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身子一晃,几乎站立不稳,两行老泪夺眶而出,突然上前一把抓住水溶胸口的衣裳,颤声怒道:“我女儿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就没了?水溶,你到底把她怎么了!”
虽然水溶发疯了似的不许菁玉入棺下葬,但他心里清楚,菁玉死了,突然死了,没有丝毫预兆地从他的生命里消失了,她临死前最后一句话是“我时日无多”,难道就是指她突然死亡?他没有办法对林海解释,菁玉的死因连安然都查不出来,就是猛然间停止了心跳和呼吸。
“带我去见她!”林海低声怒吼,水溶默默承受着林海的怒火,带着他们父子前往王府主院,彼时黛玉已经到了,却被丫鬟拦着不许进去。
“姐夫,我姐姐到底怎么了?”黛玉看到水溶过来,气冲冲地奔过去劈头质问。
水溶静默不言,推开房门带林海三人进去,黛玉看到躺在床上的菁玉,顿时泪如雨下飞奔过去,摇着菁玉的胳膊哭道:“姐姐,姐姐你醒醒啊!我们来看你了,你醒醒啊!”
菁玉面目如生,任由黛玉涵玉哭喊着姐姐,也没有丝毫反应,林海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事实不容推拒地摆在眼前,他疼爱了二十多年的女儿,变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菁玉到底是怎么死的?”林海擦了擦眼里的泪水,向水溶寒声质问。
水溶黯然道:“没有死因,师父也查不出来原因。”
突然间,一道清亮的女音从窗外传来:“当然查不出原因了,她并非自然死亡,而是被人摄走了魂魄!”
水溶惊道:“何方高人?请现身一见!”心头霍然一亮,他怎么忘了,菁玉不是还有个剑仙师父么!
房门大开,一道剑影落地化为人形,竟是个红衣绝色女子,看起来不过双十年华,却风采翩然仙风道骨,转眼已至床畔,看着菁玉的尸身长叹一声,眉头紧皱,神色十分凝重。
“前辈,您就是菁玉的剑仙师父吧,您快救救她!”水溶激动地对红衣女子屈身行礼,剑仙现身,菁玉一定还有救!
红衣女子道:“她对你说我是她师父?倒也算得上。”
林海心念一动,想起多年前旧事,上前道:“您就是当年救过内子和小女的岑仙子吧,恳请仙子救小女一命,林海愿倾力以报仙子救命之恩。”
红衣女子正是给林葭雪法宝命轮送她来红楼洞天世界的剑仙岑薇,多年前和贾敏在太虚幻境见过一面,岑薇道:“报恩就不必了,我和她本来就有一段前缘,你们放心,我此番前来就是为了救她的性命。”说着看向水溶,“你是她的丈夫,我问你,她最近有没有接触过什么符咒一类的东西?”
水溶想了想道:“十天前我们去清虚观打醮,张道士给了几个平安符,菁玉多了一个送子符……”说完脸色瞬间一变,肯定是这个送子符有问题!立即将送子符找出来呈给岑薇。
岑薇接过拆开一看,竟是一道熟悉的符咒,冷笑道:“什么送子符,分明是摄魂符!我说那牛鼻子混蛋怎么几百年都找不到,原来躲到这里来了。”岑薇将命轮与林葭雪的魂魄融合,同时也和她建立感应联系,无论是危险还是平安她都能感知,然而这次她感应不到任何情况,起初她没有留心,闲下来后才发觉不对劲,掐指一算,才知道菁玉被人生生摄走了魂魄。
这次和当年警幻拘魂不一样,警幻没有杀人之心,拘魂而不伤肉身,此次妖道用摄魂符将菁玉的魂魄强制分离,为的是她魂魄中的命轮。命轮除了能逆转时空,还记载了巫山神女的远古仙法,修道之人视其为珍宝人人欲得,张道士发现命轮在菁玉身上,才用摄魂符勾走了她的魂魄,为了防止岑薇感应,又在菁玉身上施法切断了她们之间的联系。
林海震惊道:“张道士不是得道高人吗,他为何要害菁玉?”
岑薇双手一搓,摄魂符化为灰烬,解释道:“真正的张道士已经死了,现在的张道士是个邪魔妖道,三百年前勾活人魂魄炼丹,我杀了他,谁知那妖道没死透,躲到这来了,化作张道士的模样为非作歹。清虚观是吗,你们谁给我带个路?”
水溶立即道:“我随前辈一起去。”见林海也意欲同去,说道:“此去不知有何危险,岳母在家定然十分担心,岳父还是回家跟岳母说一声,我和剑仙前辈一定能救菁玉回来!”
北静太妃和安然闻讯赶来,刚好听到水溶这句话,顾不上什么传说中的神仙,进去对水溶道:“有危险你还去,你就不能考虑周全派亲兵去吗?你别忘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叫我白发人送黑发人吗?”说着流下泪来,对林海歉然道:“亲家公,不是我不心疼菁玉不让溶儿去救她,而是溶儿的身体,实在是不能再出事了啊!”
林海还未答话,水溶抢先道:“母亲,有剑仙前辈在,我不会有事的,您就放心吧。再说那妖道并非凡人,亲兵去了也没什么用处。”
北静太妃向来尊重神佛,对岑薇十分礼遇,说道:“多谢仙子下凡相救,敢问仙子,您真的能把我儿和我儿媳妇都平安带回来吗?”
水溶紧张希望地看向岑薇,生怕她否认,却见岑薇并未正面回答北静太妃,而是问自己:“你当真要跟我去救她?”
水溶斩钉截铁道:“我一定要去!”
“那好吧。”岑薇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对北静太妃道:“太妃,如你所愿,我会把他们都平安带回来。”走到菁玉身边,取出一粒玉珠塞进菁玉的嘴里,“天气炎热,这颗定颜珠可保肉身不腐。”
林海激动万分,对岑薇拱手弯腰道:“救命之恩没齿难忘,敢问仙子可有道场?在下一定为仙子塑个金身。”
岑薇道:“我闲云野鹤一个,要什么道场,林大人也别费那功夫了,菁玉算是我的徒儿,救她是我应为之事。”
水溶取来自己的随身佩剑,岑薇抓住水溶肩膀化作一道剑影消失在满天星斗的夜空之中。林海和北静太妃商量之后,他先回家给贾敏报平安,黛玉则不肯走,一定要留下照顾菁玉。
入夜后方向不明,岑薇便没有御剑飞行,而是用了缩地成尺的法术,水溶带路直奔清虚观,很快到达了目的地。
踏上台阶,水溶焦急地问道:“前辈,您跟我说句实话,张道士为何要摄走菁玉的魂魄?她现在有没有危险?”
岑薇看着长阶之上的清虚观,脸色越来越难看了,“菁玉的魂魄里有我的命轮,张道士为了命轮才对菁玉下手,命轮与魂魄融合,除我之外无人能将它分离出来,除非用‘炼魂’之术强行分离,命轮被分离之时,菁玉的魂魄就会随之消亡,你说她有没有危险?”
“那我们快去救她啊!”水溶大惊失色咬牙切齿,愤恨地握紧了宝剑,加快脚步向上冲,今天定要那妖道死无葬身之地!
“别急,‘炼魂’之术一天是不会完成的,我们还有四个时辰的时间救人。”夜晚中的清虚观朦朦胧胧,仿佛有雾气弥漫围绕,依稀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岑薇神色凝重,“张道士知道我会来,这是给我摆的灭仙阵,看来今天少不得一场恶战了。”
☆、第三世(一百二十四)
水溶这才发现清虚观不对劲,今天是七月十九,天气晴朗,漫天星光之下,周围其他景物都还算明晰,唯有山顶这座道观朦胧不清,似有云环雾绕,散发着诡异的气氛,不禁更加焦虑,菁玉的魂魄还在里头忍受炼魂煎熬,顾名思义,炼魂一定是极其残酷的折磨,他恨不得以身代之,加快脚步向前疾走。
岑薇伸手拦住了他,观察周围情况,冷笑道:“这妖道长进了,竟然想出了这个法子对付我。”现在的清虚观是一处结界入口,进去就会与现实隔绝,炼魂须设阵,为了让岑薇投鼠忌器,张道士定然会将炼魂阵与灭仙阵结合起来,至于如何将两阵相连,只能进去了才知道,而这灭仙阵本就是针对神仙所设,她踏入阵中,其凶险不言而喻。
“你这剑没用,扔了吧。”岑薇瞥见水溶已拔剑在手准备战斗,随手一划,一把古朴长剑凭空出现在他面前,“这是一千五百年前昆仑阆风派的溟汀剑,乃我随身飞剑,你拿去用吧,若有危险,剑灵会助你一臂之力。”
水溶迟疑道:“前辈将神剑给了我,那您用什么呢?”
“你该不会以为我这个剑仙只有这一把神兵利器吧?”岑薇再度变出一把样式繁复奇特的长剑,剑身一振,发出一声清越龙吟,伴随着岑薇意气风发的声音:“这把剑是西王母赐予我的昆仑宫神器,一直还未沾血,今天就拿那妖道的头开锋!”
水溶握住溟汀剑柄,同岑薇一起拾级而上,仿佛又回到了金戈铁马的战场,视死如归无所畏惧,张道士敢要了菁玉的命,他就势必将他碎尸万段,不管他是凡人还是妖人,他都绝对不会放过他!
两人走到道观门口,大门自动打开,里面空无一人,岑薇郑重道:“灭仙阵只是针对我的,你是凡人,对你应该没什么用,我对付张道士,你找到炼魂阵的阵眼,只要破坏了阵眼,菁玉就有救了。”
“我知道了,前辈多加小心。”水溶第一次对付妖魔鬼怪,虽有剑仙在侧,心中依旧紧张,却无半分惧意,走入了清虚观,一步踏入,大门倏忽自动闭合,观内浓雾弥漫,视线范围只有眼前方圆三尺之内,若有人偷袭,实在是防不胜防。
岑薇咬破手指,两滴血飞溅而出,落在水溶眼中,水溶眸中金光一闪,眼前浓雾依旧,却好似有透视眼一般能看得清清楚楚,还未及感谢,就听岑薇吩咐道:“溟汀,你去带他找炼魂阵。”
水溶忽觉手中神剑一震,一道青光自剑身而出,落地即成人形,看起来与人类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别无二致,眉目与岑薇有五分相似,对岑薇甜甜笑道:“姐姐让我带路,就不怕我把他吃干抹净了?”说着向水溶飞了个媚眼,轻薄笑道:“倒好个模样,这一千多年了我还是头一回遇到这般俊俏的郎君呢,我助你救人,你陪我共度春宵如何?”
若是一般男子,早就被这一眼瞧得酥了半边,水溶心有所属,此刻更是一颗心都在菁玉的安危之上,被剑灵一眼看得下意识地向旁边跳了一步,听到这话更是大骇,被一个一千多岁的剑灵调戏,这感觉真是一言难尽,正色道:“多谢仙子相助之恩,在下没齿难忘,但在下已有妻室,绝不能做对不起妻子之事,请仙子莫要为难。”
“看把你吓得,我跟你开玩笑呢。”溟汀剑灵掩唇而笑,旋即容色收敛,再无方才烟视媚行之态,双手结印,闭目感应炼魂阵的方位,片刻后睁眼道:“炼魂阵在后院,跟我走吧。”
岑薇早已不知所踪,水溶迟疑了片刻,才跟上溟汀的脚步,向道观后院走去。
“我说,你内伤还没好利索,就跟着我们过来闯阵救人,就不怕送了小命?”溟汀一边带路,一边向身边与她保持三尺距离的水溶问道。
水溶眸中一黯,说道:“她在我心中,比我的命还要重要。”
“想不到这世上还有跟他一样的痴人。”溟汀微微感慨叹息,看水溶的眼神里亦多了三分欣赏,忽然将水溶一推,自己侧身疾退,一道白光擦身而过,劈在身后的松树上,百年大树顿成枯木。
水溶心有余悸,这道白光威力竟如此之大,溟汀正色道:“妖道知道我们来了,留心准备战斗。”
话音未落,前方凭空出现了一排小道士,个个面无表情,仿若傀儡,一出现就袭击闯阵的一人一剑灵。水溶持神剑在手,并不如何害怕,剑花一挽向前疾冲,剑影过处,傀儡皆成灰烬,然而转瞬便又重新结为人形,且那傀儡皆有妖法,只要被碰触一下,立时便有烈焰烧灼而过。
“水溶,将他们都引到一起去!”溟汀跳出战团大喝。
水溶依言且战且退,将傀儡引到一处,眼角余光瞥见溟汀双手捏了个诀,一蓬剑雨蓦然出现在自己与傀儡上方,数不清的寒芒兜头落下!水溶不及惊呼,一道大力将他倏忽拉了出去,回头看时,所有的傀儡在剑雨之中尽数消亡殆尽。
溟汀冷笑道:“区区傀儡术,那妖道也没什么长进。”
“剑灵,别高兴地太早,等岑薇死了,看你再如何嚣张!”四面八方传来一阵得意的笑声,与张道士音色无异,却并不见人影,那妖道在暗中操纵阵法,入阵之人找不到他。
水溶怒声喝道:“妖道!快放了我妻子!”
张道士的声音方向不明,“北静王爷有情有义,真令贫道佩服,不过大丈夫何患无妻,王爷何必为了一个女人与贫道为敌,若落得死无葬身之地,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水溶怒道: “妖道,等本王救了王妃,定将你挫骨扬灰!”
溟汀并没有被激怒,闲闲笑道:“三百年前不知是谁被姐姐打得闻风丧胆,你以为你修炼了三百年,姐姐就止步不前了吗?不防告诉你,姐姐现在已是西王母亲封的昆仑宫战神,你一个不人不妖不仙不魔的怪物,摆个灭仙阵就想对付姐姐,真是异想天开。”
张道士的声音再未传来,应该是被溟汀那句话给震慑住了,水溶更加震惊,他只以为岑薇是个普通的女剑仙,没想到竟然还是西王母座下战神,如此一来,菁玉获救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再向前方走去,水溶越来越觉得有些阴森,呼吸的空气里也弥漫着森森鬼气,无形的压力笼罩在心头,越来越沉重,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溟汀的神情也不似方才轻松了,忽然变色道:“不好,那妖道召阴兵了!”
“是鬼魂兵团吗?”水溶问道,他也感觉到前方危险更盛。
溟汀停下脚步看了水溶一眼,“是冲着你来的,你两世都征战过沙场,戾气重,杀孽也重,死于战场的无数阴魂并没有全部进入轮回,还有不少孤魂野鬼,那妖道将你的气息扩散到三界之中,曾经被你杀死的孤魂野鬼都来了,他们要向你寻仇。”
“仙子可有应对之法?”若是活人,水溶自然不怕,但鬼魂本就是死人化之,他一个凡人,如何对付鬼魂?
溟汀想了想道:“这样吧,我回到剑里,助你一臂之力,炼魂阵就在阴兵后面的祭坛,你自求多福。”说完化作一道青光,灌入水溶手中的溟汀剑身。
水溶深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向前走去,转过一道回廊,映入眼帘的鬼魂兵团惊得水溶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