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睿见他一脸阴沉,神色沉郁,不像是开玩笑的,自己的表情也变得严肃起来。
只是他想来想去都觉得不可能,喃喃道:“这……没可能啊,月丫头没有孪生姐妹,也没有人把她过去的事知道得一清二楚,何况,如果月丫头真的是假冒的,那真的月丫头在哪?”
阴烨尘声音沉沉,语气凝重,他长话短说:
“幽冥里一直有个关于续魂灯的传说,说这灯不仅是盛放流火的器皿,还是可以续魂改命的神器。从这灯传出名声以后,七殿就一直想把灯要过去,只可惜师父不肯,把它交给了颜臻。”
凌睿很快捕捉到阴烨尘想要告诉他的信息:“所以你觉得,假璃月是续魂灯搞的鬼?”
“我怀疑的是,璃月和颜臻,通过续魂灯换命,所以,璃月变成了颜臻,而颜臻变成了璃月。”
我在结界这边不住的赞叹,真是神侦探一般的存在,这都能推断得出来!
“这根本不可能吧……”凌睿已经有点发虚了,他觉得阴烨尘的推测匪夷所思,或者简直就已经颠覆了他的认知。可是阴烨尘冷静平稳地抛出了三点论证:
“很有可能,第一,月儿古怪开始的时间,是从三皇殿我们吵架以后开始,那时候她虽然声音、体态都和月儿相似,但是我总觉得她怪怪的,冥婚的时候尤为强烈;第二,月儿是在阎罗殿被找回来,当时有阴差看到她一个人愣愣地走进地牢里去见颜臻,出来以后,好像心结就解了似的;第三,这一个月,我反复试探她,虽说她的记忆每一项都没有出错,她最喜欢的东西,我最喜欢的东西,甚至一些只有我们两个人回忆的地方,她统统都记得。”
阴烨尘吐了口气,继续说:“可是,她每次的回忆,都像是在背书,逻辑顺畅,思路清晰,就连穿什么衣服,喝什么茶这样的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这一点,太刻意也很可疑。”
凌睿已经彻底呆掉,干巴巴地问:“所以……你这次扛着身体不适也要带月丫头回家,竟然,只是为了试探她?”
他默认,继续道:“尤其这次回家,更加笃定了我的判断,更让我找到了证据。”
“她真的是假璃月!?”凌睿有些不淡定了,却听阴烨尘继续案件分析:
“诚如眷生所言,她身上没有烨之匕,她告诉我是不小心弄丢了,这个理由未免牵强。再完美的谎言也会有漏洞,她以为骗过了我,却不知道月儿在我心中的位置,岂是她能够占据的?冥婚仪式上,我本想借机替她融合守护神,却意外发现她身上的守护神消散了。守护神一生只会有一个主人,师父死后,守护神一分为二,一半被封存禁瓶当中,另一半在月儿身上。那小东西特别贼,除非魂散,是绝对不会离开月儿的魂体。”
凌睿的脸上已经彻底没了表情,听得胆战心惊,阴烨尘反而越来越平静,直述道:“从那一刻我就开始怀疑了。只是好几次探知她的魂体,都能够感应到月儿的存在,让我有些困惑,是她又好像不是她,她分明就在我身边,却依然如同遗失了珍宝。我迷惑了很久,直到想起引魂灯,直到在鬼蜮听眷生说起她曾经亲手割断颜臻的魂脉,有些事情,也就慢慢地水落石出了。”
“你是说,颜臻用引魂灯占据了璃月的魂体,然后又割断自己的魂脉?那她岂不是找死吗,这……这也说不通啊。”
“你不了解续魂灯,师父曾说过,续魂灯虽然有续魂功能,但却是个特别阴损的办法,是要借助别人的魂魄才能为自己续命。我虽然并不清楚颜臻到底是怎么办到的,但是她的确抽走了月儿的部分魂魄,以此为伪装,成功地金蝉脱壳,以璃月的身份重生了。”
凌睿彻底被惊呆了,他语气沉重,已经完全相信阴烨尘说的这些,他问道:“那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月丫头……?”
“我现在已经可以肯定,颜臻为了逃生,利用引魂灯对璃月施了抽髓之刑。”
抽髓?!
好熟悉的字眼,已经有些记不清是谁跟我提起过,却听阴烨尘简单形容道:
“你也知道,魂魄离开人身,原本就应该立刻散魂,三魂剥离人体,命魂消亡、天魂转去人间,只有地魂会跟着咱们回幽冥地府就受刑罚,只有等到下一世投胎散魂才会齐聚,而在轮回道里,命魂又会重新生成。但是阴魂的魂魄被执念捆绑,行成特殊体质。如果以抽髓强制打散,魂魄不但会承受极大的痛苦,受刑后,也很难再找回失散的魂魄。如果颜臻真的一开始就是这么打算,从她交还引魂灯开始,她就已经布了这一步棋子。”
阴烨尘眸色深深,风波暗涌,他诚恳道:“月儿身上修为不高,颜臻那时候虽然能力全失,但想要操纵一盏引魂灯打月儿的主意,只要时机凑巧也是易如反掌。”
时机……我隐隐回想,才知道自己一开始竟然就落入别人的圈套里。元祐来找我,逼我去三皇殿,打开轮镜台,逼我和阴烨尘决裂。
这还不算完,那之后我们不欢而散,颜臻趁虚而入,趁我身边没人以引魂灯将我带去了地牢,再以后的代替,就是顺理成章。
好精妙的计谋,天衣无缝,恰到好处!
我捏紧了拳头,颜臻……她的确是个聪慧过人的女子,在那种状况下,还能借别人的力量反击,寻求出路。难怪我会被她碾压得这么惨。
“咱们现在就回去把她绑了,妈的,竟敢这么不择手段地残害别人,还敢装成月丫头欺骗咱们的感情!我真笨,竟然一点都觉出来,不过被你这么一提醒,她的说话方式还有做事还真变了很多。想想上回她竟然敢冒着你的名字勒令元肃他们下地狱去追你!无组织无纪律,简直不可理喻!我现在就回去收拾她!”
“你着什么急,颜臻现在还动不得。”
凌睿一愣,他无奈道:“月儿的命魂在她那里,要是命魂散了,就算找到月儿的其他几魂,散魂也即成定局。颜臻冒名顶替的这一步,看似冒险,没有章法可言,可却是一步毫无退路的死棋,不仅对她,也对我。凌,我也是犹豫很久,才想找一个人来帮我。阴玄司的事情尚未完结,溟烈还在逃亡,但我知道,他正在密谋更大的祸事。我现在分身乏术,能力不继,我需要你来帮我。”
“这还用你专门说吗?有什么地方需要我做什么,你说。”
正文 第201章 我不入地狱,谁入?
“魂梦之术本不是我的擅长,这法术当年也只是在师父的书卷里看到过,我冒这么大的风险,是想要瞒着假璃月把事情说清楚。当然这件事,不能再让别人知道,以后你见了她该是什么样,还是什么样;此外,我打算将阴玄司全权交给你来处理,对外公布我修为锐减的事实,然后通知七殿,未来三个月,我将会在鬼蜮温泉疗伤,闭关静修。”
“你要一直待在那儿?”凌睿隐隐担忧:“也好,你的身体的确需要静养。不过阴玄司的事情还是你的,你别想偷懒,我会定期把消息送过去。”
阴烨尘摇摇头,苦笑:“你当真以为我是去度假疗伤么?我有直觉,地狱是溟烈的下一个目标,有些东西,我要去亲自查一查。”
凌睿不禁叫苦:“这天命到现在还没归位呢,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七殿也一直压着当年的案子不说重审,也不说不审,真不知道要拖到什么时候。”
“知错就改,善莫大焉。这个道理人人都懂,但是驯服自己做到,很难。至于天命,该做的都已经做了,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阴烨尘说的很无奈,我看着心疼,他一直都在努力弥补修复,可是到了现在天命依然没有要回去的意思,付出了那么多努力,牺牲了多少人的生命和多少人的心血,这个结果的确让人蛮失落的。
“阴九,有个问题憋在我心里很久,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我。”
“你问吧。”
“冥界都在传的那个问题。人们都说,天命之所以到现在还没有恢复,是因为你不肯把最后一个天命关联人送回原本的命格当中,你宁可毁掉自己一半的修为也要保住那个人,你把自己的命运和她绑在一起,就是要逼所有人妥协……阴九,如果璃月还是璃月,你会不会,为了天命牺牲掉她。还是说,你的心已经无法再无情地去遵从天命的安排了。”
阴烨尘没有立刻回答,凌睿继续问:“其实你不回答我也猜得出来,这一次你入地狱查消息,是不是也要顺便寻找璃月的下落?如果颜臻和她调换了身份,那么被押送到地狱里服刑的颜臻应该……就是璃月了。阴九,说真的,看到你这样,我心里不知道是什么情绪,既为你们感到开心,又觉得深深地害怕。你为了她一次一次地放宽自己的底线,一次一次地违抗天命,这样做,真的值得吗?如果,我是说如果,当你到地狱里发现,璃月……已经散魂了,你怎么办?如果侥幸她还活着,可一个魂脉俱断、残魂斑驳的她,你们今后又该怎么办?阴九,不是我给你泼冷水,散魂意味着什么,你应该别我还清楚,当年越先生那样神通广大,还不是说散魂就散魂,如果你们真到了那个时候,就算你再搭上另一半修为,也无力回天……”
凌睿说的很对,这一点我也深深明白。虽然现在勉强用烨之匕代替魂脉凝聚鬼气,我咬着牙又挺过来,可是眷生也说过,鬼蜮温泉只能延迟我散魂的时间,并不能让我痊愈。
即便有一天我和阴烨尘见面又如何?相见之后,还是会面临再一次诀别。他为我做的太多太多,我不该再拖累他。
正当我黯然伤心郁闷时,却听阴烨尘说:
“凌,情之一字,百转千回。我并非无情,从前种种皆因从未涉猎。师父曾将幽冥花刻在我胸口那一刹开始,我就曾想,若有一日能够遇见一个赠予定魂玉的女子。我必定百倍千倍地待她好,既然已经认定月儿,虽千难万险,吾独往矣。”
他的言语掷地有声,句句千钧,落在我心里,滚烫如灼人的誓言。
“至于你问题里的选择,这不是个命题。守护天命是阴差的天职,曾经我以为,只要把错误的地方板正过来,错误的命格回归,天命就会慢慢恢复。但这半年的努力,关联人一个一个找回来,他们的命格归位,可是天命依然一团混乱。如多米诺骨牌,一牌倒,其后环环相扣,万牌倾倒。你担心我会在天命河璃月做出艰难地抉择,可实际上,抉择根本就不存在,璃月是天命关联人没错,可她身上同样也带着封印我的那道法印。如果不是她,我就无法重见天日,如果没有她,天命根本也谈不上回归。”
他顿了一下:“凌,不知道你有没有这种感觉,有的时候,我们努力地想要达成一件事,以为这样或者那样,事情的结果就会和我们预想的一样。我们为之不懈努力,承受压力和风险,浸过无数次地努力和实验终于按计划如期完成。然而,结果并非我们预想的那样。当年被封印的时候,我曾想,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会想办法证明自己的清白,那样师父就不会死,那是我想着,如果还有重见天日的时候,就是拼了我的一切,也一定要弥补自己犯下的错。从封印里出来以后,人间已经千变万化,信息化的时代每一个人都显得如此渺小。那时候我想,如果时间可以重来,那么百年前,我一定不会心软收留溟烈,引荐他入师父门下!可是后来我又觉得,如果真的存在如果,天命还有必要存在吗?人们若是错了,大不了反悔从头来过,若是觉得哪里的选择做得不对,大不了让时间逆回去,重新开始。”
我心中擂鼓阵阵,惊喜带着崇拜澎湃难以自已。
他思考的这些东西,正是靡初当时对我讲的天命的真谛,他竟然自己……想明白了!
“但是,凌,幽冥已经存在数万年,更不提这宇宙万物,芸芸众生。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可曾有过真正意义上的静止?更不必提让时光倒流。天命让人敬畏,并非它一错即乱,难以修复。而是一个选择会改变往后的一切,所有的一切,而且,我们没有后悔的余地。唯有向前,再向前!”
“阴九……你说的这些,我有点听不太明白。”凌睿有些发懵,可是阴烨尘的思路却越来越清晰:
“天命不是不可违,而是若有违背,就需要自己勇敢承担违背的代价。不论是什么。我和璃月冥婚,有违天命,犯下的机会我们会承担,但是天命没理由将我们分开!我也绝不会让这样两难的选择题发生在我们之间。此次入地狱,我打算去一趟地狱最深层,那里是流火诞生的地方,也是续魂灯出现的地方。我是一定会找到让月儿修复魂脉的方法,而且,我还要去找一样东西。”
凌睿见他一脸坚毅,就知道这个决定已经板上钉钉了,于是也不再多问,他只说:
“好吧,既然你已经有了选择,作为兄弟,我必会全力支持你。阴九,阴玄司的事,你可以放心交给我,我会守好。不过你打算怎么跟那个假璃月说,你不会要让她跟着吧。”
这也是我要关心的问题,心里有点小嫉妒,阴烨尘不会真的要带着她吧?
“当然要带着。”阴烨尘弯弯嘴唇,神秘地一笑,说:
“凌,你可知道,让一个人痛苦难耐,却又发泄不出,有苦难言的滋味是怎样的?”
凌睿额头直冒冷汗,下意识道:“你不是说她不能动么,你是打算带着她找璃月?找着了就杀了她?”
他轻蔑地笑了笑,解释道:“我只需要每天想着璃月,把她当成璃月,时不时地回忆一下我们的美好时光,就够她喝一壶的了。我要让她记住,做别人的替身,究竟有多难捱。她加注在月儿身上的伤害,我会一点一点地让她还回来。颜臻手段阴毒,她不可能会放过月儿,你没听见她已经偷偷找过阴差去地狱里带话,要找一个胸前有朱砂痣的。虽然还不是很确定,但找到这个有朱砂痣的女人,大概就是月儿了。”阴烨尘隐隐担忧地说:
“月儿魂脉断裂,三魂缺失,应该记忆混乱,就怕她已经……”
“不会的。”凌睿劝道:“你也别小看璃月,那丫头机灵着呢,没准就在哪个地方等你去救她呢。阴九,既然你已经认定了的事,就不要想的太坏,还有一路上提防着些,毕竟那个女人太会演,有些事情不得不防。”
“放心吧。”
画面渐渐虚幻,仿佛一只手打翻了棋盘,两方棋子伺机而动,谋而后定,正在积极筹谋着新的局势。
梦境崩塌的瞬间,一股力量将我从那里拽回来,直到意识回来,睁开眼我的整个人还陷在那里面,无法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