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林海走后,贾敏林潆和其子女的饮食皆由菁玉监督负责,每一样东西都经银针测试无毒之后才可食用,虽说十分麻烦,但现在是非常时期,每一件事都必须要谨慎小心,再麻烦也没人说抱怨之话。
事实证明林海不是杞人忧天,林海刚走第四天,江苏巡抚崔玮便带着衙役进入林府,称奉了上司的命令搜查林府,官差们虽没像往常一样一进门就搞破坏,但来者不善,崔玮气势汹汹,林家看门的下人吓得慌忙不迭地跑进去给贾敏传话。
贾敏闻言大怒,林海还没定罪呢,崔玮就敢上门搜查,简直不把林家放在眼里!明玉心生一计,说道:“母亲,咱家不是有皇上御赐的玉如意么,把玉如意给我,我去会一会那崔抚台。”
如意在现在只是工艺摆件,但皇帝赏赐的却有不同,收到玉如意赏赐的臣子一般会将其奉于正堂,任何人进过见之都须小心行礼,等闲不敢轻慢,明玉带着御赐玉如意出去,看他崔玮如何嚣张,贾敏知道,林海和崔玮向来不合,起因乃当年菁玉向皇帝陈情重申放足令导致崔家裹了小脚的女儿全部都被退了婚,崔玮便在公务上对林海诸多刁难,林海掌握了其违法乱纪的铁证,崔玮才不敢放肆,只得咽下了这口气,如今林家落难,他便来落井下石了。
说不定,此次弹劾构陷林海的人,崔玮便是其中之一。
贾敏亲自取了玉如意给明玉,“你要小心应对,崔玮不是好相与的。”
“母亲放心,我晓得分寸。”明玉接过玉如意,笑道:“幸亏有这个,还是沾了妹妹的光。”说完疾步走向前院大厅。
官差已经开始了破坏性搜查,下人房已经被翻了个底朝天,差一点就搜到了明玉的洗尘居,明玉见状怒不可遏,双手捧着玉如意大声道:“皇上御赐玉如意在此,谁敢放肆!”
明玉这一声运上了十成的内力,声音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众官差齐齐呆住,抬眼只见一个丰神俊朗的少年双手捧着宫中御赐之物,浑身上下散发着逼人的冷气,令人不禁心底生寒。
为首的官差小心翼翼地道:“林大爷,小的们都是奉命行事,请您体谅体谅。”
“你是什么东西,也配跟我说话。”明玉蔑视了那差役一眼,神情冰冷,“崔抚台呢,我倒要问问他,我父亲有罪无罪尚且没有定论,他竟明目张胆地搜查到我们家了!”
“林哥儿小小年纪,口气倒是不小。”崔玮气定神闲的声音从一众差役背后传来,官差们连忙让开道路,一个身穿江崖海水绣仙鹤补官服的中年男子踱步而出,看到明玉手中的玉如意时,趾高气扬的神情登时变了一变。
明玉身上有秀才的功名,可以见官不跪,凌风傲立,不卑不亢地质问道:“如果晚生没有记错,家父如今还是巡盐御史,圣上革职的圣旨还没下呢,敢问崔抚台是奉了谁的命令搜查我们林家?”
崔玮冷声道:“本官公事公办,何须跟你一个黄口小儿解释,若再要拦我,本官便治你一个妨害公务之罪!”
明玉怒极反笑,“好一个公事公办,虽说崔抚台比家父官阶高了半阶,家父可不归您管,搜查朝廷命官之家,搜查文书您可带着?家父有罪无罪,自有圣上定夺,如今雍郡王还没到扬州,您就等不及要表功了吗?”顿了顿接着道:“即便家父被革职查办,崔抚台也别忘了,我妹妹还是皇上亲自册封的懿柔县君,我姑姑是毅勇伯府未来的当家主母,如今正在我家陪伴家慈。您今日敢搜我林家,就不怕他日被卫伯府参上一本吗!”
崔玮大吃了一惊,面上依旧淡定,心里已是惊涛骇浪,林家这几日打发了一批下人,他的暗桩也被打发出去了,某些重要的东西没法放进去,便借着搜查的借口暗中使手段,可哪里料到林如海的日常起居之地都被封死了,那些东西塞到下人房也毫无用处,他已经投靠了六皇子,六皇子说他的计策天/衣无缝,定能置林海于死地,再将他的心腹安置到巡盐御史的位置上来,崔玮这才铤而走险,谁知天算不如人算,林如海竟然早早地做了防备。
崔玮并不惧怕一个毫无实权的县君,但这个县君是皇帝亲自册封,无皇帝手谕而搜查县君的家,这分明是在打皇帝的面子,崔玮权衡了一番利弊,拂袖恨恨地走了。
崔玮走后,明玉已出了一身的冷汗,如释重负,双手紧握成拳,眼里闪过一道雪芒。
与此同时,林海在押解途中经过淮安时,遇到了一次刺杀。
☆、第三世(五十一)
明玉回去见贾敏,交回玉如意,皱眉道:“来者不善,崔抚台敢明目张胆地来我们家搜查,背后定是有人指使。”
贾敏咬牙恨恨地道:“你父亲和崔玮向来不和,这次可不得要抓住机会狠狠踩咱们家一脚!”
林潆虽是后宅贵妇,在泉州时卫桭和水师官员们来往,她对这些官场黑暗也知道不少,战船制造进度缓慢,除了因为她生卫若莲耽误了一年之外,还有某些官员阳奉阴违给他们使绊子。这战船若建造成功,水师战斗力将大大提升,福建沿海的倭寇问题也能彻底解决,但是许多倭寇并非都是东瀛人,还有不少是被当地被官府豪强夺了土地落草为寇的老百姓。当地官员对战倭寇海盗,每年从朝廷支取的军饷就是一笔不菲的收入,这倭寇没了,他们到嘴的肥肉也没了,是以对卫桭夫妻诸多刁难。林潆岂有不知,这次林海突然获罪,也是这些人暗地里捅刀子了。
“希望哥哥吉人天相,平安度过此劫。”林潆愁眉不展地叹了口气,按照原着的剧情走向,今年贾敏就会死,黛玉便要上京入贾府了,现在贾敏活得好好的,涵玉也没夭折,剧情已经被蝴蝶掉了,却多了这么一出,她对将来的走向也不能确定了。
明玉思忖道:“母亲何不修书一封给外祖母,请二舅舅帮父亲打点打点。”荣国府虽然没落了,贾政官位也不高,但人脉余威犹在,不说为林海脱罪,多少也能帮上一些。
若是以前,贾敏也会有此想法,但去年那个梦深深地烙印在心上,每每想起,她便对娘家生出许多痛恨愤懑之意,此次林海获罪,以她在梦中所见娘家人的性子,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指望他们帮忙,除非给他们更大的利益,否则他们才不会伸出援手。
贾敏面色淡淡,道:“你不懂,这样做反而落人把柄,真有心相助的,何须我写信去求。”
黛玉感慨地道:“锦上添花谁不会,不到这种时候,哪里知道谁是真心谁是假意。”马上就到哥哥姐姐的生日了,以往自家威风之时,来送礼的人连门槛也踩破了,如今除了崔玮来落井下石,竟没有一个人登门问候,可见人心易变,皆因一个“利”字,既如此,这些人也不值得再交往了。
明玉自嘲地笑了笑,“我倒没妹妹想得通透。”
贾敏道:“你也是关心则乱,不过懋哥儿你记住了,将来入了官场,也要眼明心亮,近君子远小人,官场里的是是非非可远比这些复杂多了,将来等你父亲多教教你吧。”
众人聚在一起直至晚间才散,天黑之后,一个婆子拿着一个锦盒去见贾敏,说外头有个姑娘求见,那姑娘还说太太一见此物便知她是谁了。
贾敏满腹疑惑,打开盒子一瞧,惊得胸口如遭重击,这里面是一块蓝田缠丝玉雕琢的玉佩,她也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和林海各佩一个,盒子里这块便是林海的玉佩,贾敏立即道:“带她进来见我。”
不多时,一个二十多岁的女子被婆子领了进来,贾敏远远得瞧见那女子面容清秀姣好,身着交领窄袖襦裙,袖口以细带扎紧,显得十分干练,随身携带着一把短剑,一见便知是习武之人。
“姑娘到底是何人?为何有我家老爷的东西?”贾敏盯着那女子,她不知此人是敌是友,心里十分警惕。
那女子察觉到贾敏对她的敌意戒备,却浅然一笑道:“林太太不必惊慌,小女子青琼,奉了林大人之令前来保护太太。”
“是我家老爷让你来的?”贾敏松了口气,“他现在如何了?”
青琼道:“我们姐妹在淮安巧遇林大人,姐姐听说林大人被押解入京问罪,便准备暗中保护林大人入京,没想到当晚就遇到了刺客,太太别担心,姐姐出手杀死了刺客,林大人暂时无恙,姐姐护送林大人入京,而我则来扬州保护太太。”
贾敏听得心惊胆战,听闻林海没事,神色才缓和下来,不过听青琼所言,她们姐妹和林海竟是旧识,可贾敏却对此女毫无印象,“多谢姑娘救了我家老爷,不知令姐是谁,将来我好重重酬谢你们。”
青琼含笑道:“酬谢就不必了,林大人于我们姐妹有大恩,我们此番也是为了报恩。家姐名叫雁声,太太可还记得?”
“雁声!”贾敏脱口而出,她几乎都快把这个人给忘了,但这个名字出现之时,她依然清晰地记得有关雁声的一切,当初雁声奉了赵弘的命令□□林海,她却反水而投靠了林家,不过事出突然,贾敏不知真相,反而受了刺激让黛玉提前出生,后来义忠亲王赵弘倒台,雁声的妹妹得救,姐妹二人不知所踪,不想六年之后,竟在这种情况之下又遇到了。
“当然记得了,真没想到遇到了你们,雁声武功不俗,有她随行,我就放心了。”贾敏拍了拍胸口,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遂命人给青琼安排住处,看样子青琼也会武功,这样自己家的安全也有保障了。
青琼便在林家住下,随身保护贾敏。次日菁玉得知此事,也不禁觉得后怕,虽说卫桭在军营历练过,但他的武功如何能与江湖中人相比,林海的武功在江湖中也只能算末流,此番大难不死,当真是多亏了雁声出手相救。她忽然想起岑薇说过的话,林海的死劫不知如何应验,看他种什么因得什么果,如今看来,当年林海相救雁声姐妹是因,今日雁声出手救他便是果,却不知到了京城,又是一番什么景象。
贾敏猜得不错,元康帝命陈世光押解林海入京受审,贾府果然毫无动作,贾敏自是不会指望出钱打点好让林海脱罪,但打点一下刑部,让林海到了刑部大牢可以不必多受苦楚,这点还是轻而易举的,但贾家没有一个人出面,反倒是大理寺卿苏樾在朝堂为林海力辩,北静王水翱和京营节度使唐悫亦为林海说情,而六皇子一派的官员却咄咄逼人,上书皇帝严查林海。
元康帝被这群臣子吵得头疼,最后一锤定音,他已经派遣了赵弸和冯梡去扬州调查了,等他们调查出结果再行定罪,先暂时将林海羁押于刑部大牢。卫翎已经出面打点过,毅勇伯府虽然交了兵权,却仍是皇帝跟前的红人,其子卫桭在五年前就因进献蒸汽动力机械战舰有功而被封了世子,无需降级袭爵,刑部的人哪敢得罪他们,林家是卫家的亲家,便是卫家没有出面刑部狱卒也不敢轻易对林海怎么样,早早地收拾了牢房等着林海。
林海在淮安时经历了一次刺杀,在徐州和德州时也遇到了两回,但几乎全都死在了雁声的剑下,还有两个没死,雁声准备活捉了他们交给官府,但那两个刺客却服毒自尽了。
看来那诬陷他的人不仅想让他丢官入狱,还想要了他的命,林海为人有恩必报有仇必报,既然那人想要他的命,将来露出狐狸尾巴,就别怪他报仇雪恨了。
七月底,林家来了一位不速之客,正是回乡参加秋闱的贾琏,在路上听说了林海被押解入京,途中留心观察,遇到了押解林海的船只,匆匆见了一面,贾琏原想帮林海带封信给贾敏,时间仓促,林海却来不及写信,只让贾琏给贾敏带了一句话。
贾敏听说贾琏来了,喜不自胜,连忙让人带进来见她,梦中的娘家让她失望之极,但现在的侄儿贾琏却是个上进懂事知恩图报的,她自是不会因为那个梦而迁怒贾琏。
六年不见,贾琏今年已满二十,长身玉立,风流倜傥,其少年时的浮躁已然褪去,成熟了不少,见了贾敏先拱手行礼,“侄儿拜见姑妈。”
“马上就要考试了,你还能想着来见我,可见没白疼你一场。”贾敏眼角微微有些湿润。
贾琏从小没了母亲,继母邢夫人吝啬,只知敛财,父亲贾赦沉迷古董美色,哪个真心关怀过他,贾母也不曾重视于他,二婶王夫人还想拿捏他,在他身边安插了不少眼线,唯有贾敏这个姑姑真心疼爱于他,如今在贾琏心中,最尊敬的人莫过于外祖父张大学士、舅舅张桓和姑妈贾敏,途中听说林海出事,日夜兼程到了扬州就赶紧过来探望贾敏。
“姑妈待侄儿犹如亲子,侄儿铭记于心。”贾琏见贾敏形容略显憔悴,显然是因为此事日夜忧心所致,面露关怀之色,“姑妈,姑父的事我都听说了,您别担心,圣上公允,雍郡王也素有廉明公正的名声,一定能还姑父一个清白的。”
贾敏勉力笑了笑,“话虽如此,我却还是不能放心,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贾琏道:“姑妈,我在路上遇到姑父了,您放心,姑父还好,陈总督没怎么为难姑父,姑父有话让我带给您,说让您别担心。”
“他倒是说得轻巧,这一去前途未卜,换谁谁不担心。”贾敏眼圈儿一红,旋即露出一丝笑意,“不提他了,琏儿如今也是当父亲的人了,难怪稳重了不少,不像以前那么油嘴滑舌,你和你媳妇可好?”
贾琏脸上柔光一现,“都好,这几年我教凤哥读书识字,她性子爽利,最会哄老太太欢心。对下人恩威并施,把咱们的小家管得井井有条,如今有了芇哥儿,她一门心思都在儿子身上了,我这个夫君反而退了一射之地。”语气间颇有些无奈醋意,却仍是一副满足幸福的样子。
贾敏噗嗤笑道:“瞧瞧,都这么大的人了,还吃自己儿子的醋。”看样子王熙凤在贾琏的教导之下身上的毛病都改了不少,其实只要王熙凤不干违法乱纪之事,没糊涂到偏帮自己的姑姑忽略了自己是大房儿媳妇这点,其他都还是很不错的,现下有了儿子,就更知道为儿子打算了。
贾琏没能在扬州久留,秋闱在即,他第二天便出发东行赶回金陵应考,贾琏前脚刚走,奉旨查案的雍郡王赵弸和刑部尚书冯梡便到了扬州。
☆、第三世(五十二)
赵弸今年二十四岁,年富力强,办事稳重周到,为人公正,又极少结交大臣结党营私,是元康帝最为满意的一个儿子,此次派遣他来扬州查林海一案,皇帝自是放心,林海也有所安心,赵弸不会故意偏帮任何一方,只要林家没有人被收买,一切自会化险为夷。
赵弸和冯梡到了扬州,崔玮及扬州知府杭峰接待两位钦差,洗尘宴后,赵弸拒绝了崔玮夜游瘦西湖的提议,而是去了盐科衙门核对账本,盐科衙门的账本一式三份,林海对外只说两份,一份公中入库,另外一份由财政书吏掌管,不为人知的一份则由林海亲自保存在家中书房之中。赵弸派自己带来的亲信核对账本和盐税库银,由冯梡监督,他自己则带人去往林府搜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