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梦落三生——岫泷
时间:2017-11-17 16:32:04

  弟弟,那可是家里的唯一香火独苗啊!她林葭雪算什么,没让她死在娘胎里经算格外开恩了,给弟弟当肥料是她活着的唯一价值——直到死后她才明白自己在父母心里是什么定位。
  安然,不仅你至死看不到这一天,就算我成功回到现代,可能我到死也看不到这一天了。
  夜色/降临,菁玉回到房间,整个人失魂落魄的,跟水溶说话也心不在焉,根本就没把他的话听进去。
  菁玉的情绪变化十分明显,水溶沉默了片刻道:“身子不舒服就早些休息吧。”说完让丫鬟进来伺候菁玉梳洗休息,他则转身出门去了菁玉的书房。
  在书房伺候菁玉笔墨的是她的陪嫁丫鬟半夏,水溶命人把半夏叫过来,问道:“世子妃今天都看了什么?”
  菁玉看书流泪时半夏正在旁边伺候着,见她哭了赶紧出言安慰,还担心了好久,现在水溶问她,定然是发现姑娘心情不好,这是关心姑娘来着,半夏连忙把整理好的一本册子拿出来呈给水溶,道:“回世子爷,就是这本册子,不知道里面写了什么,世子妃看着看着就哭了。”
  “我知道了,你下去吧。”水溶接过册子翻了一页,原来是安然离开京城后的行医日志,记录的都是病例和治疗心得,都无甚特别之处,翻到福建篇结尾看到那段话,才恍然明白了菁玉情绪低落的原因。
  福建,他是去过的,福建溺女婴风气之大实属罕见,他甚至还听说有人家为了不让女婴再投胎到他们家,将刚出生的女婴放在柴堆上活活烧死,福建的官员下过不少禁止溺杀女婴的政令,然而到最后都是一纸空文,婴儿塔里,粪坑里,田边山头,随处可见一尺来长的婴儿尸骨。
  福建所见所闻令他害怕,他害怕葭雪投生在这种地方,那她平安长大的几率低得不敢想象,在福建停留了一个月,救了几个被抛弃的女婴送去慈善堂,之后他逃也似地离开了,再也不想踏足这可怕的地方。上一世,葭雪安然也和这些女婴一样,都是不被期待的出生,与死亡擦肩而过,她们幸运地长大了,天下之大,还有千千万万不那么幸运的,化作了一堆小小尸骸。
  菁玉为什么会为了这些事情伤心难过?因为她心性善良?还是因为这些就是她曾经经历过的事情?
  书桌上还有菁玉写的一些读书感想,水溶拿起来一看,纸上字迹娟秀,乃是簪花小楷,不由流露出失望之色,字迹和葭雪的截然不同,她不是葭雪,或者她为了隐藏自己又下功夫练出了一笔迥异的书法?
  七天后,水溶带菁玉去了北静王府的田庄,没有太多的丫鬟仆人跟着,两人酣畅淋漓地大打了一场。
  菁玉十几年未与人交手,身体反应大不如前,只仗着命轮里高深的武功防守得滴水不漏,越打越惊讶赞叹,水溶这身手完全不像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放江湖里也是一流高手,若非是天生的武学奇才,那就要自出娘胎就开始练方有今日功力水平。
  两人斗了百余招,菁玉渐渐找回了感觉,越来越得心应手,找准机会反客为主。水溶的应变能力亦是奇速,纵使剑招不及菁玉,依旧不落下风,最终以平局收手。
  菁玉脸上渗出了一层汗水,双颊绯红如涂了一层胭脂,高兴地道:“你的武功比我想象中要高出许多呢,怎么样,我也不赖吧?”
  “剑仙高招果然名不虚传,许多招式前所未见,真是令我大开眼界。”水溶强颜笑道,他后背已经湿透,心里却凉如寒冰,她会武功,会的却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武功,没有一丝一毫雪峰派功夫的痕迹。
  难道……她真的不是葭雪,只是他自己一厢情愿地认为她是?
  水溶很是消沉了一段时间,早出晚归,少有的几次见面都说不了几句话就各自安寝,菁玉能察觉到水溶的情绪变化,但她从来没有开口问过,他们之间有一个界限,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打破的。
  很快到了年底,阖府忙碌非常,菁玉也不能躲懒了,得帮着王妃赵婧管理家事,赵婧的意思是过了年就让她接手,现在正好锻炼锻炼。
  腊月二十那天夜里下了一夜的雪,菁玉醒来后水溶已经离开了,她像往常一样梳洗完毕后去赵婧跟前立规矩伺候,陪着赵婧吃了早饭,安排好年礼年货等事,回住处准备休息一会儿再去看会医书。
  花园道路上的积雪已经被铲开了,菁玉走在回房路上,远远地看到雪地里跪着一个丫鬟,走得近才看清那丫鬟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穿得十分单薄,拱着肩膀瑟瑟发抖,看其穿着像是王府里最低等的丫鬟,负责烧火倒夜香一类的活计,不知犯了什么错要跪在雪地里受罚。
  菁玉吩咐道:“红藤,快把她扶起来。”
  红藤上前去扶那丫鬟,那丫鬟却不敢起来,低头抖着唇哆嗦着道:“奴婢犯了错,奴婢、奴婢要领罚的。”
  “犯了什么错也不能跪在雪地里,会冻出病来的,快起来。”菁玉干脆上前几步一把拉起那丫鬟。
  许是跪得久了双腿冻得失去了知觉,那丫鬟刚起来双腿一软又差点跪下,菁玉手上用力搀扶住她,低头却看到那丫鬟一双粽子般大小的脚,眼睛骤然一痛。
  那丫鬟惊慌失措地道:“世子妃,奴婢低贱,不能脏了您的手。”说着胳膊一挣,试图挣脱菁玉。
  顷刻之间,菁玉已看清了那丫鬟的模样,入目是似曾相识的脸庞,记忆中层层尘埃散尽,五年前初见的场景倏忽再现,她下意识地抓紧那丫鬟的胳膊,惊极脱口:“崔容!”                        
作者有话要说:  女配是崔容,之前打过酱油,就是菁玉向皇帝陈情请求重申放足令,皇帝给一刀切了,缠足者不得嫁入官宦之家,因此许多给女儿缠足的人家都特别恨菁玉,崔容的老爹崔玮就投靠了赵弦一起构陷林海,偷鸡不成蚀把米,崔家反而获罪抄家,崔容是罪臣之女,沦为官奴,在北静王府为奴婢。
李若提前出家,躲过了抄家入罪一劫,但她在庙里也不是很好过,之后还会再出来,李若崔容都是缠足受害者也是放足令的买单者。不难猜测,崔容一定恨死菁玉了。
我一个小学同学家开诊所,家里比较有钱,有两个女儿一个儿子,二女儿就是受气包,姐姐弟弟都欺负她,爸妈也不重视她,动不动就拿你这么不懂事早知道就该把你收拾了来说她。
当时我还小,许多都不明白,很久以后才觉得她真是太可怜了,不被期待的出生,不被重视地长大。
女主经历算是社会上许多案例的综合,不是我当后妈虐女主太惨,都是真实存在过的,我都集中到她一个人身上了。
 
☆、第三世(八十一)
 
  那丫鬟没有否认菁玉说出口的名字,而是保持着卑微的姿态极力想要避开她。
  去年崔玮诬陷林海不成,自己反倒获罪抄家,女眷全部充为官奴,官奴由宗人府发放给各个大臣,想来就是那个时候,崔容被发配到北静王府为奴,至今已有一年半了。官奴连外头买来的奴婢都不如,何况她还裹了小脚,曾经连走路都不稳需要乳母抱着,如何能做常人的活计?从巡抚千金沦为奴婢,菁玉不敢想象这一年多来崔容到底过着怎样的日子!
  菁玉胸口一堵,眼前的女子身形消瘦,穿的是府里最次的夹棉衣裳,冻得瑟瑟发抖脸色苍白,每一根手指上都是发红的冻疮,红了眼圈道:“红藤,把她带回去。”
  一旁干活的婆子赶紧上前陪笑道:“世子妃有所不知,这丫头不知好歹,冲撞了三姑娘,是三姑娘吩咐了让她受罚的,您心地善良,也不能这么惯着她,总得让她长点记性才是。”
  三姑娘是刘侧妃所生之女水滟,今年十二岁,平时和菁玉见了面打声招呼就完了,没有太多来往,现在少不得要去水滟那边走一遭了。
  “我知道了,红藤,你先带她回去,我亲自去跟三姑娘说。”
  红藤卖身为奴,刚进林府没多久就得了重病差点被人扔出去,还是遇到了菁玉才捡回一条命,对菁玉言听计从,连忙搀扶着崔容走了,菁玉转身去了水滟的居所。
  想来有丫鬟通风报信,等菁玉过去的时候,见水滟已经领着丫鬟在屋里等着了,脸上浮起嘲讽的笑意道:“寒舍简陋,嫂嫂平时不轻易踏足,今日为了一个贱婢登门,真是令我惊讶不已。”话虽如此,仍旧令丫鬟看座端茶。
  “姑娘言之谬矣,我今日过来,并非为了那丫鬟说情,而是为了妹妹。”菁玉坐在水滟对面,笑得十分真诚。
  水滟诧异道:“为了我?嫂嫂这话我竟不懂了。”
  菁玉缓缓道:“丫鬟有错,关起门来随便怎么教训都无所谓,可在大庭广众之下罚丫鬟跪在雪地里,妹妹可曾想过后果?”
  水滟满不在乎地道:“最不济就是那丫鬟命薄,老天爷把她收走了,不过是府里一个倒夜香的贱婢,没了她还有别人呢。”
  “那妹妹可曾想过,这事传扬出去,对我们北静王府尤其是对妹妹的声誉如何呢?”菁玉忍住胸口一股闷气,和颜悦色地说下去,看到水滟神色一变,就知道她心虚害怕了,“眼看马上就要过年了,在这个节骨眼上若出了人命,岂不晦气?再者咱们女孩家,名誉尤为重要,若要旁人知道了,虽不会在妹妹跟前说三道四,但背地里指不定怎么编排呢。”
  “我们堂堂王府,谁吃了豹子胆敢编排我们家!”水滟的脸色又白了几分,说话却还是嘴硬不肯低头。
  菁玉一见就知道这姑娘色厉内荏,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轻声道:“防民之口甚于防川,嘴巴长在别人身上,咱们哪里管得着呢。”
  水滟眼神有些慌乱,她过了年就十三岁了,虽是郡王之女,县主的封号是落不到她一个庶女头上的,她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这个节骨眼上若出点事情损及闺誉,前程必然受到影响,“嫂嫂是王府里未来的当家主母,家事都是你说了算,不过一个丫鬟,嫂嫂处理便是。”
  搞定了水滟,菁玉回到住处,红藤拿了棉袄给崔容换上,她见了菁玉仍旧守着规矩不敢逾越,曾经是朋友又如何,现而今一个是高高在上的世子妃,一个是被人轻贱到尘埃里的奴婢,她们之间已是云泥之别。
  把丫鬟都打发出去,菁玉拿了治疗冻伤的药膏出来,一边给崔容手上上药一边道:“崔容,你在王府里这么久了,怎么不来找我呢?”
  “您现在是世子妃,我只是一个奴婢,不敢攀扯。”崔容低眉顺眼,语气小心而卑微,她很早就知道北静王府和林家联姻之事,知道又怎样呢,跑到林菁玉面前自取其辱吗?
  菁玉心疼不已,说道:“什么世子妃奴婢,你是崔容我是菁玉,咱们从前是朋友,就永远都是朋友,以后有我罩着你,再没人敢欺负你。”
  崔容低头道:“多谢世子妃厚爱,奴婢当不起。”
  “算了,你一时半会还改不过来,以后再说吧。”菁玉摇了摇头,忽然笑道:“对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李若没有死,她还活着。”
  崔容惊极抬头,睁大眼睛道:“真的?她真的没死?”
  菁玉高兴地道:“她没死,其实她是出家了,现在在姑苏玄墓蟠香寺。”
  崔容又惊又喜,她急忙用袖子擦了眼里蓄起的水雾,喃喃道:“出家了……出家了也好,剪了头发做姑子,总比为奴为婢来得强。”李若之父李迅和她的父亲崔玮是一同获罪抄家的,李若早早地走了,免去了入狱受辱沦为官奴的悲惨命运。真好啊,她们一个当了世子妃,一个还能清清静静地活着,可为什么只有她崔容落得今日这般地步?
  菁玉把崔容留在了自己的院子里,提了二等丫鬟,名义上虽是丫鬟,却从来不让她做什么跑腿的活计,崔容双脚已残,许多事情都不能做,就只做一些轻省的针线活。紫菀半夏是从小在林家伺候菁玉的,知道崔容是自家姑娘的朋友,也对她时有照顾,对别的丫鬟婆子下了命令,若是敢欺负人,立时撵出去。
  水溶回来听说此事,未置可否,晚间两人独处时才对菁玉说道:“崔玮获罪,起因乃构陷令尊,崔家岂有不恨,你把他女儿留在身边,此举太不明智。”
  水溶能想到这一层,菁玉如何想不到,细算根源,她才是始作俑者啊!五年前她向皇帝进言请求重申放足令,导致小脚千金不能嫁给门当户对的人家,崔李二人因此记恨林家,转而投靠安郡王,设局构陷林海,林海早有准备,绝地反击把崔李二人送入了监狱。崔玮李迅判了斩立决,男丁流放边疆,女眷悉数为奴,由宗人府分配给各个大臣之家。李若不恨她,那是因为她没有经历过抄家灭族之事,没有在监狱里受尽屈辱,没有沦为奴婢任人呼来唤去。菁玉也不能确定,崔容在经历过这些可怕的事情之后,待她是否还能如当年一般。
  但她做不到看着朋友受苦而弃之不顾,崔容沦落至今,她也脱不了干系,她想补偿崔容,还想相信她们曾经的友情。
  “我知道,崔李两家一定恨死我了,但她是我朋友。”
  水溶摇了摇头,皱眉道:“你把她当朋友,她可把你当仇人,易地而处,你问问你自己,还能不能把害得自家抄家入罪的人当朋友?”
  菁玉心里烦乱,这正是她不想面对的事情,咬唇道:“我的事情我自有分寸。”
  水溶还想再劝,却见菁玉一副根本听不进去的样子,只得作罢,叹道:“是我多虑了,你身怀绝技,崔容怎么能害得了你。”
  两人各自安寝,水溶在外间听到菁玉翻身的声音,一直持续到半夜才渐渐安静下去,她不是不明白,而是刻意去逃避,她恳请皇帝重申放足令本为好事,结果却是始料未及,她有负罪感,尤其是在面对崔容的时候,她拼命地想要补偿自己的朋友。
  然而,崔容要的未必是她的补偿,家族离散,跌入尘埃,杀父之仇,岂是补偿就能了结的?
  一直到过了年,崔容仍旧安分守己,低调本分地做着一个丫鬟应该做的事情,水溶仍不放心,吩咐棠梨和凝霜监视崔容,每天向自己报告崔容的行踪。
  过了上元节,春节就正式结束了,次日晚上菁玉忽然向水溶问道:“你什么时候走?”
  水溶道:“过了春猎就走。”年前她就问过他这个问题,问他什么时候出门去找他的心上人,当时他说等过了年再说,今天正月十六,她就再次提起这个问题,迫不及待地要赶他走。
  “我怎么觉得你不想出门呢,你再不出去找她,就不怕她嫁给别人?”菁玉对镜卸妆,闲闲说道。
  “她不会的。”水溶心头微微刺痛,异常坚定地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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