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妃君子——风储黛
时间:2017-11-19 16:35:32

  “果然,我的失忆是人为的。”他终于猜透。
  “世人只道太子妃殿下一把火烧了东宫,自焚而死,却不知道,真正毁了东宫的,是殿下自己。”他说这话的时候,月光正好,双眼慈悲而明亮,一瞬不瞬地看着白慕熙,看得他胸口一紧,兰子顾拂了拂衣袖,“那东宫,前后遭了两把火。真正烧了东宫大半,令陛下再无心重建的,是殿下你。殿下手上的烧伤,就是那次留下的了。”
  原来如此。
  他下意识碰到了自己的右手手臂,那处的确有块结了痂的伤口,在他有记忆的时候,的确没有经历过火灾。
  “我,怎么会放火?”
  兰子顾侧身,“殿下,人要自焚,无非是不想活了,还要问别的做甚么。下官也不晓得了。”
  无非是,不想活了。罢了。
  柳氏不想活了,他也……
  兰子顾见状,自知言多必失,便举袖躬身告退。
  池塘里被什么溅起一串莹莹闪光的飞珠,残荷断裂时一声脆响,一泓秋水,微生毂纹。
  白慕熙微微攒着修眉,过了六年,那手臂上的伤疤还隐隐作痛。
  先生也知道内情,但同样,他已经察觉到自己说得过多,不肯再透露了,白慕熙揉了揉额头。看来全上京城,除了他,还真是少有人不知,但他相信,总有那一两个不迫于压力,敢说的。
  但现在,他需要让柳行素把那半本书拿来,或者交换。
  直接给他约莫不大可能了,最多交换,白慕熙走回书房,临着轩窗月色,将那半本残篇,但凡关于柳氏的,都一字一字地写下来。
  一边写,脑海中一边浮出一个俏生生的身影。
  袭一身海棠花色,点一副芙蓉妆面,腰间银鞭闪闪,一笑起来便让春花失色的那般娇俏。
  “殿下,人要自焚,无非是不想活了……”先生的话钻入耳中。
  难道就因为她死了,他也不想活了?
  手中临霜书写噙了一口墨香的笔,被生生顿出一个黑团,突然,他的唇掠过一抹讽刺。
  他是那种儿女情长的人么?
  再度俯下目光时,他皱了皱眉将宣纸上的墨团划去了,在底下扯了一条丝绡重新书写,这一次他写得无比认真,再无杂念。
作者有话要说:  第九章里埋的伏笔,太子手上烧伤的事,牵出来了。嗯,我果然好样的。
至于为啥突然想不开,嗯,答案很明显了。
 
  ☆、第34章 敲山以震虎
 
  柳行素再度求见韩诀,那人没回应。
  她一个人在秋风里站了将近半个时辰,那方书房的雕花木门才打开,一个身姿孱秀、宛如弱柳扶风的华袍男子,终于缓缓而出。
  他整个人看起来有点冷,但和白慕熙的淡然和冷漠不同,他的眼眸透着一股阴郁顿挫,仿佛秘境里幽然盛放的花朵。他拂袂而下,走到柳行素身旁时,撇了撇眉,“跟我来。”
  柳行素忙回答了一声“是”,便点头跟上。
  韩诀是太子的表哥,先皇后的侄儿,看起来只有二十七八的模样,年轻有为,虽然一贯沉默寡言,但每逢他说话,几乎是一字千钧,可谓是个说一不二的人物了。
  到了稍偏的角落,曲檐深弄里,朱槿花怒放如雪。柳行素低声道:“韩大人。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
  他回过头,凉薄的唇溢出一缕笑,“在你被钦封侍郎后,我的表弟,送了我一封书信。”
  “那是什么?”
  韩诀微笑,“他说,让我看好你。还有,不要给你苦头吃。”
  柳行素怔了一下,“太子殿下,竟然对大人你说这个?”
  “不过,他应该也晓得,他越是让我照顾你,我偏偏越不从他的意。”韩诀阴戾诡秘的笑容让柳行素心弦一动,她才想到,自己怎么跟着他走到这么一处偏僻无人的小巷里来了。
  中书省行宫堪比第二皇宫,里头南北交错,斗转蛇行,她初来乍到,难免有心依赖韩诀。
  于是弄成了现在完全被动的姿态。
  韩诀伸出了手指,整个人忽然扑了过来,柳行素受了惊吓,被他一下撞到了墙面上,他孱弱的身体就如一只苍鹰般有力,柳行素大怒,“韩诀,你要做什么?”
  整个人被他钳制着不能动弹,韩诀阴冷地微笑,冰冷的手指抚过她秀丽优雅的颈项,柳行素奋力推拒,但只撼动了一点,不够,还不够……
  那人的手指已经摸到了她的喉结珠,指腹缓缓滑过,他的目光变了一下,变得幽深,声音也微微哑了下来,“这是,喉结珠……你果然是女的。”
  柳行素大惊。
  没想到身份这么快被韩诀识破了!
  韩诀又笑了两声,“很奇怪?”
  他压得柳行素大气不能喘,却笑得恶劣而张狂,“这东西,算起来最初还是我弄进上京城的。以前,太子妃柳氏喜欢女扮男装玩这个,如果不是我的表弟失忆了,应该也会记得。这个喉结珠做的假喉结,比起寻常男子的要笨拙得多,几乎不会动,此前朝堂上几次见面,我对你一直心存怀疑,果然。”
  柳行素咬唇,“韩大人要拿我出去,向天下人说,我是个女人么?”
  她的声音没有一丝抖动,韩诀大笑,“很好,临危不乱。不过,我还有一件事要确定。”
  说着他腿间使力,将柳行素更紧地摁在墙面上,那只抚摸过柳行素喉结珠的右手,抬起来摩挲到了她的额头。雪额的肌肤饱满晶莹,比女子还要温婉秀气,因为她常年披半边发,这里的肌肤尤为娇嫩,柳行素恶寒地让人摸了脸,正要骂他是个淫贼,但他的探索也到此为止,韩诀彻底退了,不但抽了手,连他整个人也离开了。
  柳行素作势要逃,但才跑出一步,韩诀忽然朗声道:“你敢跑,我便将你的身份捅出去!”
  她步子一顿。
  身后的男人走上来,双手搭过她的肩膀,“我只是确认,你没有用人皮。”
  柳行素面色转冷,“大人,你要什么条件,尽管开。”
  韩诀压住她的肩膀,眸光阴郁而带笑,“太子知道么?”
  柳行素心神一凛,摇头。
  韩诀敛唇,“那么,告诉我,你来上京城女扮男装参加科举的目的。”
  这是她死守的秘密,当然不可能告诉韩诀,但对方目光沉沉逼视而来,显然是以此为要挟,柳行素面孔一冷,“韩大人,人往高处走,我出身不好,但心比天高,为求荣华富贵不惜铤而走险。这个回答,你满意么?”
  韩诀摇头,“天下的易容术很多,没有用人皮,也不一定这便是你的真容。喉结珠这东西,上京城里晓得的人也不多,我很难不怀疑你。”
  他的话意有所指。
  柳行素怔愣间,他又道:“太子完全不知道你的身份,你却同他走得这么近,你到底,对他存了什么心思?”
  那双漆黑的眼睛犹如子夜一般阴鸷而深沉,几乎能一击致命。
  柳行素被他盯了很久,突然嗤笑,“韩大人,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他掐住他的肩膀,虎口用力,震得她肩膀发麻,韩诀阴沉着脸冷笑,“我知道你对他来说意义不同,我暂且对你的身份保密,但也会查到底。如果你敢欺骗他,对他不利,我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你知道,我韩诀说到做到。”
  他说完的顷刻间,所有的压迫骤然消失,柳行素正要揉肩膀,却见那人已经大步离去。
  韩诀真是个怪人,她一直以为他和太子不和,素有龃龉,但原来,是唇亡齿寒的关系。
  到底人家才是一家亲,柳行素深吸了一口气。不论如何,他能暂时保守这个秘密——
  不对,他能不对陛下说,不对百官说,难道不会告诉白慕熙?
  柳行素从一树树朱瑾花中走出来,暗赭色的官服起了几层褶皱,崔主簿正巧与她共事,撞见了便打声招呼:“柳大人,你还好么,怎么脸色苍白,脚步飘忽?”
  她摇头,“你们韩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
  崔主簿于是了然,“原来是见了韩大人。他这个人性情有些阴沉,深不可测,没几个人看得透的,除了陛下和太子,几乎没人使得动他,若是有人同他单独聊过,只怕要惴惴几日,总会担忧大祸临头,说实在的,柳大人,你现在大约也是这种感觉吧。”
  还真是。
  被警告了一番,柳行素更加警惕,傍晚按时离开中书省,托了崔主簿打听禁卫军统帅王述。
  第三日便有了消息,正赶上王述休沐。
  柳行素于是便约王述在凝翠楼见面。
  王述是军营里混的硬汉,听不得底下笙歌莺语,快板红牙,几下便失去了耐性,对柳行素的印象本就不怎么好,于是不快地皱眉,“柳大人有话但说无妨,王某还有俗务在身,恕不便久留!”
  柳行素明人不说暗话,正色道:“如果下官没有记错,王述大人应该十年前就在禁军中任职。下官想请教,六年前,禁军如何死伤数过百,当年去往落红谷的生还者,现在何处?”
  没等她说完,王述不耐烦的脸色已经惨变,他立时起身要走,一脚迈了出去,又折回来半步,沉声道:“柳大人,这些话,我便当你今日没说过。王某告辞了。”
  柳行素知道自己拦不住,但王述才掀开香帘,忽然又刹住了,愣愣地道:“太、太子?”
  柳行素耳根一动,转身来,果然,他人已在帘外,瞬间百感莫名。
  “王大人。”白慕熙握着那支山水墨画的折扇,淡然地颔首,“许久未见,孤带了一坛好酒,不如进去一叙。”
  王述是个粗人,本来因为柳行素的话不想留了,但一想到太子殿下那亲酿的美酒,一时嘴瘾又犯了,身体诚实地退回柳行素的酒桌上。
  白慕熙的折扇撩开淡紫的帘,徐步而入。
  “玉麒,上酒。”
  莫玉麒于是将酒坛子拎进来,满上三碗。
  柳行素酒量不好,上次醉酒还在马车里跟他闹了笑话,抿了抿唇,目光不善。但就是不肯动手。
  相比之下,王述便太豪放了,连敬酒都忘了,捧起来连饮三大碗。
  白慕熙也不动,扇面吐开,比起上次的山水画,又是一幅奇山怪石,嶙峋高峻。太子擅长丹青水墨,这都是他自己的手笔,十分风雅。
  他看了眼眼观鼻鼻观心的柳行素,微微一笑,“王大人方才与柳大人闹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今日既然孤在此,冤家宜解不宜结,孤姑且做了这个和事老吧。”
  王述饮酒举碗的手臂僵住了,老久之后,粗黑的眉毛动了下,见柳行素稍显尴尬地坐在那儿,自知也不是道理,便要握手言和,“是王述方才鲁莽了,柳大人不知者不罪,只是以后切莫再问这个,也免教王述为难。”
  他们方才的话,白慕熙已经听到了,柳行素要问的是禁军的事,他今日来也是为寻王述,没想到被柳行素先一步约走了,只能随同前来。他的半本书里没怎么说禁军的事,但也提过几笔,稍觉蹊跷。不过没想到柳行素开门见识问得直白,眼下惹了王述,只怕再问便更难了。
  柳行素说了句“谢王大人不计前嫌”,便伸出了手要与他和解,但握住的不是王述,那只停在空中的手被白慕熙抓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韩诀对柳潺和柳行素都没意思,他只是个BT弟控。嗯。
意思就是,我和我弟弟小打小闹可以,你要是敢骗他感情,我对你不客气~
PS:最后的最后,闻到了一股酸味。
 
  ☆、第35章 犹如故人归
 
  柳行素挣脱了白慕熙的手,神色复杂地捏住手腕轻揉起来。她怀疑韩诀对他说了什么。
  王述愣住了,“殿下,你这是——”
  如一盆水泼下来,白慕熙皱了皱眉,冷静地松开了手。他真是魔怔了,竟会冲动做事。
  他握着那柄折扇,似乎有些举棋不定。
  柳行素借故暂时出去透风,穿帘后,莫玉麒跟了上来,“柳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她诧然,“你的话,是替你说,还是替太子说?”
  莫玉麒执剑躬身,“都有。”
  柳行素与他到了隔壁间,暂且没有人,莫玉麒拢上窗,柳行素已经坐到了茶桌旁,方才被那个人抓住手的时候,不知道怎么,仿佛被他掌心的温度烫到了。
  她细细地凝眸,酒觞中似还有他的影子。她有点自嘲地扬了扬唇。
  莫玉麒走上来,“柳大人,除了王述,当年从落红谷回来的人里,还有三人,现在上京城。”在柳行素一怔,收拢了那副闲散形容时,他又道,“我也是禁军出身,在提拔至东宫作护卫之前,在军营里认识不少酒肉朋友。柳大人要想查,我可以提供线索。”
  柳行素的手捏紧了青铜雕花鹤纹的酒樽,目光哂然,“条件。”
  莫玉麒将长剑放在桌上,“六年前的事,我不希望殿下参与。虽然我不知柳大人何以对柳氏灭门的事如此执着,但殿下,他付出的代价够大了,关于柳氏,关于太子妃,我会尽我所能,不让他碰触一点半点。”
  “这是太子的事,”柳行素淡漠地动唇,“他想查,我拦不住。”
  “但我希望,柳大人别再与殿下往来了。”莫玉麒的剑穗微微摇曳,剑鞘上璎珞参差,透着淡淡的紫。
  柳行素道:“如果,你们能让他再失忆一次,他想不起来了,自然会置身事外。他说过,柳氏是他的妻族。你比任何人都清楚你们殿下的性子,他要做的事,从来九死不悔,也不惧风刀波折。单单一个我,阻不了,你想说便说,不说,我可自己去查。”
  如果没有韩诀的一番敲打,她眼下也许便答应了。
  但此时和白慕熙划清界限,是下下策。一旦他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她头顶悬着的利剑,将会再添一柄。
  她作势要走,莫玉麒无可奈何地伸出了右臂,“好,徐义理,白石,宋至三人。徐义理尚在朝,另外两人隐居在上京南郊,但只要打听一下,应当能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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