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的刑罚,没等来十五,反倒是海七开了狱门走进来。
我直起身子,眼睛有些模糊,不知道他来干什么。
“二十四,眷生大人来了。他要见你。”
等狱卒把我拖到眷生面前,我脸贴在地上,起都起不来。眷生看我又快只剩半条命了,忍不住发怒:
“这怎么人成这样了?”
海七神色紧张,磕磕巴巴地说:“大人,这……都是按着卷宗上得来的呀……”
眷生看着肉痛,骂道:“你知不知道老子费了多大劲才把人给救活,你倒好!嫌得吃饱了撑的,卷宗说什么你就做什么!好,一会老子写份卷宗,让你去铁树上吊个十天,看你执不执行!”
海七吓得够呛,连连讨饶,我被吵得心烦,皱了皱眉,眷生就让他滚出去。
这家伙听见溜得比谁都快,屋子里就剩下我们两个。
正文 第199章 入阴九的梦
人都撤走,眷生嫌恶地拎起我,把我提溜到床榻上,愤愤道:
“你是不是自己作死啊,这才十天,你看看你又成什么样了?”
我冷笑着,说:“如果不好好服刑,那就无法兑现和你之间的承诺。我的时间耗不起,能压缩的就是刑罚,我自己的能力我清楚。”
“你清楚?!你难道不知道自己的魂体状况?要不是海七跟我说你遇见阴差的事情,我才懒得来。这倒好,你是故意把自己折磨得这么惨,好让我心软给你减刑是吧?”
我捕捉到他来的目的,也不想跟他废话浪费时间,于是直截了当:
“溟烈的人还在地狱当中浑水摸鱼,海七都跟你说了吧。”
“他哪有你汇报得清楚,我这不是专门来听你说么。”
他边说边放下几瓶膏药,别扭地说:“你好好擦一下吧。实在不行,明天回鬼蜮。”
我没理他,详细把那天遇见阴差的事情告诉他,并说了自己的分析和猜测,让他一定加紧防范那些溟烈的直系下属。
话说完,他半天都没应答,反而有些古怪地看着我,目光里冲满探究。
“颜臻,你到现在,心里还是爱着阴九?”
我瞥他一眼,低语道:“你管的多。跟他有什么关系。”
“他从来没有喜欢过你,还任由璃月把你捅成这样,你魂脉到现在还没接上呢!他都这样对你,你还不死心!?”
我很冷静地回答:“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你知道个屁!你知道什么,人家两个都双宿双飞地去人间度假了!也就只有你这个白痴,还会在这里心甘情愿地认罪受苦。颜臻,你的性子什么时候变得这么软了,你的血性呢?你的骄傲呢?!”
“够了!——”我气得将药瓶扫开,瞪着他愤愤:
“眷生我和你只是一笔简单的交易?你帮我度过服刑难关,事成后我去帮你搅黄他们之间的感情。你恨阴玄司,恨阴烨尘,不就因为十年前阴差强占你地盘的事,和他单方面有私怨么。可是让你受折辱的是溟烈,又不是阴烨尘,让你承宣殿抬不起头的是阴司局又不是阴玄司。你死死纠缠着过去,一个劲地挑拨离间寻找别人的弱点有意思吗?我现在跟你说的是幽冥大事,溟烈叛贼的行踪,你不问这些,反而管我私事。如果幽冥被毁,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你还拿什么去和阴烨尘抗衡,你有什么资格再去和他较真?!”
他愣住,我忍着背部的痛,只觉得呼吸都有些困难。鬼气四散,魂脉不稳,我自己都已经焦头烂额,还要教育这只被仇恨冲昏头脑的蠢货。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
“有些话我不便让海七带去,所以一直想等你来见我才说。溟烈当年逼问你神卷的下落,现在他仍然没有死心,说什么要去地狱底层看看,你最好保持警惕。虽然我不知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该说的,该警告的,我都做了。只希望他能暂时放下个人恩怨,一致对外。
溟烈已经疯了,他一门心思地找神卷肯定动机不纯,甚至从他十年前占领地狱部分土地时应该就已经有了野心。所以,现在眷生最重要的不是要去找阴烨尘一决雌雄,而是先把这个不定时炸弹一样的溟烈揪出来才对!
眷生皱了皱眉,他古怪地看着我:“颜臻,当年溟烈占领鬼蜮时你也在,他逼问我神卷下落时你也在!为什么你现在却可以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把这一切都撇干净?你以为我今天来是问你阴差的事,你以为我会信你的鬼话?”
我百口难辨,要怎么说,难道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哥们你误会了,我不是颜臻,我是璃月。那估计等待我的,要么是被咔嚓掉,要么就是被当成神经病。
况且我也不能说,续魂灯的秘密颜臻能守住谁也不说,一定有她的密谋,续魂的事只是一个传说。入地狱以来,每天听狱卒们饭前敬拜,也看得出他们都十分敬畏地狱的最底层。而我也了解,越善的这三件宝物,除了守护神来路不清楚,续魂灯和冥焰流火都是来自那里,而溟烈也一直在寻找机会去那里找神卷。线索拼凑,追本溯源,地狱的最底层,也许就可以揭开一切的谜团,说不定还有修复天命的办法。
只是这些都是我的猜想和分析,看起来,眷生是不会相信的。
“我命魂都散了,怎么记得住那么多以前的事?!神卷的事,十年前来地狱的事,我统统记不清了。我知道,你费尽心思救我,也就是想给阴烨尘添堵,想让他们顾头不顾尾。但是你也应该清楚,如果真的让溟烈拿到那个神卷,你根本连这样消遣的机会都没有,就找地方哭去吧。”
眷生看着我瞪他,梗着脖子找台阶下:“你少拿激将法激我,找阴差的事用不着你操心,至于神卷,你放心,就算他们找得到地方,也绝对进不去。到头来也只会是白忙乎一场。”
他心里有数就好,只是我这么关心,多半还是想替阴烨尘分担一些吧。一听到溟烈的消息,我就不由自主地担心他,这会更是又气又恼。
他还真的和假璃月去人间“度假”了?!
吃醋就吃醋,我索性问他:“哎,你老实跟我说,阴烨尘真的和……那个贱人去人间快活了!?”
“可不么,到现在还没回来呢。”眷生像是特别喜欢消遣我,不仅有他们“度蜜月”的全部行程,甚至连吃了什么,做了什么,说什么都一清二楚。
要不是他现在站在这里,我都怀疑他是不是全程都在场。
“这会他们在璃月以前的家里。不过你别担心,他们什么都没做。刚又吵架了。”
我一愣,吵架?
眷生很满意我心神微动的微表情,可劲儿地八卦说:
“阴九非要让璃月给他炒菜吃,结果人做出来了又说璃月做的不是原来的味道,还非逼着人家回忆那道菜到底是怎么做的。璃月可不生气了么,一晚上没回家。然后阴九就找了她一晚上,两个人卿卿我我,我实在看不下去,就回来了。”
我拼命地想让自己保持正常,硬着心问他:
“到底是要做什么菜啊?”
“西兰花炒火腿。”
……
“这是什么?”
“就是菜啊……”
“你不是鬼么,人的饭你也可以吃!”
“安馨月,为了以后我们可以更愉快的相处,我觉得有必要给你好好普及一下有关我的一些常识,首先,我虽然是鬼,但谁规定鬼就不吃饭?你们人吃五谷杂粮,我们鬼接受四方供奉,当然,有点身份的鬼还可以偶尔尝一尝人间的美味,要不怎么会有饿死鬼附在人的身上拼命吃东西呢。所以,我吃饭,没有什么好奇怪的。”
……
“颜臻,颜臻,怎么发起呆来了。”
我从回忆里出来,只觉得两眼空空,听人说话都是带回音的。
他若有所思地看着我,嘀咕道:“总觉得你变得怪怪的,什么时候也这么优柔寡断了。听到这些就受不了啦?成了,别顾着嫉妒了,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我就再帮你一把,今天来找你,还为了一件别的事,当然也和阴烨尘有关。”
“什么事?”
眷生找了一处地方坐下说,他斟酌了一下语句,讲道:
“我一会以魂梦之术送你去阴九的梦里,你见见他,顺便想办法套话,问他阴玄司的部署,还有他近期的打算,总之多问一些,好知根知底。”
我奇怪道:“你让我去当卧底?还到他的梦里,你自己怎么不去呢!”
我现在巴不得躲着他,他还让我往上凑?
“多好的机会啊,难道你就不想他吗,你真的甘心他和璃月一直卿卿我我?”
“你能不能别动不动就说这事儿?”我有些烦,哪壶不开提哪壶,眷生却说:
“你不争取,他永远都不会在意你的存在。你就是在这里把所有的刑都挨遍了,他也不会知道。”
“可是当初颜臻还不是一直努力的刷存在感,可是有用吗?眷生,感情不是靠刷存在感刷出来的。如果对方不爱你,你就是天天杵在他面前他也不会动心;如果他爱你,即便天涯相隔,永远不能再见,这份爱也不会衰减。”
“呦,道理还一套一套的,说的可不是你么。现在和之前不一样了,男人都喜欢看着锅里的,璃月再好那也已经玩的差不多了,如果你入他梦里,他一定会十分惊讶,毕竟我猜,他应该以为你已经死了的。”
我皱眉,很讨厌他的话,阴烨尘绝不是那样的人。可是心里却一直叫嚣着想要去。眷生看出我的心思,铺台阶道:
“去吧,上次没在温泉遇上,我知道你心里在意。现在我给你们制造机会你还不愿意去?难道你不想夺回你的九哥了?”
他循循善诱,我蠢蠢欲动。对于见他,我真的没有一点抵抗力。
只是……
“可是,我又该以何面目见他呢?”
我失了命魂,再也不是从前的安馨月。我魂脉断断续续,难以痊愈,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挂掉,或许正如眷生所说的,在阴烨尘眼里,颜臻早就该死了,能够留在他身边的只有璃月。
“颜臻,有的时候,真的没必要顾虑那么多,如果你的心还爱着他,还想见他,就听我的。虽然咱们是交易,但该满足你的福利,我一样都不会少。你放心,魂梦之术,幽冥地界除了我,大概也就还有璃月能使得出来,不过等她学会,基本要再过个十几年。所以你不用担心会有人来打搅你们,在梦里,世界掌握在你的手里。”
正文 第200章 谁也无法替代
我也不知道怎么地就答应他了,等自己回过神,就已经站在一片灰蒙蒙的世界里。
阴烨尘的梦里竟然没有一丝色彩,色调灰白,好像一场默剧。
光着脚踩着荡漾的水纹,越过梦里的忘川,我又回到了第一次梦境到过的地方。
“魂梦也有禁忌,梦中的话可真可假,但所有一切都是由幻境所构,不能迷恋当中的一草一木,尤其是人。不论你在里面听到什么,看到什么,都不可以迷失本心,更不能留恋不归,你听懂了吗?”
眷生的告诫有些矛盾,这个魂梦之境虽然可以窥探梦中人最真实的想法,入梦的人也要有所提防。既要记住梦里人说的话,做的事情,也要时刻告诫自己,这里只是一个梦。
现在想来,命运好似一个契合的圆,兜兜转转,曾经古怪地疑惑和不解,到现在似乎都有了答案。
那个梦里,从梦到我的母亲开始,一切因果,都有迹可循。
她警告我提防身边的男人,可还没来得及说完梦就消失了。
那以后,频繁的梦好似一条能够通往未来的出口,时常梦见忘川,梦见和九哥在这里交谈,梦见他审案子,梦见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
现在,似乎愿意相信,冥冥之中,我们的命运都已经有了既定的轨迹,那个酒鬼大叔曾说,是越善选择了我,只有我才能平息这场纷乱,真的是这样吗?
在梦里面发着呆,置身在熟悉的河边,多走了几步,就看见那个让我朝思暮想的人。
他墨发高悬,一身制服服帖合身,气宇轩昂,自在洒脱。
“你来了。”
他背对着我,不肯转身,我上前几步就被一道看不见的结界阻隔。
“你……认出我来了?!”我欣喜不已,声色激动,只觉得心脏跳得飞快。
还没等心飞起,就见远远的芦苇荡里,慢慢走出个熟悉的影子。
我无比失望,眼睁睁看着凌睿晃晃悠悠地走到阴烨尘面前。看起来,他们依然感知不到我的存在。
“呦嗬,你是有多久没有做过梦了,这画面感也太次了。什么事情这么神秘,还非得来这么隐秘的地方。你伤好利索了吗,就这么——”
“好了,这些话先不说。梦境搭建耗损修为,我是有重要的事情要跟你说。”
阴烨尘神色严肃,凌睿虽说挺嫌弃他不爱惜自己身体,但还是认真起来,听他说。
“现在在我身边的璃月,不是月儿。”
我脚下一软,心脏骤然一停,不可思议地看向他。却见阴烨尘脸上已经没有了在鬼蜮时的痛苦犹豫和含糊挣扎,他的目光肯定坚毅,一脸笃定。
反倒是凌睿,有些无奈,看上去颇有些心疼他,斟酌着措辞,说:
“阴九,你别吓我,你是不是身体不适,压制不住体内的流火了。璃月不是璃月,那还会是谁?”
阴烨尘冷静,并不在意他的怀疑,只解释说:“你先别下定论,听我说。我已经想了一个月,考证了一个月,我很确定我的判断。她不是我的月儿。”
“那她能是谁?阴九,月丫头有些事情是做的有些过分,可你也不能得出这样的结论吧?璃月已经是阴魂,不存在换魂一说,而且,咱们都是阴差,要是谁胆子那么大,敢替了璃月,那也根本不可能办到啊。一定是你最近太敏感了。”
“凌,我没疯,我也没判断错误。璃月她,或许已经被人给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