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群鬼魂全都是临死前的模样,盔甲破败锈迹斑斑,个个面目全非断肢残臂,还有人失去了头颅,无头鬼到处都是,他们聚集在一起,视觉冲击力极其惊人,原本面无表情的鬼魂在看到水溶出现的一刻,怨气加倍增长,很快都化为厉鬼,张牙舞爪地向水溶飘过来。
看不到头的阴兵挡住了后面的祭坛,但水溶知道她就在那里忍受炼魂的煎熬,一想到这里,心中也不觉如何害怕了,冷笑道:“你们活着本王都不怕,难道变成鬼我就怕了?”
数不清的鬼魂蜂拥而来,水溶大喝一声向前疾冲,所到之处摧枯拉朽,溟汀剑光芒大盛,被碰到的鬼魂立时魂飞魄散,消失了一半阴兵后,厉鬼都精明了,不再与溟汀剑正面交锋,水溶本就有内伤,与厉鬼战斗了一个时辰之后渐感不支,脏腑间疼痛一阵阵袭来,出招的速度就慢了下来,被厉鬼抓住时机,从他背后生生撕了一片皮肉下来。
厉鬼咯咯大笑,抓着从水溶身上撕下来的肉放进嘴里咀嚼,生吃人肉的样子越发面目狰狞可怕,水溶牙关咯吱作响,脸上出了一层又一层的冷汗,十几招下来,消灭了几十个厉鬼,身上的皮肉亦被撕下来不少,整个人似从血池里刚出来一般,衣服都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水溶喘着气,强忍着凌迟的痛苦,他已经看到了祭坛,他不能在这里倒下去!
溟汀的声音从剑身传来:“你还有力气么?我还有最后一点法力,我要放大招了。”
“有!”水溶握紧了剑柄,坚定地回答,接着溟汀剑发出夺目的青光,水溶陡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力量自手臂灌入,身体被溟汀剑控制着飞入半空,手臂被牵引着凌空疾书,剑尖所到之处凝出一个个青色的符咒,符咒尚未完成,忽见所有的阴兵厉鬼迅速瓦解,分崩离析,很快消失不见。
水溶脱力落在了地上,溟汀惊喜而虚弱的声音再度传出:“是姐姐,她破了灭仙阵,阴兵都是妖道召来的,妖道法力不足,阴兵就散……”声音逐渐趋于虚无,应该是法力耗尽,于剑中沉睡了。
水溶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了,他看到了祭坛,看到了炼魂阵周围的光圈,他咬紧牙关,一步一步地向前爬去,所到之处拖出一道长长的血迹,终于,他终于爬进了炼魂阵!
祭坛中心,菁玉半透明的魂魄被困在一道光束之中,魂魄中心有一块形似八卦的物体,应该就是岑薇所言的命轮了,光束周围燃烧着幽蓝色的火焰,菁玉趴在地上,痛苦地蜷缩成一团,魂魄的透明度越来越大。
“菁玉!”水溶失声叫道,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站起来,跌跌撞撞地向菁玉跑过去,几乎是同时,身后传来岑薇一声惊呼:“不要进去!”
☆、第三世(一百二十五)
水溶已经踏入了炼魂阵的光圈里,他最担心的人就在那团幽蓝色的火焰中备受煎熬,他怎么还能在外头眼睁睁地看着,岑薇焦急地提高了声音:“不要碰那团火!碰一下你就会化为灰烬!”岑薇说完踢出一脚,断了双臂的张道士在地上滚了个圈停在炼魂阵外。
“岑薇,这幽狱烈火,是不是觉得很眼熟呢?”断了双臂的张道士已恢复为原本的模样,看起来不过是这世间最普通不过的道士,那双眼睛却是奇特的黑蓝色,整个人散发着令人恐惧的魔气,然而此刻在这里的,一个是已经压倒性胜利的剑仙战神,一个是完全忽视他存在的凡人,根本没人在意他此刻到底有诡异。
“闭嘴!”岑薇怒斥,这些没有温度的火焰勾起了尘封一千多年的回忆,万万没想到张道士竟然用幽狱烈火来炼魂,若是平常,她用自己的紫灵箫便可以将这些火焰吸收带走,但现在的幽狱烈火是炼魂阵的一部分,要吸走幽狱烈火,必先破坏阵眼。岑薇飞身停在半空,居高临下地观察整个炼魂阵,待看清这阵法关键,不由自主地倒吸了一口冷气,飞回张道士身边恶狠狠地道:“妖道,你好歹毒!”
“哦,难道你今天才知道我歹毒?”张道士得意地咧嘴大笑,看向炼魂阵中的一人一魂,阴狠的笑意漫上双眼,“这对鸳鸯,今天只能活一个人,我倒要看看你这个昆仑宫战神作何选择。”
水溶在火焰外停住了脚步,拼着的最后一口气消失殆尽,瘫倒在地上,隔着一层火焰急切地唤道:“菁玉,菁玉快醒醒,我们来救你了!”
半透明状的魂魄奄奄一息,菁玉的意识只剩下对疼痛的感知,周围燃烧的幽蓝色火焰没有任何温度,她只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力量将她撕扯碾压,五脏六腑被撕成了碎片,从碎片再被碾压成粉末,从粉末里剥离与她魂魄融合的命轮。锥心蚀骨的疼痛遍布身体的每一处所在,人在承受巨大痛苦之时会本能地自我保护,失去意识昏厥过去便感觉不到疼痛了,但她现在仅仅是一个魂魄,无论多大的痛苦都只能全部承受,从魂魄离体被拘入炼魂阵已整整有七个时辰了,每一分每一秒都感觉自己快要被撕碎成渣,地府的刀山油锅也不过如此了吧,她所有的意识都被疼痛折磨着,趴在地上连滚一滚都被束缚她的光圈限制,是以她根本就没注意到方才水溶大战厉鬼的情形。
菁玉觉得自己出现了幻听,明明都没有肉身了,怎么还能在这种情况下听到她最熟悉最渴望听到的声音呢?菁玉抬头努力站起来,看到的居然是水溶浑身浴血、趴在地上艰难地向自己一点一点地挪过来的画面,那一瞬间,震惊、感动、心痛、高兴、担忧等等所有的情绪一起涌上心头,让她暂时忘却了正在折磨她的疼痛,他来了,他真的来救她了!
“你怎么流了那么多血?”菁玉蹲下身子,焦急地向水溶伸出手,却被困住她的光圈挡了回去,她用力地拍打着那道透明的墙,目光死死地定在水溶身上,虚无的泪水涌出眼眶,竭力嘶吼道:“放我出去,放我出去!”
他的伤还没有好,他怎么又伤得这么重,她却只能被困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过往爱恨如云烟飘过,在生与死的时刻,她只剩下一个最强烈的愿望,他不能死,她不要他死!
被碾碎的疼痛再度汹涌袭来,菁玉瘫倒在地上痛苦地抽搐,向水溶伸出手,按在透明的墙壁上,隔着一层幽蓝色的火焰,四目相对,交织着对彼此的担忧关怀,退却了种种顾虑,只剩下最纯粹的本心,他爱她从未改变,重视她超过自己的生命,在他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一刻,菁玉清楚地告诉自己,她重新爱上了他。
这世上不会再有谁能为了救她两度牺牲自己,只有水溶,只有他了。
“前辈,您找到阵眼了吗?”水溶不敢碰那团火,眼看时间流逝,菁玉的魂魄变得越来越透明,焦急不堪地回头向岑薇大声询问。
岑薇眉头紧蹙,静默不言,站在炼魂阵外,看着水溶面露悲戚之色,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张道士嘿嘿笑了两声,得意洋洋地道:“我早就做了准备,这炼魂阵的阵眼不是一成不变的,谁第一个踏进去谁就是阵眼,我本来是针对岑薇的,谁承想王爷倒先进去了,要破这阵眼也不难,只需王爷的心头血即可。”
“不行!”菁玉忍痛咬紧牙关,发出的声音模糊不清,凡人心头取血,哪里还有命在?这分明是逼着水溶去死!
“前辈,他说的是真的吗?”水溶不信张道士的话,向岑薇求证。
岑薇沉重地点点头,“他说的没错,只有你的心头血才能破阵,我才能收了这幽狱烈火。”
菁玉惊骇无比,嘶声力竭地叫道:“岑仙子,你快带他走!”
“那你就会魂飞魄散,永远地消失。”岑薇目光灼然,“你在这里几十年是为了什么,你真的愿意为了他全都放弃?”
菁玉释然一笑,虚无的泪水划过脸颊,“如果用他的死来换我一线生机,我这辈子都不会好过的,我不能为了自己苟活而枉顾别人的性命。”
水溶接口道:“我愿意。”语气自然而然,坚定无悔。
“我不同意!”菁玉急切地反对,“我不许你死,你听到没有!”
水溶积攒够了体力,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看着菁玉,目光温柔得宛如皎洁月光,“可我也不能让你死啊。”
张道士看他们生离死别卿卿我我有些不耐烦,忍不住开口打断道:“你们都想活也可以,只要答应不杀我,我就能解这炼魂阵。”
水溶再度看向岑薇,只见她依旧淡定从容,对他微微颔首露出一丝令人安宁的笑容,水溶决定相信她,对张道士冷笑道:“那你要问问岑仙子愿意不愿意。”
岑薇变出昆仑宫神剑,一剑捅穿张道士的胸腔,张道士的躯壳魂魄顿时化为乌有,岑薇收起神剑,笑道:“我答应过太妃,要平安带你们回去,放心,你们都死不了,只不过,水溶,你还是要受点苦楚。”
水溶站起身道:“前辈尽管做吧,我受得住。”
岑薇变出一把寒冰匕首,“你是阵眼,需要你的心头血来破阵,我还是要取血的,不过你放心,这把寒冰匕首有法力,不会让你的心脏受多大伤害,回头我给你一颗仙丹,你休息几天就好了。”
水溶点点头,岑薇施法将水溶升于炼魂阵正中央,手中寒冰匕首倏然飞出,正中水溶心口,剧烈的疼痛让水溶脸部肌肉扭曲成一团,一缕鲜血顺着匕首流出,滴到菁玉魂魄中心的命轮之上。岑薇立即收回寒冰匕首,水溶心脏及胸膛的伤口刹那愈合,只是疼痛依旧,水溶捂住心口稳稳落地。
岑薇顾不上他,变出她的紫灵箫向半空一抛,口中念念有词,围绕着菁玉的幽狱烈火很快被紫灵箫全部吸收,束缚着菁玉的光圈也缓缓变淡。
幽狱烈火消失,折磨了菁玉七个时辰的痛苦也随之停止,水溶激动地向菁玉跑过去,然而,在光圈消失的刹那,菁玉的魂魄陡然四分五裂,急速地向四周逸散而去。
岑薇脸色大变,急忙施法,却只来得及收住菁玉的一魂一魄存于命轮,其他两魂六魄皆不知所踪。
“不!”水溶扑了个空,只碰到菁玉魂魄之中的命轮,水溶呆愣了片刻,陡然爆发了撕心裂肺的哭声,他眼睁睁地看着她在自己面前消失却无能为力,他永远地失去了她!
岑薇从地上捡起命轮,看着水溶叹道:“哭什么,她还有救。”
这句话瞬间拉回了水溶生存的意念,他慌忙抹了眼泪,激动地颤声道:“前辈,菁玉还有救,您说的是真的吗?”
岑薇郑重其事地点点头,“那妖道忒可恶,我竟不知道他还留了这一手,在破阵的同时击散菁玉的魂魄,还好,我及时收住了她的一魂一魄,接下来只要用返魂香召回其他两魂六魄,修复魂魄之后,她就能醒过来了。”
岑薇给水溶了一颗仙丹,水溶服下后内外伤都好了一大半,连身上被厉鬼撕下来的皮肉都重新长了出来,身上依旧血污,岑薇又使了个清洗小法术,水溶便恢复到出发之时的模样。
两人回到北静王府已是卯时,菁玉的房间灯火彻夜通明,安然和黛玉都守在里头,黛玉年纪小,此时早已熬不住睡着了,安然将她抱到耳房安睡,自己则坐在菁玉床边等水溶回来,她有太多太多的问题想问水溶,他怎么知道菁玉是她的姐姐,等他回来了,她一定要问个清楚。
岑薇进屋前施了个定身法,屋里所有人都被定住,然后进入房间,将命轮之中的一魂一魄归还菁玉的肉身。水溶连忙去探菁玉的鼻息,终于感觉到气息流动,再探脉息,心跳也回来了,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眉头依旧紧锁,另外两魂六魄不知所踪,他仍旧不能放心。
岑薇变出一个木盒交给水溶,“这盒子里是返魂香,你每天晚上在她床头点一支,就能召唤其他魂魄归体,然后再温养修复魂魄,她就能醒过来了。”
水溶小心翼翼地接过木盒,拿出一支香点燃插到香炉放在床头,问道:“前辈,菁玉需要多久才能醒呢?”
岑薇道:“若她有什么牵挂,魂魄在外飘荡的时间就会长些,返魂的时间长,修复的时间就会相应增加,多则四五年,少则两三年。”
“要那么久啊!”水溶愁容不展,唉声叹气,他多希望菁玉现在就能醒过来。
“想让她早点醒,那就看你了,她归体的魂魄越多,对外界的感知也越明显,你经常对她说说话鼓励鼓励她,她就能早一点醒过来。”岑薇取出菁玉口中的定颜珠,另塞了一块晶莹剔透的玉,“她现在不能进食,这快辟谷玉能保持她的身体机能。”
水溶对岑薇行了个大礼,感激道:“多谢前辈。”再抬头时已不见岑薇的踪影,水溶蹲在床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菁玉的睡颜,紧紧握住她仍旧冰凉的手放到唇边轻轻一吻,“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醒过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成植物人了。
水溶的心头血被命轮吸收,命轮把他当成自己人,在菁玉走后抹杀记忆时就没有清除他的记忆,只有他记得女主。
☆、第三世(一百二十六)
岑薇消失后不久,定身法解除,安然看到水溶,紧张地问道:“菁玉救回来了吗?”
水溶侧目看向安然,神情复杂,似喜又忧,点点头道:“救回来了,但只有一魂一魄,剑仙前辈给了这返魂香,说每天晚上点一支,召回其他两魂六魄,菁玉就能苏醒了。”
“那就好。”菁玉的魂魄虽不完整,但还有生还之法,安然长舒一口气拍了拍胸口,流下两行喜泪,“你没事吧?妖魔鬼怪咱们以前都没见过,想来不好对付。”
的确不好对付,大战厉鬼还取心头血破阵,哪件事不是惊心动魄生死一线,水溶没有提起这些,避重就轻地道:“师父放心,剑仙前辈给了我一颗仙丹,我身上的伤基本都好了。”
安然颔首静默了片刻,才压低了声音道:“溶儿,你之前说,菁玉是我姐姐,你怎么知道她是我姐姐的转世?”她小时候陪同师父回桑树湾,在师娘坟前亲口听葭雪说她是师父已经死去的女儿尹琳的转世,算算时间,葭雪死后若投生到贾敏腹中,恰好与菁玉出生的时间吻合,又见过了神仙,她对这些早已没有什么怀疑。
昨天上午菁玉猝死,水溶情绪纷乱之下对安然说了实话,原也不想瞒她,低声道:“事到如今,我就不瞒你了,葭雪死后转世为菁玉,我是赵徽,当年死后,在生病夭折的水溶身上借尸还魂。”
水溶说出的每一个字如同惊雷在心底连翻炸开,安然不由自主地浑身战栗,难以置信地看着水溶和陷入昏迷的菁玉,脑袋里嗡嗡作响,无法思考无法消化刚才听到的话,他教了十几年的徒弟突然跟她说,他上辈子是她大师兄,她另一个徒弟上辈子是她的亲姐姐,她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感觉,许久后才渐渐回神,不知不觉间早已泪流满面,原来,她最思念的人一直都陪伴在自己身边,容貌改变身份改变,不变的仍是他们之间割舍不掉的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