叶宁想起前世的沈老太太,沈言飞黄腾达后,沈老太太很快就适应了官家老太太的生活,挥霍无度,似乎要把前半生缺失的都补回来,等账本交到叶宁手里的时候,叶宁简直要吐了血,沈言品级不高,俸禄也低,叶宁爱他,这样一个朗月清风般的男子怎可为了钱财而苦,于是偷偷的把自己的陪嫁都搭了进去,不让沈言知道,她不想看他因为钱财而羞赧的样子。结果沈老太太更是不知收敛,出手更加阔绰。叶宁如今想想,她前世的那些陪嫁多半都到了苏汐倩的口袋里,还有一部分应该都被翠茵卷走了……
叶老太太的心思不难猜,想让私库丰厚的颜如澜填补亏空,可这亏空来源何处呢?自然被叶老太太补贴给了大房,可即便叶明弘花天酒地,英姨娘挥霍无度,也不至于有如此大的亏空。叶宁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天临别时顾清瑜留的话:“小心叶……”
叶老太太?应该是叶明弘!
正文 第一百三十四章 查访
叶宁想起了那串金银花串,前世叶宁第一次见叶明弘就没有好脸色,臭着一张脸,一见叶明弘就出言讽刺:“呦,这不是我风流倜傥的大伯父嘛,听说您曾在烟柳楼逍遥一月,为柳柳姑娘一掷千金的风流韵事,今儿怎么有空回来?”当场叶明弘就面露尴尬,下不来台,叶明华立即训斥了叶宁,叶宁轻哼一声就扬长而去,晚上的家宴自然也就不了了之了。
而今生再见,叶明弘一见到叶宁就表露出自己对她的喜欢,还送了金银花串,而自己难得出一次门,就碰上叶明弘要求自己带上花串,而正巧就遇上了金银。
叶明弘为什么会挑中叶宁呢,叶宓愚昧蠢笨,自矜身份,不堪大用,若是遇到金银这样的青楼女子只会瞧不起,甚至恶语相向,若是金银执意讨要,依照叶宓的性格,多半是毁了它也不愿交给金银。江雁心思玲珑,头脑活络,定会追查到底,叶明弘谋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此时,叶宁的出现正合叶明弘的心意,聪明伶俐却不多事,可以毫不惹眼地把信物交给金银,获取她的信任。
朝中太后党和皇后党两党纷争不休,皇后党自然是以皇后的父亲方丞相为首,而太后党则是以太后的娘家,立下赫赫战功的定勇候府为支撑。叶怀璋和叶明华向来主张中立,不贪功冒进。可看叶明弘的意思,看来想放手一搏,拼个锦绣前程了。
金银不傻,不是一个轻易会被煽动的人。叶明弘挑唆金银创造舆论,去对付顾清瑜,看来是拿出了让金银信服的证据,若非身在沙场,绝不会编出那么让人信服的谎话,叶明弘果然是投向了方家。
颜如澜看着发呆的叶宁,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问道:“晚晚在想什么呢?这么出神。”
叶宁回过神来,斟酌着轻声说道:“母亲,一定有人在背后捣鬼,为什么庄子进账会如此低,还有亏空如此严重?”
颜如澜安慰她:“没事,母亲自然会查清楚。”
第二天叶宁就陪着颜如澜去了乡下的庄子,带上了几个得力的护院,还有几个经常帮叶宁管理田庄的嬷嬷,天气已经回暖了许多,一路上倒也不难捱,颜如澜圈出几个收成特别低的庄子,都在离临淮县城较远的楚湖县。
终于到了楚湖县的庄子,叶宁坐了太久的车,迫不及待地跳下车,颜如澜嗔怪地看了她一眼,还是一团孩子气,一点闺秀样子没有。颜如澜在婆子的搀扶下下了车。
庄子的管事早已在门口等候了,叶宁本以为会是个肥头大耳,满面红光的硕鼠形象,没想到站在门口的是个枯瘦的老头,佝偻着腰背,对颜如澜和叶宁颤颤巍巍行礼:“小老儿见过二夫人,三小姐。”那管事慢慢直起身子,佝偻的背还是掩饰不住,叶宁看到斑白蓬草般的乱发下,是一张饱经风霜的脸,一道道皱纹如斧凿刀刻般深深刻在他的脸上,在脸上留下一条条沟壑,虽然已经开春,可还没到脱下棉衣的时候,管事的身上棉衣已经破破烂烂,脚上穿着一双打着布丁的单鞋。
正文 第一百三十五章 税收
这大概是叶宁见过最穷酸的管事了,颜如澜和叶宁飞快的交换了眼神。
也许是察觉到叶宁打量的目光,管事把脚往棉袍内缩了缩,又弯了弯腰:“附近几个庄子的管事都到了,在里面等着您呢。”颜如澜点了点头:“有劳黄管事领路了。”
进了一个一进的小院子,绕过影壁就是正堂,里面有一群身着灰色葛布棉袍的中年汉子在里面侯着,听到前院门口的脚步声,齐齐转过脸来。
颜如澜带着叶宁径直在上首坐下,站在堂下的几个汉子草草对颜如澜一揖,就揣起手闲闲站在一旁,丝毫不把颜如澜放在眼里。
黄管事有些看不下去,出来打圆场:“二夫人,这些都是附近其他庄子的管事们。”颜如澜用目光扫了扫堂下站着的人,对黄管事问道:“怎么还少一个?”黄管事想了一下,结巴着回答:“还有赵管事没来,多半是在田庄里忙着事情吧。”
颜如澜皱了皱眉,咱不发表评论,清了清嗓子,缓缓开口:“诸位平日里打理庄子辛苦了,年关过了,也该来查查收成情况。我也知道各位管事忙碌,就长话短说了。”
话音一落,堂下的各位管事都露出敢怒不敢言的表情,互相看了一眼,交换了眼神。颜如澜把堂下的一举一动都看在眼里,也不多话,状似随口问道:“哪位是吴管事?”
一个粗壮的中年汉子站了出来,方脸长眉,自有一种可靠稳重的感觉,但眼中却毫不掩饰地表示自己的愤怒和仇视。颜如澜仔细打量了吴管事,吴管事恍若未觉,平静地看着颜如澜的眼睛,接收她目光的打量。
颜如澜收回目光,淡淡开口:“你就是吴管事,看着是个踏实能干的。”吴管事拱手:“夫人过奖了,吴某愧不敢当。”
颜如澜摆了摆手,面色有些冷:“这句愧不敢当说得好,你的实际能力确实当不起我对你的期望,五个庄子,吴管事您的庄子收成是最差的。”
吴管事隐隐有些愤怒,开口就驳了回去:“去年……”
吴管事还没说完,颜如澜就打断了他的话:“去年夏天暴雨,涝灾严重,而吴管事您管辖的庄子正处于漓江下游,正对排水口,受灾尤为严重,但我也为管事算了笔帐,你管辖的庄子共十亩零七分地,而正对排水口的一共三亩二分地,再除去排水口附近受部分影响的一亩五分地,剩下还有整整五亩地,就算按往年的八成收成来算,管事交上来的粮也绝不该是现在这个数目。”
吴管事听完后,面色扭曲了一下,双手攥紧了拳头,额角的青筋都暴起,他强忍着自己心中的怒意,咬着牙齿,似乎一字一句从牙缝里艰难蹦出:“夫人果然聪慧,帐算得也是十分清楚,在下无可辩驳,可去年已经把去年收成的七成上交了,夫人居然还觉得这个数目不够?是要逼死我们吗?”
颜如澜也冷笑了起来,看来他们以为她是好哄好骗的内宅妇人了,当她颜如澜是好骗的吗?颜如澜的语气凌冽起来:“吴管事庄子里七成的收成才二十担吗?”
本以为吴管事会强词夺理和颜如澜抢白,没想到他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声音也不稳了起来:“二十担?怎么可能,咱们可是几乎把大半年的口粮都交上去了,足足一百四十担!”
正文 第一百三十六章 施恩
不仅是颜如澜,叶宁也吓了一跳,先不论亏空,两边的差额就足够让人惊讶了。还是颜如澜先稳住心神,朝叶宁使了个颜色,叶宁点头,悄悄退到后面,对着青竹耳语了几句。
颜如澜问道:“一百四十担,吴管事可有凭证?”
吴管事脸色严肃,从怀中掏出一本账册,交给颜如澜身边的丁嬷嬷,丁嬷嬷接过,递给了颜如澜,颜如澜接到手里,抚平了发黄微卷的账本封面,账本很厚,看得出来有些年头了,颜如澜翻开,一笔一笔记得十分清楚,往年田庄基本上收获近三百担,四成税收,上上下下起伏也不大,翻到最后,去年总共收入两百担粮食,税却增加至了七成!而且上面赫然记载着,上交了一百四十担粮,下面有管事和叶家收账人的签名和手印,也就是说叶家从田庄里接手的的确是一百四十担。颜如澜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拿起自己这儿的账本看了看,只有二十担。
一般来说,五成税就已经非常多了,官家基本上不会收如此高的税,传到御使耳朵里,少不得要被参上一本,压榨农民,压榨百姓。叶家中馈一直由叶老太太掌握着,叶老太太贪财,稍稍放宽了一些,打个擦边球,收四成税。
颜如澜蹙眉,看向堂下几个衣着朴素的管事,他们都用希冀的眼光看向颜如澜,颜如澜估计其他情况都差不多,但还是要核实账目,于是又吩咐其他的管事把账本都交上来看看,果不其然,其余田庄实际交上的粮也远远超出府里账本里的数目,颜如澜让婆子去取了纸笔来,把田庄管事记的账目一一记录好。
青竹从后面悄悄溜进来,附在叶宁耳边悄悄说了几句,叶宁脸色越听越冷,扯了扯颜如澜的袖子,小声说道:“母亲,刚刚青竹带人去庄子里瞧过了,庄子里的人家过的很苦,老人小孩,甚至青壮年都食不果腹,面黄肌瘦,如今才二月底,离粮食成熟还有好几个月,有的人家已经穷的揭不开锅了,就连管事的家里都非常拮据。”
颜如澜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放下笔,环视了一眼堂下:“看了账目,发现账目果然是错了,来收账的人糊涂了,竟然把四成收成了七成,更何况,去年光景不好,叶家作为东家也该体恤各位辛苦,两日后,咱们会把收错,多收的粮还给各位,并且今年按照两成利来收粮。”很多话颜如澜心中清楚,却不能明白说出来,更不能明着说叶老太太糊涂,只好含糊带过。
堂下的管事们,你看看我,我看看呢,面面相觑,本以为今日会要恶战一场,以为夫人来又要增税或是有什么新的要求,都做好了和颜如澜强辩一番的准备,没想到颜如澜不仅要把多收的粮食退还,还给他们减了税,一时堂下安静极了。
还是吴管事先反应过来,脸色有些发红,连耳根子都烫了起来,对颜如澜拱手作揖,说道:“多谢夫人体恤,我等定会好好做事。”其余各管事也纷纷点头。
颜如澜笑着摆了摆手,又说道:“我记得还有个赵管事没来对吗?也过了这么久了,也该过来了,黄管事,劳您派个人去瞧瞧,看他怎么还不来?”
正文 第一百三十七章 施威
大概过了半柱香时间,赵管事才姗姗来迟,还带着一身酒气。见了颜如澜也不行礼,毫不掩饰地上下打量了颜如澜,呵呵笑了几声,开口说道:“原来这是二夫人啊,咦,怎么会是你来,我妹妹呢,大房夫人呢?”
颜如澜也不动气,冷眼看着他说道:“你妹妹是谁我不知道,大嫂在祠堂里供着呢,也是你能随意提的?”
赵管事显然怒气上来,指着颜如澜说道:“祠堂里那位都是多少年前的老黄历了,我说的是我的嫡亲妹妹英姨娘,我妹妹最得叶家大爷的心了,扶正那是迟早的事儿,我劝你个无权无势的叶二夫人就别出来蹦跶了,这家啊,迟早还是得我妹妹掌事。”
颜如澜不想和他理论,挥了挥手:“赵管事还没醒,带他下去醒醒酒。”
赵殿明两眼一瞪,一手扶着腰,一手刚想指着颜如澜的鼻子,就听到喀嚓一声手腕错位的声音,赵管事忍着剧痛指着颜如澜:“你居然敢……”话没说完就被护院拖了出去,先是一盆冰水浇了上去,冻得赵管事一个激灵,嘴里也开始骂骂咧咧起来,阿茂听不下去,随手扯了块抹布塞进赵殿明嘴里,又拖到长凳上架起来,打了十大板子。听着赵殿明的声音从嚣张的怒吼变成撕心裂肺的挣扎,最后低低的呻吟,堂下管事心里都嘀咕起来,这个二夫人看着心善,下起手来却是毫不留情,一点情面不留,他们这些人对府里那些弯弯绕绕不了解,可从每年来替叶老太太监督收粮的都是英姨娘,那派头可一点不输正经夫人。这个赵殿明仗着自己的妹子得势,平时欺压百姓的事情做的不少,今日二夫人也算是替天行道一回了。
十个板子打完了,两个护院把死狗一样的赵殿明拖进来,扔在地上,赵殿明哼哼了两声,索性赖在地上不起来了,趴在地上哆嗦,天气还冷,衣服又湿透了,屋子里又没生炭火,赵管事的衣服都要结冰了。
颜如澜扫了一眼瘫在地上的赵殿明,幽幽问道:“酒醒了吗?”赵殿明总算知道颜如澜是个不好惹的,哼哼了两声,眼中的毒意却不减,好汉不吃眼前亏,先把她哄走了,等妹妹来了,再作打算,今日之仇势必要报。
颜如澜看他清醒了几分,就开口问道:“赵管事的账本可带来了?”
赵殿明有些迷糊:“什么账本?啊,账本啊,我忘记了,今日没带来。”他一个大字不识,还记什么账啊,都是庄子里那个穷秀才给他记得账本。
颜如澜也不恼,继续问他:“那账本现在何处?”
赵殿明滴溜溜的小眼转了几转,回答道:“自然在我家里了。”
颜如澜点了点头,说道:“那好吧,让阿华随你去取。”说完,阿华就拎起了小鸡一样的赵管事出了门。
过了好一会儿,赵管事才回来,阿华把账本递给颜如澜,一把又把赵管事丢在了地上,身后还跟着一个高瘦男子,穿着一身长布衫,静静站立在门旁。
颜如澜问道:“怎么回事?”
阿华回答道:“这赵管事不识字,账本全靠杨先生在记,估计赵管事也讲不出什么来,所以我把这位杨先生也带来了。”
颜如澜朝杨先生看过去,杨先生舒臂一揖:“杨某见过夫人,在下不才,屡次不中,所以在庄子里管账,混口饭吃。”
颜如澜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此人谈吐不凡,礼数周到,倒是个不错的。颜如澜笑了笑:“既然这账本是先生记的,那就请先生来讲讲吧。”
杨先生也不翻开账本,开口说道:“这账本讲不出来。”
颜如澜好奇:“既然是先生记的,为何讲不出来?”
杨先生也不隐瞒:“因为夫人光看这账本,什么也看不出来,每一笔账都是对的清清楚楚才记上去的。所以这账本无甚可讲,若是夫人想问问账本外的事情,在下倒是可以讲出一二。”方才看到一身狼狈的赵殿明,杨先生突然就提议要跟着过来给夫人解释账目,他知道,这次来的绝不是赵管事那个无知无耻的妹妹,看来府里是有人准备好好整治赵殿明了,机会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