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你要干吗?”六六瞪着眼盯着贾老实。
“喏,他不是发热出汗吗?我打算扔他到水里凉凉。”贾老实嘿嘿地笑,脸上依然是憨厚的笑容。
“你刚才明明说他是风寒,怎么又要扔水里?”六六疑惹不解。
“你这是要他的命。”吴元胜的声音都在发抖。
“小子,是个明白人,记得教教那个蠢丫头。”贾老实站起来一手提着灯笼,一拖着麻袋,朝六六那边抬了下下巴。
“不准走,把人放下。”六六冲过去,张开双手拦在贾老实面前。
贾老实牙又痛了,自从拐了六六来,他顺遂的日子就像阳光被乌云遮蔽,暗淡无光。
吴无胜,阿娇,宝儿都站在六六身后,慢慢地六六身后站满了人。
夜深人静,正是好眠时,吵醒不说,还要来处理麻烦,然后被一群小娃围住。贾老实想是回去睡觉好,还是当着这群小娃的面直接把人扔进河里好?
见贾老实半天不放人,六六不管三七二十一,扑上去,狠狠地咬住贾老实拖麻袋的手。
“好痛。”贾老实痛得松了手,六六立时收了嘴,急忙往后退几步。
“死丫头,你找死。爷爷没教训你,你以为爷爷怕了你?今天非得好好教训教训你。”贾老实放下灯笼,撩起袖子,向六六走去。
阿娇娇闭着眼抖着身子挡在六六面前。
“娇娇儿,她是个坏丫头,你不要跟她混在一起。”见是阿娇,贾老实放低声音道。
“我才不是坏丫头,我是好丫头,你才是坏人,阿娇姐才不跟你在一起呢。”六六仰着小脖子,一脸不屑地道。
“你,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打死她,你拿什么卖钱?”吴元胜隐隐知道他们这批人是要卖到肮脏的地方,大家的年纪都不大,而且容貌皆是不错,一路上,很少动手打大家,吴元胜赌贾老实不敢真的动手。
贾老实收回手,放下袖子,拍了拍袖子,道:“小子不错,给我出了个好主意。”脸上又浮上憨厚的笑容,对着六六道:“小丫头,爷会给你找副好人家,让你享不尽的福。”
“我本来就有享不尽的福,祖母说我是福星。”六六抬抬小下巴。
福星?贾老实险跌了脚,不过贾老实不跟六六争,每次和六六争,他都会被气死,提了灯笼准备回去睡觉。
吴元胜道:“你们常备的药村煎一碗药来,多活一个,卖的钱不是更多吗?”
贾老实听了,回身把生病的孩子再打量一番,的确长得清秀俊美,应该很合一起有钱人的胃口。
第30章 勇气
于是贾老实很快煎了一碗药来,这次好心地留了盏灯。
贾老实捏着男孩的下巴,灌下去,灌得急,药给呛了出来。旁边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出声道:“你这样灌药,没用的。”
贾老实把碗往她手上一塞,自个儿跑了,留下一句话,“你来照顾他。”
伍味子稍举高碗,让药成一条线,小心地倒入男孩的口中。
吴元胜见她动作娴熟,必是常做这种事的,于是问道:“你家开医馆的?”
伍味子腼腆地笑了笑,“我爹是乡下郎中,平时给村里人看病。”
“你懂医不?他怎么样?”
“略约知道点,他吃了药能安稳睡一觉,明天大概有大问题。”伍味子看了看四周,“屋子里气味不好,又潮湿。”伍味子顿了顿,想起奶奶常说的话,刘家村的那小子是可怜人啊,这辈子说不定就废了。大概听得多了,伍味子会对刘永杰的事莫名多了些关心。
那天,她上山采药回来,在斜坡那里碰见一个陌生男人扛着刘永杰急步走,她觉得奇怪,头次叫了刘永杰的名,可那陌生男人却跑起来,她心想糟了,遇上坏人了,顾不得多想,跟着追去,没想到她自个儿也被拐来了,奶奶和爹在家肯定好担心。
但看到刘永杰,伍味子的眼里满是怜悯,他爹娘不是他亲生的爹娘,他自小被过继到刘氏族长家里,那时族长家没有一个孩子,老族长太太要给族长纳小,族长太太就在族里挑孩子过继,挑中了他,族长见他聪明是读书的料,就同意了。开始族长太太对他那是个好哟,千般好万般好,衣食住行,样样关心,怕他还留念原来的爹娘,还跟他说他原来的爹娘是为了钱才把他过继的。谁知不过二年,族长太太变了模样,因为族长太太有了自己亲生的儿子,横瞧竖瞧他不顺眼,又觉得他霸占了自己儿子的族长位置,私下对他是越来越不好。当着族长和老族长太太那是另一副关怀备至的面孔,那时他年小,不懂族长太太为啥对他不好了,就有下人跟他说,让他不要读书,天天玩,族长太太就会喜欢他,像原来那样对他好。他信了,自此不读书,天天玩,整天斗鸡走狗,族长要狠狠打教训他,这时族长太太就装贤惠拦着,嘴里说孩子还小,慢慢教,暗地又纵着他胡闹,日子久了族长和老族长太太厌弃了他,对他不理不管。
伍味子估揣着刘永杰被拐,怕是族长太太的主意,要不平时紧跟着刘永杰的两个小厮怎么在那时就没见人影,刘永杰干坏事的时候总少不了这两人。
“大家散了吧,让他好好休息。”吴元胜听了伍味子的话,挥手让大家散开,“天还没亮,大家还可以睡会。”
或许刚才众志成城给了大家力量,大家虽然分散开来,但并未走远,微弱的烛光中,一张张小脸上有些兴奋,隐隐在期待什么。
有人率先开口道:“我们逃吧。”
“对!那怕被打死也好过被卖到见不得人的地方。”一个年纪稍大的男孩,已能听懂得大人的话。
“打死?”有人犹豫。
“谁有办法?带着大家一起逃。”有人提议。
话音刚落,三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看着吴元胜,仿佛吴元胜是带他们逃离狼窝的猎人。
吴元胜扫过一双双满含希望的眼睛,心中暗叹,道:“在船上,我们逃不掉。一则大家不会游水,二则出了这道门,上面是什么情况,有多少人,我们一概不清楚,好比无头苍蝇,瞎乱转。”
“无头的苍蝇是飞不出去的。”
“我们只能等死?”
“就算要逃,也得踏上陆地才行。”
阿花连连冷笑,“果断是富贵家的少爷,不知道船一靠岸,让我们下船,就是卖我们的日子。”
死一般的沉默。
稚嫩的声音响起,
“我说过了,大家会没事的,很快就能回家。”六六觉得可能是之前她说的时候不够认真,这次她绷着包子脸认认真真道。
六六的话就像一片小树叶掉在湖面上,轻飘飘的,涟漪一个也无,依旧是如死般的寂静。
六六头一歪,睡着了。
吴元胜轻轻地扶起六六的头,把她压在下面的小手拿出来,以免早上醒来手发麻。
翌日,阳光从门缝隙中射了进来,薄薄地一片,覆盖的地方不过寸许。每天也只这时刻才能见着这片阳光,醒来的孩子赶紧叫醒身边的孩子,速度慢的有幸还能赶上这片阳光的尾巴。然而今天,彻夜未眠的孩子们,似乎忘记这片给他们带来光明的阳光,仿若昨夜的沉默经过一夜的发酵像一瓶浓郁的烈酒,一点就着火。
在这奇怪的沉默中,六六和宝儿一如往昔睡得呼呼香,像两只小猪一样。
光阴慢慢退散,屋里又重新陷入黑暗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恍若一辈子的人生已走到尽头,门咯吱一下,开了,那片阳光带着兄弟姐妹争先恐后地跑了进来,提着两个桶的贾老实走了进来,仿佛沐浴在佛光中,吴元胜笑了,如果神佛有知,这种人早该死了千儿八百次。
一桶粥,一桶馒头,和往常一模一样,不曾多也不曾少。桶刚放下,有人如饿虎出山般伸手抢了几个,馒头都是有数的,有人拿多了,就有人挨饿,挨饿就容易生病,更甚是丢了性命,贾老实是绝不会允许这种事出现的。于是贾老实拿着勺子把那几人挨着敲了一遍,抓过馒头塞在没有拿到馒头的人手中。
贾老实自得把几个不听话的教训了一番,没有注意到趁着他教训人的时候,有一个小孩从他身后悄悄地溜了出去,有一就有二,转眼间,好几个孩子溜了出去。受到鼓励似的,急性子的小孩从贾老实面前绕到他后面,直往门口奔去。
第31章 水刑
贾老实的笑容越发的憨厚,小孩子就是这般没心眼,每次他进来都会关上门,上好栓。今天他稍加试探,就有小孩憋不住跑出去了,这下子他可找到由头收拾收拾这群娃娃了。心里的笑声还未落定,就嘎然而止,眼前这个小娃是怎么会事?大刺刺从他面前跑出去?贾老实极度怀疑他这张脸是不是太过于老实,老实得让人觉得好欺负。贾老实打定主意,这批货走完,他定要弄一条假疤贴在脸上,让人望而生畏。
这时弄假疤来不及了,贾老实呲牙,像牛一样鼓着双眼,对着小娃吼:“干吗往后跑?”
小娃小腿一软,啪嗒地摔在地上,咧着嘴哭:“我,我,我没跑。”
贾老实指着他道:“你不准吃饭。”
把馒头和粥分发给其余人,贾老实提着剩余的粥和馒头走了,走时,重重地关上门。
屋子里一下子如翻滚的开水沸腾起来。
“他们会抓回来吗?”
“会不会被打死?”
“闭嘴,他们肯定逃掉了。”
“小雨可怜,差点就可以逃走。”
六六好奇地看着吴元胜,“胜哥,他们真的能逃走吗?”
“等着瞧吧。”吴元胜可不信他们能逃掉。
“这样怎么逃得掉,等会有得一顿好打。”阿花一脸嫌弃。
阿花伸着头四下望望,低声跟吴元胜道:“我有个好法子,弄得好,大家都能逃出去。”
吴元胜不置可否,“说来听听。”
阿花再次伸头看下四周,紧贴过来,“我们把船舱挖个洞。”
“我不会游水。”六六立马反对。
“小声些。”阿花伸手捂住六六的嘴,“心怎么这么急,我还没说完呢。”
阿花松开手,看六六没有出声,方继续道:“先破开一个小洞,水小淹不着大家,在衣服上写上求救信,从洞中扔出去,然后再慢慢地挖大洞,等水灌进来,他们肯定会让我们往船上走,到时,大家各个方向跑去,同时高呼,周围船上的人肯定会听见,我们不就得救了,说不定你们爹娘捡到我们的求救信,赶来救我们。”
阿花说完,睁着亮亮的眼睛看着大家,阿花自认这是一个好主意,可是她花了好几日想出来的。
“破主意。”睡醒的宝儿,精神十足,凡是阿花提议,宝儿统统反对。
“胖子,肥死了。”阿花跳着脚骂。
宝儿撅着屁股爬起来就要揍阿花,吴元胜翻着白眼仁,抱住宝儿,这两人成天斗嘴,现在拳头也要用上了。
吴元胜发话,“君子动口不动手,不听话就一边去。”
宝儿方停止挣扎,挣开吴元胜,脱口而道:“叫花子,乞丐子,臭要饭的。”
阿花红了眼,宝儿更来劲,边叫边扭动着肥腰。
“肥胖子,死胖子……”阿花可不是等着受欺负的性子,当即骂回去。
六六晃晃脑袋,她可不愿意看这两人跟蛤/蟆似的鼓着腮,你一句我一句的来回骂。于是,六六来回瞪了两人两眼,站起来,摇摇晃晃往伍味子那边走去,吴元胜问明去处,跟着一起去,走时,再三强调,“不准动手,动了手就滚一边去。”
六六见男孩仍躺着,问伍味子,“姐姐,他怎么还没醒呀。”
“好多了,瞧他昨晚睡得安稳,今早就没发烫出汗了。”伍味子拿帕子给男孩擦脸。
“他叫什么?你们怎么给拐来的?”吴元胜问。
“哎……”一个哎字音拖得老长,百转千回,方缓缓地落下。伍味子面有戚容地看着六六和吴元胜,把刘永杰的事一一道来。
这里的孩子人人都知道六六和宝儿是官宦人家的孩子,而且六六和宝儿又听吴元胜的话,伍味子心里有了计量,盘算着倘若大家以后有命离了这,能让刘永杰跟他们交好,能让族长太太忌惮一二,不再对刘永杰下黑手,也不负她一片苦心。
果然,六六听完,圆溜溜的眼睛睁得合不扰,磕磕跘跘道:“天下竟有这样的事?”
吴元胜斜睨六六一眼,小小年纪,豆丁大,说话的口气竟比天大,“天下事,你知道多少?”
“知道很多。”六六开始掰手指头,数了数,手指头不够用,伸出两只手,划了一个很大的圏,“这么多,戏上有说过,说书的说过。”
“族长太太的心像蝎子。”伍味子可不能让六六再比划下去,否则她的目的可达不成,忙拉回一句。
“刘氏族长也真够窝囊,竟让一个妇人玩得团团转。”吴元胜眼中尽是不屑。
伍味子吞了口气,刘家村几乎人人都说刘氏族长为人厚道公正,不徇私,对族里的老弱病残都有照顾,隔壁好几个村子里的人谈起刘氏族长都是称道不已。头初听人说刘氏族长是个窝囊,她下意识地想反驳。
但对吴元胜不屑的眼神,伍味子哑然,脸上仍有些不服。
“古人云:修身齐家治国。刘氏族长称不上治国,但治一族人,理应相同。但他既能让屋里人骗着,难免在外不被别人哄骗。不是窝囊废又是什么?”
伍味子只是简单认得几个字,听得不是很明白,但六六家里,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是老生常谈,按六六的话,她的耳朵都听得茧子长了茬又一茬,吴元胜一开头,她就知接下来会说什么。
见伍味子一脸茫然,六六充了一回先生,学着平时瀚哥儿教她的模样,背着小手,一字一顿地讲解,“修身,就是指自身行为品德,齐家,指孝顺父母友爱晚辈,家族和睦,这一条,刘族长没做好,身为一家之长,家里的妇人做错事,责任在他没有管教好。而且对继子,刘族长既没尽到教导之责,又听信谗言,任其自生自灭。糊涂又无情,这样的族长蛋怎么能管理一个族?”
伍味子瞠目结舌,经吴元胜和六六这么一说,好好的刘族长竟不配当族长了。伍味子仔细一想,理也的确是这么个理。伍味子转了心思,跟两人请教起来,“刘永杰回家后,怎么办好?”
“直接跟刘族长,不,刘族长太笨,找个聪明人说明这事好了。”听这话,不用多想,必定是六六的主意,直接简单。
吴元胜拍拍六六的头,“这样可不行。我们知道刘族长是糊涂蛋,族长太太是坏人,别人不知道呀。”
“什么样的事最让人可信?当然是亲耳听见,亲眼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