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心不由放慢了脚步，细细瞧看起来。
那丫鬟近前几步，凑趣道，“这几株乌羽玉开得正好，香气也不冲人，给姑娘剪几支赏玩可好？”见颜如心不置可否，又指了指不远处，“那边的金钱绿萼也开了，姑娘若要的话，想必爷是不会心疼的。”
颜如心闻言微微蹙眉，这丫鬟的戏也太多了些。“姐姐说得是，”她扯出一抹淡笑，“只是我这人有些贪心，几只怕是不够，也显得九爷没诚意，不若姐姐去找人帮我砍一棵来让我带回家瞧个够如何？”凉凉的一个眼风过去，那丫鬟也自知失言，面色难堪起来。颜如心颇觉无趣，见那梅林深处有一小小阁楼，便转身走了进去。
这阁楼似是专为欣赏美景准备，小巧精致，不过临窗一张紫檀嵌螺钿花卉纹方桌并几把如意纹玫瑰椅，搭了象牙白的流苏帷幔，四角处绣着簇簇红梅，倒也应景。
炭炉也是早就生好了的，屋里暖意融融。凭窗而立，那几株绿萼恰好垂手可得。细细的枝干上布满了淡翡色的花苞，有的刚刚鼓起，像是一粒小小的青豆。有的正在含苞待放，像是幼儿头上的总角。有的已经亭亭玉立，颜色娇嫩欲滴若一汪水碧，凭白惹人怜爱。颜如心兴起，攀了一枝凑到近前，梅香浓郁，几欲使人沉醉。
胤禟三人并肩行来时将这副画面尽收眼底，少女柔美的面容映衬着清冷的白梅花，反而有别样的娇艳。
八阿哥看向胤禟，“老九，十三弟对这小丫头好像也有些意思。”
“是么？”胤禟摩挲着手上的翡翠绿扳指，不紧不慢的道，“他哪里比得过我？”
三人相视，皆忍不住哈哈大笑。
十阿哥又道：“九哥说得对，他又如何能与九哥相提并论呢？”
说笑间三人进了屋，各自脱去外面的氅衣。便有那丫鬟拎着各色食盒鱼贯而入，不多时，摆满了一桌珍馐佳肴。
胤禟招呼颜如心入座，取了一枚玉色琉璃盏送到她跟前，“这是去年制的梅子酒，你尝尝。”又道，“我这园子的景致如何？”
颜如心抿了一点那琥珀色的液体，回道，“自然极好。”
八阿哥闻言笑道：“如此说来，美色在前岂可辜负？”说完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又不露痕迹的扫过颜如心，目光中尽是促狭。
颜如心这才觉得先前肃然的八阿哥还是挺可爱的，这厢虽然气的发苦，面上却发作不得。别过脸去，正对上十阿哥幸灾乐祸的笑。颜如心心想，自己这姐夫大概是缺心眼吧。
没了心思，再好的饭菜吃起来也索然无味。颜如心索性退到一旁的火盆边上，取了银制小钩拨弄炭火。胤禟瞅了她一眼，只道：“当心着些。”
三人吃了一会儿，又饮了几杯酒，因着颜如心在场，也不过是闲聊些应景的话题。什么“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什么“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言语间尽是风雅。更兼一个小丫鬟捧了一个霜色釉筒瓶，里面斜斜的插了几枝檀香梅，送了进来，带进满园的花香。
八阿哥的兴致越发高了起来，把玩着手中的酒盏，高声吟道：“疏枝横玉瘦，小萼点珠光。一朵忽先发，百花皆后春。”
颜如心本自烦闷，听见这首诗嘴角反而带了丝笑意。
八阿哥瞧着了倒也不气，问道：“颜姑娘有何高见？”
颜如心笑得一派天真烂漫，“高见不敢。只是听你们谈了半天诗词，我想破了脑袋也只想起了两句，自己正欢喜的紧。”
“哦？”胤禟见她娇憨可爱，忍不住走了过来，低低的道：“是哪两句？”狭长的桃花眼因了酒精的缘故略微泛红，透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颜如心眼神澄净的看着胤禟一字一顿的说道。
草草的吃完了饭，十阿哥以骑马来不方便为由和八阿哥匆匆离去。临了，还给了颜如心一个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眼神。颜如心想，自己这姐夫大概还没有脑子。
幸好，胤禟也并未再难为她，只牵了她的手，说道：“陪我走走。”
颜如心默默念了句“shit”。两人并肩而行。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复又飘起了零星小雪。颜如心有些焦急，自己从清晨出门也有大半天了，也不知道海棠怎么跟姐姐说的，大概这会子也该满府里寻人了。
“你在京城可住的习惯？”胤禟放慢脚步，看向颜如心。见她额前一缕碎发随风飘散，伸出手自然的给拢到耳后。
颜如心本有些出神，如此连忙回道，“有十爷和姐姐照应，又怎会不习惯呢？”又后退几步，悄然拉开二人之间的距离。
胤禟见她全身戒备，哑然一笑，慢慢收回手道，“怎么，你怕我？”
颜如心心底哀嚎一声，又来！面上笑容却是十二分的真诚，“九爷风姿天齐，如心不敢造次。”
胤禟微眯起桃花眼，一把抓住她，用力往胸膛处一带，“若我允你。。。”话未完，只觉颈间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过，连忙放开了颜如心。却是少女方才取了把雪藏于手中，“如此，算吗？”颜如心歪着头看向他，一派天真纯然。
进了城，已是酉时。颜如心坚决推辞了胤禟要送她回府的提议，逃也似的下了马车。
许是十阿哥提前打好了招呼，姐姐并未来寻她麻烦。倒是海棠急得不行，见她回来，如获至宝，“我的好小姐，你可回来了！”还欲追问，颜如心摆摆手，一头栽倒锦云漆心拔步床上，昏昏沉沉睡去。
作者有话要说：
☆、除夕25
那日之后，胤禟又差人送来许多新鲜玩意儿。颜如心让海棠收拾了一个梨花木的彩漆大箱子，全都原封不动的放了进去。
进了腊月门没多久，宫里传出了旨意。八阿哥的额娘晋了嫔位，并且是单独册封，不能不说是一份殊荣了。
八阿哥一时风头无俩，连带着十阿哥府也热闹了许多。颜如玉特意着裁缝给如心做了好几身衣服，说是年下进宫要穿，各色锦缎云纱，看得海棠都花了眼。
却不料衣服做好了，颜如心却好巧不好的病倒了。颜如玉亲自来看了几遭，试了试如心滚烫的额头，确定她不是装病后，恨恨的扔下一句，“我的小祖宗，你可真会挑时候！”就急匆匆的走了。
赶着过节，有许多要预备的事情，颜如心不能替姐姐分担出力，也只得装病盼着别惹什么是非才好。
除夕这日，十阿哥和颜如玉早早收拾好了准备进宫。颜如玉特意过来嘱咐如心，按时服药，不许乱跑，晚上记得去给堇莲行礼。如心一一答应着，将她送出了门。
回头连忙取出捂在怀里的汤婆子，向一旁的海棠嗔怪道：“小海棠，你是不是对你家小姐我有意见啊？这汤婆子应该灌热水还是灌凉水？”
海棠气鼓鼓的回道，“我就是看不惯你欺骗大小姐，明明没事还装病！”
得，还挺有正义感。颜如心跟她也解释不清，只得把那冰凉的汤婆子扔到一边。自个儿取了本书翻看起来。
午时，辰楿园的丫鬟过来传话，说是福晋请她过去一同用膳。颜如心连忙梳洗了一番 ，又从前几日姐姐给做的那堆衣服里挑了套霜彩色纹绣宫装，打理妥当，这才随着去了。
堇莲今日穿着与往日也没有什么不同，福晋的朝服倒是在衣架上挂着，只是。。。见颜如心好奇，她随意笑笑，“又穿给谁看呢？大约也只能挂着了。”
桌上有颜如心喜欢吃的松鼠鳜鱼，碧螺虾仁，蟹壳黄，枣泥方糕等等，显然堇莲提前招呼过厨房了。
两人落了座，堇莲又取过一把莲纹青花小方壶，给颜如心斟了一杯说道：“这是我去年制的梅子茶，尝尝看。”
自己与这梅花还真是有缘，颜如心心想。品了一口，却是分外清冽，不由赞道，“福晋好手艺。”
吃过午饭，两人便闲闲的依靠在临窗的榻上拉家常。
今日难得天气晴好，阳光洋洋洒洒铺满了整个大地，只是积雪厚重，恐一时难消。堇莲瞧着颜如心趴在描金漆小几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划拉着手指，有些好笑，“这些日子在府里闷坏了吧。”
颜如心微嘟起嘴，“没办法，惹不起只有躲了。”
堇莲捻着佛珠的手微顿了顿，“八嫂这人么，一向是得理不饶人的。”
话说这得理不饶人的八福晋郭络罗氏馥敏，此刻正春风满面。她的婆婆卫氏年前刚晋了嫔位，听说年后还要封妃。她的丈夫胤禩气度不凡，深受圣宠。她的外祖是大名鼎鼎的安亲王岳乐，曾与当今圣上并肩作战的镇国公。这些荣耀哪一份単拎出来也是沉甸甸的。
在太和殿外候着请安的时候，大家就刻意恭维。连太子妃瓜尔佳氏都特特过来道了声贺。馥敏掩住嘴角的笑意，拨弄着手上的银鎏金累丝嵌珠石护甲，一边与董咢氏琇蕊闲话，一边说道：“颜福晋，这茶凉了，给我另换一杯来。”
颜如玉愣在当场，她并不是第一次入宫，头几年堇莲还愿意做做样子，她也只管跟着低眉顺眼就好。这两年堇莲每每推辞，不肯出席。外人看来她这侧福晋恩宠无双，可其中甘苦只有她自己知道。在十阿哥府里想怎么样，她做得了主，就怕到了这种场面，遇到八福晋这种刻意刁难。颜如玉此时心里的念头居然是还好如心病了没有跟来。
换过了茶，颜如玉觑着离开宴还有段时间，对丫鬟清溪说，“我出去透透气。”
太和殿外有一个千鲤池，颜如玉站着出了一会子神，正要转身回去。不知从哪儿跑来一个白滚滚的小毛球撞到她脚边，她踉跄了一下连忙扶住身旁栏杆，才没有跌倒。却见太子胤礽从不远处慢慢踱了过来，“颜福晋，许久不见。”俯身抱起那小毛球原是一只通体雪白的波斯猫，“倒是本宫养得这只小畜生，惊着福晋了。”语气轻佻，一如从前。
颜如玉静了静心神，屈膝行礼，“不敢，是奴婢没有站稳罢了。奴婢告退。”说完转身离开。
胤礽桀桀的声音从背后传来，“颜福晋不想知道你那个丫鬟后来怎么样了么？”
颜如玉疾行的脚步微顿了顿，“不过是一个丫鬟。”
“很好，但愿颜福晋以后面对别的事也能如此漫不经心。”胤礽阴魂不散的跟了上来。
颜如玉未及细想，清溪匆匆迎了出来。
康熙四十年的除夕宫宴开始了。
☆、吹落星如雨26
用过晚膳，堇莲命小厮们搬来烟花炮仗燃放，又从内室取了一枚羊脂玉扣别在颜如心的衣襟处，笑道，“我也没备什么节礼，这便算是吧。”
颜如心连忙去解，“这太贵重了，使不得。”
堇莲按住她的手道：“你既向我行了礼，自然使得。”
两人看了一会子烟花，堇莲乏了，颜如心便告退回了玉谰苑。
? ? ?
往年除夕夜晚，都有额娘和阿玛陪在身边，一家人或吟诗作对，或把酒抚琴，其乐融融。今时今日却处处透着冷清。颜如心站在屋檐下愣了一会儿，天空墨蓝，有点点星光，不知道额娘和阿玛会不会也在思念她呢？
海棠推开门捧了一领翠纹织锦云缎斗篷，一面给她披上一面絮絮的道：“小姐好好的又站这做什么？当心着凉！”
颜如心嫣然一笑，捧住她的脸说：“我就知道还是小海棠对我最好啦！”
海棠啐了她一口，两人说笑着进了屋。海棠还要依着规矩向颜如心磕头，颜如心笑道，“好海棠，你就饶了我吧。”主仆俩正在嬉戏，听得辰楿园那边一阵喧闹，整个府里也都灯火通明。刚要出门去看，就见一人踏着夜色而来，带进满屋竹叶淸香。
? ? “十三爷？”颜如心不敢置信的看向来人。
“颜颜！”胤祥面上是藏不住的欢喜，眼角眉梢都是笑意。
颜如心回过神来忙行了礼又命海棠去沏茶，转身细细盘问。原来胤祥此行却是为了公务，奉了康熙谕旨，带领两旗骁骑营巡护整个京城的安防。
两人正在低低絮语，堇莲身边的大丫鬟翡翠提了一个小小的八宝玲珑食盒进来，福了福身子，笑道：“福晋说了，有劳十三爷费心。现备了几样吃食，请十三爷无论如何喝杯茶吃点东西再走。颜姑娘若想随着出去看看，需得多添件衣服才好。”最后一句却是向着颜如心说的。这简直是意外之喜，颜如心连忙道了谢，送走了翡翠，也不等胤祥喝完茶，便急急的催着他快走。
? ? ?
出了府门，只见两队披挂齐整的骁骑营士兵，打头的两个人手里举着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得每个士兵的目光都是炯炯有神。颜如心有些怂，不自觉的往胤祥身后躲了躲，胤祥握住她的手，忍着笑意肃声道：“去简亲王府。”颇有些威严架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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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过身来扶她上了一匹皎雪骢，自己却在下面牵着缰绳慢悠悠的晃着。不时抬起头和颜如心说着什么，引得少女会心一笑。
因着除夕，城内并未戒严。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颜如心下了马，两人并肩慢慢走着。拥挤的人群很快让人亲密无间。
前方的士兵渐行渐远，胤祥索性将颜如心揽入怀中，颜如心还欲挣扎。旁边一个调皮的小毛头点了一个小小的爆竹扔了过来，颜如心吓了一跳，乖乖给人牵住再不敢乱动。
行到一处石桥，远远望去，两排大红的灯笼喜气洋洋的挂在河岸，倒映着水面也是一片喧闹。“真好。”颜如心倚在栏杆上轻轻叹道，这般的平凡热闹多少消解了她心头的思念。
胤祥替她拢了拢斗篷的领子，抵着额问道：“颜颜是在夸我真好吗？”鼻梁英挺，细长的眼角略略上挑，耐心的等待回复。
颜如心只觉得炙热的温度经由额间，再到双颊，又至耳后，最后是脖颈，甚至手臂，露在外面的每一寸的肌肤都沾染了桃花般的颜色。颜如心只觉得呼吸越来越重，似乎胤祥也是如此，他的唇近在咫尺，带着竹叶淸香的气息将颜如心包围。
路过的一个行人不小心撞了他们一下，胤祥回过神来，看着少女玫瑰色的脸庞，偷偷笑道，“颜颜，新年快乐！”颜如心羞到不行，甩开他的手向前走了几步，转身摇摇行礼，“十三爷，新年快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