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缩在床里,裹着仅有的一床被子,而舱内早已空无一物,能烧的、能盖的都已经用尽了。
威尔上午来过,带来最后一些劈柴,那些可怜的灰烬现在只怕比我更冷;他现在大概在甲板上研究海图,而我不得不尽力控制住自己的颤抖,直到不知不觉中沉入睡眠。
睁开眼睛时,我发现周围没那么冷了,难道我们已经来到了戴维琼斯的监牢?可温度不够,并不是海滩,嘴边还有股辛辣的味道……我察觉身边还有一个人,便仔细看着:詹姆斯诺灵顿先生。
坐在我身后。
我身前是那件唯一的斗篷。
我的后背没有冰凉,是因为他把我和冰冷的船板隔开了。他的双手放在我的手上,也睡得正香甜;尽管再次与海盗为伍,他还是原来的作风,温文有礼。
我晃了晃身体,把他惊醒:“伊莎贝拉?”
“……”我沉默良久,还是没说出口:“你为什么在这里,据我所知,威尔、巴博萨都在研究那海图,你难道不想先找到斯派洛吗?”
“……”他同样沉默,并不出声,而是轻轻收紧了双臂;我不舒服地动了动,这弄得像我在他怀里一样了。他没放松也没继续收紧,只是低声说:“巫女说这会有用。”他的声音带着淡淡的困倦。
我没再动弹,轻声说:“你得离开。这屋子里太冷了,去外面人多的地方,会暖和一些。”
他再次收紧了胳膊:“外面风大。如果不是那个女人来告诉我,你可能会在睡梦中死去,你知道吗?”
“所以你给我喝了白兰地?”我反问道。
他沉默片刻:“我知道你不喜欢喝酒。”
我不再说话,直到我的身体足够温暖、可以行动自如了;他却一直没松手,回头一看,他又睡着了。
我坐在那里,想着过几天船沉了之时,是呆在舱里比较安全还是在舱外更容易逃生。想来想去,我的思绪又回到这条船上;如果我们进入了那地方并成功逃出来,我们能否如同电影里一般打败贝克特,父亲……想起他我心里会发抖:他是否还会被马瑟杀死……
我坐着等了两个小时,詹姆斯才醒过来;他醒过来时脸上带着难得一见的笑容,这笑容倒是让我觉得奇怪,也不知他梦到了什么。只是他刚刚醒来,便盯着我看了许久,眼睛里的神色渐渐复杂不明。
我心里苦笑:毕竟不是丽萃啊。
我走出门去,看到威尔正在甲板上与那个古怪的巴博萨船长正在研究一张地图,想必那就是啸风的地图了,呈现同心圆形状,还可以不停转动。
威尔见我过来,笑道:“你好点了?”
我默默点头,跟他们一起看地图。
但我看的不是什么戴维琼斯的牢笼,而是那个杯子形状的图标,下面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泉”字样;我还隐隐约约记得,加勒比海盗电影曾经有涉及到“不老泉”的情节,但具体的已经记不清楚了,好像还跟什么小美人鱼有关?巴博萨见我聚精会神,咧嘴乐了,笑得好难听:“斯旺小姐,不知你有什么意见啊?”他一张嘴,露出两整排黄不拉几的大牙,有几颗是金的,分外难看!
我勉强一笑:“我不是职业海盗,无权评判,只是我想赶紧把斯派洛船长弄回来,了结这一切。”
“天哪,了结?”巴博萨嘀咕着,再次去看那张海图:“说的也是,贝克特那家伙也应该早点了结了……”
在一个小时之后,他们确定了最后的航向,之后我们便一直向北航行。天气越来越冷,船上终于有人冻僵了;一天早上起来,我蹒跚着走上甲板,看到一群水手围着个东西在看;我慢腾腾挪过去,还没看到到底是怎么回事儿,就见威尔从人群中挤出来,见我在外面,有点尴尬:“伊莎贝拉,你不冷吗?回去吧。”
“里面怎么了?”我问道。
“没什么,有个水手冻坏了,”威尔拉起我,“快回去。”
回到舱内,我抱着被子缩在床上,开始想念丽萃和爸爸,尤其是丽萃。我想在没有我的平行世界里,丽萃突遭大难,沦落到海盗之中,威尔的态度暧昧不明,天气又如此寒冷,她居然能一个人坚持到最后……为此而感到羞愧,我为什么要时常在船舱里自怨自艾呢?也应该想想,该怎么跨越寒冷和船沉入水的难关了。
☆、第六章
我不记得自己睡了多久,只是模模糊糊听到争执的声音,觉得奇怪:这个人,这个声音,不该出现在这里……我费劲儿地睁开眼睛,迷糊了一秒后就愣在那里。屋子里站了三四个人,他没有注意到我的清醒,用傲慢冷漠的口气接着说:“我想你们也看到了,她留在这里不合适。我不管你们要去哪里、也不在乎,但是越往北走天气越冷,她熬不住。”
接话的是威尔:“贝克特勋爵,别说得这么高尚。伊莎贝拉不过是你的诱饵而已,当天我以为你怎么会放她离开,现在才知道,你是要跟踪我们、一网打尽!”他义愤填膺、还要再说,却被我打断了。
我勉强爬起来,身上的一件斗篷随之滑落,牙齿直打颤:“贝克特……你来这里做什么?别告诉我是专门与我们道别的。”
“我对他们没兴趣,”贝克特蓝绿色的眼睛转向我,“放心,我也不会关着你。伊丽莎白斯旺小姐平安生下了一个儿子,她给他取名为比尔W特纳。”
威尔惊喜叫道:“什么?伊丽莎白!我的儿子!”
詹姆斯站在一边,没什么反应。
“特纳先生、诺灵顿先生、以及挤在外面进不来的海盗先生们,我的舰队已经把你们包围了,”贝克特清清嗓子,缓缓戴上手套,动作优雅舒缓,声音却极为响亮:“看来消息不错,臭名卓著的巴博萨船长、黑女巫提雅都在船上,这次我不算是空手而归。你们可能会幼稚地觉得,我在你们的船上,只要挟持或者杀了我,舰队就会溃不成军。那么,请允许我来纠正两个错误:首先,你们只有一条船,而我们有五条,在这样拥挤的河道里你们会被轰成筛子;其次,格罗夫斯上尉早已得到了我的命令,如果我没有回去,那么他以英国皇家海军的名义发誓,他是绝对不会让你们溜走的。”
“我们不会把伊莎贝拉交给你的,”威尔坚定地说。
詹姆斯仍然不出声。
贝克特回答:“那么就迎接舰队的炮火吧。”
“用不着,”我回答道,“我跟他走。”
这一句话,惊呆了一屋子人,尤其是威尔。詹姆斯如同一尊石雕站在那里。
贝克特反应快,他楞了一下便笑了:“子爵阁下是聪明人,外面太冷,披上披风。”我拢着披风从床上爬起来,下了床;他伸手扶住我,走出了船舱。经过詹姆斯身边时,我脚步没停,他也没看我。通过甲板上的搭桥,我来到了皇家舰队主舰“安妮女王号”,并且进入了船舱休息。
不得不承认,皇家舰队上的保暖和伙食都好很多。
没过多久,在温暖的炉火边上,我身体暖和过来,精神也好些了。
贝克特聚精会神,看着我狼吞虎咽着中间夹牛油和煎鸡蛋的白面包片,极其不淑女地大口灌白兰地,半晌后说道:“子爵阁下,这真是让我大开眼界——你饿坏了吧。”
“你说对了,”我咽下一口鸡蛋饼,“要带我去哪里?”这些天的航行,让我知道了一件事:即使我勉强混入了海盗堆,我可怜的体质也基本上没法适应海盗粗糙的生活,尤其是在贝克特围剿之后的仓促航行里。船上如此缺衣少食,我对海盗的坚忍不拔深感敬佩,但是吃老鼠之类的事情我仍然无法忍受。
“皇家港口,你的父亲和妹妹在等你,”贝克特回答,“难得。”
“什么难得?”我不解道。
他如同冰封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极浅淡的笑容:“我以为,你这辈子绝不会跟我同桌吃饭。”说着,他拿起一只桃子。
我瞪眼看他慢条斯理地吃桃子,想起以前在高塔上的生活,默然不语。
“你们的生活不会再被干扰,”他说道,“但是让你妹妹劝劝威尔特纳,你也劝劝诺灵顿,对海盗的事务不要再参与。”
我沉默良久,说:“我们两不相欠了。”
“这句话,你一直想对我说吧,”他冷笑一声,“当然,尊贵的维尔沃希子爵怎么会与我这种暴发户扯上关系?您可是先女王陛下钦封的贵族、是梅瑞尔伯爵的继承人,而我不过是个被打了流放烙印、从植物学湾爬出来的鬼魂,这期间的区别不必你来提醒。”
“你误解了我的意思,”我没有生气,平静地说:“我曾经帮你说过话,你在高塔上也放了我一马,我们两清。”
他没说话。
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你该休息了。”
☆、第七章
从此之后,在安妮女王号上,他都会与我一起吃饭;令我感到高兴的是,他这一行没有带上那位令人作呕的伊恩马瑟,我想我也不必担心会被莫名其妙地暗杀。吃饭的时候,他会说起一些父亲和妹妹的近况,却绝口不提将来对付海盗的策略;不过就算他不提,我也能大概猜得到会是什么样的血腥一幕将要上演。
因此,在第三天吃过晚饭后,我喝了口茶,便放下了茶杯,对他说出深思熟虑后的一番话:“勋爵先生,我打算跟你谈一笔好买卖。”
火光下,他苍白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茶杯被他扔在旁边的圆桌上。
“好啊,”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一个个字眼:“我倒要听听,子爵阁下有什么‘好、买、卖’,要跟我说!”
此人颇为奇怪,每次我跟他谈交易他都会不爽,但此次关乎家中亲人朋友的命运,我也不得不说了:“我给你弄到了斯派罗的罗盘,对吧?”
他挑挑眉,回答:“就是后来被特纳偷走的那个?”
“我不是威尔,”我回道,“至少我说到做到,威尔偷罗盘并非我指使。既然这样,你的命令应该生效了:我妹妹、威尔和——诺灵顿先生(说出这个名字时,我有一瞬间的迟疑),他们无罪。”
贝克特道:“这份命令已经由我签署,现在斯旺总督那里。”
“我希望你能对我父亲等人手下留情,报酬是:维尔沃希男爵的身份和父亲辖下三个岛屿,”我看着他说,“我会立一份遗嘱,立你为继承人,把这些东西都送给你。至于你什么时候想要得到报酬都可以,我相信你明白我的意思,只要我的家人朋友平安——”我没能再说下去,他的脸色阴得已经能滴出水来。
半晌沉默,之后他低沉开口:“这么一桩好、买、卖,我、当、然、不会拒绝。”
“太好了,希望你信守承诺,”我笑了笑,“你这里有纸笔吗?作为一个精明的买卖人,该知道什么叫做机不可失。”
我听见他的牙咬得吱吱响:“果然是,难得的机会。”说罢,他起身愤愤而去。
之后我足足十天没见过他,可能是太过得意了——当然,这想法实在是太好笑了,听某些龙虾兵说,勋爵先生的脸色比平常阴沉十倍,连第十一天恐怖的暴风雨都无法望其项背。我们航行的第十一天早晨,远方飘来一块浓云,不消片刻就狂风大起,暴雨倾盆;他们迅速收了帆,军官、兵士和水手们在船上与风雨辛苦地争斗角力。
值得庆幸的是,安妮女王号经受住了这些考验,终于驶出了那片阴云的控制范围。
我在舱内看得咋舌,还以为我们提前遭遇了愤怒的卡利普索呢!
门“砰”的一声打开。
贝克特脑袋上滴着水,浑身湿透。我看着他踩在厚实温暖的地毯上、踩得满地湿脚印,不由得嘴角抽搐;这间舱房是全船最好的一间,地上铺着印度地毯,墙上也满是温软的挂毯、阻挡湿气,还有苏格兰风格的小圆桌和舒适的靠背椅,和窗子上纱制的绣花窗帘。当初他命令我住进来,我是十分满意的,只是如今他站在壁炉前微微颤动,让我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大宅里的詹姆斯诺灵顿……
我摇摇头,把那个人影甩出去,想起了放在一旁的他的披风,便拿起来递过去。
那是一件黑天鹅绒的斗篷,领口绣着两个金色的字母:“C、B。”
他接了却没披上:“你拿着,我身上湿。”
我把披风围在他身上:“你哆嗦得跟一条落……咳,还是穿着吧。”
他听见这话,却笑了一声:“落水狗?也不知怎么的,我在你面前总是个落水狗,不过我相信我不会抖毛。”他这么说着,倒了口热茶灌下去,之后优雅地擦擦嘴角:“这场风暴总算过去,过些日子就能看到风暴湾了;过了风暴湾,再过几百海里就能看到——皇家港口。”
他顿了一下,放下茶杯。
我若有所感,淡淡道:“丽萃没看到威尔,只怕要失望了。话说回来,勋爵先生,前些日子那笔买卖你觉得怎样?”
贝克特一下子变得面无表情,冷冷地说:“我认为这是一笔好交易,不过我有更好的计划。”
他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寒毛直竖:“你这是什么意思?”
他阴阴笑了,不再言语。
☆、第八章
船行顺风顺水,不到两个月,我就在一天清晨踏上了皇家港口的码头。下船后,我第一个看到的就是忧心忡忡的父亲,身后是丽萃抱着小小的婴儿在张望;看到我走下,父亲快步走过来抱住了我:“天哪,我的孩子!”他松手凝视着我,满眼怜爱:“你终于回来了!”那双眼睛满是红丝,想必他在此等了好久了……
丽萃微笑着,举起手中的孩子:“来,比利,跟你的大姨问一声好!”她脸上泪珠滚落:“贝拉,我们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