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客气地道:“上回走得匆忙,没来得及跟岳母说,妹婿已经帮着我修葺祖宅了,前几日完工,今天行李都搬回去了。小婿惭愧,恐辜负岳母的一番好意了。”
贾母愣了片刻,上次林海回京是戴罪之身,家里除了南下的贾琏探望了他林海一回,其他人都当做不知道似的,没有一个人去帮着林家打点说情,林海哪里是没来得及跟她说,分明是对贾家有所不满,可林海瞒着自己做这种事,让她白白期待忙活了一个多月,让她如何不生气,冷笑道:“一个个都嫌弃我老了管不了事儿,居然没个人告诉我一声,我还巴巴地让凤丫头收拾梨香院,准备了几车子银霜炭等着你们回来,那屋子烧得暖烘烘,放着你小时候最喜欢的水仙花,十一年没见,好不容易见着了,才来多久就要走。”贾母说着说着,语气从生气转为伤心,拿了帕子拭泪。
贾敏看到贾母满头银丝,心中叹息不忍,却更不想留下让宝玉和黛玉再有接触,说道:“母亲,女儿已经回京了,来日方长,以后常来陪您。但真的不能住下,说句冒犯的话,上头是最不喜欢看官员来往过密的,林家放着好好的祖宅不住,却住在岳家,这让上头怎么想。”
贾母闻言冷冷一惊,林海是当今心腹,对当今的喜好岂能不知一二,如今刚升了从一品吏部尚书,更要小心谨慎一些,贾母心中万般不舍诸多不满,却也无可奈何,她原想留下黛玉多住几天,和宝玉好亲近亲近,但方才宝玉摔玉惹得贾敏不快,现在不是留下黛玉的时候,只能将来再找机会了。
☆、第三世(五十八)
贾母疲惫地道:“罢了,你们去吧,以后常回来看看我,我这把老骨头还不知能活多久。”
“母亲,您放宽了心颐养天年,定能长命百岁,将来还要看着宝玉娶妻生子,开枝散叶呢。”贾敏连忙劝慰,宝玉是贾母最在乎的孙子,也只有提他才能让贾母高兴起来了。
贾母摩挲着宝玉的脸,慈祥地道:“不看着宝玉长大成人娶妻生子,我怎么放心得下,这些孙辈孩子里头,哪个也不如宝玉有大造化。”
贾敏不由心生厌烦,贾母认定了衔玉而生有大造化,是个有来历的,宝玉的确有来历,不就是赤瑕宫的神瑛侍者么,虽是个仙童,却不是什么世人供奉的神仙,那玉也不过是女娲补天弃而未用的一块石头,神瑛侍者下凡历劫,在红尘富贵温柔乡走一遭就回天上了,于贾家又有什么好处。
贾敏道了告别的话,携了子女正欲走时,忽听宝玉央求贾母道:“老祖宗,您让林姐姐林妹妹留下来吧,咱们一起热热闹闹的多好。”
黛玉向贾敏紧挨过去,藏在母亲身后,低着头握紧贾敏的手轻轻摇了摇,示意自己不想留下。
宝玉方才的诸多行为已经让贾敏生气了,现在听了这话,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林海感觉到妻子的愤懑不满,开口道:“宝玉,你妹妹第一次来京城,有点水土不服,得回家吃药了。”
宝玉见黛玉脸色发白,的确是身子不适的模样,再痴缠强留是不行的,却仍不死心,温言笑道:“等妹妹大好了,常过来玩。”
明玉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但他瞧见贾敏看宝玉的眼神里有几分不耐,就猜到肯定是因为宝玉,妹妹才受气了,当下对宝玉森森一笑,道:“不如我留下陪表弟读书如何?”
宝玉打了个激灵,要是这林表哥别提读书的事,他还挺乐意和表哥来往,可这表哥将来是要当禄虫的,他最是厌烦这种男子,道:“不敢不敢,表哥的经济仕途我可不懂。”
贾敏面色一沉,林海的眼神微微发冷,贾母见状不好,立即道:“小孩子口无遮拦,懋哥儿别往心里去。”一手揽住宝玉,道:“你表哥学问最好,都是你姑父一手教出来的,你姑父若能提点你一二,便是你的造化了。”
宝玉最得贾母宠爱,贾政有心管教也被贾母呵斥阻拦,生怕宝玉受一点委屈,因此宝玉只怕贾政,宝玉不喜明玉,心里想什么就说了出来,说完才暗暗后悔,姑父姑妈都还在呢,肯定惹他们生气了,同时更为黛玉可惜,神仙般的妹妹有个这种哥哥,林妹妹在家还不郁闷坏了。
林海贾敏再不多留,道了告别携子女离开贾府回到了阔别十一年的林家府邸。他们早上到达京城,家里下人已经将房间行李整理妥当,贾敏身边的大丫鬟采薇嫁了管家林四的儿子,是贾敏一手培养出来的得力帮手,对贾敏的喜好一清二楚,贾敏不在,采薇也能将房间收拾得让贾敏满意。
林海贾敏的住处自是家中主院宣静堂,之前贾敏吩咐过,先在宣静堂的耳房房收拾床铺让姑娘少爷们暂住,次日再让他们各自选择喜欢的院子,只有明玉在来的路上就说了,他不拘什么院子都行,不如住父亲小时候住过的地方,便去了墨渊居。
黛玉和涵玉在贾府都没吃饱,还没到家涵玉就只嚷嚷饿,采薇连忙端来点心给涵玉。
贾敏记得黛玉也没吃饱,让清荷给黛玉也送一份过去。
菁玉回房的时候察觉黛玉有点不大对劲,转身去了黛玉的房间,刚要敲门,却听里面传来黛玉低低抽泣的声音:“今儿才去外祖母家,就惹出宝玉表哥的狂病,倘或摔坏了那玉,岂不是因我之过。”
雪雁连忙劝道:“这怎么能怨姑娘呢,姑娘又没做错什么,姑娘快别伤心了。”
木莲柔声劝道:“宝二爷突然摔东西,这谁能料得到呢,姑娘怎么就揽到自己身上,明明是姑娘受了委屈。”
黛玉却仍流泪不止。
菁玉叹了口气,这还泪的事儿终究是躲不过去,敲门入内,茯苓见了菁玉如见救星,连忙对菁玉道:“大姑娘来得正好,您快劝劝二姑娘吧,姑娘为了今儿的事一直哭着,我们怎么劝都不中用。”
菁玉颔首,挨着黛玉坐在床沿上,说道:“妹妹,我且问你,你是觉得今天自己有错,自责而哭,还是觉得自己受了委屈,心里头不痛快才哭的?”
黛玉一愣,哭声顿时一止,她到底为什么哭呢,要说错,她何错之有,又不是她命令宝玉摔玉,她在家时千娇万宠,扬州地面上的官员哪个不奉承着林家,谁敢如此明目张胆地唐突她,今天宝玉言行无状,外祖母又一味地护着宝玉,让她的确不痛快,可也不至于为了这件事哭得这么伤心。
“我没说错也没做错,也不是因为受委屈才哭的。”黛玉怔怔地开口,眼里的泪水却怎么也流不干净,靠进菁玉怀里呜呜噎噎地道:“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就是想哭,止不住地想哭。”
菁玉紧紧搂着黛玉,心里暗暗叹了口气,前世因,今生果,黛玉未必会如同原着中一样喜欢上宝玉,这还泪却避不过了,没办法,让她痛痛快快哭一场吧,可过了好一会儿,黛玉的眼泪还是止不住,菁玉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
原着中黛玉的确因为宝玉摔玉的事情哭过,紫鹃和袭人劝过之后就不再哭了,现在都知道自己没错了,怎么还哭个不停?心里骤然一紧,该不是现在就把眼泪一次性还清了吧?若如此也好,还清了,就不用再跟宝玉有什么牵扯了,只不过明天早起,黛玉这一双眼睛可要肿了。
木莲见黛玉哭了这么久还不停,忐忑不安地向菁玉道:“大姑娘,要不,我去请太太来劝劝二姑娘吧。”
菁玉阻止道:“不必了,太太累了一天,别去打扰太太休息,这里有我呢,你过去跟紫菀她们说一声,我今儿晚上跟二姑娘一起睡,让她们别等我了。”
虽说一次性把泪还清了挺好,但也不能让黛玉一直哭下去,菁玉放下帷帐,和黛玉并肩躺下,伸手在黛玉耳后的安眠穴上轻轻按着,黛玉鼻子里抽抽搭搭的声音渐渐停了,很快进入梦乡。
晚间安寝时,贾敏将在荣庆堂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对林海叙述了一遍,仍是怒气未消,亦觉后怕,颤声道:“今儿的事情跟我在梦里见到的一模一样,咱们的慧儿受了那般委屈,没人给她做主也没人安慰她。老爷,今儿我还在跟前呢,宝玉就敢那样,若我不在,岂不是,岂不是……”声音一哽说不下去,贾敏最怕梦中之事变为现实,越想对娘家越是寒心愤怒。
“太太别怕,咱们都还在呢,慧儿再不会像你梦中那般可怜了。”林海连忙劝慰妻子,对宝玉越发有些不满,宝玉即使不喜读书,终究还是读过几本书的吧,《礼记》都读到哪里去了,虽是有口无心,但却体现了他的教养,为人只顾自己高兴,丝毫不替别人考虑,续道:“宝玉敢当着你的面给慧儿取表字,将来还不知道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将来还是少见为妙,虽是姑表兄妹,到底男女有别,不能让慧儿清誉受损。”
贾敏对贾母寒心至极,但毕竟是亲骨肉,打断骨头连着筋,再有不满也不是仇人,除了贾琏贾珠两个侄儿,其他人她也不想再有什么来往了,以后守着规矩不出格,远着便是,尤其是宝玉,定要让黛玉远着他。
林海记得贾母有让宝玉黛玉结亲的心思,看样子现在还有这个念头,黛玉是尚书千金,宝玉不过是个五品官的嫡次子,贾家的爵位家业,他可一概不沾边的,宝玉自己还不上进,如何配得上黛玉?若如贾母所愿,将来黛玉嫁了宝玉,没了贾母的庇佑,宝玉又没功名家业,一家子喝西北风去?尤其今天发生了这些事,他更加不喜欢宝玉了,想了想道:“以后探望岳母,就别带慧儿去了。”
贾敏道:“我也这么想的,除了琏儿珠儿,其他人都远着些罢。”
林海点点头,忽然想起了什么,说道:“今儿我见到珠儿那孩子,身子骨竟比四年前更弱了,难怪两回春闱第二天被就抬了出来,再这么下去可不行。”
贾敏今天没见到贾珠,闻言惊道:“老爷不是教过珠儿拳脚功夫,珠儿的身体就怎么就败坏成这样了?”
林海皱眉道:“我虽劝过二内兄,但我毕竟不是珠儿的父亲,这些事情只能点到为止,看来是二内兄督促珠儿用功过头,读书劳心,女色上又没什么节制,才落得现在这样。”
贾敏一听了然,她知道王夫人不待见李纨,王夫人觉得国子监祭酒没有实权,就是个小门小户,且李纨还不是她挑选的儿媳妇,是贾母贾政做主定下来的,在贾珠成亲前,王夫人给了贾珠两个丫鬟,成亲后又给了一个丫鬟,李纨为显贤惠,接着就把自己的一个陪嫁丫鬟开了脸,一妻四妾,为了争宠还不得个个都巴着贾珠,偏贾珠自己也没定力,久而久之,就病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贾敏虽然对贾政王夫人不满,对贾珠却仍有怜惜之意,叹道:“咱们回京城了,明儿下个帖子给安然,让她给珠儿瞧瞧,好好调理调理。”
林海面露讥讽之色,冷笑一声道:“太太好心,你却不知道,大内兄得罪了人家,王姑娘怎么会上贾家的门。”
贾敏闻言大惊,忙问端详。
作者有话要说: 一次性还干净,以后跟宝玉没瓜葛。
☆、第三世(五十九)
林海道:“这两年你身子不大好,我老早就想着到了京城让王姑娘给你瞧瞧,上次来的时候我就派侍墨去给她下帖子,谁知侍墨回来说她不在京城,去台湾找一样药材,已走了一年,侍墨还带回来一个消息,说王姑娘离开京城和贾家有关。原来去年琏儿媳妇怀孕,害喜害得厉害,琏儿请王姑娘来安胎。王姑娘开了方子,走的时候遇到了喝醉了的大内兄,大内兄把王姑娘当成了家里新来的丫鬟,出言调戏动手轻薄,被王姑娘狠揍了一顿。”
贾敏惊得“啊”了一声,两弯柳眉攥成一团,恨铁不成钢地咬牙道:“安然虽是平民女子,可她和已故的明睿亲王有关系,当今圣上念旧,她可是圣上跟前挂了名的人,多少太医治不了的病都要请她,连圣上都如此照拂于她,大哥哥怎么敢色胆包天调戏到她头上去,真是越来越糊涂了!”东院里的丫鬟,但凡有点姿色的哪个没被贾赦碰过,邢夫人又怕他,哪里敢劝他收敛些,她年龄不小了,这个岁数也生不出孩子,贾琏跟他没什么母子感情,迎春自出生就养在贾母跟前,跟邢夫人这个名义上的嫡母也甚少来往,邢夫人指望不上子女,就一味地搂银子攒梯己,也难怪贾母看他不顺眼,贾赦自己也太堕落了。
娘家大哥糊涂不争气,二哥在工部员外郎的位置上窝了十几年,贾敏在林海跟前也觉得抬不起头来,父亲过世十几年,娘家竟然没落至此,再加上梦中所见,贾家似乎只有十来年的气数了,元春后来似乎还成了贵妃,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之后就一年不一如一年,到梦中黛玉去世之时,几乎是大厦将倾了。
贾敏却依然没看到最终的结果,菁玉关于《红楼梦》的记忆也并不是很全面,只因为格外心疼黛玉,所以和黛玉相关的记忆最为深刻,也被贾敏接收得最多,其他人的相关记忆却只有一点零碎,贾敏只念着黛玉,因此别的也没记住。
林海小时候和贾政交好,如今年岁大了,对人心了解之多,对贾政为人亦有些不满,道不同不相为谋,日后维持着亲戚关系便是了,不必交心即可,至于贾赦,当年他就是看不上的,接着说道:“贾家大老爷被一个平民女子给打了,贾家怎么会轻易放过她,给京兆尹发了话,让他们捉拿王姑娘治罪,谁知王姑娘竟是北静王世子的师父,北静王妃出面调停,这事才算了。”
贾敏的脸色微微一红,“丢脸都丢到北静王府了。”北静王妃赵婧和贾敏是发小,自己大哥调戏赵婧儿子的师父不成反被打,这让她将来在赵婧面前还怎么做人。
“宁乐,你已经出阁了,娘家的事算不得你身上。”林海温言笑语安慰妻子,遗憾地微微叹息道:“不知王姑娘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今儿面圣之后去了太医院,何院判后天会来咱们家来给你把把脉,现在咱们家头等大事,就是你的身体健康。”
林海如此关心自己,贾敏自然欢喜,对林海温柔一笑,片刻后忽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怎么不见雁声和青琼两位姑娘?似乎咱们上岸的时候就没看到她们。”
林海神色凝重,道:“今儿早上天刚蒙蒙亮的时候,雁声看到旁边的一条船上有个人鬼鬼祟祟,跟刺杀我的人有点相像,她们姐妹俩就去追踪那个人,应该很快就有消息了。”
提起这个贾敏就觉着后怕,林海上次上京,路上若无雁声保护,只怕还没到京城就横死当场,那诬陷他的人还想要他的命,这让贾敏如何不恨,咬牙恨道:“揪出了那个人,得让他知道咱们林家的厉害!”
林海苦笑道:“怕不是咱们惹得起的人。”
贾敏骤然变色,她心里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测,动了动嘴唇,却没说出一个字来,林海已是吏部尚书,位高权重,他惹不起的,也只有那些个皇子王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