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冷哼了一声,面色逐渐沉缓下来,“老四你怎么看?”
“儿臣以为,每逢水患,饥民的流向,安置都是个大问题。现在灾情已发,为今之计是考虑妥善应对民生的时候。”四阿哥胤禛缓缓答道,语气肃沉。
大学士马齐也出列奏道,“臣也以为现在紧要的是如何安抚灾民。据山东,河南两处传来的邸报,已经有大量乡民家园破碎,流离失所。所以臣认为四阿哥说得有道理,为今之计是要先考虑民生问题。”
“哼!”康熙拍了拍龙案上的奏折,冷笑道:“饥民自然要安置,不中用的东西也要。。。”
“杀!”胤祥毫不留情的说道。
徐沟县县令贾玉衡直接瘫倒在地,“本官,本官是朝廷钦封的知县,你们不能这样对我,不能这样对我。。。”他惊恐的向后退去,被两名侍卫牢牢制住后,又不死心的盯着胤祥,“十三阿哥!就算你是十三阿哥!你也不能这样对我!你没有这个权利!”
胤祥拈起他公案上一份落满灰尘的公文,轻蔑地看着他,“贾县令,你还真是个假县令!黄河水位告急,朝廷连发邸报要沿途各州府及时清理河道,疏散乡民,想必你连看都不曾看过!”
贾玉衡心虚的避开胤祥锋锐的目光,嗫嚅道:“下官,下官。。。”
“徐沟县境内三河同时涨发,平地水深丈余,贾县令身为一县之首,不与你的子民共进退,反而欲携家眷私逃。。。”胤祥将那份盖着朝廷封印的公文掷在贾玉衡面前,声音由轻至重。
“并不是,并不是。。。”贾玉衡见丑行败露,急欲辩解。
“贾县令质疑本阿哥没有处决你的权力?”胤祥语调随意,自袖中掏出一块翡翠玉牌,幽深的帝王绿,高高在上的真龙花纹,“可看清了?”
贾玉衡抬眼一望,“如朕亲临”四个大字让他顿时瘫倒在地,哆哆嗦嗦的道:“十三爷!求您饶了下官。。这次,下官再也不。。敢了!再也。。。”
“就地□□。”胤祥面无表情的吩咐道,向门外聚集地人群走去。
遭此大难,城里到处人心惶惶。残垣断壁带着混浊的泥浆随处可见。胤祥四处查看了一番,心中大概有了计较。决定先从周围随行的徐沟县官员挑个人来撑场子,问了半天“谁可主事?”无一人敢应。
最后,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犹犹豫豫的举起了手:“小人愿意。。。一试。”
胤祥眼前一亮,“你之前是做什么的?”
“小人是县司簿。”
“好,”胤祥点了点头,“从今日起,就由你代行县令之职。”
那书生瞅了瞅胤祥手中的玉牌,乖觉的跪下:“臣遵旨。”
胤祥又在此待了月余,每日同那新县令商议赈灾事宜,清理街道,救治伤员,施粥放粮,眼看着天气一天天热了起来,徐家沟县的情形也逐渐好转。
这一日很晚了,胤祥才回到县衙休息的地方。拉锡迎了出来递给他几封文书,大约是从驿馆取回的信件。胤祥坐在院中的石凳上,随意翻看起来。拉锡掌了一盏灯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轻声问道:“爷,咱们是不是该回京了?”
“嗯。”胤祥头也不抬的答道。
“那这位?”拉锡悄悄向后指了指。
“还行。”胤祥知道他想问什么,“我会向太原知府说明情况,至于能不能通过朝廷的考核,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胤祥将桌上的文书收了收,交给拉锡。“先放我屋里。”又觉得不对,叫道:“回来!”心砰砰的跳的厉害,从那一堆信件里仔细翻找,一个薄薄的素色信封露了出来。小小的,也不打眼,封面空白,胤祥握在手里却抑制不住的欢喜,眼角眉梢都感染了久违的春意。
“十三爷?”拉锡试探的叫道,不懂胤祥为何突然间傻笑,不过总比这些日子整天板着脸好多了。
“你先下去吧。”胤祥说道,复又坐到桌前,在烛光下看起了信。不过两句话,“山西多松柏,欲得一枝否?”胤祥翻来覆去的念,心满意足。
微微的晚风吹来,隐约夹杂着泥土的腥气。月光明亮,姣姣若美人之颜,星辰浩翰,璀璨如佳人之眸。你那里是否也有这样好的夜色呵,颜颜。
☆、花好月圆44
“姐姐你听说了吗?”立夏与颜如心抱着浆洗的衣服走在长街上,悄悄低语,“十三爷这次治理水患杀了好几个临阵逃脱的贪官。。。”
正说着,一对宫女咬着耳朵从她们身边经过,“十三阿哥这般英勇神武,也不知将来哪家小姐有幸嫁给他!”
“你这小蹄子又在这儿发春呢,反正不会是你。”
“我们这些人自然没有这个福分,听说是。。。”窃窃的声音渐渐远去。
颜如心回身看着空空荡荡的青石路,有些懊悔自己一时情动寄出的信息。
立夏去殿前伺候了,颜如心一个人慢腾腾的回到住处,却发现早有人在等她。“九阿哥吉祥!”颜如心连忙行礼。
胤禟正逗弄着院中石盆内的几尾花鲤,听见颜如心的声音,直起身子,似笑非笑:“颜如心。”慢慢的走过来,一身滚边云纹香纱墨衫,很有几分威严的气势。
颜如心后退了几步,小心翼翼的陪着笑:“九阿哥唤奴婢何事?”
胤禟冷笑一声,一把抓住她的右臂,撩起袖子,看见盖在伤口上的纱巾眸色暗了暗。“你。。。”
“九爷莫要多想。只是意外。”颜如心并不想博同情,挣脱了胳膊,拢好衣服。
胤禟见她如此冷静,心中无来由的升起怒意,扣住她柔嫩的手腕向前一带,“他有什么好,你为什么选他?”语气里满是压抑和不解。
颜如心被制住伤处,痛楚难言,咬着唇笑道:“九爷不知道么?十三爷就要成亲了。”泪光氤氲,让胤禟不由的松了手。“奴婢从来没得选择。”颜如心低下头去,淡淡的说。
七月流火,八月繁星。该回来的人却始终没有回来。颜如心莫名的担忧起来,说好的回程已过,新的信笺也没有,在御前伺候时,也尽量支着耳朵看能否有他半点消息,并无。颜如心患得患失,心事重重。
“姐姐,这个!”立夏惊叫起来,将颜如心面前两个金鎏八宝如意小碟调换了一下,“宜妃娘娘爱吃杏仁酥,惠妃娘娘爱吃梅玉糕,姐姐怎会连这个都记错?”
颜如心回神,是啊,她怎会记错。今日可是中秋节宴,她不是一向最妥帖仔细的吗?立夏将那两碟糕点呈上去了,颜如心让旁边的宫女好好照看,转身出了殿。
月色晴朗,照得颜如心越发心不在焉,她折了一枝金桂漫无目的的走着。夜风徐徐,吹迷了人的心思,颜如心努力瞪大眼睛别让虚弱的泪落下来,却是徒劳。
浮碧亭上正有人说着话,不提防颜如心猛然出现。
“颜二小姐。”八福晋郭络罗馥敏一身石青色吉服朝褂,孔雀东珠金朝冠,柳眉尖尖,眼角满是笑意,说出的话却是冷静刻薄,“这个时候不在御前伺候,怎会来这御花园?”她身后端庄沉雅的正是深居简出的良妃娘娘。
“奴婢给良妃娘娘请安。给八福晋请安。”颜如心福了福身子,将手中金桂向前一送,“奴婢出来折枝花给各位主子赏玩。
”“如心姑娘辛苦。”良妃袅袅婷婷的走了过来,微风拂动她的裙角,自有一股沁人心脾的香气传来。“馥敏,咱们也该回去了。”
“是。额娘小心。”郭络罗馥敏乖巧的答道,扶着良妃慢慢的下了台阶。走了几步又回过头来向着颜如心笑道:“不知颜二小姐听说十三爷要娶亲了作何感想?”
夜色中看不清她的神情,颜如心也一如既往的平静,“奴婢自然是要恭喜十三爷。”屏着呼吸说完,心痛到无以复加。
两人走后,颜如心慢慢靠在浮碧亭的楠木角柱上出神。
柔柔的月光垂落,洒出一地清辉。颜如心将手中的桂花拢在鼻尖处赏闻,好香,只是为何嘴里竟有咸涩的味道?亭下的湖面泛起粼粼波光,繁星闪烁,如同颜如心此刻的心绪。她期盼胤祥回来,半年多的时间让相思成疾。她又害怕胤祥回来,回来亲口告诉她,他要成亲的消息。
曾有一晚,也是这样玉盘似的满月,漫天星光。胤祥奉皇阿玛之命送醉酒的简亲王雅布出宫,他在碧蘅桥上住了脚,眯起眼睛看向夜空。许久,轻叹道:“月色虽好,佳人难再。”话语里尽是惆怅落寞。
彼时胤祥不懂这两者之间有何关系。离京之后的两百多个日日夜夜,他曾在昆仑山顶看过惊心动魄的云雾日出,也曾在星宿海边见过亿万小泉与天上星月共同辉映的璀璨夺目,还曾在磅礴涛涛的黄河沿岸领略过落霞与孤鹜齐飞的壮丽景象。每一次心里浮现的却居然都是五皇叔的那句“佳人难再,佳人难再。”没有了她,再好的风景也没有意义。
而现在,仅仅看着她一个远远的模糊的身影,胤祥便觉得这夜空都分外明亮起来。他将脚步放轻,慢慢向浮碧亭走去。
夜风微动,花香令人沉醉。颜如心拢了拢手臂,出来这一会儿,该回去了。一转身,旋即愣住。胤祥正立在台阶下含笑望着她,一袭月华色朱槿长衫,身如玉树。英挺的眉毛微微上挑,眸子里像有一摊浓得化不开的墨,“颜颜。”
颜如心两步并做一步下了台阶,目不斜视从他身边走过,自己咬着唇拼命不让眼泪掉下来。刚走了不过四五步,被人从后面一把搂住。胤祥紧紧揽住她,将脸埋在她肩窝处闷声道:“颜颜,可是生我气了?”
颜如心也不知这别扭从何而来,大约是因为刚刚听了八福晋说他要成亲,自己无力,无奈。又或者是因为他一去大半年到最后凶险的时候却突然没了信,害自己整日担心,担忧。板着脸去解他扣在腰上的手,“十三爷请自重!”
“嗯?”胤祥越发揽得紧了,微凉的唇在颜如心颈间玉肌上流连,“何为自重?”
颜如心挣扎不得,眼眶里的泪渐渐落了下来,胤祥转到她面前,轻抬起她的下颌,“颜颜,可是在怪我?”
颜如心闭了闭眼,咬牙切齿答道:“是!我生你的气,我怪你,是因为你并没有同我讲要去执行什么秘密,秘密任务,也没说会杳无音信啊失联啊。现在这个,这个通讯又不发达,啥啥没有。丢了人都没地儿找去,你知道吗?所以我才有一点害怕,一点。。。”
颜如心这番话说得又快又急,有些地方也是模糊带过,不过胤祥明白了,一脸欢喜,“颜颜担心没有我。”直击要害。颜如心捂住了嘴,难道这竟是自己的真心?
☆、暗暗淡淡紫45
胤祥回京,康熙不免多饮了几杯。夜晚就寝的时候,他喃喃自语,“李德全,朕可曾做错了什么?”
李德全浑身一凛,低头回道:“陛下自然都是为了他们好。”
康熙似料到他会如此说,冷哼一声,翻了个身,向里睡去。
李德全松了口气,轻轻走出内室。见颜如心立在长柄如意宫灯下,娉娉婷婷的身姿像极了当年的那个人。大约也明白了万岁爷到底在害怕什么,求而不成,求而不得,也怕十三爷再用情至深。李德全摇了摇头,轻轻叫道:“如心姑娘。”
颜如心抬起头来,眼角微红,略有些不好意思,“李谙达。”
李德全假装没看见,背过身去,“这里也没什么事了,你先回去吧。”
“是。”颜如心走了。李德全一个人站在空寂的殿中,夜色晴朗,花好月圆,于他这个孤家寡人却全无干系。
第二日,秋高气爽。康熙兴致颇高领了众人在御花园赏菊。古人多将菊花冠以“花中隐士”的称号,诗人也多爱借其言志。东晋陶渊明的“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唐代白居易的“满园花菊郁金黄,中有孤丛色似霜。”无不带着诗人自己的期许和自嘲。
一向深居钟粹宫的良妃也难得出现,康熙拉着她的手坐在紫檀嵌丝镶玉宝座上,倒教下面一众小辈有些不好意思。
“皇上今日唤臣妾来所为何事?”良妃柔柔的问道。
康熙喝了一口茶,笑着说:“朕看你整日闷在宫里,不过叫你出来散散心。”
良妃赧然一笑,“让皇上费心了。”向下瞥了两眼,若有所思,说道:“臣妾坐着也是无聊。不如让如心姑娘陪我去那边走走如何?”
颜如心小心翼翼的扶着良妃,唯恐出什么差池。两人静静站在一株点绛唇前赏看,良妃低声细语,“暗暗淡淡紫,融融冶冶黄。”
唔,很是应景,颜如心连忙捧场,“娘娘好词令。”
良妃面上的笑容却越发浅淡,“不过是前人之作,拿来随意献丑,”娇柔的眉目间竟隐约有着戾气。
颜如心一惊,连忙低下头去,“娘娘教训的是。”
良妃反手握住颜如心的柔荑,侧过脸来说:“如心姑娘以后是要出宫的吧?”
“是。”颜如心躬身回道。依着宫里的规矩,如无意外,普通的宫女大约到二十二岁的时候便会被放出宫。或者升了女官,贵人,又或者被赏赐给皇子亲王。颜如心想着,面上神色暗淡。
良妃见了了然一笑,悠悠说道:“不知宫外的景色是否如旧。”
“是。”颜如心的身子福得更低了。
八阿哥胤禩走了过来,“额娘。”
良妃侧过身,将手轻轻搭到胤禩胳膊上,嫣然笑道:“如心姑娘真是有趣。”
“儿臣也这么觉得。”八阿哥深深的看了一眼颜如心,扶着良妃慢慢的走了。
这一株点绛唇开得甚好,粉面含紫,妖娆却不浓烈,花蕊微卷,犹如慵懒恣意的女子沐浴着日光正在撒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