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春深——小麦s
时间:2017-11-17 16:35:30

  张蕊珠一怔,垂首哭道:“上回在宫里,是我一时情急冤屈了阿婵,可是我们多年同窗,情同姊妹——”
  “我可不敢有你这样的姊妹。”九娘上前几步,走近张蕊珠,看入她眼中:“七年前,在金明池船头,将我推下水的,不就是你么?”
  张蕊珠怔怔地退了两步,看到苏昉厌憎的眼神,还有苏瞻惊疑的神情,慌乱地摇头道:“我没有,你听谁说的?不是我——你莫要冤屈我。舅舅——”
  “我七姐和阿昕亲眼所见。我有没有冤屈你,你心知肚明。你是不是有意陷害我六姐,你也心知肚明。”九娘转向苏瞻:“表舅是神仙一样的人物,却不知道这世间有些女子看起来温顺和善,宛如易碎琉璃需人爱护,实则下手狠辣,甚至毫不在意他人的性命。谁挡了她的路,即便是真正的姊妹,她也会下手除去。就算表舅知道了,兴许宰相肚里能撑船,可九娘却是个记仇的小女子。张蕊珠是表舅的亲外甥女,可却不是我的表姐,也不是我的好友。”
  苏瞻喃喃了两声,想起还被软禁在小佛堂里的王璎,再看到苏昉的眼神,再开不了口。蕊珠,是三姐的骨血,怎么会是那样的女子?
  九娘盯着张蕊珠,轻声道:“阮玉郎手下那个侏儒,死在他自己的毒匕首之下。天网恢恢疏而不漏,行恶毒之事者,总会自食其果,对吗?”
  不等张蕊珠反应,九娘已对苏瞻福了一福:“表婶有孕在身,易疲惫。我们先进宫去了。阿昉表哥,可方便送我们出门?”
  孟在站起身,略拱了拱手,看也不看张蕊珠一眼,拍了拍苏昉的肩头:“你很好,自己担心一些。”
  出了书房,九娘一眼看见垂首敛目肃立在廊下等着的晚词。当年她和晚诗刚到青神服侍她的时候,她就好奇她二人的礼仪之周全,想来均出自姨母郭氏的指点。她想起张子厚的话,走到晚词身前,停下脚来。
  作者有话要说:  今天应该算粗长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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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郎下章见。
  
 
第289章
  “晚词?”九娘轻声唤道, 目光越过她的肩膀, 看向院子中的那棵树。
  那不是昔日她窗外高大的合欢树, 树下也没有站着璧人一双。这棵树旁的葡萄架下, 曾经是阿昉幼时大声背书的地方。葡萄熟了的时候, 若他背得好, 苏瞻会随手摘下一串搁在阿昉两个总角之间。如今葡萄已沉沉垒垒高高低低坠着, 葡萄架下却空荡荡的, 一个人也没有。
  晚词抬起头, 她方才也惊鸿一瞥到这个少女的绝世姿容,却没想到近在眼前时一身男装打扮依然夺人心魄,竟令她有些透不过气来。
  几十年前, 她和晚诗还是总角女童, 头一回拜见阮玉郎,也有这种呼吸都骤停的震撼。
  “你随我去那棵树下说几句话吧。”九娘淡淡道:“我看那葡萄好像生病了呢。”
  晚词一震,喃喃地看向九娘,十多岁的少女深深看入她眼中,面露忧色, 带有苍茫暮色。
  葡萄好像生病了。如此耳熟。葡萄不是人,怎么会生病呢?
  晚词身不由己地跟着九娘下了台阶。苏昉要跟上去, 被孟在伸手拦住。孟在转头看了看被关上的书房门, 轻轻摇了摇头。
  九娘伸出手, 轻轻碰了碰翠绿葡萄的底端,再伸长手却够不着叶子。前世倒是抬手就可以翻开叠得密密的葡萄叶,连个小杌子也不用踩。
  晚词见她动作, 一层鸡皮疙瘩从双臂外侧蔓延开来。
  “你那几片竹叶绣得真好,大郎一直收着那个书包。”九娘停下脚柔声道。
  晚词嗓子一紧,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双腿发软。
  “你和晚词也太小心了些,十七娘熬的药你们也不放心?”九娘苦笑着说起自己曾打趣过她们的话,转头望向面无人色的晚词:“你们其实帮了她的忙,为何最后却是你们吃了这许多苦?”
  晚词失声想叫喊,簌簌发抖,踉跄着退了两步,扶住葡萄架边上的撑柱,两眼直冒金星,想辩解几句,却开不了口。
  郎君只是让她们取出娘子的手札,他说自有法子让娘子病上一病,就此歇了那些筹谋之心。她和晚诗从来没想过要害娘子。九娘子是她和晚诗陪着长大的,她们喜爱她钦佩她尊重她,更心疼她。九娘子意外病逝,她和晚诗疑心是王璎动的手脚。可郎君震怒于她们未能护住九娘子。她们要同苏瞻说,当夜却被陷害为偷盗主家之奴婢,判为贱籍。
  “你还听命于阮玉郎么?”九娘柔声问道。
  一脸惊骇的晚词下意识摇摇头:“没有!”她和晚诗早就是弃子,无处可去。可她想说她们没有要害她,更没有帮过王璎。
  九娘凝视着她:“你们待我一直很好,没有害过我是不是?”
  晚词泪如泉涌,深深跪拜下去。
  苏昉负手站在廊下,薄唇紧抿。阿妧定是在和晚词说娘亲在天之灵一事了。
  “晚词你既回到这里,可愿意帮我护着阿昉?”九娘伸手扶起晚词。
  晚词一怔,拼命点头,颤声道:“张娘子她——并不信我。”张蕊珠以往并不知道她的来历,入了苏府才听苏老夫人说起,便总带着她露面,无非要引起苏瞻怀念亡妻之心,私下却甚是提防她。
  九娘柔声道:“她有什么动静,你早些告诉阿昉吧。”她看向打开的书房门。
  苏瞻恢复了无悲无喜的淡然神情,只多看了晚词两眼,便亲自将她们送回翠微堂,和魏氏又说起早间枢密院收到急报,陈青率领西军在熙州已击退西夏回鹘联军三十里,让她安心。
  送走孟在魏氏九娘一行人,苏瞻和苏昉回转书房,半途却遇到折返来寻苏昉的晚词。
  晚词给他们道了万福。苏瞻皱眉道:“蕊珠原先不知你是伺候阿昉娘亲的旧人,张子厚竟说你是阮玉郎的人,实在荒谬无稽。既然回府里了,你就安心服侍蕊珠吧。方才九娘同你说什么了?”
  晚词抬起头,又看了一眼苏昉,低头回禀:“九娘子问起奴先夫人的事,还说——葡萄病了。”郎君应该记得这句话吧,他认出她没有?
  苏瞻看向不远处的葡萄架,皱起了眉。孟妧这般无孔不入,真是心机细密。
  ※
  延州以北二百里不到的青涧城,是朝廷为表彰种世衡在永兴军路抗击西夏之功而赐名的。赵栩一行抵达青涧城时,种麟亲自出迎。
  青涧城里一片忙乱,不少年迈之人带着妇孺正在清理大道上的牛粪马粪。臭味飘来,种麟挠了挠头:“早上接到军令祭旗了。大军以在城东待命。”
  赵栩笑道:“种家军疾如风快如电,名不虚传。”
  种麟叹道:“自从三路大军在兰州遭伏,应朝廷急令,我爹领了两万人去了熙州,如今能给殿下所用之人,不足一万。还多为老兵——”
  赵栩早有准备,昂首大笑起来:“正好,他们经验丰富,不畏流血,且家中已有子孙,后继有人。种家军六十岁老兵尚能服役五年,种将军为何叹气?”
  种麟眼中爆出神采点点,也大喝一声:“末将错了,种家军誓死不退,任凭殿下差遣!”
  众人策马至城东大营。高似禁不住皱起眉头,种麟所说的老兵,也未必太老了一些。本以为是三十五岁左右的老兵,可眼见的大都是年过半百,须发皆白的也不少,只怕这些年多在屯田,不少军士身上的步人甲肚腩处隆起如有孕妇人。这些老兵,行军都难,何谈对战?
  赵栩却下了马换乘轮椅,面带微笑,神色如常,于众军大帐之中,接过朝廷使者手中虎符,向京城方向躬身谢恩。他接过花名册,点完将后,听各营将领禀报军务和征伐决心,便朗声颁布军令。
  “传本王将令:六十岁有意留守青涧城的军士当即返城,无需随军。不罪不罚。”
  将领们互相看看,轰然领命。
  “一应将士能开一石二斗弓者随军。不能者不罪,即刻返城。”赵栩环视众人,依然面色如常。
  这一走一选,恐怕只剩三千人了。种麟心中担忧,脸上不显。
  “能开一石五斗弓者,来中军帐前试箭,六箭四中者留下。”赵栩沉声发出第三道军令。
  临近黄昏时,中军大营四周站了两千四百余人,不乏四十多岁的军士,面上均流露出自豪的神情。
  “殿下,只带两千多人,会不会太少了?”种麟挠挠头。其他人虽不如他们骁勇,却也历经沙场,远胜厢军和义勇。
  赵栩接过墨迹未干的新花名册:“兵在于精。这两千四百余人,卸下重骑戎装,改着便服,每人需带足三日干粮,必须要有肉。”他抬起头环视众将:“可用军马有多少?”
  种麟吸了口气:“健壮军马能日行四百的,应有一千匹不到。”这些还大多是契丹马和夏马。
  “选九百匹,这两千四百人中六箭中五以上者,计四百一十二人,每人配两匹马,戌正时分随我出发。余者步兵无需等待粮草,无需着步人甲,由你统领,按此线路,每日卯时行军,酉时歇息,无需辎重支援,可日行百里。剩余近百匹马均装载重弩,抵达西京听候军令。”赵栩从成墨手中接过行军图,递给种麟。
  帐里众将面面相觑,闻所未闻。日常步军行军三十里一日,四十里已经是极限,如何能不要粮草辎重?连盔甲都不穿怎么打仗……
  种麟展开手中长卷,眨了眨眼,仔细看了又看,难掩心中激动,猛然抬头道:“殿下——我大赵百万禁军如能这般行军,天下无敌!”
  赵栩唇角微勾:“先帝英明,三年前允本王所奏,暗中部署,如今西北这两条路一万人行军,人马均无需担忧粮草、盔甲和兵器。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望种将军你早日到西京和本王会合。”
  种麟放声领命。他深知事关重大,国之机密,小心翼翼地收起行军图,对赵栩已佩服得五体投地,怎样的天纵之才,方有这样的奇思妙想。若能在大赵版图内都建立起这等兵营中转站,何愁西戎北狄。
  ※
  陈太初已抵达登州多日。登州将领知晓他的来历,待他十分客气,每日短短两个时辰的出海和演武,也邀请陈太初同行,起初想看中原少年郎不擅水性晕船的丑态,却不料陈太初幼时在孟家的明镜湖里练出一身好水性,无论是载兵用的马船,还是巡海用的海舶都如履平地。短短几日里,差不多把登州水师的近两百余艘船都摸了个透。
  登州和明州、福州是大赵三大官船制造地,所造船只,体量巨大,品种也多,暖船、浅底屋子船、腾浅船、双桅多桨船,还有特为胶州湾配备的破冰船。但比起元丰年间明州特制的万斛之船“凌虚安济志远”号和“灵飞顺济”号,还是小了许多。
  枢密院的虎符和将令到的时候,还有一把尚方宝剑。陈太初拔出剑仔细看了看,才想起来赵栩北上随身携带的那把尚方宝剑,是先帝所赐,而自己手上的,却是幼帝赵梣赐的。登州众将一批批上前拜见京东淮南四路的“东军大元帅”。
  陈太初一贯温和的面容上笼罩了薄薄寒霜:“陈某蒙陛下信任,奉朝廷军令,统领京东两路淮南两路,还望各位将军鼎力相助,若有违军令者,无论是阳违还是阴违,陈某手中尚方宝剑不认人。”
  众将高声应是:“末将得令——!”
  自陈太初接受东四路水陆大军,胶州湾和黄海海面上船只如梭,水师卯时练一个时辰,酉时练一个时辰,到了亥正,还要练一个时辰。巡航的海舶则被分成六班,每两个时辰交班,日夜不断。头一日众水师将士苦不堪言,见陈太初身先士卒往返各船各营寨之间毫不停歇,连多桨船的划桨人数都进行了调整,第二日怨声便歇了许多。
  到了七月十四这日,正午的胶州湾海面上,对面金国苏州港密密麻麻驶来了六百余艘战舰。登州海域巡航的海舶上的水师斥候,爬到桅杆上手持千里镜看了又看,肯定确定以及一定是重兵无故来犯,立刻飞速返回登州水师大营禀报。
  正在双桅多浆船上布置神臂弩的陈太初,得报后并不惊讶,沉声道:“擂鼓升帐——”
  既来之则战之。
  水师大营的帅营之后,十余只飞奴振翅高飞远去。京东路的急脚递也火速沿着官道往汴京传送金国水师来犯的军报。
 
 
第290章
  胶澳分为胶东胶西, 位于黄海之中, 半封闭形似喇叭, 临近码头巷道水最深处百丈。离岸小岛众多, 团岛、黄岛、薛家岛等等, 分归登州、密州管辖。
  七月中的京东路也就这几日格外闷热, 但也比汴京舒服许多。海面上艳阳高照, 稍一露面, 脸就晒脱皮。带着海腥气的海风吹在甲胄上, 水兵们丝毫感觉不到凉爽。天空毫无杂质的蓝色他们已看得厌倦,只盼着来几朵低垂的白云能在船上罩出一片阴影挡一挡日头。
  海鸥银白的翅膀在海面上如刀锋般划过,溅开的浪花, 吸引了陈太初的注意。有两只海鸟不惧怕这待战之师, 懒洋洋地立在尚未升帆的桅杆上头,偶尔从它们身下坠下一团东西,落在甲板上。
  全神贯注的陈太初静静凝视着飞翔的海鸟,视线所及之处的浪花、旋涡、木浆、船只航行的浪花和波纹,所有鼓声、吆喝声, 似乎和海水海风的声音融合道一起。心念一起,他任由意识扩散, 瞬息间似千万触角, 抚摸到海鸟翅膀的轻颤, 感受到海水起伏的温柔,还有每一朵浪花里的每一滴水的上下翻滚。甚至那深达百丈的海底,他也能“看见”礁石、海草和各种他未曾见过的鱼类。
  人法地, 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生死所及,天人合一。陈太初小心翼翼感受着,不同于上次河边密林中与西夏军士对战时的感觉,这次并未倏忽消失。他尝试着再远一些,再深一些,意识越加强烈,竟无边无际蔓延出去,没有任何约束,没有任何壁垒。他如风如光如水一般自由自在。
  身后的脚步声落入他耳中,如雷鸣一般,任何细微的动作,都在他的感受之中。来的是登州指挥使,他走路习惯肩膀向左倾,迈步时左脚落地更重,他必然是惯用左臂挽弓。
  陈太初头也不回地道:“许指挥使。”
  许度步子一停,走快了两步:“陈将军,我们的双桅多桨船体量最小,可经得住撞击?”
  陈太初看着百多艘已横列最前的多桨船:“船小好调头。女真人不谙水性,必然都是大船,好让士兵如履平地。六百多艘船怕所载人数超过五万人。我们援军未至,只能扬长避短。”他指了指黄岛南边的狭长湾口:“多桨船必须一触即退,将女真船引往那里。双车船和四车船守在那里守株待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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