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云遇皎月——丁墨
时间:2017-11-17 16:21:03

  到沥县时,天刚擦黑。等找到酒店时,我已经很累了。因为还从没开过这么长时间高速,一路全神贯注非常紧张,于是只远远望一眼陈教授的家,就先去房间休息了。
  陈教授的祖屋在一个比较偏僻幽静的位置,半山腰上,离村镇和客栈还有段距离。远远望去,绿树成荫,掩映着木石混建的屋子。昨天邬遇提到,半年前的那场几乎灭门的火灾,也就是发生在这里。但现在房子已经翻修过。隔得远,我看不到那次火灾留下的痕迹。
  不过,我觉得发生了那么大的事,陈家父女还能回来住,心理素质也是蛮奇葩的。
  这个村落原本就不大,有好些屋子都空了。我定的客栈几乎也是半停业状态,没什么客人。其实这么冲动地追到陌生地方来,还是个偏僻乡下,我心里也有点紧张。不过,不被邬遇发现就是了。
  事实证明,我想得太天真了。
  开高速对我来说实在太累,于是回房间后,我很快迷迷糊糊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外头一片漆黑,只有庭院里的灯开着,隐约有响动。这院子不止一个房间,我估计是别的客人或者老板娘,也没太在意,打着哈欠,打开房门。
  庭院里唯一一盏灯,就在我头顶门廊上。那男人恰好带上隔壁房间的门,往客栈门口走。我打哈欠的手停在半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摔上房门,倒退两步,心脏狂跳。
  过了几秒钟,我的脸还是热的,又慢慢靠近门,仔细倾听,好像没什么动静。他或许没有看到我。
  晕,怎么回事?邬遇来了,不应该住在他的亲亲教授和如瑛姑娘家里吗?怎么也住进了客栈?还住我隔壁?
  正腹诽着,只听“咚咚”两声,清脆就在耳边。我如临大敌,又退回床边。
  有人在敲门,是他在敲门吗?
  “谭皎?”熟悉而低沉的声音。我紧抿着嘴,不应声。
  “谭皎。”这次他换成了肯定的语气,“我看到你了,给我开门。”
  我跟他认识这么久,脸还没像此刻这么烧过。我就站在床边,这么原地燃烧了几秒钟,而后我淡定地爬上床,打开电视机,声音放得很大,不理他。
  门外好像没动静了。
  我抱着双腿,把脸埋下去。
  我想最近真是烦透了,天气还是那么热,壮鱼忙得好像又重回期末考试前,也没功夫陪我。我的洗车卡也丢了,不仅邬遇不理我,连他小弟都装作不认识我。一切好像都不对劲,又好像生活本该如此。然后我第一次倒追男人,还被人当场抓住……
  “啊——”我低吼一声,乱挠头发。就在这时,我听到房间另一侧的露台外,传来响动。我抬起头,眼睁睁看着邬遇手一撑就从外面翻了进来,那双幽黑的眼远远盯着我。我看着他这个样子,突然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看着他走近房间,看着他推开阳台的门,然后就站在那里看着我。
 
 
第81章 谭皎十一(3)
  我低头看着床单,不说话,心里一团火燎燎的难受。但他来了,存在感很强,整个房间好像都是邬遇的气息了。我发誓如果他责怪我,我会当场摔门而去。
  几秒钟后,我听到他微哑的嗓音:“晚饭吃了吗?”
  我抬眸看着他。他站在阴暗里,脸上的表情有点模糊,但好像并没有生气。我说:“还没吃。”我的声音比他还小。
  “去吃吧。”他说,“我去外面等你。”说完就从另一头打开房门出去了。我望着被他掩上的房门,心里忽然一片茫然。
  不过五分钟后,我还是换上了最漂亮的小短裙,从房间出来。彼时他正靠在客栈的大门外,手里一支烟,黑T恤牛仔裤。正是我喜欢的男人的样子。见我来了,他低头又抽了一口,然后单手夹着烟,我们一前一后沿着客栈外的小巷,往外走。
  此时已经八点多了,周围静得很,村镇的路灯又高又亮,还有蛐蛐在草丛里叫。我们安静走了一段,他已抽完一支,点燃第二支。那沉默叫人心头发颤。
  我忍不住了,问:“你怎么没去住教授家?”
  他说:“不太方便。”
  我说:“哦,那你去拜访过他们了吗?”
  “还没有。你不是还没吃饭吗?”
  他这话是毫无停顿说出的,说完就沉默了。我也没说话。
  我们一起走在乡村公路上,路边还是有那么几家餐馆。邬遇说:“选一家。”我也不磨蹭,我选了一家客人最多的,随口说道:“选吃的呢,最关键的一条,就是看里面人不多。现在都八点了,这家还有几桌客人,那一定相对比较好吃的。”说完我率先走进去,四处看了看,然后回头,却发觉他微微垂着脸,鬓发遮住额头,嘴角却有一丝温柔的笑。
  我转过脸去不看他,心情起起落落。
  我们在角落坐下,点菜他也交给我。我选了几个菜,又征询他的口味,他一一作答,神态平和,把手里的烟慢慢抽完。我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放松下来的,只是当我察觉到时,嘴角已经是微微上翘的了。我觉得我们俩,应该算是基本和好了。
  作为朋友。
  谁想和他做朋友。
  我只想把他弄到手。
  等上菜的时候,他说:“你给沈时雁打个电话,看能不能搞到陈教授家那起起火案的详细资料?”我懂他的意图,说:“好,我试试。”可在手机里翻了半天,没找到沈时雁的手机号。
  “咦,怎么找不到了,我明明存得有。”我说,“可能是手机故障,或者哪次被我误删了,等我再找找。之前明明打过那么多电话的。”
  邬遇手里捏着杯茶,却停下没喝。
  “通话记录怎么也没了,这手机坏了吧……”我嘀咕道。邬遇忽然抬眸看着我,那目光深如寒霜。
  我心头一跳,只觉迷茫。
  就在这时,小店里响起一阵掌声。我们俩都抬头望去,只见胖胖的男店主站在小店正中央,满脸带笑,说:“今天2017年7月15号,小儿满月,啤酒免费喝,全都打8折,谢谢大家照顾生意!”店里又是一片掌声,大家都笑了,有些人大概都是住附近,跟店主认识,一直在跟他说话,还有跟他敬酒的。
  我看着,一时忘了手边事,忍不住也笑了,说:“8折,真幸运。我们要不要要去敬个酒,祝福一下?”
  转头却见邬遇的脸上没有半点笑意,甚至已染上阴霾。我意识到他的不对劲,说:“怎么了?”
  邬遇盯着我,在一片热闹欢笑中,牢牢盯着我。
  “他刚才说今天几号?”邬遇的声音缓缓的,有些涩。
  我一愣,以为他是要确认日期,或者是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低头看了下手机上的时间,说:“今天是15号啊。”
  邬遇没说话,他抬起头,看着墙上挂的电视机,正在放新闻,新闻下方也有日期和时间。我不明所以地也跟着看了两眼。然后他重新回过头,又看着我。
  我不知道怎么形容他的眼神。那是大梦初醒的眼神,混杂着强烈的震动、了悟和钝痛。就在这吵闹的市井中,平凡世界的一角,只有我们俩,就这么对望着。最后我清晰分辨出,他的眼中竟然升起了怜惜,对我的怜惜。深深的,微痛的,像要把我淹没。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我隐隐已感觉到什么,可还是懵懵懂懂。我看着自己放在桌上的双手,已紧握成拳。我有点害怕了,害怕他那锐利双眼所洞察的新的真相,害怕他即将揭露的话。
  “谭皎……”他说,“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吗?”
 
 
第二卷 皓月愿当空 
 
 
第82章 邬遇十一(1)
  ————邬遇视角————
  来沥县之前,我还办了件小事。
  谭皎的洗车卡丢了,小华也说记录里没找到。我估计是小华他们粗心,于是把办卡登记簿拿出来,一页一页的翻。
  确实没有。
  小华信誓旦旦:“真没找到啊,遇哥,我有什么办法,这几天开业办卡的就这么多人嘛……”
  我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劲,但是什么,又说不上来。我看着小华那张娃娃脸,他一直喜欢开玩笑,喜欢打趣我和谭皎。但有些时候,你又感觉他不像是在开玩笑。
  他也有点不对劲。自我从苏州回来之后。
  我没有挑明什么,决意静观其变。离开店铺时,我回过头,看到他们把开业时挂的促销红条幅,又挂了出来:开业酬宾100元12次洗车卡。
  抵达沥县的乡下,已经是晚上。路上陈教授给我打过电话,邀请我去他家住。我婉拒了。倒不是因为别的,陈如瑛以前对我有情意,现在精神又受刺激。私心里,我觉得和她保持距离比较稳妥。
  我没想到,谭皎会跟过来,甚至还偷偷跟到了我住的客栈。
  ……
  被我发现后,她如临大敌,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也不吭声。我当时的感觉就像又捡回了这只小刺猬,刺手。但你很清楚,她的内里柔软脆弱无比。
  我只能翻墙闯进她的房间。
  夜色笼罩,房间里的灯也是暗柔的。她抱着双腿坐在床上,红着脸,不肯看我。
  在过去一年里,我经历了这一生能有的全部悲痛。我的心早已经死过几回,冰冷如铁。
  可此刻,安静的房间,安静的灯光,安静的女人。她一言不发,我站在旁边,这一刹那,所有烦闷与心痛都烟消云散,我心中升起说不出的温柔。
  原来她一出现,就能令我感受到爱情的温柔。
  我带她去吃晚饭。
  她明显慢慢高兴起来,比起之前的负气冷漠,像是又恢复了平日里大大咧咧的样子。我们坐在一家小店里,都不谈爱情的事,若无其事地谈论我们共同的命运。
  她发现手机里没有了沈时雁的电话。往前翻一个月的通话记录里也没有。而我们和沈时雁联手查案,明明是在半个月前。
  她被店里的欢乐气氛吸引了,恍然未觉。
  然而一个接一个的异象,令我的心仿佛掉入寒潭。突然有道雪亮的光,划破所有混沌黑暗。
  我坐在7月15日的乡村小店里,心如陀螺急速飞旋回落——
  小华曾经一口一个“谭小姐”,还说“你俩凑在一起,感觉就不清不白的。”现在他提起谭皎,却只说“那位小姐、那位美女”,就像从未听说过她的名字。
  谭皎的洗车卡找不到了,登记簿里也没有记录。本来是小华经手,他也全无印象。
  汽修店重新挂上了开业促销横幅。
  谭皎手机里沈时雁的电话没有了,连通讯记录都消失了。
  我在苏州时,每天看她发的微博:7月1日、3日、5日、8日、12日……当时只觉得时光太慢,慢慢折磨,却根本没在意时间的异样。
  ……
 
 
第83章 邬遇十一(2)
  那天,在汽修店后,我住的小屋里,我们第一次谈论时间。谭皎脸色煞白,整个人已失魂落魄。尽管当时我有些不忍,还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告诉她:“现在是2017年7月18日。过去了一年零3个星期。”
  那是我们相遇后的第三天。我们在7月16日相遇。而她失去了一年的记忆。
  半个月后,我们破了言远的案子。大概就是在月底那天,我们回过那艘船上。
  ……
  我们从船上回来后,不是理所当然地到了2017年的8月1日。
  而是比我们相遇还要早半个月的,7月1日。
  我们的时间,竟不是在朝前走。
  而我们身边,没有一个人发现异常。
  ……
  “谭皎,你一点……都没有察觉出不对劲吗?”我问她。
  她满眼茫然的望着我。那是一双清澈干净的眼睛,那也是一双沉溺于时间中的眼睛。她之前就没意识到自己失去了过去一年的记忆,现在,即使对着明明白白的刚刚到来的7月15号这个日期,她也没意识到时间出了问题。
  “谭皎……”我慢慢地说,“只有我们俩的时间,在倒流。”
  谭皎倏地睁大双眼,刹那间我看到很多情绪在她眼中闪过:惊恐、顿悟、难以置信和慌乱。她跟我刚才一样,也陷入了泥潭般的沉思中。她张了张嘴,又闭上,最后煞白着张脸对我说:“这是怎么回事……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我知道,她从时间中清醒过来了。
  我们回到酒店房间。只有我们俩,气氛却像是依然紧绷着。我坐在床尾抽了一根又一根的烟,心情渐渐冷静下来。她缩在床头,起初一言不发,整个人恍恍惚惚。后来开始嘴里念念有词:“我就说壮鱼怎么又考试了……她那天跟我吃饭时就像没见过你,而且跟沈时雁也没擦出火花……因为现在她根本还没跟沈时雁见过面……天哪……疯了疯了疯了!”
  我知道她已渐渐接受这个事实。尽管这事实匪夷所思惊心动魄,但除了接受,我们还有什么办法?
  如果时间真的不断倒流下去,我们又能做什么?想到这一点,我的心竟隐隐震动。至于别的,我暂时也顾不上了。
  “那就意味着言远还没有被抓到?我们还没有遇到过他的疯子同伙?”她忽然说。
  我说:“上网查一下。”
  谭皎打开电脑。果不其然,现在网上只有两起儿童抢夺案的非常简单的通报,其他的什么也没有。警方根本都还没有并案调查。
  谭皎:“靠。”
  “你能联系上沈时雁吗?”我问。
  谭皎又在手机里翻了一会儿,在和相亲介绍人的聊天记录里找到了沈时雁的号码,然后打了过去,开了免提。
  “沈时雁!”她几乎是急切的吼道。
  电话那头的男人却沉默了一会儿,说:“谭皎?有……什么事?”
  谭皎急匆匆地说:“别管那么多,我问,你答!第一,你们抓到言远和许子枫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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