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我又怀孕了,我不想要这个孩子,战船制造已经拖了两年,不能再拖下去了,于是我就跟他说,这个孩子不要了。他不同意,跟我吵了一架,他居然禁止我再去工事坊,把我关在宅子里,让我‘安心’养胎,不许我出门一步。那个时候,战船制造到了最关键的一步,他不懂蒸汽机,没办法只好让我过去,走的时候我在工事坊摔了一跤,小产了。他竟然怀疑我是故意的,说我狠心杀了他儿子。呵,他既然疑我,我何必还赖着他。”
☆、第三世(四十九)
贾敏听罢,一股火气蹿上心头,变色怒道:“你们成亲十一年,你给他生儿育女,还千里迢迢从京城跟他去泉州,他怎么能说这种话!真真让人寒了心!妹妹你别怕,哥哥嫂嫂给你撑腰,定让他给你负荆请罪。”
林潆心里却是一凉,贾敏这话明着数落卫桭,其实却不支持她和离,她早就有了心理准备,哥嫂都是封建礼教下土生土长的人,怎会理解支持自己,果然,接下来便听贾敏劝道:“可是妹妹,嫂子也要说你一句,有了孩子,怎么能说不要就不要呢,这战船再重要,哪里能比孩子更重要。姑老爷说气话伤了你的心,你也不要一时冲动做傻事,你有没有想过,真和离了,兰哥儿怎么办,莲姐儿又怎么办?”
“卫家不会把兰哥儿给我的,我也不会把莲姐儿给他。”林潆神情淡淡,她是铁了心要和离,儿子她是带不走了,和离之后卫桭再娶,有老太爷老太太护着卫若兰,他不至于受什么委屈,但女儿就不一样了,她无论如何也要把女儿留下。
贾敏叹了口气,劝道:“妹妹你糊涂了,兰哥儿和莲姐儿都姓卫,卫家怎么会让你带走。你们在泉州五年,姑老爷没收人没纳妾,更没弄出什么庶子庶女给你添堵,这件事他做得不对,他要是知错就改,给你赔罪了,你也给他个台阶下,再僵下去对你们不好,兰哥儿和莲姐儿小小年纪离了爹或者离了娘,对他们都不好。眼瞅着再过几年兰哥儿也该说亲了,你们要是和离了,对兰哥儿的亲事也有影响。”
林潆的眼睛一分一分地冷下去,还是这一套说辞,男人只要没有殴打妻儿,没有妻妾成群拈花惹草,就是个极好的丈夫了,其他任何行为都是可以原谅的,曾经,她也以为他是个好丈夫,他们有共同的爱好,他也不曾拘着她,但从怀上若莲的时候,她就发现自己错得离谱,他的包容,他的关爱,是全然不顾她的意愿的。
她没有说“不”的权利,怀上孩子就必须要生下来,生孩子的时候她承受着极大的痛苦和死亡的风险,产房外面的那个男人根本不知道也不可能理解她的感受,如果不爱他,怎么会愿意冒着死亡的风险给他生孩子,这一对儿女,可没有一个跟她姓。
去年年底,林潆又怀孕了,她这两年来身体大不如前,大夫看了说胎象不好,要是不留心养着很容易滑胎,她本来就不想再生,只想快些将战船制造完成,那是成亲十年以来,她和卫桭第一次最严重的争吵。林潆认为,她的肚子她做主,这孩子要不要她说了算,卫桭却不同意,她肚子里的孩子姓卫,她必须要生下来。
若只是如此,林潆生气过后,这事就翻篇了,可在她摔跤小产之后,卫桭见她没有伤心难过,竟怀疑她故意摔跤落胎,落胎对身体的损伤非同小可,卫桭首先关心的不是她的身体健康,反而指责她故意滑胎,林潆彻底寒了心,你既然冤枉我,那我就将这个罪名坐实了,她也不分辨,冷笑一声:“我就是故意的,你能奈我何?”
从此之后,两人的心结就拧成了疙瘩,一个不解释,一个不理解,渐渐地,他们之间除了战船之外,再也无话可说。数月后卫桭有心和好,林潆却不理不睬,一颗心伤得千疮百孔,要修复谈何容易。
林潆小产后第五天,家里来了位故人,正是她的好友王安然,安然准备去台湾寻找一样叫金鸡纳树的植物,这种植物是治疗疟疾的特效药,她从泉州出海,走之前来拜访林潆。林潆遇到多年故友,说了她想要和离的念头,安然沉默地看了她一会,露出一个令人安心的笑容,“你要是和离了没地方去,就来找我,我来保护你。”
没有指责,没有质问,没有劝解,安然这简单的一句话让林潆溃不成军,忍了许多天的眼泪决堤成河,宣泄着她心底所有的痛苦委屈,娘家人是不会跟她说这种话的,他们有着太多的利益考量,至于她的意愿,那根本就不重要。
门外响起丫鬟的声音:“太太,姑太太,老爷来了。”一阵脚步声传来,房门被推开,林海踱步而入,看向林潆,脸色有些发沉。
“妹妹,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妹夫这事做得不厚道,但你就没错了吗?”林海一步步走到林潆对面坐下,眼神虽是心疼地,语气里却有些责备之意。
贾敏连忙道:“我正劝着呢,妹妹不是小孩子了,做事知道分寸。”
“敏儿,你别护着她,这丫头从小一根筋,我还不清楚吗。”林海看了贾敏一眼,复又看向林潆,叹了口气,“妹夫说话不对,伤了你,可也是你不对在先,有了孩子不好好保养,还说什么不要孩子之类的话,你怎么能有这种心思!”
林潆咬着下嘴唇不说话,脸上的表情倔强而无悔。
林海却没注意到妹妹的神色,接着说道:“夫妻本是一体,不管怎么说,卫桭都是你的夫君,出了这样的事,不想着反省自己,却只想着一刀两断,你们还有两个孩子呢,有你这样过日子的吗?和离这种话,以后不可再说,连想都别想。”
林潆霍然抬头,死死地盯着林海,眼眶发红,正要开口争辩,却听林海接着说道:“妹妹,你要记住了,林家再好也只是你的娘家,如何能护你一生一世,你此生终归还是要靠卫桭的,我知道你气卫桭,你冷了他大半年,他也没有收了别人,可见他心里始终还是看重你的,他也跟我说了,知道自己不对。你是他明媒正娶八抬大轿娶进门的妻子,他才是你的终身依靠,你一直跟他拧下去,非要闹得兰哥儿没了娘,莲姐儿没了爹才肯罢休吗?”
林潆静静地听完林海说了这一大通,只觉得可笑又可悲,林海是她血缘上的哥哥,可就是这世上最亲近的亲人,也全然不会考虑她的感受,娘家娘家,有娘才是家,爹娘都不在了,这是哥哥嫂嫂的家,怎么会为了她这个外嫁的女儿断了毅勇伯府这门显赫的姻亲,而且在他们看来,这件事卫桭若有六分错,也是因为自己先错了四分,这哪里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在他们看来,生儿育女传宗接代,原本就是女人的天职。
若是土生土长的女子,也会认为这是理所应当的吧,比如贾敏,在生涵玉的时候几乎连命都没了,还在保大保小的问题上坚持保孩子,可林潆骨子里却是现代的灵魂,自己的身体为什么不能自己做主,任何其他人都没有权利来控制她的子宫,她已经给卫桭生了一儿一女,已经够了,她不想再生了,不想再经历十月怀胎、生产的痛苦和一只脚踏进棺材的可怕风险,一个女人的一生,不应该只有这些。
然而,没有人理解,卫桭不会,林海和贾敏也不会,这是林潆穿越至今,想回现代的愿望最强烈的一次。
林潆没有说话,在林海看来,这是用沉默来无声地抵抗,她仍然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林海浓眉一挑,已有些动怒,“看来我说的话你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老爷别生气,妹妹还年轻,一时转不过弯来,等她想明白了,就知道咱们是为她好了。”贾敏连忙打圆场。
林海没好气地道:“都快三十岁的人了,做事也不考虑后果,不好好过日子,闹什么脾气,莲姐儿都比她懂事。”
林潆愕然,贾敏也是一愣。
林海道:“你们冷战了大半年,真当孩子小什么都不知道?若莲跟卫桭说,她娘亲身体不好,爹爹还惹娘亲生气,让爹爹多关心关心娘亲,小孩子都知道劝和,你真忍心带着若莲和离,让他们父女分离?”
“哥,别说了……”林潆艰难地开口,泪水如断线的珠子滚落,若莲自出生至今,一直都是她亲自照料,女儿是她的软肋,若卫桭对若莲不好,她毅然和离绝不二话,但卫桭对若莲这个女儿十分疼爱,和离之后,即便卫家真的同意让她带走若莲,让若莲离开父亲,女儿一定会伤心难过的。
“老爷,让妹妹冷静冷静吧,她会想明白的。”贾敏搂住林潆拍了拍她的肩膀,心疼地叹息一声。
天色已晚,林海也不再多劝了,让丫鬟送林潆回去休息,之前卫桭已经过来从黛玉那里把若莲接走了,林潆先去看了看菁玉黛玉和涵玉,说了几句话,然后才回到住处安置。
菁玉看得分明,林潆强颜欢笑眼眶发红,今天看到她和卫桭相处的样子便可猜测一二,自己这个穿越来的姑姑,婚姻出现危机了,曾经她以为林潆是幸运的,现在看来,没有哪个女人是幸运的,陷入婚姻之中的女人,哪个不被敲骨吸髓。
三天后,一场突如其来的灾祸落到了林家头上。
有人弹劾林海收受贿赂,贪污盐税,元康帝下旨命两江总督陈世光押解林海入京,同时派遣刚封为雍郡王的四皇子赵弸和刑部尚书冯梡来扬州彻查此案。
陈世光带着差役上盐科衙门缉拿林海,陈世光是林海的上峰,平时关系并不算差,他如何不了解林海的为人,在巡盐御史这个位置上一任便是六年,过手的银子何止百万,要贪早下手了,何必等到今日,定是得罪了什么人,被人背后捅了刀子。他来衙门拿人之时,命令手下不许动粗,对林海客客气气地道:“皇命难违,林盐科还是随本官走一趟长安吧。”
“下官明白,清者自清,下官相信圣上定会还我一个清白。”林海冷静地回道,心念电转,已想到了几个诬陷自己的人选。
陈世光给了林海他半个时辰的时间告别家人,这个消息传到后面的官邸,林家上下人心惶惶,贾敏得知,惊得三魂七魄立时去了一半。
作者有话要说: 换地图了,接下来转入京城剧情。
林潆是离不了婚的,在古代离婚很难,在现代离婚都有各种阻挠。
☆、第三世(五十)
整个林府炸开了锅,当家老爷从位高权重的三品大官忽然之间变成了阶下囚,还要被押解上京,阖府乱做一团,贾敏大惊过后,定了定神,对管家娘子沉声道:“慌什么,老爷还没定罪,你们倒先乱了起来,吩咐下去,只管和平时一样,不许乱嚼舌根传是非。”
管家娘子领了话下去安排,林潆闻讯赶来,卫桭也听说了此事,已去了前面的盐科衙门,林潆抱着卫若莲来到贾敏的院子,林家的四个孩子也都在,每个人的脸色都很不好。
林潆道:“大嫂,你先别着急,皇上召哥哥入京,看来是要让他自辩的意思,这事还有转机。”
贾敏镇定自若,说道:“我知道,你也别慌,我听说雍郡王为人最是公正,由他来调查此事,我就放心了,老爷行的端坐的正,不怕他查。”
正说着,林海和卫桭从前面回来了,贾敏连忙上前,刚要开口,林海已然说道:“太太先听我说,我时间不多,给你交代一些事情,我就得出发了,陈总督还在前面等着。”贾敏附耳过来,林海对她低声说了一些话。
贾敏越听神色越凝重,听罢看着林海道:“老爷放心,你交代的事我一定安排妥当。”
林海微一点头,然后看向四个子女,四个孩子会意,一起上前站到林海面前。
林海看着明玉,郑重地道:“明玉,你是长兄,要保护好你母亲和弟弟妹妹。”
明玉重重地点头,信誓旦旦地道:“父亲放心,儿子一定护得母亲和弟妹们周全。”
林海颔首,弯腰搂住黛玉和涵玉姐弟俩,温言柔声道:“爹爹要出趟院门,你们在家要乖乖听母亲的话,知道了吗?”
黛玉环住林海的脖子,眼里泛起一层水雾,依依不舍地道:“爹爹要早些回来,我和弟弟不会给娘亲添麻烦的。”
黛玉和涵玉虽小,但见母亲兄姐下人们的反应,也知道家里出了大事,涵玉白着一张小脸,说道:“我会乖乖听话,等爹爹回家。”
“你们懂事,我就放心了。”林海用力地抱了一双子女,不舍地松开手臂,起身看向菁玉,神色略有些复杂,“悠悠,你过来,我有话对你说。”
菁玉心头一紧,连忙附耳过去,林海在她耳边低声道:“为父这一去不知结果如何,你通医术,你们的饮食用具,你都仔细一些,你们可千万千万不能出事啊!”
林海都说了这种话,可见现在的情形真的十分险峻,都要防备着有人对他的家眷下暗手了,菁玉郑重地道:“父亲放心,女儿知道该怎么做。”
林海松了口气,看向林潆道:“妹妹,前几日我跟你说的话,也不知你听进去没有,我这一去,还不知有什么妖魔鬼怪上门,你好歹还是伯府的世子夫人,有你坐镇,谅别人也不敢放肆,你愿不愿意留下来陪你大嫂?”
林潆道:“大哥说哪里话,咱们是一家人,这个时候我当然要陪着大嫂了。”说着看向卫桭,眼里流露出一丝恳求之意。
卫桭会意,心中又酸又暖,虽说是为了林海,她到底还是肯正眼看他了,说道:“你放心吧,我会陪着大哥一起进京,路上会保证他的安全。”
“谢谢你。”林潆心中五味陈杂,声音低沉。
卫桭心头一痛,勉力笑道:“咱们夫妻之间何须言谢,这是我分内之事。”
贾敏握住了林潆的手,说道:“一切就拜托姑老爷了,将来我们再好好谢谢你。”
“大嫂客气了。”卫桭面上云淡风轻,走过去从林潆手里接过若莲,“爹爹有事离开一阵子,你乖乖听妈妈的话,过阵子我再接你们娘俩回家。”
林潆咬唇不答,若莲高兴地道:“回家了就可以见到爷爷奶奶和哥哥了,爹爹早点来接我们啊!”
卫桭摸了摸女儿的后脑勺,院外有人来催,林海和卫桭各自看了妻子一眼,先后转身离开。
二人刚出了林府的大门,贾敏就立即派人将公中库房并林海、明玉、菁玉和黛玉姐妹俩一共三间书房全部封死,每一间的大门都加了三把锁,三把钥匙分别由贾敏、明玉和菁玉掌管,接着整顿府邸,把府里一半的下人都打发去了庄子,只留下了本分可靠之人,而贴身伺候的人更是心腹中的心腹。
这难道就是林海交代给贾敏的事情?林潆十分不解,晚间无人处向贾敏问起,贾敏道:“这是未雨绸缪,防备有人给府里塞什么东西,免得到时候说不清楚。”林海素日起居之处都被封死,连子女的书房也被封了起来,就是为了以防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