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并未有妹妹想的那样简单,我了解燕王的性子,妹妹可有想过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徐妙锦叹息地摇了摇头道。
“为何会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锦姐姐可知燕王会怎样对付我爹?”铁凌菲眨了眨大眼睛,不解地问道。
徐妙锦心中如跌入万丈深渊般,她无法面对她,也无法说出口,历史上的铁铉,被割下鼻子,耳朵,但忠臣孝子之心天地日月可鉴,他仍不屈服,最后被架入油锅之中,活活炸死……
而眼前的小姑娘,会与母亲一同被发配到教坊司,一生受尽屈辱……
这些话,她怎能说得出口。
“凌菲,这世界上有一个地方,那里的人们只要靠自己的努力,总会在这世上活的自由自在,我想送你们去那里,远离这纷扰的朝堂之争,我一个人能力有限,无法救这世界上所有受迫害之人,但你们是我身边之人,我定不会眼睁睁的看着你们陷入苦海之中,如若你肯,我需要你帮我劝服皇上与皇后,与你们一同走,也需要你帮我劝说皇后娘娘,以她之名诏静琪,如玉,静澜在六月十三那天入宫,我自有办法送你们走。”徐妙锦目光笃定地看着铁凌菲,铁铉会在历史长河中名垂青史,但她不能让他的女儿,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惨剧发生在自己的面前。
“我怎会离开我爹,独自一人苟活!锦姐姐还未说,燕王到底会怎样对付我爹!”铁凌菲并没有那么好哄骗,徐妙锦故意转移话题,是瞒不过她的心思的。
“凌菲不要再问了,就当是为救当今圣上,你想想燕王一旦进城,会怎样对付皇上?你作为忠臣之后,难道忍心眼睁睁地看着皇上死在燕军屠刀之下吗?”徐妙锦此刻只想尽快说服铁凌菲。
“可是,锦姐姐……”
“凌菲!到了那个世界,你便会知道我今日所言,并无半分虚假!”
“好……我相信锦姐姐,明日一早,我便会进宫去面见皇后。”
*
六月的应天府,两三点雨山前,骤雨初来,大雨将至,压抑的让人透不过气来。
派出去募兵的大臣一波接着一波,却久久不见援军而至,建文帝又派与燕王有姻亲关系的安王前去燕军营地和谈,但仍未果,建文帝此刻已是心灰意冷,如同站在冰点一般,久久回不过神儿来。
宫中的内监跑的跑,散的散,如今是一派树倒猢狲散的局面。
可毕竟这还是太/祖高皇帝亲手传与自己的江山,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认输。
如今建文帝身边的重臣,只剩下方孝孺陪伴在侧,君臣二人经常说着说着便执手而泣,可是哭过之后,还是要强迫自己镇定,毕竟这京城的防务,该安排的还是要安排。
“如今应天城内尚还有二十万大军,如果指挥得当,全力固守,未尝不可背水一战!”魏国公徐辉祖语气坚定,到底是武将出身,开国元勋之后,他心中尚有一口骨气,不到最后一刻,他绝不会向燕贼低头。
可这应天城中,还有一帮久蓄异志之人,他们正是看准了这时机,准备向燕王献城。
坤宁宫中
建文帝如失了魂一般的坐在床榻上,沉默了良久,这些时日战局发展的太快,如今燕军已兵临城下,他如何又能睡的踏实。
窗外暴雨似乎完全没有停的迹象,豆大的雨点落在地上的声音,就如同锋利的刀刃剜在建文帝的心头,马恩慧为建文帝披了一件衣服,柔声安慰道:“陛下脸色不太好,这些时日太过操劳了,还是早些休息吧。”
建文帝握住皇后的手,叹息道:“朕知道你一向恪尽职守,向来不干预前朝之事,可朕也不得不对你通个底了。如今时局已到了无法挽回的局面,朕知道魏国公不愿放弃抵抗,以城中还有二十万守军来安慰朕,可朕也知道,那二十万守军大多是残兵败将,且城中守将有异心者不只一二人,燕军正在势头之上,朕如何能有回天之力啊!”
“陛下请放心,如若真走到那一步,臣妾定不会有辱太/祖高皇帝的恩德。”窗外夹杂着阵阵轰鸣的雷声,树上的叶子在狂风中乱哄哄地摇摆着,雷声方惊醒了朱允炆,这会他下意识地缩起头,蜷曲着双腿,身上不住地打颤。
马恩慧将他抱在怀中,哽咽道:“陛下……”
自己身为一个男人,连妻子都保护不了,还谈何保护国家天下?不会辱太/祖高皇帝的恩德,连皇后都这样坚定,如若真到城破亡国之时,皇后已做了以身殉国的准备,那他还会想着苟活于世,在四叔面前受尽屈辱吗?他是当朝皇帝,理应和皇后一样,做好以身殉国的准备……想到这里,他便反手将皇后抱在怀中,想用自己还仅存的一丝男人的力量,将自己的女人护起来,马恩慧眼中噙着豆大的泪珠,终是沾湿他胸前的衣服,她将嘴死死地抵在他的肩头,强忍着没有哭出声来。
就在这夫妻二人抱头痛哭之际,马恩慧突然想到那日铁凌菲进宫时,曾对她说过徐妙锦已回京,并且悄悄潜入铁府,与她知会的救人计划,如果徐妙锦真的有办法可以救得了他们呢?想到这里,马恩慧便紧了紧扶在皇帝背上的手,继而又是一阵安慰道:“皇上也莫要太过担心了,魏国公既然已向皇上保证,城内又有二十万大军相护,待到四方勤王兵马到来,便可解围……”
建文帝心中虽得到了一丝宽慰,但他心中明镜般的知晓,如若真有那四方勤王兵马,他也不会身陷如此之困境了,为今之计,只有走一步,看一步了……
*
燕军已在朝阳门外架起了数架大炮,只待燕王一声令下,燕军便准备攻城,朱棣此刻倒是不慌不忙,因为他心中知道,此刻站在朝阳门上指挥作战的终归还是他大舅子,于徐王妃也好,于妙锦也好,他都想再给大舅子留一番情面。
方孝孺此刻匆匆奔至乾清宫,因为他已得知消息,军中有人暗中组织哗变,愈意献城降贼。
“希直先生所言是何人?莫非是王驸马?”御座上的朱允炆听闻此言,惊恐万分,如今时局本就动荡,即使城内有二十万大军,可分派至各个城门之后,每个城门所得的守军并不足以守住城池,而今又有人蓄意在军中组织哗变,他心中此刻只想立即将此人绳之于法,千刀万剐,以泄心中之愤!
“王驸马此刻已称病卧床,故意不出门领兵迎敌,可见其反心昭然若是,可臣此刻说的并不是王驸马……”方孝孺回道。
他们口中所说的王驸马,便是朱元璋第六女怀庆公主的驸马王宁,曾任后军都督府大都督,但因为曾经向燕王传递情报之事泄露,被籍没家产,下锦衣卫大牢,现在京中无良将可用,建文帝不知怎么的脑袋一热,又把王宁放了出来。
“不是王驸马,那此人是谁?”朱允炆虽知朝中不少人已有反迹,可他此刻也没有实证到底是何人要反。
“回陛下的话,是左军大都督徐增寿……”方孝孺拱手回道。
“什么!徐增寿!这中山王府之人,果然是不能重用,朕先前只想着防范魏国公,却没想到他这四弟,黄雀在后在此搅局……”朱允炆拍案而起,此刻已是抑制不住心中的怒火。
“中山王府仗着与燕王的姻亲关系,怎可能一心向着朝廷,陛下可还记得那一年,燕王三子被扣京城,便是徐增寿唆使朱高煦盗马而逃。耿炳文,李景隆率军出师北伐,他便暗中向燕军通报军情。燕军数次截断我军粮草,据查皆是徐增寿向燕军泄密,其狼子野心如今已暴露无遗,锦衣卫赵指挥使已经手握徐增寿谋反的实证,陛下需尽快将徐增寿关押起来,就地正/法!”建文帝下首的练子宁忙煽风点火道。
“陛下,当前军情之危急,如若此刻将徐增寿就地正/法,军中恐生哗变,莫不如先召徐增寿进宫,待询问清楚之后再做打算。”方孝孺听闻练子宁之言,忙进言道,毕竟中山王府乃是开国第一功勋之府,如若就这样草草杀人,军心必然大乱。
“恩,希直先生所言极是,传朕旨意,立即叫徐增寿进宫觐见。”建文帝思虑片刻,还是决定采纳方孝孺的进言。
*
待徐增寿进宫觐见之时,为防止发生意外,此刻建文帝已经禀退左右,大殿之上,只剩下建文帝,徐增寿,几个太监和几个穿飞鱼服配绣春刀的锦衣卫。
建文帝尽量压住心中怒火,心平气和下来问徐增寿道:“徐增寿,朕且问你,有人现在告发你串通燕逆,你可认罪?”
徐增寿并未吭声……
建文帝见他如此这般反应,本已抑制住的心中怒火又再度发作,他指着徐增寿鼻子骂道:“你……竟然敢不回话,三年前燕王三子来京,你曾信誓旦旦的保证,燕王富贵已极,何故要反,当时朕就是信了你的鬼话,可一转眼的功夫,你就帮着燕王三子盗马而逃,这就是你当初对朕的保证?”
徐增寿仍未搭话,只是在那里垂头看着地面,心中不知在打什么小九九。
朱允炆见他不答话的样子,怒火中烧已是到了顶点,只见他怒斥道:“好……你不说话,就代表你默认了罪行,耿炳文,李景隆北征之时,你私下向燕逆传递情报,别以为朕什么都不知道!燕军数次截断我军粮草,别以为朕不知道是你从中作梗!朕数次相信与你,皆是因为你是开国元勋之后,朕相信你们徐家世代忠良,竟没想到你徐家一世英名,全都败在了你手上!如今你又想做什么?你私下里勾结骁骑右卫,龙虎卫,英武卫的几名将领,到底居心何在?”
徐增寿见戏已经不能再演下去了,他抬头瞟了一眼站在建文帝身旁的锦衣卫,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如若再继续刺激皇上,那很可能小妹口中所说的话,皆会成真,他定了定神,按照事先与小妹计划好的转移话题道:“回陛下的话,增寿手中现有一从北平而来的人质,陛下在定我罪之前,何不先见见此人,再下定论?”
“此人是谁?你莫要在此故弄玄虚!”建文帝听闻此言,面上神色便稍稍缓和了些。
“此人现在就候在殿外,皇上传他进来便知晓了。”徐增寿不慌不忙答道。
朱允炆立即命令身边的锦衣卫,将那人带了进来,那少年的面相,看起来十分眼熟,那是……
“锦妹妹……”朱允炆待看清楚那人面庞,便起身痴痴唤道。
“臣女妙锦,叩见陛下。”徐妙锦一进正殿,便磕头跪拜道。
“哼!你们兄妹二人好大的胆子,十七叔公然抗旨,投奔燕军,与燕逆一同谋反,朕还未来得及治他的罪,你身为宁王妃,竟然敢如此堂而皇之的出现在京师,别以为当年朕对你有过几分情意,就不敢杀你!”朱允炆说罢已是抽出了身边锦衣卫身上的绣春刀,刀锋直指徐妙锦。
徐妙锦倒是不慌不忙,镇定说道:“臣女自知罪孽深重,只是此番进京……”还未等她把话说完,只见锦衣卫指挥使赵曦慌慌张张地跑进大殿,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就跌跌撞撞连滚带爬地跪在了建文帝面前。
“何事如此慌张?”建文帝见他的样子,心中已是凉了八分,莫不是这该来的已经来了?
“陛………陛下……谷王朱橞与曹国公李景隆叛变,大开金川门……如今燕军……燕军已进城了……”锦衣卫指挥使赵曦,双目含泪,哽咽磕头奏报道。
“哈哈……哈哈哈!”只见朱允炆瞪着红肿的双目,仰天长啸了三声,又重新把剑锋指向了徐妙锦,双目之中满是杀气,他已经彻底疯狂了!
徐妙锦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刻她竟然迎上了刀锋,一旁的徐增寿见状,忙要伸出手去拉小妹,只见徐妙锦怒目圆睁呵道:“陛下要杀我,我无话可说,可如若我有办法救陛下,陛下可愿与我一同走?”
朱允炆手中的绣春刀微微颤抖着,他曾用尽全力握住那刀柄,可面前之人毕竟曾久久萦绕在他心中,当年她跪在乾清宫外,面色惨白却强挤出一丝笑意对他说她要吃东西的情景,仍历历在目,五岁时第一次在宫中见到她的情景,那个他一直珍藏在身边的手帕,他怎忍心将手中刀剑刺进她的心脏……
只听哐当一声,他手中的绣春刀已坠到了地上,他向后踉跄了两步,赵曦忙上前扶住了建文帝。
建文帝泪中含笑道:“朕早就知道锦妹妹心中只有四叔一人,当年朕眼睁睁地看着锦妹妹受苦,却没能向皇爷爷求情,是朕太懦弱……锦妹妹今日是特意来看朕的笑话,对吗?”
徐妙锦含泪摇了摇头,目光坚定地说道:“我已说过,我有法子护陛下一世周全,请陛下移驾坤宁宫吧。”
朱允炆虽想不明白徐妙锦此刻打的是什么主意,却也没了其他的法子,只能起身在赵曦的搀扶之下与她一同向坤宁宫而去。
此刻坤宁宫中,皇后马恩慧牵着长子朱文奎,已同铁凌菲,齐如玉,翁静澜抱着孩子在此等候多时,她们还不知道燕军已进城的消息,此刻但见皇帝连同徐家兄妹二人已至,便长舒一口气。
徐妙锦望了望四周,见众人都在,唯独不见景静琪,便焦急问道:“为何不见景妹妹?”
“景姐姐并不在府中,我也是到了景府,问过了下人才知道,景姐姐与夫君早就去乡下避难了。”铁凌菲眨眨眼回道。
“燕军已入金川门,如今已没有了时间,我只能先顾你们,再去救景妹妹了,不过你们且放心,有我徐妙锦在一日,定会护得景妹妹周全!”徐妙锦见此刻已没有了时间,只能先顾得上眼前之人了,好在历史上的景清在燕王登基之后,曾假意投降,到时候她自会有时间再细细筹划,如何营救景静琪。
众人听得燕军已破城而入的消息,皆是抱头痛哭起来。
徐妙锦取出怀中道衍亲赠的金刚经,此刻已临近午时,一合相,即非一合相,是名一合相,世界一合相,众尘合为一世界……她心中默念着道衍曾经对她的嘱托,忽见此刻天象异动,众人抬头望向天空,本是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乌云蔽日,雷声震天,乌云翻滚而来,狂风骤起,卷起尘土飞扬。
就在乌云遮天之际,却出现了一个雨幡洞云,洞云从天而降,落到地面上来,只见那洞云之中,竟出现了他们前所未见过的幻想,那是二十一世纪的南京城,车水马龙。
徐妙锦催促众人尽快走到洞云中去,再不走就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