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如玉抬起头来,一袭素色滚边压纹云衫越发衬的她脸色苍白,“心儿。”她浅浅笑道,神态像极了颜夫人。颜如心别过脸去,默默挨着榻沿儿坐下,心里很不是滋味,“姐姐找我。”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们到河边玩,很晚了,找不到回家的路。”颜如玉放下手中的书,看向窗外,她本自美丽,如今清减了愈发让人怜爱。“那晚的月亮的又大又圆,你一直哭泣,我便指着月亮对你说,看,只要有它给我们指引方向,我们便永远也不会迷路。”
颜如心自是不记得这样的往事,“可是,今晚并没有月亮。”她顺着颜如玉的目光向外望去,夜色如墨,并不见光亮。
“是啊,不是时时刻刻都能有那么好的圆月,”颜如玉幽幽的叹了口气,“所以我们要自己把握方向。”
原来所有的一切不过是十阿哥和姐姐自导自演的一出好戏。康熙膝下皇子众多,尤以太子和胤誐身份高贵。太子生母赫舍里皇后早逝,虽由皇上亲自留在身边教养,并早早立为太子,地位尊崇,然性格多疑骄纵。而十阿哥的额娘温僖贵妃虽然业已去世,其外祖家位高权重,所以虽然他本人一向并没有争储的心思,却免不了太子对他的诸多猜忌,加之他本人与八阿哥,九阿哥亲密,来往频繁,太子疑心更甚。派人卧底,监听这本没有什么,生于皇室,对这些把戏早已烂熟于心。只是他千不该万不该竟打了如玉的主意。
早在两年前选秀时,太子就对颜如玉虎视眈眈,奈何康熙将其赐给了十阿哥。两年的时光将如玉打磨的愈发明艳动人,不过是除夕夜宴上的惊鸿一瞥让太子的心又开始蠢蠢欲动 。他让人买通了如玉身边的大丫鬟竺媛,故意制造了几起府外偶遇的好戏。本以为皇储的身份,含情脉脉的表白能让如玉为之倾倒,谁知只换来一句冷冰冰的'好自为之'。太子恼羞成怒,知晓如玉此时已有身孕,便支使竺媛去十阿哥处搬弄口舌,造谣生事。胤誐本对颜如玉情根深种,不疑有他,两人一合计索性将计就计。竺媛素日只在内院伺候,若想与太子通风报信自少不了人接应。便趁他们接头时一网打尽,也好还了这府中一个清净。
原来什么失宠,软禁都是假的,好一出瞒天过海。偏偏姐姐还目光灼灼,“心儿,我不是故意骗你的。”语气真诚,让人不忍反驳。
颜如心坐在那儿,先前在堇莲房中窘迫的感觉复又重来,她勉强扯出一个微笑,“那么,小产也是假的了?”
“是真的,”颜如玉正取茶盏的手顿了一下,微敛了眸子,“有人趁机给我下了药。”
“所以,这出戏还没完,是不是?”颜如心笑望着如玉,一时也说不上是何心情。姐姐交出理事大权,被贬为媵妾,这出好戏还得接着唱下去。“但愿姐姐所做一切都是值得。”颜如心面带恭敬的做了一个万福,转身离去。
雨丝潺潺,落在颜如心妃色织锦轻纱的裙角上,她仰起头,黑漆漆的夜空中似乎幻化出那少年的清朗面容。颜如心抚摸着颈间的玉佩,低低自语,“阿祥,”她唇边的笑意是从未有过的柔美。
黑漆漆的夜空中似乎幻化出那少女姣美的面容,雨丝潺潺,胤祥漫无目的的走在御花园里,芙蓉花香阵阵。这样的天气让他想起初见那日,少女在伞下的一个微笑,便让他沉沦不能自拔。“颜颜。”他喃喃自语。
☆、不可说的事
雨过天晴似乎是一刹那的事。
八月桂花飘香的时候,十阿哥在清荷水榭设宴说是给颜如心接风洗尘。颜如心暗自冷笑,事情看来有眉目了,不然也不会拿自己这个进府两个多月的人作筏子设宴。海棠大约也是此心性,一边服侍颜如心穿衣服,一边嘀嘀咕咕,“这会子想起咱们来了,不是跟大小姐斗气吵架的时候了?”
理虽然是这个理,不过?颜如心睨了她一眼,淡淡的道,“小海棠,你最近话有点多哦。”
海棠犹自不服气,“可是二小姐。。。”
颜如心挡住她要替自己系盘扣的手,“你似乎忘了这是谁的府邸,谁才是这里真正的主人。”颜如心抚了抚裙角,推开门向外走去,又回头对海棠道,“今晚你不必跟着我了,留在屋里好好想想吧。”
这花盆底并不好穿,颜如心平时见姐姐穿着它竟能健步如飞,现在想来真是佩服。从她的住处到清荷水榭有一条不长不短的曲折回廊,颜如心只好扶着墙慢慢的挪。心里暗自腹诽,你胤誐想让姐姐官复原职也就罢了,又何苦拿姑娘我寻开心。人家个小丫鬟都知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好吧。接风,接你妹!又一想,不对,自己跟他也沾亲带故的,啊,呸呸呸!练了半天平衡力,总算捱到了目的地。
所谓清荷水榭自然建在池塘边,不过四面用朱漆雕花木门围了起来,上面裹了厚厚的毛毡,天热时就收起来,又不耽误赏景又通风,到冬天时再放下来,便是暖意融融。颜如心一路跌跌撞撞,紧赶慢赶,却料不到自己竟然是最后一名,更料不到十阿哥所说的家宴居然还请了八阿哥和九阿哥,两个料不到让她一时有些出神,竟忘了见礼。十阿哥的几个侍妾忍不住窃窃低笑起来。颜如玉面上有些挂不住,轻轻唤道,“心儿。”
颜如心回过神来,盈盈福下身子,咬着牙赞道:“如心常听十爷说九爷气度高华,风神秀异,今日一见,呃,果然惊为天人。”
十阿哥正喝了一口茶,差点全喷出来,他虽然学问不深,成语还是识得几个的。这个惊为天人么,貌似是他那个比女人还美丽的九哥最讨厌的。胤禟锋利的眼神已经堪堪杀了过来,他只好清了清嗓子,“咳,那个,九哥,”
八阿哥抿了抿唇,压下将要喷薄而出的笑意,“既然颜二小姐也到了,老十,是不是可以开饭了。”他淡淡的道。
“对对,先吃饭。”十阿哥连忙点头称好,被颜如心这一闹,他差点忘了自己今儿设宴的目的。
微风习习,荷香阵阵,端得是美景....佳人。十阿哥看向如玉的眼神深情的都好像能拧出水来,九阿哥投向颜如心的视线却仿佛蕴含了长枪短剑,颜如心觉得自己现在已经是千疮百孔。好容易等到十阿哥与姐姐深情对望完,端起了酒杯。颜如心望着他一张一合的嘴巴脑海中自动翻译如下,这次家宴一是为如心接风洗尘,此处咬牙切齿,含恨带怨。二是为如玉压惊,如玉前段时间受苦了,她之所以如此做完全是为了配合爷清查卧底铲除内奸的行动,为了表彰她的英勇行为,也为了弥补她在此次行动中的损失,她不幸的小产了,此处语气低沉,表情沉痛。爷决定自即日起将府中掌事大权再度交还与她,并且恢复她侧福晋的位份,一应吃穿用度,与福晋无二。
看着姐姐的如花笑靥,颜如心想也许这就是她所追寻的方向,便也只能默默祝福。她摸到面前的青玉茶盅,正碰上胤禟看过来的意味不明的目光,索性微微一笑,举了举杯,一饮而尽。
既然十阿哥提完了名颁完了奖,自己这个超级大配角也没有存在的理由了。颜如心起身请辞,十阿哥正恼她说错了话惹得九阿哥一晚上都阴沉着脸,即刻摆摆手,那意思是让她有多远滚多远。颜如玉碍于十阿哥的面子也不好说什么。倒是八阿哥淡淡的道,“颜姑娘走路从容些,小心崴脚。”颜如心方晃晃悠悠的走到门口,听着身后传来的讥笑声,勇敢的放开了扶门的手。
穿过回廊,再经过一座小假山,就到她的住处了。眼见胜利在望,颜如心不由加快了脚步。不妨有人斜刺里闪了出来,颜如心本能的向后一倒,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脚真的崴了。 '我靠'颜如心忍不住爆了句粗口,索性靠在假山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仰头看向来人,一袭象牙白锦衫长身玉立,薄唇紧抿,狭长的凤目微微上挑,带着一丝丝侵略的味道,“颜二小姐,没想到这么快就又见面了。”
“是啊,”颜如心干笑了两声,“您老还真是阴魂不散。”
胤禟欺下身来,将她抵在身后的假山上,慢慢贴近,“你上次打了爷一巴掌,这次又对我出言不逊,这两笔账我们是分开结呢还是一把清?”
颜如心脚上疼痛难忍,又被人搂搂抱抱,面部表情实在僵得不能再僵,“九爷风姿天齐,容华万千,自不会与我这等小女子计较。”
“你错了,”胤禟的声音低低沉沉缠绕在她耳边,仿若情人间的切切私语,“我最喜欢与女人纠缠。”他伸了手撩起颜如心耳畔的碎发,动作熟捻而亲密,“而你恰好也入了爷的眼。”'入你你大爷的眼!'颜如心在心里暗骂,伏低做小看来是行不通了,要不?动真格的?防狼擒拿术她好歹是学过几招的。
“二小姐,二小姐是你么?”
颜如心从未觉得海棠的声音如此刻般听起来美妙。胤禟看着她瞬间放松的神情,颇觉好笑,“这次先饶了你。不过,”他伸手摘了她头上的玉叶樱花簪,“这个我先替你收着,等你想好怎么还债,再来找爷。”一转身,人已离去。
海棠提着个灯笼将将过来,只看见一个人影闪过,余下自家小姐呆愣愣的坐在石头上。以为发生了什么不可说的事,大惊失色的扑上来,正撞在颜如心崴过的那只脚上,颜如心这心呀,又疼又痛又悔,想了想,还是晕过去算了。
作者有话要说:
☆、同游
那日之后,姐姐本有心训斥颜如心一番。知道她扭伤了脚,却也急得不行,连忙请了大夫又亲自过来照看,哪还有功夫追究她失仪的事。十阿哥也是个说来就来说去就去的性子,晓得颜如心受伤怕她烦闷,反而命人搭了戏台请了京城里有名的'长和班'来府中唱戏。
彼时,天高云阔,偶尔一只北雁孤零零的飞过。日光温暖而不浓烈,颜如心坐在一张花梨木月牙扶手椅上,微闭着眼睛,似是听得入迷。身边的一张方形案几上放着时鲜瓜果和各色糕点。
台上那花旦一甩云袖唱道,“良辰美景奈何天.....”
是啊,良辰美景,颜如心几不可闻的叹了口气,身旁的姐姐身子微微前倾,神情是十分的专注。颜如心不忍打搅她的兴致,轻轻的起身离去。她的脚并没有好利索,一瘸一拐的走了没多远,就在一处背阴的草坪上坐了下来。迎面是一个小湖,碧波荡漾,原本盛放的荷花都已落败,只余莲蓬亭亭玉立。幽香不知从何处传来,这府中本就便植名花异草,一年四季芬芳馥郁,常开常青。颜如心索性倚靠在身后的一块苍石上,这里树荫浓密,僻静人少,正是偷懒的好地方。
方眯了一小会儿,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颜如心懒得起身,想是路过的丫鬟小厮,缩了缩身子,隐在石下。
“八哥这招引蛇出洞甚妙,太子爷这会儿可是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啊。”咬文嚼字的,却是十阿哥胤誐的声音。
“你那个侧福晋倒是筹谋决断,颇有大家之风。”八阿哥不疾不徐的道。
“如玉么,自然是好的。”胤誐眉笑眼开。
好一会儿,没有动静,颜如心以为他们已经离开,轻轻打了个哈欠,也准备起身。一把慵懒恣意的声音将她钉在原处,“老十,听说这戏台是你特意为颜家二小姐搭的?”
颜如心想像的出那人一双桃花眼,波光流转,尽是玩味。真是冤家何处不相逢,你听说,你还听说什么了?颜如心一边腹诽一边又往石下缩了缩。“你不会想效仿娥皇女英吧?”九阿哥果然不负她所望,又抖了一个猛料。颜如心忍不住要站起来杀出去了,丫的,你是皇子还是狗仔队!
胤誐连连摆手,,“九哥快饶了我吧,我有如玉就够了,那个小野猫。。。”
“唔,若能驯服,也是一桩趣事。”胤禟想起那对狡黠灵动的眸子,唇边不觉带了笑意。不知道被他们讨论的某人正磨爪霍霍准备挠人。
“对了,那一日老四和老十三来做什么?”胤禩想到正事,神色严肃起来。
“还不是为了太子。。。”胤誐接道。三个人的声音渐低了下去,索性走远了。
颜如心本来气咻咻的,预备出去讨个说法。听见他们提起胤祥又忽然愣住,他曾来过?自己怎么没见着呢?一下子泄了气,索性回屋,关门谢客!闭门睡觉!反正她脚扭伤了,需要静养。
这一日,正好梦沉沉。忽觉脸上痒得很,像是有人拿了根羽毛轻轻的拂过。颜如心翻了个身,“海棠,别闹。”过了一阵,又有更多羽毛扫过她的额头,眼睛,鼻子,颜如心终是忍不住的翻身起来,睡眼惺忪,“姐姐?”
颜如玉拿了个鸡毛掸子正站在床边笑吟吟的看着她,“我听海棠说你最近一直待在房间里,睡觉?”尾音拉得很长。
颜如心讪讪的笑笑,“养精蓄锐。”
“那你的脚伤可大好了?”颜如玉立马见缝插针。
“呃,”颜如心犹豫着该说好还是不好。
“今天天气不错,十爷本来还说要请你去划船,你看你来京城这么长时间了,也没出过门”如玉将那掸子插回松竹梅凤尾瓶中,拍了拍手,略带遗憾的说,“不过既然你还不。。。”
“我好了。”颜如心一听要出门,连忙激动的从床上跳了下来。
“真的?”颜如玉转过身来,看着她,似笑非笑。
“千真万确!”颜如心一脸的纯净无害。
听说能出城游玩,还是去划船,颜如心的心情简直美得要冒泡了。当然她把这一切都归咎于在阿哥府里憋闷了太长时间的缘故。哼着小曲换完装,出了府门,就见一辆紫色龙蟠纹的马车静静的停在路边。颜如心按奈住雀跃的心情,深深吸了几口久违的自由空气。欢呼雀跃的踏上了车辕,掀开帘子,“九,九爷?”她一脸的春光明媚顿时化作秋风萧瑟,第一反应是自己上错车了,第二反应是自己又被人给卖了,好你个胤誐,居然敢借姐姐之手来算计我!
“怎么,不坐下?”胤禟见她维持着扒门框的姿势,挑了挑眉。
“岂敢与九爷同驾?”颜如心有点儿咬牙切齿,这几次的接触都不怎么愉快,加上前世印象,她总想避着此人,偏他还老在自个儿眼前晃。
“唔,你也可以用跑的,不过三五里地。”胤禟似是早料到她有如此反应,不紧不慢的道。颜如心审时度势,还是默默坐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