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妙锦并未看他,只是转过头去,此刻她面容苍白,唇上无一丝血色,她盯着跪在面前抱头无助的黑衣人之眼,强撑着一口气,豆大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她语气哽咽地问道:“大哥,你连我的命,也想要吗?”
黑暗中的徐辉祖,取下面上的面纱,满眼泪痕的望着小妹,他知道,此刻再说什么,都是无用了……他只是低下头,喃喃自责道:“小妹,对不起……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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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棣心中对徐辉祖早就恨之入骨,别说是靖难之时,徐辉祖屡次率军阻挠他的好事,就是金川门破门之时,城中守军皆已投降,唯独他一人领着兵马奋力抵抗。朱棣登基那日,百官皆是进表朝贺,唯独徐辉祖,闭门不出,朱棣曾遣锦衣卫去中山王府兴师问罪,结果徐辉祖卷起铺盖去了徐达的祠堂,拒不出门,并呈上太 /祖高皇帝御赐徐家的丹书铁券,扬言宁可在祠堂中度过后半生,也绝不向他俯首称臣。若不是当初还顾及着几分亲戚的情面,一直没有治罪于他,朱棣断不会留着这恼人的大舅子任由他活到现在。
而他这大舅子,非但不知悔改,还欲要在中元节行刺于他,他本就不是什么慈善之人,如今已是给足了徐家人情面,发生了这种事,他是断断不能再留徐辉祖在这人世之上了。
朱棣立即下令将徐辉祖投入锦衣卫大牢,准备处以死刑……
然而就在这一节骨眼上,徐妃一行人已风尘仆仆地从北平赶来,她是赶来接受皇后册封大典的,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弟弟欲要行刺皇上,竟然误伤了自己的亲妹妹。
徐妃一行人一进了京城,便得知了此消息,顶着一双哭的红肿的双眼,一进宫便直奔西宫而来,当她见到躺在病榻上的小妹,已是泣不成声。
徐妙锦强忍着一丝力气,起身执住大姐之手,语气恳求道:“求大姐劝劝皇上,不要杀了大哥……”
徐仪华虽不忍心看着长弟命丧黄泉,可她向来知道自己丈夫的性子,如今发生了这档子事,这情,还能求的了吗?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
☆、第98章 风起
第九十八章风起
徐仪华本是在马皇后身边耳濡目染的,恪尽职守做好自己的妻子本分, 是马皇后在世时再三教导她们的。如今即将荣登一国之后, 她心中怎能忘记洪武朝就定下的祖训“后妃不得干政”呢,可徐辉祖毕竟是自己的亲弟弟……
面对自己亲妹妹的恳求, 她一时心中也没了主意,只能顶着哭的红肿的双眼, 前来面圣。
朱棣自然知道她是为了徐辉祖而哭的, 不禁心中发了软,火气也消了大半, 只是那大舅子曾经想要他的命,虽然并未得手, 但动机却是十分可恶。
他静下心来想了想,自己得位不正, 一直打的是恢复祖制的旗号, 徐家那免死铁券,到底还是太/祖高皇帝御赐的,虽然洪武朝已经杀了不少手握丹书铁券的功臣, 但他朱棣, 毕竟不是他老子朱元璋, 如若真杀了徐辉祖,那不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吗……
徐辉祖的死罪虽被赦免, 但亦被削去魏国公爵位,终身幽禁在私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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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靖难的功臣,如今皆已被封公候, 朱能被封成国公,张玉被追封荣国公,丘福被封淇国公,而险些命丧建文帝刀下的徐增寿,则被封了定国公。
朱棣也兑现了昔日里对兀良哈人的承诺,如今脱鲁忽察尔已逝,朱棣不仅封了巴音为平安侯,凭借着那将永远是秘密的血缘关系,还将整个兀良哈赐予了他作为封地。
周王,齐王,代王,岷王都恢复原爵即将归藩去了,谷王也由宣府改封到长沙,大家皆是欢天喜地,春风满面,纷纷为新帝歌功颂德,可唯独一人,心中却是空落落的,自己原来的封地被封给了别人,当初中分天下的承诺尽是空谈,自己将来的命运,将何去何从呢……
徐妙锦在西宫中养病,却也多多少少听到了些外面的风声,她心中掐算着时间,也该是时候了。
这日沐氏进宫来探望小妹病情,徐妙锦便借机试探道:“四嫂能帮妹妹给四哥带个话吗?”
“妹妹想说什么?”沐氏好奇问道。
“定国公府的乔迁之喜,四哥在京的至交好友皆会到场庆贺,我……我想见宁王殿下!”徐妙锦目光笃定地看着四嫂的眼。
“这……恐怕不太合礼数吧……如今皇上虽然没册封任何嫔妃,可册封那是迟早的事,妹妹已是这深宫之人,怎好再去……要是皇上知道了,不仅会大发雷霆,估计宁王性命都会不保。”沐氏听闻此言,面上不禁露出担心之色。
“我知道自己如今的身份,再去见他是不合适的,可我也听说皇上将宁王殿下封到江西南昌去了,我心中估量着,怕是参加完定国公府的乔迁之喜,宁王就要南下去就藩了,妹妹求四嫂,就帮我这一次吧,如若我不能在他就藩之前,亲口对他说一声对不起,那我这一辈子都不会心安……”徐妙锦强忍着肩上伤痛,握着四嫂双手,哽咽说道。
“可……皇上会答应,让你出宫吗?”沐氏见她态度坚决,试探问道。
“四嫂放心,定国公府的乔迁之喜,是我徐家一件大事,就是我不去求皇上,大姐到时也会张罗着去的。”徐妙锦面上微微含笑,自信说道。
“好,四嫂答应你!”沐氏将右手放在徐妙锦握的她手之上,信誓旦旦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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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烧毁的乾清宫如今已经修整一新,永乐皇帝已搬回到乾清宫办公居住,新帝登基,公务繁多,却无论风吹雨淋,都日日不忘来西宫看望受伤的徐妙锦。
虽然两人每日相处的时间有限,但徐妙锦心里却是极暖,就这样静静倚在他怀中的感觉,很安心,任时光流逝,直到地老天荒。
他宠溺地刮了下她的鼻尖,含笑说道:“锦儿,你怎么这么傻,如果那日在秦淮河边,你真的离我而去了,那以后的日子,你让我一个人怎么过下去……”
“那你也不能离我而去,否则我也会过不下去的……”徐妙锦将头靠在他怀中,紧了紧扶在他肩上的手,眼中已有闪闪泪痕。
朱棣抱紧了怀中人,忧声叹道:“锦儿,朕不能封你做皇后,你可怨朕?”
徐妙锦听闻此言,挣脱开他的手臂,面色严肃地说道:“我从未动过要做皇后的心思,以前没有,以后更不会有,那皇后之位,只能是大姐的!请陛下莫要再提……”
她话还未说完,便被他按到床上,低头一吻,夺了未说完的话。
她想反抗,但肩伤未愈,只得哽咽说道:“你等等,我这伤……”
他嘴角一抹坏笑,轻轻拂去她肩上的发:“我会小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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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国公府乔迁之日,秦淮河畔张灯结彩。
世人都知道洪武朝之时,中山王府徐家一门出了四个藩王妃,如今街巷百姓所称赞之事,自然是徐家又出了一位国公爷,并且徐家长女即将被封为皇后。
经过这样的乱世,徐家仍能在应天城中屹立不倒,极尽荣宠,这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啊。
定国公府门外已是挂上红灯,鲜花团簇,徐增寿带着儿子徐景昌站在门前迎客,如今永乐朝极尽荣宠的公卿侯爵,悉数到场,好不热闹。
坐在马车中的徐仪华,看着妹妹伤病未愈面色苍白的小脸,心中便是一阵心疼,好在皇上赦免了长弟的死罪,如今弟弟妹妹都好好地活在这世上,她这个做大姐的也就安心了,不然将来黄泉之下,她都会无颜面对父母。
皇后一行人车驾已到了定国公府大门前,徐增寿亲自上前将大姐迎入厅堂之中,姐弟二人执手相握,激动之情已是无以言表。
徐妙锦吩咐如意将手中食盒递给徐增寿道:“四哥,这可是皇上御赐的点心,皇上吩咐赏赐给定国公大人的,我们可不敢在路上偷吃!”
沐氏含笑吩咐下人接过那食盒,徐增寿打趣道:“要偷吃,也只能是小妹,大姐才不会像你那般没正形!”
“四哥尽会取笑我!”徐妙锦假意负气,扭过头去。
徐增寿见状,不禁含笑逗趣道:“这小妹都嫁了人,性子一点也没变!”
“哪有哪有哪有!”徐妙锦刚刚还在与家人斗嘴,这会突然感觉肩上伤口阵阵疼痛,一时间脸色惨白,用手捂着肩头,呜咽道:“四哥,我这肩上伤口又隐隐作痛,能不能去你书房休息一会?”
徐增寿已知会了妹妹的意思,便佯装问道:“妹妹可要我叫个大夫过来瞧瞧?”
徐妙锦摇摇头道:“不必了,今日是定国公府大喜的日子,我休息一下就好。”
永乐朝的吏治严苛,相比洪武朝只能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纪纲又正是皇上身边的红人,想要在这人头攒动热闹非凡的定国公府悄悄去见一个人,那必须要做一番周密的筹划。
定国公府书房中有一间暗室,徐妙锦悄悄走近,但见朱权就在那暗室中。
他一回眸,眼中的哀伤,愤恨与幽怨,如今皆化作风轻云淡的过眼烟云,他,相比那一年在宛平分别之时,面上多了份沧桑。
“锦妹妹……”他的声音还是那样温柔,嘴角挂着一抹忧伤的笑容,目中却是依然温柔如水。
“权哥哥这些年过的好吗?”她知道这样问,实属是多余,但她还是忍不住地问了。
朱权深叹了一口气,没有回答她,只是淡淡说道:“我此去南昌,便不会再回京师了,如今看着锦妹妹终是得偿所愿,我打心底为锦妹妹高兴,从定国公口中得知,锦妹妹想要见我,我心中感激你还记挂着我,只是此后便真的要天各一方,我早已没有能力,也没有资格再去保护你……”
“对不起……是我……对不起你……”徐妙锦目光含泪,虽然她早已知道结局是这样的,可她的出现,他们曾经的婚姻,却如同又在他已经受伤的心灵之上撒了一把盐。
“锦妹妹……”朱权伸出手来,轻轻压在她唇上,目中已有闪闪泪光,但却仍是温柔说道:“我不怨恨你,忘了过去的一切吧……”
她能感觉到他手指上冰凉的温度,她呆呆地站在那里,与他四目相对,半晌……
他终究还是继续说了下去:“皇上是锦妹妹一直等的人,如今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是衷心的祝福你们,锦妹妹,保重……”
那一句保重说出口,好像久久压在他心中的一块大石,终于落地,他转身而去,这一次,没有再回头,以后……也不会回头了。
徐妙锦呆呆望着他离去的背影,久久无法回神,这一世她欠他的情债,注定是永远无法偿还……
“郡主,不好……不好了……出事了!”如意匆匆而来的呼喊声,打破了徐妙锦的思绪,她站在那里,看着气喘吁吁夺门而入的如意,方回过神来问道:“出什么事了?”
“郡主快去前厅看看吧,定国公……国公爷吃了一块那御赐的点心,瞬间便七窍流血,倒在大殿之上不省人事了!”
作者有话要说: 不要被现在任何迹象所吓到,结局是he!我保证!但是巨大反转的he,会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第99章 谜团
第九十九章谜团
待徐妙锦与如意赶到厅堂之时,只见纪纲已经带人将闲杂人等都清理出去, 周王朱橚屈身蹲在倒在大厅的徐增寿身旁, 正在为其诊治。
徐妙锦正欲上前一探究竟之时,却被一人拦住了去路, 她定睛一看,那人不是别人, 正是道衍和尚。
如今靖难功臣皆已加官进爵, 唯独道衍,这位靖难第一谋士, 却拒绝了永乐皇帝的一切赏赐,一进京城, 便住进了天界寺,朱棣无奈, 只得暂时将他封为僧录司左善世。
厅堂中众人的视线皆在徐增寿与周王身上, 并没有人发现匆匆而来拦住徐妙锦的道衍,只见道衍在她面前压低声音道:“郡主,巴音之前对你说过的话, 如今看来皆成了耳边风……”
“大师此话为何意?”徐妙锦杏眼圆瞪, 疑惑不解问道。
“不要妄图改变历史!”道衍语重心长说道。
“可大师自己不是也没有做到吗!”徐妙锦心中无限疑问, 那金刚经,明明就是道衍给她的, 此刻他却又站出来,指责她不要改变历史,她实在不懂他到底欲意为何。
道衍听闻此言, 面上已是羞愧不已,是啊,一直在警告别人不要改变历史,可事态发展到现在,自己却已经快要掌控不了如今这局面了。
徐妙锦越过道衍,只身来到周王朱橚面前,附身询问道:“周王殿下,我四哥怎么样了?”
周王起身,先是看了看她,再是看了看她身后的徐家众人,叹息地摇了摇头道:“已无力回天。”
徐妙锦整个人如被魔魇怔住了一般,她只觉耳畔嗡嗡轰鸣,天地一片眩晕,四哥……四哥……怎么会这样!为何?会这样!
如意见她整个人在失重地向后倒下,忙上前扶住了她,决堤的泪水从玉面上不断滑落,整个厅堂内,听不到一丝哭声,只是任凭眼泪不停地往下流,她已分不清自己是真的失聪了,还是厅堂内哭声太震耳,只是世界一片死寂。
“锦儿,锦儿……”大姐的影子在她面前不断晃动,大姐的唇,好像在微微颤动……为何,自己什么都听不见?
眼前四哥已经没了呼吸的尸身在她眼前越来越模糊,四哥的眼角,嘴角,还挂着丝丝血痕,天地间终是变成了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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纪纲眉宇紧锁,疾步向乾清宫走去,周王朱橚怯生生地跟在他身后,已是快要跟不上他的步伐。
“启禀陛下,定国公不幸中毒,惨死于定国公府厅堂之上。”纪纲一进乾清宫,就向永乐皇帝下跪禀报道。
“什么!怎会发生这样的事!”朱棣听闻此言,拍案而起,心中甚是不解,这定国公府好好的乔迁之喜,为何会演变成一场悲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