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长夜,也是灯火——岁惟
时间:2017-11-16 16:58:45

  她很少有羡慕的对象,姚馨算其中佼佼。
  钱东霆也来参加了这场婚礼。夜里晚宴结束,他们仨在泳池边小酌,钱东霆眼神朝温凛一指,问杨谦南:“你带她来玩什么?”
  杨谦南侧过头看温凛,说:“有什么想玩的吗?”
  温凛摇摇头,她都依他。
  钱东霆于是说起第二天几个好朋友要一起出海,有傅筹和哪些人,姚馨刚出月子不敢上游艇,估计全是男客。
  杨谦南想了想,征询温凛的意见:“那我们就不去了?”
  温凛挽着他的胳膊,眼眸亮闪闪:“嗯。”
  又轻轻地问他:“出海是不是能潜水?”
  “你想潜?”
  “也不一定的……”都看他。
  杨谦南不由地放低了嗓音,柔情蜜意地点她下巴:“你想玩就带你去。”
  钱东霆挽杯喝酒,突然笑了一声。
  温凛的笑意好似突然垮坍,敏感地向他看。
  她如同惊弓之鸟,这种警觉带来了一瞬的沉默。气氛微妙地变化,对话也不适宜再继续下去。温凛施施然起身,把手放在杨谦南手心:“我有点累了,先上去躺会儿。你们聊。”
  杨谦南笑着对她眨一下眼睛同意,任那只手在他掌心缓缓游走。
  直到她身影消失,钱东霆都未发一言。
  杨谦南冷眸游睇:“怎么着,你这阴阳怪气?”
  钱东霆笑:“得亏叶姨这趟没来。你还打算把她领到你妈面前?”
  “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杨谦南半躺下来,抿一口酒。
  那天她如果没有折返,该有多好。
  温凛也是走到一半,才发现自己身穿礼服裙,唯一的手拿包还在椅子上,里面装着房卡。她于是重新转出粗大的方柱,在泳池边寻找他们。
  热带的晚风吹鼓,深色的池水泛着粼粼波光,对岸是两个器宇不凡的男人,身穿昂贵的定制西裤,长腿慵懒地交叠。酒杯在他们手中,倒映海岛的月色。
  温凛转到那一头的时候,他们的闲聊正进行到一半。
  ——“这么说话就没意思了。”
  杨谦南说:“我又没打算娶她,我妈气什么?”
  温凛靠在冰凉的大理石柱子上,垂眸看这粼粼池水。
  不过一两米的水深,在夜色下,竟如万丈深渊一般黑沉。
  有些真相,也不过是这一两米水深。她涉世再浅,也早已从众人目光里读出来,只是不舍得说破。
  她也是到如今才领教,有些人连伪装都不需要,天生心无愧怍。
  温凛靠在柱面上,等待他们换下一个话题,好让她淡然自若地出场。
  百无聊赖间,她想起顾璃的话。
  ——杨谦南是真的爱你的。可是他天生不是什么好东西,怎么办呢?
  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了今夜这一关。
  真正把这事搁上台面的,却是第二天的午宴。
  那时前来恭贺的宾客都已散了大半,仍然留在酒店的,不过是新郎新娘的家人,和几位至交好友。傅筹的父母都是看着杨谦南长大的长辈,吃完饭把杨谦南喊到一边,寒暄道:“爷爷身体怎么样?”
  他笑笑说还好。
  傅老爷子拍拍他胳膊,说:“谦南也不小了,该考虑找门亲事了!”
  那时温凛就站在他身边,出于端庄,放开了挽着他的胳膊,规矩地聆听教诲。
  老爷子是军人出身,在上级单位浸淫这几十年,即便是拉家常也是首长指导工作的语气,伸一根手指,晃两下说:“上回我见到你姑姑,她还紧张靳瑶那丫头,在国外这么多年算怎么回事。我说你们家啊——谦南这孩子问题最大。”
  “姚家丫头有个堂妹,比靳瑶大个几岁,你见过吗?”
  温凛犹如一个隐形人,默然看了眼杨谦南。
  他垂声道:“没见过。”
  “人还没走呢——”老爷子握着夫人的手,说他们年轻几个今天不说都去海上么,姚玥去不去呐?
  温凛把这个透明人当到了底,杨谦南也懒得拿主意,他们让他上船,他拗不过就说去。
  他好像完全没在意傅老爷子的保媒拉纤,带着她一起去海滩,说:“你不是想潜水么?一块儿去吧。”
  温凛也若无其事,温声说好。
  出海的多是男客,姚二小姐在其中,一袭蓝白色长裙,年轻活泼,一眼望过去,像碧浪沙滩上一枚发光的贝壳。
  温凛因为要潜水,提前换了深色荧光潜水服,听船上的印尼教练用英语教她潜水的注意事项。杨谦南明明不下水,也跟着她在一旁听,她一扭头看他,他就把她的脸掰回去,说:“听仔细点。就你这滑个雪都能摔骨折的协调能力,还不老实听人教练讲话。”
  她只能乖乖地作出认真听讲的姿势。
  潜水教练讲完一遍,杨谦南又开始视线逡巡,说就没个中文教练么,交流方便。
  温凛嘁地一声,说她英语听力没这么差。
  杨谦南把她的头发拨开,笑吟吟注视着她:“我这不是在担心你?我们凛凛待会儿一下去,我这可就吊着胆儿了。”
  她心猿意马,潦草地笑笑。
  *
  浅蓝色海面清澈如许,白色游艇迎着海风破浪而出,前往蓝梦岛。
  温凛坐在尾部,尾翼后两道白色水浪翻腾,飞溅的海水洒在她被阳光烤热的皮肤上,清凉惬意。强劲的海风里,年轻男人们吹响口哨,一张张戴着墨镜的脸,穿着短袖衬衣和沙滩裤,领口开到胸膛。
  他们交碰冰镇的起泡酒,享用碎浪、椰林、炙热与喧嚣的一切。
  这群人好像在哪里都是同样,欢笑,轻狂,不醉不休。
  游艇开到潜水点,教练带着几个一起潜水的游伴下水。姚二小姐和几个朋友在船头,玩水桶里的一只大龙虾,尖叫声和笑声一样清脆。杨谦南在温凛戴上潜水镜前,喂了她一瓣水果,让她量力而为,别太勉强。温凛点点头,背着氧气瓶离岸下潜。
  他的身影就此被水面隔绝。
  海水漫过头顶。
  阳光变成一种透明的物质,安静地在水波中漂浮。
  她受人牵引着,一米又一米地下潜。
  海底四五米的地方,光线依然明亮,她划走水底的白沙,小心地避开珊瑚和鱼群。再向深处,巨大的蝠鲼如一只白底黑背的海中风筝,投下一大片阴影。
  它是鳐鱼中体形最庞大的一类,长尾细长而坚硬,头鳍前翻,大如鲸鲨,形状恐怖似魔鬼鱼,可却生性温和,喜欢接近人类。
  水压令她耳鸣,喉头腥甜,充斥对深水的恐惧。
  可她还是潜到了海底,伸出手,摸了摸蝠鲼灰白如毯的肚皮。
  五彩斑斓的鱼群被人类惊散,成群向更深处游去。温凛和它们擦肩而过,心想——打搅了。
  氧气耗尽,身体上浮,她本是不属于这里的一只陆生动物。
  作者有话要说:  双更完毕。
  最近几章清明节气质是不是太浓了,感觉评论区很肃杀啊
  你们营造点开心的氛围好吗……
 
 
第41章 
  温凛回到酒店, 在晚风绵柔的阳台,点开许久没有动过的Facebook。应朝禹已经开学了,然而还是天天在玩, 动态全都在和朋友旅行。他这两天在首都堪培拉, 附庸风雅去了趟澳大利亚国家博物馆,每张相片里的主体不出意外,依然是他那张芳华绝代的脸。
  可她好像早已习惯越过这张悦目脸庞, 看他的背景。
  他的背后, 是比利时画家Ghislain Magritte的一幅油画——《爱侣》。
  粉蓝相间的霞光,阴森暗沉的丛林,男人西服领带,紧挨着他的情人。
  他们面目蒙上白布, 布面下缝隙全无,紧密勾勒出两人的轮廓。这让人想象他们氧气的匮乏、常理上的窒息。可他们依偎在镜头前,仿佛稀松平常地, 在拍一张合影。
  给钟惟的那首歌就是在这一夜写出来的。
  从度假酒店的阳台, 能望见蔚蓝如梦的海滩。那些沙子她白天都踩过, 细腻柔软,令人心甘情愿地陷落。温凛躺在晚风里,用手机一笔一画, 把回忆压成铅字。
  钟惟收发邮件很慢, 发出去石沉大海。
  这感觉有点像投稿,像给客户发策划方案。温凛有这个职业病,发出去之后会陷入习惯的不安, 不由自主地等候对方的批复。
  杨谦南躺在床上,看她忙忙碌碌地整理行李箱。
  他们要回程了。
  杨谦南说要是没玩够,可以再住几晚。温凛摇摇头说不必。她回北京约了人,出国申请需要几封推荐信,校内方面陆秉青会为她解决,至于企业方面,绪康白的大伯答应帮忙。她回去摆宴席,感谢这位传闻中的业界大佬。
  杨谦南拉住她双手,引到床沿,状若打趣:“我们凛凛好像很迫不及待地想出去。”
  温凛勾勾唇:“我要毕业了,总不能失业又失学。”
  “公司不开了?”
  “绪康白答应帮我找人转手。”温凛坐在行李箱上,天生矮他一截,像主妇悉数柴米油盐,“不然怎么办呢,我出去需要钱的。”
  杨谦南抵着她额头,轻笑:“不是有我养你?”
  他送她礼物素来挥金如土,一只手袋的钱够她在国外读上半年。他说养她,她是信的。
  杨谦南俯身看着她,倦意扯宽的双眼皮让他的面部看上去很柔情。所有事物在他眼中像雾一样寡淡,温凛在他的双眸里,找到他用迷雾涂抹出的,自己的脸庞。
  温凛无端地觉得,那张脸庞很像玛格丽特画上的女人。
  失去面目,依偎在他眼底。
  她戳戳他的锁骨,莞尔一笑:“那你打算养我多久呀?”
  *
  钟惟午夜醒来,接到了温凛的邮件。
  在此之前她从前乐队的朋友找上她,说她能教小朋友弹一年吉他,但不能弹一辈子。他们近来在后海筹办一个小型音乐节,问她有没有兴趣参加live。
  庄清许倒是很支持她。她是个非常知恩图报的人,虽然在央视拿着微薄的死工资,但还是斩钉截铁地说可以一个人负担房租,让她放手去试试看。
  钟惟戏谑道:“你养我啊?”
  几千块的薪资在北京养活两个人并不容易。庄清许底气不足,但目光真诚如许:“我……努力养你啊。”
  这是一个刚进社会的女孩子善良的承诺。
  钟惟笑了笑。
  可她已经许久未曾有过新作,唱歌好像是上辈子的事。
  她平静无澜地入睡,也平静无澜地,在凌晨醒来。
  窗外擦黑,才两三点。她长出一口气,点了支烟,在月光下调理气息。
  命运来时总是静谧悄寂,她偶然敲一下空格键,按亮电脑微弱的光源,邮件提醒就叮地一声跳出来。
  钟惟纵观了一遍歌词,轻蔑地笑了声。笑声在鼻腔发出,短促又蔑然,可笑意却是发自内心的。
  她手指比常人长,敲击键盘的时候,能看见锐利的骨节。
  ——“写俗了,凛凛。”
  她不留情面地评价,指尖却在抑制不住的心潮中微微颤抖。
  *
  温凛是第二天在机场看见的回信。
  钟惟帮她标了一段出来,重点点评,说这段最俗。温凛坐在候机厅扫了几行,讪然别开脸,狡辩说她软文写多了,文笔现在就是这么俗。杨谦南从不远处走回来,递给她一杯咖啡:“一个人发什么呆?”
  “我有吗?”温凛恍然回神,两手成拳,揉揉自己的笑肌。
  杨谦南忍不住摸她的脑袋,嗤笑一声:“小东西。”
  他也不知是什么时候,开始不喊她名字,净爱往她公司跑,当着她员工的面问:“小东西哪里去了?”,她招来的几个实习生起先都不敢回答他,怕由于对老板不敬挨批。后来胆子就大了,在公司茶水间里都敢凑一块儿窃窃私语,八卦她们老板的情夫。明面上是耻笑,背地里满是歆羡。
  温凛接下那杯咖啡,当一只任他执掌的小宠物,单手抱着他的腿,靠在他身上喝。
  杨谦南手指梳着她额角细碎柔软的绒毛,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她聊家里院子的景观池找了人翻新,水要全部换一遍,他佯装责难:“是不是没少往里面倒药汁?”
  她羞赧地轻推他一下。
  杨谦南弯腰在她耳边促狭:“荷花都被你苦死了。”
  温凛轻哼了声,机警道:“怎么突然想要到翻新?是不是你妈妈上次来看见,觉得太脏了?”
  杨谦南默认,抬头没说话。
  她知道,叶蕙欣不满意的何止是荷花池。
  毕竟都不用她亲自出马,就有无数人前仆后继地赶来提醒她,连池子带花,没有一样属于她。
  可杨谦南体贴如旧,说水处理公司的人会来得很早,“会不会吵到你?”
  温凛摇头说没关系,她仰头看着他,微微一笑。
  从她这个角度,能望见他修长的颈项。
  也许是刚刚提到过叶蕙欣,她对那枚玉佛格外留意,伸手去挑他的内领,却出乎意料地发现里头空空如也。温凛手指落空,惑然地怔了片刻,“你玉戴来了吗?是不是落在酒店了?”
  杨谦南有如东风射马耳,“丢了。”
  “那还不打个电话回去!钱东霆他们走了吗?让他们问问前台。”温凛惶然四顾,“你妈妈信佛,回去发现你丢了,会不高兴的。”
  杨谦南把她的下巴扭正,眯眼打量:“她不高兴有什么关系,你高兴不就得了?”
  温凛打一下他的手,说:“你丢东西我高兴什么?”
  他满不在乎地一串笑,好像刻意不上心,温凛催他打酒店电话,杨谦南嫌麻烦似地,说丢了就丢了,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你知不知道什么叫佛祖啊?”她微微蹙眉。
  中国人骨子里刻着汉唐以来的佛教传统,即使不是宗教徒,也对寺庙香火心存敬畏。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