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之梦落三生——岫泷
时间:2017-11-17 16:32:04

  葭雪静静地回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家师临终遗愿,民女自当遵从。”
  赵徽面带微笑,这句话却如尖刀在心头划过,即便是说谎,她也不肯说句心甘情愿嫁给他的假话,在桑树湾时她已经说得清楚明白,她绝对不可能嫁给他,他稳定心神,将心中的苦涩强压下去。
  “这就是了,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怎能由着自己胡来。”昭华帝目光灼然,“步氏有功,有功当赏,就将你赐给徽儿做庶妃吧。”
  赵徽做出喜不自胜的样子,和葭雪磕头谢恩,一起退出大殿出宫,命车夫直接去尹宅。
  尹绍寒去世后,医馆就关闭了,尹宅的下人们也都被赵徽遣散到只剩下几个人,偌大的庭院里只有他们悄然而立,初冬的冷风卷落一地枯黄,丝丝冷意寒彻入骨。
  这是葭雪第一次来尹宅见赵徽的地方,亭子依旧,风景依旧,却再没了当时烹茶聊天的心境。
  “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你放心,我会让你安全离开的。”两人隔桌而坐,赵徽看着葭雪微微一笑,笑得苦涩而落寞。
  葭雪道:“你不怕吗,这可是欺君之罪。”
  “我连死都不怕,还怕这个。”赵徽满不在乎,低低苦笑一声,“我怕你离开我,可我更害怕失去你。”
  “难道皇上想杀我?”灵光一闪,葭雪脱口而出。
  赵徽点点头,眼中闪过雪亮的光芒,“咱们去了沧州之后,赵弘将云州的事情添油加醋地跟父皇说了一遍,说我身受重伤还要去忻州接应你,不顾自身安危从火场里救你出来,赵彻煽风点火,在父皇跟前夸我对你有情有义。五哥去直隶办事,昨儿半夜才回到京城,一回来就告诉我这件事,说父皇对你起了杀机,让我赶紧想办法救你。”
  葭雪一听即明,赵徽不顾自己的性命救她脱离火海,这在皇帝眼中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事情,女人可以宠爱可以玩弄,却绝对不能为了女人牺牲自己,赵徽不是昭华帝最疼爱的儿子,却还是他的儿子,他怎么能容忍自己的儿子为了一个女人罔顾自己的性命。在皇帝看来,她步葭雪就是祸害他儿子的祸水,既是祸水,必须除之!
  所谓的赐婚不过就是个幌子,是想逼迫她说出那个“不”字,这样皇帝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杀了她,若她妥协,皇帝依然还会有别的方法除掉她。
  葭雪心中愤然,她做了什么错事,仅仅因为赵徽喜欢她,可以为她豁出性命,就成了皇帝想让她死的理由。至于赵弘和赵彻,他们二人恨赵徽入骨,她若死了,对赵徽的打击可想而知,他们暂时无法将他除去,却可以让他生不如死。
  她不想卷进这些是是非非,可命运却不容许她置身事外。
  赵徽道:“他们不是想杀你么,那就将计就计,咱们做一场死遁的戏,我已经让林海派人把安然送去济南,等这件事过去了,你就去接她吧。”
  “师兄,谢谢你。”葭雪觉得好累,她只想逃离这里,远远地避开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感情,而她能给他的,也只有一句轻飘飘的“谢谢”。
  赵徽眼中黯然,事到如今,她依然还在和他保持距离,亲手送她离开,此后江湖天涯,还会有重逢之日吗?
  皇子纳妾和普通人家摆酒唱戏开脸有所不同,庶妃为妾室,却是有品级的,这纳妾之礼也办得很是隆重,迎亲队伍从尹宅出发,吹吹打打一路放着鞭炮走向明睿王府。
  赵徽已经当过三次新郎,只当完成任务而从未有过喜悦期待,这次迎娶的是他心爱的人,却只是一场注定离散的表面文章,他回头望向花轿,神思微微有些恍惚,只盼这条路永远也走不到尽头。
  距离王府还有两条街的时候,忽然从道路两侧围观的百姓里跳出来十个杀手,将迎亲队伍冲得七零八落,二话不说就向赵徽攻击而去,新郎官大战刺客,新娘子忽然从轿子里出来出手相助,却因寡不敌众,为赵徽挡了一刀,当场香消玉殒。
  京兆尹闻讯赶来,擒获刺客,明睿郡王的新庶妃却不治而亡,顷刻之间,好好的喜事就变成了丧事。
  明睿郡王纳妾遇刺,身受重伤,新庶妃当场殒命,这件事震惊了整个长安城,皇帝下旨彻查此案,缇骑审问刺客,顺藤摸瓜查下来,刺客竟和当年谋反被诛灭九族的齐云山有关,是齐云山躲过一劫的外室子齐祎,还和流放巴蜀的徐家有点牵扯,而徐家正是恂安郡王赵彻的外家,更有证据表明赵彻和齐祎暗中来往。这场针对赵徽的刺杀,一切证据皆指向赵彻。
  赵彻大呼冤枉,却在如山的铁证面前颓然倒地,愤怒指责赵徽诬陷于他,而赵徽受了重伤,又死了心爱的姬妾,大病了一场,昭华帝亲自看过,见过步葭雪的尸体和赵徽伤心欲绝的模样,对赵彻越发失望,痛斥他不孝不悌,下旨削爵,贬为庶人将其圈禁。
  这件震惊长安的大案尘埃落定,已经进入腊月了。
  此时的葭雪已经悄然离开京城,去往济南和安然会和。
  贾敏听说了葭雪的死讯,还难过了好一阵子,林海和葭雪有数年主仆情分,听说她为赵徽挡刀而亡,心中不免感慨叹息,温言宽慰贾敏。
  腊八那天,边关传回捷报,毅勇伯卫翎带领士兵潜入鞑靼敌营焚毁了敌军粮草,贾代善大破敌军,擒获鞑靼王子莫日根,将鞑靼大军赶出了大靖边境,更将大靖国土边境线向北推进了八十里。大靖大获全胜,贾代善不日即将班师回朝。
  捷报传回京城,贾代善从战场平安归来,贾敏闻讯喜极而泣。林昶身体不好,便打发林海和贾敏去荣国府探望。
  贾代善高坐正堂,史夫人隔桌而坐,贾政夫妻立于下首,身后的奶娘抱着儿子贾珠,贾珠如今两岁,生的粉雕玉琢,又乖巧可爱,深得史夫人喜欢。而贾赦夫妻因儿子贾瑚生病,请过安之后就回去照看儿子,此刻并没有在荣禧堂。
  林海和贾敏拜见完贾代善,林海扶了贾敏起身。
  贾代善见女儿气色红润,林海处处细心照料,从细微处便知她在林家过得还不错,对林海这个女婿是越发地满意,只等明年林海金榜题名,便可夫贵妻荣了。
  悄立一旁的王子朠见林海对贾敏细心体贴,再看贾政古板木讷,登时就心里一酸,贾政何曾像林海那般待她如此体贴过,贾敏真是好福气,未嫁时是父母的掌上明珠,还能有如此才貌俱佳的如意郎君,对贾敏又是羡慕又是嫉妒。
  贾代善命人准备酒席,刚要派人去请贾赦,外头却有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上气不接下气地传报道:“不好了老爷,瑚哥儿不好了!” 
 
☆、第二世(六十四)
 
  即将过年,贾代善又大胜而归,整个贾家本来都喜气洋洋,却被这惊雷一般的话笼上了愁云惨雾。
  贾瑚是长房长孙,聪颖活泼,虽然才六岁,但念书写字都极得先生称赞,贾代善最是喜欢这个孙子,对他寄予厚望,一听下人的话,心里咯噔一跳,抬脚就向东边大院疾步走去。
  贾敏未出阁时对两个侄儿很是喜欢,尤其疼爱贾瑚,此刻听闻贾瑚病危,也慌得跟了上去。
  贾代善一边走一边对管家赖京喝道:“糊涂东西,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快拿了我的牌子进宫请太医!”
  赖京慌不迭地跑出去请太医,贾代善夫妻林海贾敏贾政夫妻都一起到了贾赦的院子。
  下人们不及通传,贾代善已经进了屋,只见贾瑚满脸通红,躺在张栩的怀里不停地抽搐着,昏迷不醒,稚嫩的小脸却痛苦地皱成一团,张栩抱着儿子瑟瑟发抖,泪流满面。
  贾赦在一旁来回踱步,亦是一脸焦急担忧之色,见贾代善一群人进来,贾赦颤声道:“父亲,瑚哥儿他,他……”声音一哽,再也说不下去。
  贾代善安慰道:“赦儿,你先别急,赖京已经去请太医了,瑚哥儿福大命大,会好起来的。”
  屋里乌压压一群人,史夫人皱眉道:“老二和敏儿你们几个都出去等吧,都围在这也无济于事,等一会子太医来了再说。”
  贾敏亲眼看见贾瑚被病痛折磨,心痛如绞,此刻能做的就只有等待,祈求上苍垂怜这个可怜的孩子,让他平安度过此劫。
  然而,赖京请来的太医还没进了荣国府的门,贾瑚就在母亲张栩的怀里咽了气。
  一直抽搐的贾瑚忽然安静下来,张栩浑身一凛,颤抖着伸手去探儿子的鼻息,感觉不到儿子的呼吸,悲恸之下泪如雨下,抱紧贾瑚哭叫了一声“我的儿啊!”便晕了过去。
  贾赦痛失长子,亦是沮丧悲伤不已。
  自己走之前还活蹦乱跳的大孙子忽然一病夭折,贾代善大惊大悲,胸口一闷,一口鲜血涌出喉头,他对贾瑚喜爱非常,常说等自己告老辞官之后要亲自教养,却不料突经此事,在自己眼前活活断气,遭受如此打击,让贾代善如何承受得了。
  贾瑚早夭,张栩伤心之下大病了一场。贾敏和大嫂素来亲厚,贾瑚没了她也十分伤心,平时在外人面前不曾显露,在林海跟前却不掩饰,林海安慰了好久贾敏才从悲恸中走出来。
  这一年的冬天,林昶病重,贾瑚夭折,林贾两家都笼罩在一片愁云之中,这个春节过得也不如以往喜庆。
  春节过后,展眼柳条吐绿,各地举子齐聚京师,参加每三年一次的会试。
  数月以来,林昶一直服用去年葭雪留下的药方,虽不治本,却让他的精神气色都好了许多,他自知大限将至,却不许妻子告诉林海真相,好让他心无旁骛地准备应考春闱。
  这一年,林海年及弱冠,林昶亲自为儿子取表字如海,属学海文林之意。
  礼部的贡院云集各地举人学子,寒窗苦读多少年,能走到会试都实属不易,入考场者年纪最大有白发苍苍者,年纪最小有林海这般刚刚弱冠之人,宁国府一等神威将军贾代化之子贾敬和江南巡抚苏哲之子苏樾也在其中,贾家和林家是姻亲,林海和贾敬却没什么来往,见面不过礼节性地问好而已,林海和苏樾却是自幼的交情,两人同入考场,隐隐将对方视为自己最强的对手,都有一较高下之意。
  春闱考试三场,每场三天,从二月初九一直考到二月十七。北方春寒料峭,为了防止舞弊,应考学子都必须着单衫,不知多少学子都没能坚持下来,冻出了考场,春闱考的不仅是学问,还有身体素质。
  林海当年回乡应考,得尹绍寒指点,修习内功至今已有七年,每天打拳也不曾落下,身体素质和小时候相比可谓是脱胎换骨,三场考试下来,别人生病者不知几何,他却一直风采翩然,在诸多学子之中显得鹤立鸡群,俊逸非常。
  林昶一直撑到了三月初十春闱放榜的那天,早早出去看放榜结果的管家林四在礼部贡院挤进人群,看到的第一个名字正是林海,激动无比,慌忙不迭地跑回林府报喜。
  林府收到喜报,立即在门口大放鞭炮贺喜林海高中会元,贾代善听闻女婿夺得头名会元,亦觉脸上光彩无比,遣了管家赖京第一时间给林府送贺礼。
  然而,贾府的贺礼尚未送到,林府上下就已哀声一片。
  林昶握住儿子的手,激动地热泪盈眶,连连说了几个“好”字,笑声戛然而止,闭目驾鹤西去。
  林昶去世,苏夫人伤心之下也垮了身子,葬礼丧仪招待宾客的任务就完全落在了贾敏的肩上,贾敏每天早起晚睡,忙得不可开交。
  林海伤心父亲去世,亦心疼妻子劳累,每天晚上都命人准备燕窝羹给贾敏补身。贾敏未出阁时也曾管过家中事务,却从未管过婚丧大事,虽一切都有例可循,但一连几天下来,贾敏仍是觉得异常疲累,每天都睡眠不足,早上天不亮还得打起精神起来料理事务。
  好在林家的下人们都经过苏夫人整顿之后都老实本分,不似娘家有些颇有体面的下人阳奉阴违,连一向明着暗着跟她唱反调的林潆也忽然安静了许多,没有在这个节骨眼给她添堵,贾敏安排事务指挥得还算顺利,丧仪葬礼上没有出现什么大问题。
  林海在家为父守丧,错过了今次的殿试,此次殿试头名状元为苏樾,贾敬也考中了进士,苏樾跨马游街,他才二十出头,在此次三甲进士之中形貌俊逸,文采风流,占尽了风头,游街盛况,便是掷果盈车也不为过了。荣宁二府亦在摆酒唱戏,恭贺贾敬考中进士,贾家从军出身,贾代化贾代善都有从武转文改换门庭之意,此次贾敬考中进士,对贾家意义非凡。贾代善高兴之余,亦不免生出一丝遗憾,可惜贾赦文不成武不就,贾政至今还未考中秀才,也不知自己能不能看到儿孙金榜题名的一天了。
  停灵七七四十九日之后,林海举家扶灵回乡。运河之上,林家大船向南而去,苏夫人大病初愈,精神不佳,贾敏又晕船,刚上船就头晕眼花,脸色煞白,吃什么吐什么,林海忧虑心疼,急得抓耳挠腮,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又没法请大夫,后来还是林潆看不过去了说了一句:“让厨房切点姜片吧,含姜片可以缓解晕船。”
  林海眼前一亮,当即命人去厨房切姜片送来。
  林潆见自家大哥紧张成这样,不由撇了撇嘴,心道你就心疼贾敏吧,将来被她害得那么惨你哭都没地儿哭去。
  苏夫人精神欠佳,贾敏又晕船,南下旅途中的管家事宜都落在了林海身上,苏夫人又指了林潆从旁协助,也好趁机锻炼锻炼。
  林海和贾敏成亲之后,早就发现小妹不待见贾敏,只是面子上过得去而已,他曾经问过几回,林潆总是旁敲侧击地说贾家不好让他远着点,林海啼笑皆非,自己的岳父位高权重,深得帝心,贾家炙手可热,正是兴盛之时,怎地小妹的偏见这么大?
  林潆伺候苏夫人茶饭,陪她说话解闷,苏夫人说了几句话,觉得有些乏了,想起贾敏这段时间劳心劳力,一上船就晕船呕吐不止,便道:“潆丫头,一会子替我去看看你嫂子,看看她燕窝吃完了没,再送一些过去。”
  林潆满心的不情愿,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哦”了一声就答应了。
  林潆走出船舱,只见贾敏在丫鬟的陪伴下站在甲板上倚着船舷吹风,脸上蒙着面纱,眼中尽是疲态,这柔柔弱弱的样子,倒还真有几分林妹妹的感觉。林潆回过神,走过去说道:“看来大嫂的身子好多了,都能出来走动了呢。”
  “船舱里闷地慌,出来透透气。”贾敏回之一个浅淡的微笑,“姑娘从太太那边过来的?太太怎么样了?”
  林潆淡淡地道:“太太的精神头也不怎么好,大嫂这么清闲,怎么不亲自去看看。太太可还惦记着你的燕窝吃完了没,让我给你送过去呢。”
  林潆的言外之意贾敏听得十分明白,无非就是说她现在有空宁愿在这里吹风都不去看苏夫人,一点都没有孝心,可巧林海刚刚出来,听到林潆这句话,心中不悦,走过来对贾敏温言道:“虽说吹河风能稍微好一点,可也别吹得久了,当心着凉,快回房间好好歇着吧。等你再好一些,我们一起去看太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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