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自己可笑又可悲,内室中张氏阵阵的咳嗽声,把他拖回了现实,原本就是父皇强加在他们身上的情债,是时候该做个了断了。
*
徐妙锦的车驾从燕王府驶向宛平,此刻正是隆冬时节,她带了许多些药材,补品,棉被,火盆,碳,汤婆子和狐裘皮,顺道又去张生记买了糕点。张氏自小产后,身体一直不好,宛平的条件自是比不了燕王府,她几乎恨不得把能带上的御寒家当,都一股脑的搬到宛平去。
昨夜下了一夜的雪,这会道路上满是积雪,马车并不好行驶,但她心中挂念着宁王府众人,总还是要快些把这些东西送到,她才能安心。
颠簸了一路,终是到了宛平,朱权见她而来,面上并未太多表情,只是将她叫到书房,说有事相商。
此刻禀退了下人,徐妙锦手中寒气还未褪去,她双手合十,向掌心呼了呼,又搓了搓手,身上方觉得暖和了许多。
他看在眼中,疼在心里,此刻很想握住她双手,帮她取暖,但他抑制住了内心的冲动,他今日是要与她做个了断的。
他强忍着心中痛楚,执起书案上的锦书,递到她手中,她面带好奇地看着他,仿若在问他为何要给她此物,他不忍看见她打开锦书,读到里面内容时候的表情,便忍痛转过头去,不再言语。
她略带好奇地打开了那锦书,良久……不语……再良久……便是抽泣不止,泪流满面。
他终还是不忍看见她流泪的样子。
九回肠断,那锦书,却是一封和离书。
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愿娘子相离之后,重梳蝉鬓,美扫娥眉,巧逞窈窕之姿,选聘高宫之主......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你无权这样做,宗室婚嫁,需经宗人府,皇上亲肯,你这样算什么?难道我连解释的权利都没有吗?”徐妙锦泪眼愁眉,心如刀绞,却没有想到他竟会如此这般。
“你不是向来都说,人人生来平等吗,如今这战乱的局面,还谈何宗人府,皇上亲肯,二哥三哥西去之后,四哥本就在宗人府中权利最大,他早晚会夺了应天那位置,我亦是早晚都要放手的……如果他命中注定夺不了应天那龙位,我此刻放手,你们亦可做一对亡命鸳鸯,这不是正合你意吗?”朱权并未转过身来,他怕一见到她的表情,便再心软下来,此刻他心意已决,只能冷冷回道。
“荒唐!你真是荒唐至极!如若你还当自己是顶天立地的男儿,你就转过身来看着我,听我解释为何会引燕军过刘家口!”此刻她心中到底是何等滋味?高兴,还是撕心裂肺的悲伤?怕是连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事已至此,已无需再解释了,是我错信了巴音,也……错信了你。”朱权冷笑了一声,却仍未回头看她。
“他用大姐和你二人的性命来要挟我,你让我该如何选择?任何一人我都无法舍弃,可他当初答应过我,事成之后不会挟持你……是他,出尔反尔!”徐妙锦步步紧逼道。
“你错怪他了,他并没有毁约,是我自己,决意要跟他演这出戏的。”朱权话说到此处,言语中已是透尽了悲凉。
“为何?你为何要这样?”徐妙锦终是不忍心再看他如此,她转身便是站到了他面前,双手抓着他的臂膀反问道。
“你面临两难之境,我又何尝不是?父皇自幼便教导我们要奉行亲亲之道,一边是我亲哥哥,一边是我的亲侄儿,我怎能忍心眼睁睁的看着他们自相残杀!既然我已被卷入这漩涡之中,为了全家人性命,我也只能忍痛做出选择,我心中知道你的好意,可即使你我二人留在大宁城,朝廷会放过我们吗?我不希望你们亦受我牵连,被流放烟瘴之地或是被关在凤阳高墙之中,如今这局面,便是最好的选择了。”朱权看着她的目光,眼中亦是泪光闪闪。
“是我把一切想的太简单,我原本以为只要他不挟持你,这天地间总会有我们的容身之处,我当初只是一心一意想改变这结局,却忘了事事都是这般环环相扣。”是啊,徐妙锦终究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她把权利斗争想的太简单了,这大明天下,又怎会有他二人容身之处。
朱权终是无法面对她自责的目光,他再抑制不住心中的情绪,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他终究是将她揽入怀中,语气哽咽道:“这世间,有太多无奈,纵有千万般不舍,我也不得不放手……从此以后,天涯路远,我只希望他不要负了你……”
她眼中的泪,终是沾湿了他肩上的衣衫,也许她真的错了……
*
庆寿寺中,道衍在佛堂之中安静打坐,嘴里喃喃念着佛经,他好像心中早已知晓,徐妙锦从宛平归来,便直奔庆寿寺而来。
“郡主,好久不见了。”道衍见她红肿着双眼,心中便已知晓此刻发生了何事。
“如若我愿皈依佛门,大师可愿收留我?”徐妙锦面上表情已是心灰意冷,她抬起泪眼问道。
道衍轻轻摇了摇头,微微笑道:“郡主在俗世间的缘债可还清了?如若郡主心中已放下燕王殿下,贫僧愿意收留郡主。”
“大师心中知晓答案,又何苦再逼问与我……”徐妙锦心中的无奈,又有何人能懂。
“因为宁王殿下与郡主和离,郡主便心灰意冷,想要放弃此生?可郡主有没有想过应天的那些旧人?郡主来这世上一遭,前方的路还没有走完,便就这样放弃了?”道衍握了握手中的佛珠,风轻云淡的问道。
应天的旧人……
巴音……
她猛然间想到第一次在庆寿寺遇到道衍时的情景,莫非……
“大师可知晓将来之事?”她心中惊异万分,却还是问出了萦绕心中已久的那个问题。
“将来之事,早晚要变成历史。”道衍目光如炽,仿佛心中燃起熊熊烈火般。
徐妙锦眼中忽闪过一丝亮意,她用尽全力打起精神,追问道:“应天的旧人,我该怎样才能相助,劳烦大师不吝赐教!”
“郡主可还记得那本金刚经?一切玄机,皆在那本经书之中……”道衍起身,仰天长笑,潇洒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 恩,关于这一章,蠢作者要说一下。
从作者菌开始想大纲的时候,就开始翻阅各种史料,没有找到一条关于宗室成员离婚的史料相关记载(也可能有,可能是作者没翻到),大明律-户律之卷第六 婚姻 中明文规定“若夫妻不相和谐而两愿离者不坐”,意思就是法律规定如果夫妻双方自愿是可以和离的,但大明律是针对平民百姓的,针对皇室的《皇明祖训》,作者菌从头撸到尾,没有看到相关条文。
总的来说就是宗室婚姻肯定是要通过皇上和宗人府之后入玉碟,但考虑到本文相关历史背景,朱棣登基之后改过各种文献史料,宗人府卷宗他也是改过的,要不怎么自己的生母是谁至今都是个迷,所以本文的设定皆是架构于此基础之上的,意思就是这段历史本身就是被改过的,而且是道衍本人亲自改的,所以孰是孰非现在已经很难说了,本文设定就是17和锦妹和离了,成祖登基后改了宗人府卷宗和玉碟,所以后世史书上宁王妃只有张氏,没有锦妹,锅都甩给男主背……
那啥~作者菌在微博里放了两张檀仁瓜猪画的插画,以供脑补嘻嘻
欧阳肖邦2017哦~
☆、第87章 相许
第八十七章相许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网络上开始流行这样一句话:“一下雪, 北京就变成了北平。”
不知是不是全球气候变暖的缘故, 二十一世纪的北京,近些年来雪下的越来越少了。
那年谢依琳刚刚攒够一笔钱, 便图新鲜买了一台单反相机,原本是想北京下雪的时候, 去拍故宫的雪景, 可那年一整个冬天,北京都没有下一场雪, 直到春天临近,这场雪终是下了, 可那天却又刚刚好是星期一,故宫闭馆。
转眼间已是建文二年初, 自李景隆兵败郑村坝后, 战事已经消停了有一段时日,双方都在趁此机会争分夺秒的休整军队,以便开春之时再战。
建文二年的冬天, 北平却是飘雪不断, 自大宁之变后, 周遭尽是烦心之事,徐妙锦一直未能真正驻足, 好好赏一番北平的雪景。
二十一世纪的北京香山,是以秋季红叶而闻名于世的,但自金代起, 燕京八景之一的西山晴雪,确是自金,元,明,清几代以来香山吸引远近游客的美景。
一场冬雪过后,香山之上山峦玉列,峰岭琼联,旭日照辉,红霞映雪。
徐妙锦身上披了一件大红色狐毛领的披风,在一派银光素裹中好似一株雪中红梅。
朱棣在她身后静静的看着,好似又回到了那年牛首山上,红梅萤雪;那年栖霞山上,晚霞遮天;那年居庸关上,翠屏叠嶂,无论世事如何变迁,她依然是那个让她心动不已,却又怜惜万分的人。
如今时局动荡,却又难得有这可以让人喘息片刻的时间。
大雪初霁,凝华积素,千岩万壑,她回过头来,浅颦轻笑,却隐藏不住眉心淡淡的哀伤。
他走上前去,站在她面前,轻轻点了一下她的眉心,温柔说道:“今日难得出来一回,你却还是这般心情,你心中可是还在怨恨我?”
她微微蹙眉摇了摇头,“我……”她刚想辩解,却被他用唇截住了未说完的话。
炽热又缠绵的气息,依然是那样熟悉却又令她心跳不止,她不自觉地向后退了两步,却发现根本无路可退。
一行清泪顺着脸颊滑落。
白雪皑皑,银装素裹绵延无际的峰峦。
“锦儿,我们明明相爱,我不许你再逃避我们之间的感情了。”朱棣扶着她的双肩,面带真诚的看着说道。
如今他们之间已再没了阻碍,难道这就是她一直所期盼的吗?从先帝赐婚那天起,他们之间的爱情,便注定要凌驾于朱权的痛苦之上了,她心中始终过不去这道坎。
“锦儿,你不是也说过,我终将会得偿所愿吗!这天下我要定了,你的心,我也要定了!”他眼中坚定的目光,此刻似要将她融化。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看着他的眼,良久……方才回过神来,温从点头。
他将她揽入怀中,她把头轻埋在他胸膛,山上阵阵北风呼啸而过,她的心却被那前所未有的温暖所迷乱。
山林间云雾飘渺,寒村中已升起渺渺炊烟,半山腰间,有座精舍,是当年金章宗观雪时的行宫,久经战乱,这里由于地处山林间,竟完好无损的保留了下来。
精舍旁有一农家院,朱棣走到门前,轻轻敲了敲那农家院的大门。
“殿下,您来了!”大门吱呀一声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了一位年过六旬的老翁,笑盈盈地躬身一辑道。
“想着张婶做的农家菜,便忍不住过来叨扰了。”朱棣见状,忙扶他起身,示意不必拘礼。
张婶原来是世子朱高炽的奶娘,世子从小便烙下腿疾,儿时却又贪玩,一次在太液池边玩耍之时,不小心跌进池塘中,张婶二话不说,便跳进池中救人,一位伟大母亲的母性光辉在此时照耀极致,张婶因搭救世子一命,居功甚伟,待到朱高炽,朱高煦,朱玉英等几个孩子都长大之时,朝廷便赐了这农家院给张婶一家。
平日里在王府吃的都是珍馐美味,二人皆是对这地道的农家菜很是期待,隆冬时节北地没什么时令蔬菜,但张婶那几道熏肉腌菜,却也是经她之手变成了山珍海味。
冬夜寒风呼啸,张婶已在农家院中点好了火炕,又取了暖手的火盆和汤婆子。
徐妙锦将那汤婆子抱在怀中取暖,看着眼前人,面上突如骄阳红霞,她垂头不敢瞧他,喃喃说道:“今夜……真要在此处过夜吗?”
朱棣顺势将她揽入怀中,微笑问道:“这外面寒风刺骨,我怎舍得让你出去!”
“原来今日,我又被你骗了!”徐妙锦面晕浅春,侧头负气不语。
“锦儿,从今往后,我不许你再与我置气。”他拉过她手,软语温存片刻,却又被他夺了呼吸,灼热气息随着温润炽热的唇扑面而来,她心中慌乱不止,却又无路可退,他顺势便将她拥倒在床上。
她刻意想要避开他的眼,二人此刻呼吸都有些急促,她暗中挣扎了片刻,却发现自己一切挣扎皆是徒劳,她已被他牢牢锁死。
他轻柔的解开了她的衣带,她白玉凝脂般的娇躯在他的爱抚和热吻下微微颤抖,一行清泪留了下来,她娇羞说道:“等等,我……我怕疼……”
他微微一笑,柔声安抚道:“别怕,我来引导你。”说罢便是俯身轻吻了她的额头,她只觉身上渐渐放松了下来,他便顺势吻了她的鼻尖,耳畔。
忽然间,她觉得柳腰一紧,旋即便是被他带入汹涌狂潮之中。
确实很疼……
猩红点点染在身下的白春罗上,好似春日中绽放的桃花。
她伏在他身上,哭的梨花带雨,嘤嘤说道:“我这一世,就注定了要被你欺负。”
他伸手将她拽入怀中,轻抚着她如丝秀发说道:“真没想到,你与他成婚这么多年,竟然……”
她负气推开他,转过头去娇嗔道:“那你就这般名正言顺的欺负我?”
“我哪有欺负你,我并非只是图一时欢愉,我心中所想便如同你所想,此生只想与你长相厮守。”他说完这话,便是反身再次将她压在身下,又是一阵温存。
这屋子里到底还是暖和的很,暖炕上还残留着温存,这会不知不觉已经日上三竿,徐妙锦竟正睡的香甜。
张婶悄悄进来看了好几次,见她睡意正浓,便没打扰她赴周公之约,待她醒来之时,已是过了晌午,暖炕上,只有她一人。
张婶见她醒来,便笑盈盈地问道:“郡主饿坏了吧,先起来喝点水,老身一会把午膳给郡主送到屋里来。”
徐妙锦点了点头,旋即又问道:“燕王殿下呢?”
张婶嗤笑了一下,便回道:“一早就去军营了,殿下吩咐要好生照料着郡主,傍晚他再来接你回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