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道:“我知道他去了你很伤心,但他希望你能好好地活着,你这个样子,他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的。”
梅如雪咳嗽两声,茫然诧异道:“王爷此话何意?奴婢竟不能解,您是在怪罪奴婢没有保住您的孩子吗?”说完这句话,心满意足地看到了水溶脸上震惊急乱的表情,他第一个反应就是看向了自己的王妃,急切地想要解释什么,却在菁玉漠不关心的样子面前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他不是怪罪你,而是想甩锅罢了。”菁玉淡淡地说道,走上前拿起梅如雪的手给她诊脉,“你不想活了。”不是疑问句,而是肯定句。
梅如雪面无表情地道:“是,我不想活了,我的孩子没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菁玉道:“我不救心无活念之人,救回来也是行尸走肉,你好好想清楚,你活着仅仅只是为了孩子吗?”
梅如雪泫然欲泣,接着又露出超脱生死的笑容,“不然呢,我还能为什么而活着呢……”
菁玉摇头叹息,心存死念,神仙下凡也难救,她纵有救人之心,病人不配合又有什么法子,遂转身离开。
“你听我解释。”水溶倏然一把拉住菁玉的胳膊,额头上的冷汗越来越多。
“不必了,都说了跟我无关。”菁玉看也不看他一眼,手臂一震甩脱了水溶的手疾步而出,她的休书他不接受,又不肯给她休书,真当这样就能困住她了?
水溶看着梅如雪怒道:“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梅如雪轻轻笑了几声,含着某种复仇的快感,“那您又为什么带王妃来见我呢?王妃不信任您吗?”
水溶额上的青筋越来越明显,菁玉不相信他,梅如雪点破的真相让他分不清到底是伤口疼还是心痛。
“王爷,您于我有再生之恩,我全心全意地待您,恨不得把心掏出来给您,可您是怎么待我的?”梅如雪陷入回忆之中,这几年来承受的痛楚委屈全部倾泻而出,“您从来没有把我当成一个活生生的人,只是安放您某种思念寄托的容器。只有凌大哥真心待我好,我当初主动勾引他,是为了报复您,可我错了,大错特错,您根本就不在乎。”被水溶发现后,凌季同主动将责任揽在自己身上,说是他强迫于她,恳求水溶只责罚他一人,愿杀愿剐绝不皱眉,只求放过她。
在那个时候,她才蓦然明白过来,真正值得自己付出真心的人从来就不是水溶,他一直在自己身边,可自己之前却从未发觉。
水溶并没有大发雷霆,而是成全了他们,说从两广平乱回朝之后就给他们成亲主婚,那时候梅如雪对水溶是感激的,可七个月后,她才知道那是他们的最后一面,阴阳两隔,后会无期,是水溶带他去的战场,如果他不去又怎么会死,世上最爱她的人走了,孩子也没了,一切都是因为水溶!她知道水溶在乎菁玉,比他想象中要在乎得多,要折磨他,只需通过王妃就可以了。
她不想活了,自己这残躯一副烂命一条,还有什么挂碍顾虑?
“您那么在乎王妃,当初又为什么带我进府呢?我猜,大概是因为您心里的那个人,长得像我,性子却更像王妃吧,那您大概这辈子都不会如愿以偿了。”梅如雪放肆地笑着,无所畏惧,带着临死前最后的疯狂,用轻柔的语调对水溶说出了于他而言最恶毒的诅咒,然后缓缓阖上眼睛,气息渐无,一滴泪水缓缓滑落。
水溶头晕脑胀,眼前一阵阵发黑,冲上去抓起梅如雪的衣裳厉声怒道:“你起来,你去跟她说清楚!”
然而,那个有着和他最爱之人极其相似面容的女子,却再也没法回答他了。
水溶急怒攻心,体内真气横冲直撞,激得潜伏在心脉的毒素迅速蔓延,胃里排山倒海,一股腥气直冲咽喉,水溶吐出一大口发黑的鲜血,倒地不省人事。
作者有话要说: 虐死男主这个家伙!距离他知道真相不远了,然而并没有什么用,女主不是那么好攻略滴!自己造的孽自己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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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世(一百二十)
如果命轮能召唤岑薇,菁玉真想好好问一问这个师承巫山神女的得道剑仙,为什么自己三辈子都跟赵徽纠缠不清,上辈子同归于尽就算了,为什么这辈子又遇到了?
其实,菁玉知道水溶所言非虚,是梅如雪说了谎,梅如雪生产那天,菁玉从脉象上诊断出她受到了强烈的刺激心气逆转才导致早产,当时她只顾着救人没有想过其他,过后才有所怀疑,即使水溶要抬举梅如雪当侧妃,她也不至于高兴激动而早产,唯有大悲之下难以承受,才会发生这种状况。
对梅如雪来说,什么是大悲之事呢?
如水溶所言,凌季同与梅如雪有私情,凌季同随水溶一起出征两广平乱,也是奉了水溶的命令押解程世光入京,他死在了官场倾轧权力争斗之中,梅如雪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能见到,失去挚爱的悲恸可想而知,梅如雪将凌季同的死算在了水溶头上,又失去了孩子,为了报复他才会在自己面前说那句话。
水溶的话印证了菁玉的推测,但那时候她并没有如释重负或窃喜的感觉,不在乎便也不会再有什么感受,她不想再继续做戏下去,她需要一个理由让自己解脱出来,梅如雪恰好制造了适宜的条件,让她有理由有借口离开——她救了水溶的女人和孩子,之后孩子因早产夭折她无能为力,所欠他的都还清了,是时候该离开了。
这些年贾敏的身体保养得很好,寿命也足够她活够一个甲子,那些嫁妆水溶不愿意还就不还吧,她今世点石成金的法术还没用过呢,将嫁妆都折合成黄金,点一座金山给林家也足够了,届时将自己的来历真相告知父母,再有三年的时间,他们就会彻底将她忘记。
菁玉还未走回卧房收拾换洗衣裳,忽听身后传来一声急切的呼唤:“王妃!王妃!不好了,王爷吐血晕倒了!梅姑娘也没了!”
菁玉大吃一惊,梅如雪心有死念药石无用,但死得这么快还是出乎她的意料,更让她吃惊的是水溶居然也晕倒了,还吐血,这又是怎么回事?
水溶被人抬回卧房,菁玉立即上前诊察,只见水溶昏迷不醒,脸色白中泛青,胸口一大滩血迹颜色暗沉。探脉之后,菁玉惊极变色,水溶体内有旧伤,受伤时间在一个月前,胸口处有外伤,体内脏腑和阳维脉及带脉内伤严重,还未痊愈,更有不易察觉的毒素潜伏在心脉。
水溶的武功可算江湖一流高手,能伤到他的人寥寥可数,必然是有人联手下阴招才将他打伤。淬有毒素的刀砍伤了他的胸口,毒素渗入血液,这种毒用量很小,潜伏性很强,一般大夫很难诊断出来,水溶又受了内伤,自我疗伤之时,真气游走奇经八脉,将毒素带至心脉潜伏,所以,他连自己中毒了也不知道,今天情绪波动太大,内伤还未痊愈便受到体内内力冲击,毒素因此迅速蔓延,毒气攻心导致他吐血昏迷。
菁玉正在思索治疗方案,北静太妃闻讯赶来,看到水溶昏迷不信,菁玉皱眉出神,一点也没有身为妻子的自觉,不由惊怒交加,心急火燎地派人去请水溶的师父神医安然过来,回头怒斥道:“谁跟着王爷伺候的?”
丫鬟战战兢兢地回道:“回,回太妃的话,王爷和王妃去探望梅姑娘,没让奴婢在跟前伺候,王妃离开后不久,王爷就吐血晕倒了。”
本来北静太妃对菁玉的表现十分不满,听丫鬟说水溶晕倒的时候菁玉不在场,对她的怒气才消了一些,阴沉着脸道:“梅氏呢?此事定和她有关,等溶儿醒过来我再治她的罪。”
“太妃,梅姑娘刚刚去世了。”伺候梅如雪的丫鬟小声回道。
北静太妃一愣,瞅了菁玉一眼道:“菁玉,梅氏的丧事你看着办吧。”
正说着,安然已到了北静王府,北静太妃免了她的行礼,焦急地道:“安然,你快给溶儿看看。”
安然给水溶诊察过后,运指如飞,在水溶胸口几处大穴点过,侧头对菁玉道:“过来帮忙,给溶儿脱衣服。”
菁玉依言迅速地扒了水溶的上衣,胸口处有一道刀疤从左胸斜至右肋,心房所在的位置隐隐透出诡异的紫红色。安然拿出针具,刺入水溶的手少阴心经和手厥阴心包经上诸穴位,行针结束,坐在水溶身后,聚气于指尖,点过水溶身后督脉几处穴道,手心劳宫穴贴于水溶背后灵台穴,以自身内力助水溶护住心脉,一盏茶的时间过去,水溶吐出一口黑血,依旧昏迷未醒。
“安然,溶儿怎么样了?”北静太妃等得焦灼不堪,忍到现在急忙问道。
安然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说道:“太妃莫急,溶儿没事。他一个月前受了严重的内伤,同时中了一种江湖上罕见的毒/药,我已经想好了治疗方案,让溶儿好生养着,过几个月就能痊愈了。”
北静太妃拍着胸口长舒一口气,“多亏了有你在,溶儿没事我就放心了。”
安然写了两张药方,一个压制毒性一个治疗内伤,又嘱咐了菁玉,她的针灸之术已经出师,让她每天晚上给水溶行针,一则护住心脉,二则治疗内伤,让她好生照料水溶。
安然对北静太妃说的并非实话,而是为了安抚她才有此一言,水溶所中之毒不易解,须要一味药引,这药引只有制毒之人才有,她必须要去江湖上走一趟了,寻药之外还要寻仇,她这人向来护短,谁敢伤了她的徒弟,谁就没有好果子吃。
待众人散尽,安然只留了菁玉,对她郑重嘱咐道:“溶儿的情况不容乐观,我马上出发去一趟洛阳,最快也要一个月才能回来,这段时间你按照我的法子给溶儿疗伤,千万不能让毒素渗入五脏六腑,否则他就没救了。”
安然的医术大部分都是葭雪教的,菁玉知道其中利害,点头道:“师父放心,我知道该怎么做。”
菁玉站在床边,看着床上面色青白昏迷不醒的水溶,说不担心那是不可能的,她只想离他远远的,却从来没想过眼睁睁看他去死,前生事前生了,今生水溶没有什么大罪过,这个时候若自己一走了之,水溶性命不保,说不定这桩罪孽还要落在自己身上,罢了,还是等安然回来,水溶痊愈了再说离开的事情吧。
菁玉对丫鬟吩咐道:“灵芝,在我箱子里取一套新衣裳,拿去给梅姑娘换上,另外跟我铺子里的金掌柜说一声,要一副上好的棺木,先让梅姑娘入棺。”
菁玉估算时间,水溶大概要在晚上才能醒来,便亲自过去给梅如雪梳洗换衣,在这个女孩短暂的十八年人生中,只有去年和凌季同在一起的时光才是她为自己真正活了一遭的日子吧,其他的时间,和前世的自己何其相似,被父亲卖掉,流落青楼,几番逃跑脱离苦海,她却陷在情之一字,痴心错付,而当她以为终于可以苦尽甘来之时,却在瞬间失去了所有。
以往菁玉还是小看了梅如雪,以为她只是一个满心只有水溶一心讨好他的小姑娘,没想到她还挺放得开,水溶没有给她所希望的回应,她就转而开始另一段感情。水溶不喜欢她,也没有把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在发现她和凌季同的事情后没有生气,反而成全了他们,可后来发生的种种都令人始料未及,梅如雪感激水溶,同样也恨死了他。
水溶昏迷到晚上才渐渐有了意识,依稀听到耳畔一缕熟悉的声音说道:“王爷醒了,把药端过来吧。”
眼前的一切逐渐清晰,明亮的烛光下,看到菁玉还在,水溶才安了心,暗暗松了口气,只见她眉尖若蹙,眼中有担忧之色,“师父过来看过了,快吃药吧。”
丫鬟们一个扶起水溶,一个拿了软枕给他靠在后背,水溶坐起来,只觉五脏六腑都颠倒过来了,心知是旧伤复发,还有中毒的迹象,就算解毒,少不得要休养三四个月才能彻底痊愈了。
水溶虚弱地道:“你们都下去。”
丫鬟们依言出门,菁玉刚端起药碗,水溶伸手一挡,涩声道:“我都快死了,你还要走吗?”
菁玉道:“胡说八道什么,师父已经去洛阳找药引子了,你死不了,等你痊愈了我再离开。”
“嫁妆也不要了?”水溶追问。
菁玉若无其事地道:“你不想还就算了,我不要了。”
水溶急了,“我要的不是你的嫁妆。”
“我知道,你想用嫁妆来牵制我。”菁玉什么都清楚,水溶的意图并不难猜,他认为她是葭雪的转世,但她一直在否认,他不想放过她这个最大的可能,她只想和赵徽有关的一切都断得干干净净,水溶极力找回的,正是她一直想要抛却的。
水溶沉默不言,没有否认菁玉的话,他受了内伤,端个碗的力气还是有的,接过菁玉递过来的药碗一口气将药汁喝干净,味道没有想象中那么苦,应该是加了甘草的缘故。
菁玉缓缓道:“我是一定会走的,就算现在走不了,三年后也会离开。”
水溶重复解释道:“那孩子真不是我的,我跟梅如雪之间什么都没有。”
“如果你以为我因为这个才会写休书,那你真是想错了。”菁玉哂笑,“好吧,此事揭过不提,你以前帮过我,我照顾到你痊愈,从此就两清了。”就算是梅如雪那样的土着妹子都不能忍受自己被人当做替身,她就更不能忍了,只不过她恰好也是正主,但水溶并不知道,在他心目中,梅如雪是山寨替身,她林菁玉是高仿替身而已。
水溶郁结不已,他试过了,用王爷的身份用林海的名誉来让菁玉打消这个念头,但她油盐不进,根本不害怕,连嫁妆也不要了,他不想真的用这种方式来强迫她留下,何况也留不住,苦笑道:“那我只好希望我能一直病下去了。”
短暂的静默后,菁玉转移话题道:“你是在回朝路上受伤的吧,谁下的手?”
水溶道:“贺望之的义兄乔琛召集了一批江湖人士妄图劫狱,其中一个是被我端了老巢的仇家,洛阳云霄庄的少庄主王云飞,他爹王天豪以前信那采阴补阳的邪门说法,囚禁了不少年幼的小女孩,我当时游历至洛阳,查清了这件案子,一剑杀了王天豪,云霄庄从此声名狼藉,王云飞要杀我报仇,毒是他下的,我杀了他们,自己也受伤了。”
菁玉咬了咬牙关,愤怒道:“姓王的真是死有余辜!”等安然到了洛阳,给王云飞毒/药的那个人就要倒大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