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祥撑着额,看着颜如心吃了二个春卷,又喝了一碗虾仁汤,拈了几筷子水晶丝,约莫着有五分饱了,才慢条斯理的回答,“他说要我做自己喜欢的事情。”
当然,张维正才不是这么文艺的人。他的原话是这样,“十三爷的病耽搁已久,恐难就医。臣无十足把握,要回去好好考虑考虑,才能给爷一个答复。爷要知道,此症凶猛,一旦发作,病痛难忍,所以爷平时的时候要注意保养得当,不要忧思过甚,也许能缓解病症的发作次数。”
不要忧思,那不就是要快乐吗?快乐不就是做自己喜欢的事?胤祥认为自己翻译的没毛病,揽过女子的肩膀,含笑相问,“娘子,你吃完饭了吗?”
“做什么?”颜如心偏过头看着他,一脸警惕。因为你吃完饭,我就要吃你了呀。
☆、新生
冬天的雪下了一层又一层,整个京城都被裹得严严实实。
外面是冰天雪地,屋子里却温暖如春,薇茵坐在炕上,屁股底下暖烘烘的,手里还拢着一个铜炉,便有些燥热。瞅着颜如心不注意,悄悄推开了雕花木格窗叶,一股子冷风打着旋儿的往里钻,刮进几片清凌凌的雪花。有一朵好巧不巧的落到了颜如心的睫毛上,她打了个激灵慢慢睁开了眼睛,“薇茵。”
薇茵兴奋的蹭到她身边,指着窗外,“额娘,你快看!”
大雪纷扬,世间静寂,小儿温软的身子依偎在她怀里,似乎便是岁月的全部。颜如心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门前一棵美人松浑身煞白,绿色的小枝透过厚重的雪花冒出,颜色愈青,给这单调的天地间点了一抹亮色。薇茵又往她怀里拱了拱,“额娘,我们去堆雪人好不好?”
北风呼啸,穿堂风刮得两个人都连连打起了喷嚏。颜如心赶紧伸手关上了窗,一边应道:“好。”
“好什么?”刚刚推门进来的胤祥脱了蓑衣,站在外间的火炉边烤着手笑问道。
薇茵歪了身子见是他,便高兴的滑下炕来,顾不得穿鞋跑到跟前炫耀,“阿玛,阿玛,额娘答应带我去堆雪人呢。”
胤祥捏了捏她腮,触手冰凉,眉头一皱,“怎么这么凉?”
唔,薇茵攀着他胳膊蹭了蹭,“没有呀。”
胤祥便屈起手指弹了弹她的脑门,笑道:“鬼灵精。”
走到炕前,见颜如心歪在那儿,拢着一床掐丝秋香云毯,仪容散乱透着别样的风情,懒懒地拿眼瞅他。胤祥神色微动挨着她身边坐下,顺着女子纤细的小腿摸上去,捏住一段雪白的皓腕。颜如心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怎么你也学会当大夫了?”
胤祥装模作样的把了一通,摇头晃脑的说道:“恭喜娘子,贺喜娘子。娘子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了。”颜如心嗔了他一眼,心道这还用你说。那边薇茵欢天喜地的跑过来,拍着手笑道:“额娘真的要给我生小弟弟了吗?”
“真的,”胤祥将她抱上炕,指着颜如心的肚子肃着脸说:“以后要小心避让这里,别冲撞了小弟弟。”薇茵用力地点点头,听阿玛的话总没错。像上次他说如果自己再不跟额娘一起睡觉,大概很快就可以有人陪她玩了,看现在不就实现了?!
薇茵伸出圆润的小手摸在颜如心的腹部,觉得那里将来会有一个和她一样粉雕玉琢的小娃娃被孕育出来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她是一个求知欲旺盛的好孩子,逮着机会就问十万个为什么。比如怎么有的小弟弟;为什么额娘会生小弟弟,阿玛不会生;她还想要个跟她一样可爱的女孩纸可不可以。连珠炮似的问题攻得颜如心猝不及防,脸涨得通红,不由啐了胤祥一口。
胤祥便假意咳了两声,“呃,阿玛带你去堆雪人吧。”
颜如心连忙起身扯住他袖子,嗔道:“又出馊主意,你腿好了么?”说着剜了他一眼,侧身去叫海棠,给薇茵找出一身花团锦簇的棉制袄裤换上,领着她去雪地里玩一会儿。薇茵喜不自胜的走了。
胤祥也倚在颜如心脚边的软垫上,眉目渐舒,“这些日子有张维正照看,觉得好多了。”他将手搁在颜如心的肚子上,料想在那里有他和她的延续,神色温柔,眸子里浮起万千欢喜,“颜颜,辛苦你了。”
正说着,颜如心便觉着一阵子反胃,连忙拿过身旁的釉蓝渣斗接着呕了。胤祥抚着她的背,语气踟蹰,“要不要叫张维正来看看?这怎么老不好?”
颜如心接过他递得帕子拭了拭嘴角,笑着推搡他道:“不过是正常反应。倒是你,那张太医何时又在你这儿得了好儿?”胤祥脸皮一时缩得厉害,自打张维正偶然替颜如心把出了喜脉,自个儿是对他另眼相看了不少,加上如今腿疼减轻,便对人改了态度。
两人歪在一处低低说着话,外面风雪渐停。薇茵快乐的嬉戏声在静寂的院子里回荡,过了一会儿,又扑进屋来,委屈巴巴地爬上炕。颜如心便问她,怎么了?薇茵惆怅的望着她的肚子,语气落寞,“额娘,小弟弟什么时候才能出来?阿茵一个人玩好没意思。”
已近晌午,太阳斜斜地从云层后边露出一角,晴光打到积雪上,折射无数光芒。颜如心站在廊下,目送胤祥离去。连着几日胤禛叫他,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
幸好雪停了,省了好多事。颜如心换了一双掐金麀皮靴,裹了厚厚的羽缎斗篷,打算出门。海棠不放心定要跟着一起,颜如心看着安然熟睡的薇茵,想了想还是算了嘱咐她好好看顾孩子。
一辆翠幄青绸车静静停在角门外,王风开门时很是犹豫,阖府上下现在都知道福晋有了身孕,自家爷看得如同眼珠子一般。这雪天路滑,万一出去有个闪失,啊,呸呸呸!他连忙弯着腰,带着十二万分的恭敬扶着女子,“福晋您慢走。”
赶车的还是上次那个人,许是知晓她的情形,一路上马都跑得极为稳当。车厢里铺满了软垫,并一个不大不小的银质暖炉,烘得颜如心脸上红扑扑的。她推开一点菱格,看着马车进了山门,停在一座不起眼的云庵之前。
着了素麻棉袍的中年女尼迎在门口,颜如心福了福身,叫道:“师傅。”那人合掌颂了声佛号,引着她向从前住过的厢房走去。
积雪厚重,难知深浅,犹如人此时悬而未决的心情。两日前,堇莲传来口信,兆佳鏡嬑病势沉珂,回天乏术,想见颜如心一面。今日雪停,终于得以赴约。
进了屋,兆佳鏡嬑半靠在床上,微阖着眼。旁边一个小沙尼正端着碗参汤要喂她。颜如心接过来,说道:“我来。”
兆佳鏡嬑听见动静睁开眼,见是她嘴角略抿,“你来了。”
颜如心心下难过,点了点头,舀了一勺参汤送到她嘴边。兆佳鏡嬑别过头去,不愿进食,“何必浪费。”她笑道,又咳嗽了两声,鲜血顺着嘴角流了下来。
颜如心连忙将手帕拿出来替她拭去,强笑道:“吃了才会好呢。”
“真的不用。”兆佳鏡嬑摆了摆手,说了这几句话,又有些劳心费神,气喘不断。颜如心便扶着她躺下,跟她讲些薇茵的趣事解闷,絮絮的话语随着日头渐渐低了下去。
斜阳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静静说话的女子身上,她说的出神,听的人也出神。兆佳鏡嬑贪婪的瞧着颜如心鲜活的面孔,那是她任何时候都不曾有过的生气。她伸出手去,轻轻抚上女子的脸庞,她们曾一样,可是终归又不一样了。
颜如心受惊,见兆佳鏡嬑直直的盯着她,心下忐忑,“鏡嬑,”她唤。
兆佳鏡嬑眉间似锁着千山万水,将干瘦的手指握过来,紧紧抓着颜如心的胳膊,热切的说:“好好活下去。”
好好活下去,颜如心。替我,看着这世界。
暮色初升,回府时落雪轩已掌了灯。胤祥站在屋外的游廊下朝外眺望,见她出现便赶紧迎了过来一把揽进怀里,“去哪儿了?”他沉着脸问道,索性将人抱进了屋,轻轻安置在暖炕上,这才发现颜如心似乎情绪不高。
“怎么了?颜颜。”胤祥替她除了斗篷,摸着她额头试了试,一片冰凉,心里便有些恼怒。张维正说过头三个月胎气还不稳当,要千万小心才是。她这大雪天出去还是一个人,万一磕着碰着有个好歹,他可再经不起失去她的痛苦了。如此想着,面上就要发作,喊了一声海棠。
颜如心抬起一只胳膊捂住他的嘴,恹恹的说:“鏡嬑走了。”海棠答应着便要过来,颜如心挥挥手打发她下去。
阖上门,屋里便只剩了两个人。静默了一会儿,胤祥才嗯了一声,慢慢倒在炕上。说不清是什么感觉,他躺在那儿,无意识地盯着房梁上彩绘的一只朱燕,忆起上次李德全说过的话。
兆佳福晋的出现不过是天时、地利、人和。胤祥嘴角牵起一抹苦笑,谁愿意被扯进这样的事中?
“十三爷是否还记得有一年木兰秋狄,你曾经救过一个意欲求死的少女?”李德全抛了这个问题给他,然而他苦思冥想,却记不得少女的模样,更从未想过有一天她会如飞蛾扑火般为了他甘心赴死。
胤祥心下茫然,他能清楚的分辨颜如心和兆佳鏡嬑,也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谁,可是鏡嬑她又何苦。
时间似乎过了许久,天渐渐黑下来。光线昏暗,瞧不清彼此神情。颜如心握着胤祥的手,低低地问,“阿祥,你有没有后悔?”
周围静得连呼吸声都听得一清二楚,男子反握住她,掌心炙热。他这一生有过许多后悔的事情,小的时候,贪玩不好好练功让额娘在后宫诸人面前颜面尽失;少年时锋芒太盛招致太子不满明里暗里下了不少绊子;后来在承德行宫与她诀别,失魂落魄差点送命。前尘往事如钝刀日夜在他心头饮血,他攥紧她的手,这一生都不愿再放开,“我唯一不后悔的事就是与你相识。”他看着她,一字一字的说道。
康熙四十九年六月十二,伴着小儿嘹亮的啼哭声,一道明黄的圣旨传入十三府中。
“赐名暾,有初升朝阳之意。皇阿玛可真。。。”胤禩习惯性的转头,身后的胤誐跟了上来,“八哥,你方才说什么?”他顺着胤禩的视线望过去。空落落的府门前并未见热闹,只有一根红丝带系在铜环上添了丝喜气。朱门半掩,也不见有迎客的人。胤誐挡在胤禩面前,神色犹豫,“咱们真得去?”
“去。”胤禩语气落寞。
两人入了府,在前面花厅坐着。过了有一刻钟,胤祥才匆匆而来,面带歉然,“八哥,十哥,让你们久等了。”
胤誐已是老大不乐意,说出的话也不那么好听,“十三弟这还没怎么样呢,就开始摆架子了。”他将手边的缠丝三彩明辉盖碗一放,刚喝进去的茶水又吐了出来。“这,什么玩意儿!”
胤祥站在当中,由着他啐了几口也只是笑笑,向椅上坐了。端起桌旁的茶盏略抿了抿说道:“想来这茶不合十哥口味。叫人另换一样就是了。”
一直沉默不语的胤禩抬头瞅了瞅他,带着奇怪的神情说道:“十三弟,恭喜你。”面上是温润如玉,背地却勾心斗角,一面说着兄友弟恭,却毫不犹豫地往他身上捅刀子。恭喜这两个字从八阿哥嘴里说出来,效果不亚于反讽。
胤祥抿着唇,压下嗓子里的不甘和冲动,勉强笑道:“多谢八哥,十哥。”说到底,不过是被权势迷住了眼,总有人想去争一争。而他,选择了及早抽身。
送走了胤禩胤誐,胤祥站在府门口,眺望远处。落日余晖,染尽了半边天空。几朵残云挂在山尖,金黄的光芒自云层后边丝丝缕缕绽放,犹如璀璨夺目的锦衣,让人挪不开眼睛,时光便这样悄悄流逝,日升日落,永不停歇。
☆、最好的时光(补全)
夏日,凉风习习,骤雨初歇。
颜如心伏在花梨木美人榻上,迷迷糊糊打着瞌睡。半梦半醒间觉得衣衫渐退,颈间微有凉意,甜甜腻腻的似有人不断亲抚。略带薄茧的手划过玉肩,蝴蝶骨,又一路向下。颜如心皱了皱眉,她自生产后,身子便格外敏感。这人一作弄,竟有些心猿意马。
贝齿轻咬,凤眼微殇,侧身恰好拿住那人惹祸的一双手,带着睡意嗔道:“十三爷,请自重。”
中午时分,外面蝉鸣不断。单调的声音让人昏昏欲睡,府里一片安静,偏偏身边这人精神头十足。她困得睁不开眼,由着那人躺倒她身边与她并头而眠,贴着脸问上一句,“何为自重?”
嗯,大概就是把你的手从我衣服里面拿出来。
昨天晚上弘暾闹觉,折腾的颜如心也没大睡好。中午刚想迷糊一会儿,那人又来闹她。一双手揉来搓去,直听得细细的吟哦自女子唇边溢出,才满意的停了动作。
颜如心又羞又恼,便使劲去推对方,孰料被人搂得更近。结实的臂膀牢牢的将她圈住,修长的双腿更是直接压在了她的腰上,密不透风的吻让她浑然忘了今夕何夕。
胤祥沉下身,抵着她。听女子花容失色的叫,夫君,心中大悦,便要挺身而入。蹬蹬蹬从屋外跑进一个人,不由分说的扑了过来。这小小的美人榻本来就不堪负重,被这千金之力一压便有些承受不起,晃了一晃,塌了。胤祥又惊又怒,连忙扯过一床锦丝如意被裹着颜如心站到一旁。
再看肇事者,尘土飞扬间,一个白玉般的小女娃迅速从地上爬了起来,惊恐的指着他们大叫,“你们居然做塌了床!”先下手为强这一招真是无师自通运用自如,薇茵格格拍拍屁股潇洒离去,临了不忘做个鬼脸,“阿玛,额娘,我刚才什么也没看见。”
胤祥趴在颜如心肩膀上,无奈的苦笑。每次跟颜颜亲近,要么弘暾哭闹,要么薇茵捣乱,已经两个月了啊!还能不能一起愉快的玩耍了。我不管,胤祥想,我这次一定要吃到。他看着女子凝脂般的臂膀,眼眸里暗芒浮动,“叫夫君。”他声音暗哑,紧贴着一片雪白的肌肤,轻轻舔着。
颜如心连忙捂住他的眼睛,方才一动她的衣衫几乎褪尽,那人眼看又要把持不住,可是一会儿弘暾就该醒了。手心被挠的酥□□痒,这般难耐的感觉一直传到头顶,她有些昏昏沉沉,伏在男子的肩上听彼此愈加沉重的呼吸。
挨了好一会儿,胤祥将她轻轻的放下来,一件一件的拢好衣衫。指尖下慢慢描绘出女子玲珑的曲线,唇边的笑意便荡漾开来,“娘子喜欢晚上,也可以。”
第二日是乞巧节,论理嫡福晋得早早起来主持府中事务。海棠去内室请了几次示下,总无回应,最后一次,只听得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想来若不是有门隔着,那东西是要扔到海棠头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