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稳稳的前行,颜如心直觉得这路途漫长遥远。要搁在现代,她才不会为了去游个湖,划个船就如此欢欣鼓舞。现在呢,大约真是闷了太长时间吧,看看路边的风景都觉得激动不已。颜如心打了车窗上的帘子,看得正起劲,什么卖菜的两个小贩为了争地盘掐架了,什么娘子为了相公不给买副耳坠生气板脸啦,浑不知自己在别人眼里也是一道风景。
“颜如心。”胤禟突然低低的唤道。
“嗯,”颜如心含糊的应了,还是第一次有人一本正经的叫她的名字,总感觉怪怪的。
“如花似锦,随心所欲?”胤禟的嘴角带了莫测的笑意,一双眸子犹如盛夏夜的璀璨星辰,灼灼其华。
颜如心掀帘子的手抖了抖,奇怪自己竟能镇静如斯,甚至扯了一个不算太难看的笑容,“是心如止水。”
“你的簪子还要不要了?”胤禟自摸出那根玉叶樱花簪,递在半空。
颜如心瞥了他一眼,眉目如画,神情高尚,似乎方才出言相戏的另有其人。颜如心并不去接,只端坐了身子,肃声道,“九爷若想要,尽管留着就是。在下虽然没有富甲一方,首饰还是有两件的。”开玩笑,还簪子是假,谁知道他又想了什么花招?
“也好,就当你送给爷的信物。”胤禟听她如此说,便将那簪子拢回袖中,唇边笑意渐深,犹如春日里最灿烂的樱花。颜如心嘴角微抽 ,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纵使相逢应不识18
马车终于停了,却是在一个湖边。
八阿哥胤禩正和一着品红色宫装的丽人并肩而立。见他们下了车,胤禩悄悄在那美人耳边说了什么,那女子一听,面上有讶异,好笑,最后又定格为鄙夷和厌恶。她一扬眉,冲胤禟道,“老九,你家董鄂氏呢?”
胤禟看起来心情不错,笑嘻嘻的道,“八嫂,我可不是八哥。”
“那你带了她又是怎么个意思?”原来这宫装美人儿正是八福晋郭络罗氏.馥敏。她伸手一指颜如心,柳眉倒竖,满面嫌恶,却别有一番妧媚风致。
颜如心抿了抿嘴,并不明白这八福晋对自己的敌意因何而来。当下也轻轻做了一个万福,“民女颜如心见过八阿哥,八福晋。”
“馥敏你又何必跟颜姑娘过不去?”八阿哥浅浅而笑,意味深长,“老九愿意带谁来那是他的事。”八福晋见胤禟随手而立,神色不明,也不便再言语,轻哼了一声,便别开了脸。
湖面上一艘画舫慢慢的划了过来。十阿哥搂着姐姐的腰肢站在甲板上,远远望去,也是一对佳人。
颜如玉的面色颇有几分不自然,胤誐倒是春风满面,“八哥,八嫂快上来吧。”又像是刚发现她的存在,“咿,如心,你还傻站着干嘛?九哥可是准备了你最爱吃的芙蓉糕呢?”
颜如心正欲抬脚前行,一听这话却生生的刹住了脚步,这十阿哥被门夹坏脑袋了么,他哪只眼睛看出胤禟对她有意思还是她对胤禟有意思了?
迎面而来的八福晋满脸的讥讽,亲亲热热的挽了她的胳膊,说出的话却是刻薄犀利,“看不出你小小年纪,心思就这样多,便这么想步你姐姐的后尘么?”
颜如心不着痕迹的避开,她并不是任人拿捏的软柿子,甜甜的一笑,让郭络罗氏这样的美人也看得一呆,“正主儿还没来,八福晋这是吃的哪门子飞醋?”不待她回过神来,颜如心已经施施然上了船。
这画舫颇为精致,周身饰以云纹,雕梁画栋,在檐角处挂着一个羊脂玉的牌子,上面刻了一个'九'字。颜如心方明白今日这东原来是九阿哥做得,联想到方才十阿哥的意有所指,八福晋的夹枪带棒,颜如心真是不郁闷也郁闷了。
进了船舱,分宾主而坐。颜如心觉得有些口渴端起面前的杯子就喝,下了肚方觉得一股子狠辣的力道直冲脑门,小脸一下变得通红。
八福晋方才吃了个闷亏,现在见她出糗,恨不能拍手称快,“颜二小姐,真是好酒量呢。”
八阿哥安抚的拍了拍她的手背,淡淡笑道,“如心姑娘胆识过人,酒量也惊人。”
这夫妻俩还真是鹣鹳情深,妇唱夫随,颜如心暗自冷笑了一下,她向来是输人不输阵,索性又斟满一杯举起来,“祝八阿哥和福晋天长地久。”先自饮了,愈发的头重脚轻。
又斟了一杯,冲八福晋眨眨眼睛,“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那般的真诚实意让人不忍拒绝。
那厢胤禟和十阿哥正把酒言欢,眼神却时不时的瞟过来,见颜如心连饮三杯“花雕'',眉头不由得皱了一下,听她说祝八阿哥和福晋天长地久又觉得好笑,还有什么山无棱,天地合,乃敢与君绝,看来她懂得还真不少,笑意不自觉的爬上了嘴角,酒也不知不觉的多干了几杯。
颜如玉领了丫鬟们将蒸好的螃蟹端上来时,就见舱内一行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首当其冲的就是她亲爱的妹妹。只得又命人盛了醒酒汤来,一一喝下去,这才都好些了。
颜如心却已经没有了虚与委蛇的兴致,推说烦闷,起身来到了舱外。
不得不说九阿哥是个天生会享受的主儿。这画舫建得漂亮不说,连赏景的地方都选得绝佳。
从这湖上遥遥望去,漫山遍野得枫叶在阳光的照耀下,光彩夺目,红得惊心动魄。仿似暮色沉沉中的最后一抹霞光,又好像新娘子身上如火如荼的嫁衣,张扬妍丽。而当它们倒映在湖面,又仿佛刹那间消弭了所有的风情,只余一汪温柔似水。
颜如心斜倚在船舷上,静静的听不知何处传来的箫声,却是一曲《梧桐月》,呜呜咽咽,颇为应景。颜如心微侧了身,看向水中波光粼粼,映衬着碧蓝如洗的晴空和铺天盖地的红叶,美得令人不忍挪开视线。
小船轻轻巧巧的在湖面上拐了个弯,在离岸边不远的地方矗立着一座五角小亭。
一个白衫少年正凭风而立,手执一管翠玉洞箫,吹的入神。
“阿祥。”颜如心忍不住低声唤了出来。虽然想过会与他在一种猝不及防的情况下重逢,但现在这个时机却仿佛有些糟糕。
先不说她满身的酒气,又该如何向姐姐她们解释她与他的初识?
颜如心扯身欲往回走,正撞上九阿哥从船舱出来,见她本来微醺的脸色竟隐隐泛白,便问道,“怎么了?” 抬眼一望,见亭中竟是太子等人。拉住颜如心的胳膊,笑容叵测不明,“害怕了?”
他只以为颜如心知晓太子算计如玉一事,心存忌惮。“有我在,他必不敢像对你姐姐那般对你。”
胤禟多喝了两杯酒,脸上带了浅浅的红晕,整个人看起来温柔多情。颜如心并不在意胤禟的许诺,她并不以为太子会比眼前这人难缠,但胤禟如此说,她也不妨将错就错,“如此,请九爷放手。”
船愈行愈近,胤禟低低的笑了起来,带了几许慵懒和恣肆,他贴近颜如心的耳边,“你的人情薄子上又添了我一笔,我看你怎么还。”倒是给她让开了一条路。颜如心连忙一掀帘子进了船舱。
甫一进去,就见姐姐冲她摆手示意别出声。八阿哥等人也具是正襟危坐,一脸的凝重之色。颜如心挨着姐姐坐了下来,就听外面一把清润的少年声音,“九哥。”正是十三阿哥胤祥。
胤禟斜倚在栏杆上,一脸的桀骜不羁,“我道是谁有如此雅兴,原来是十三弟。”
胤祥清润的笑声远远传来,“不过是附庸风雅罢了,让九哥见笑了。”
画舫停在离小亭一二十米远的湖面上,胤禟拂了拂衣袖上的水珠,略带惊讶的道“咦,四哥和太子殿下也在么?”
四阿哥胤禛微颌了首算是打了招呼。太子胤礽却缓缓踱到亭边,他生性多疑,这湖上突然出现一艘小船更叫他心生不满。见是与十阿哥亲厚的九阿哥胤禟,面色不觉愈发沉了几分,“老九,你怎么会在这儿?”
“呃,”胤禟故意含笑欲言,“太子殿下知道我的,不过是瞎玩罢了。”他看向亭中人,四阿哥胤禛和十三阿哥胤祥俱若无其事坐在那儿品茶,“没想到会碰巧遇见太子殿下和四哥,十三弟。”
胤礽心下一紧,他可不认为这是巧合。结党营私可是大罪,更遑论他刚刚算计不成老十的侧福晋反折损了不少人力,指不定有什么把柄拉在他们手中。对上胤禟了然含笑的眸子,顿觉讪讪,也只得强撑道,“是很巧,难道只许你风流快活,就不许我们自个儿找乐了?”
胤禟唇角含笑,指了指船舱道,“不过是个小丫头,见了生人便害羞,无趣的很。”语气轻佻,倒颇和他往日的浪荡。
胤礽心中烦恼,趁势挥了挥手,“那还不快走。”
小船掉了个头,按着原路划回了岸边。一路上大家心思各异,皆沉默不语。颜如心因为记挂着胤祥,有些郁郁不欢,索性装醉睡了过去。
☆、纵使相逢应不识19
十月十一是十阿哥胤誐的生辰。胤誐的意思是要大办一场的。
一来呢,自如玉重新掌权理事之后,底下总有几个偷懒耍滑不服气的,好趁这个机会整治整治。二来呢,他是出了一口恶气,只是这个哑巴亏不知太子肯不肯咽下去,总得试探一番。
所以这日,整个贝勒府张灯结彩,熙来攘往,好不热闹。酒宴设在\'望月摘星\',乃是两幢一模一样的竹子楼,东西而立,中间隔了一条潺潺溪流。戏台便搭在这流水之上,小巧而精致。如此既不耽误吃饭喝酒也能一饱耳福,看得出来姐姐是花了不少心思。
颜如心信步上了楼,这竹子水阁一曰\'望月\',一曰\'摘星\',乃是贝勒府地势最高之处。颜如心初来之时也曾登高眺望,这阁内本就布置的典雅大方,如今换了新的水红流云纱帐,越发清新不俗。楠梨木的椅子上铺了成套的银红撒花椅搭,桌子上陈设了各式各样时令瓜果和精致糕点。
颜如心替姐姐四处察看了一番,见一切打点妥当,又叮嘱了两个丫鬟小心伺候着就要转身下楼。正遇上海棠捧了一件丁香刻丝刺绣芍药的斗篷来寻她,颜如心披了衣服便顺势向外走去。
海棠不解,跟在后面絮絮的道,“二小姐,大小姐不是说让你在这替她照看,你又要去哪儿?”
颜如心睨了她一眼,似笑非笑,“看场子这种小活,你就搞定了,对吧?小糖糖!”
海棠被自家主子的如丝媚眼电的咬牙切齿,“二!小!姐!”偏偏佳人早已飘然离去。
府里有一株木芙蓉,这几日盛开了,远远望去,灿若朝霞。
颜如心自是明白姐姐心思的,不过想让自己和那些福晋夫人们多打打照面,好混个脸儿熟。可是这样,不真那应了郭络罗.馥敏的话,这算什么呢?
颜如心扯了一朵开的正艳的芙蓉花凑到鼻端,却并没有嗅出什么香味。抬脚欲行,却见前方花团锦簇的两个贵妇人人正在丫鬟的簇拥下迆迆而来,俱披了一样的大红羽纱斗篷,愈发衬得面容精致娇艳。颜如心一时进退不得,只得站在路边等着行礼。
八福晋郭络罗.馥敏正与都统家的董鄂.琇蕊并着肩说些体己话儿,冷不防一抬头看到了停在路边的颜如心。一身浅色银丝团绣宫装,披了丁香色的斗篷,袅袅婷婷,如一株清丽出尘的曼陀罗,竟将身边灿烂怒放的木芙蓉也比了下去。
馥敏心念一动,面上含笑,“真是说曹操曹操就到,原来是颜二小姐。”
话音未落,董鄂.琇蕊的脸已沉了下去,她上个月刚接了赐婚的圣旨,名义上的九福晋。怎料转眼皇亲贵胄间都在传的却是胤禟陪着十阿哥的小姨子游湖的事,人人都道九阿哥生性风流,不过一笑了知。可是她还没过门,便这般抓不住丈夫的心,面子又往哪儿搁呢?
董鄂氏唇角略弯,带了一点笑的弧度,面色却是冰冷。也不叫颜如心起身,却用戴了镶金镂空彩蓝护甲的右手托起她的下颌,迫使她抬起头来。看到颜如心吃痛的眼神,神情这才温柔了些,“倒是个妙人儿。”
颜如心见她与馥敏那般亲密,又对自己这样的态度,多少知晓了她的身份。便垂了眼帘,不卑不亢的道:“董鄂小姐谬赞,如心不敢当。”说到底还未成亲,她也担不起一声九福晋。
董鄂绣蕊面色变了又变,一甩袖子,尖尖的护甲在颜如心脸上留下了一道划痕,“少跟我来欲擒故纵这一套!待会儿我便向十爷讨了你去!”
颜如心只觉面颊火辣辣的,怒极反笑,“董鄂小姐可要想好了。今日太子,大阿哥等人都在。您要去向十爷讨我,敢问您是何身份,我又是何身份,十爷该怎么回复?”
这几句话软中带刺,一时到教人不好拿捏。董鄂绣蕊神情阴沉,却没想到甫一开口便碰了钉子。待要厮闹,身后的郭络罗馥敏拉住她的衣襟,“来日方长。”
郭络罗馥敏冷眼瞧了半天,颜如心沉静守章,董鄂绣蕊急躁冲动,两相对比,高下立现。可惜了,再优秀,也轮不到跟她们平起平坐。馥敏沉下脸对周围的丫鬟们说道:“刚才的话,都给我烂到肚子里,谁要是敢传出去,小心他的舌头!”她又转头去看跪在地上的颜如心,眼神澄净,含着笑,似乎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也便嗤笑一声,“我想颜二小姐还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好。”
颜如心低着头不语, 董鄂.琇蕊却有些不解,“八嫂,你怎么?”
馥敏轻轻挽起董鄂氏的胳膊,向前行去,“琇蕊,何必急于一时?”
“可是她,”董鄂氏犹不甘心,回头望。“不让那小贱人出丑,我岂能解气!”
“绣蕊,”馥敏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摇了摇头,“你可别忘了,她现在可是待选秀女。”
董鄂氏先头只想着女子间的拈酸吃醋,经由馥敏这么一说,豁然醒悟。颜如心是秀女,是皇阿玛的女人。纵然胤禟真心喜欢他,也万万不可表露出来。而自己倘若贸贸然去向老十讨要,就像颜如心说的,胤誐该怎么回应呢?
两人远去了好一会儿,颜如心才慢慢的站起来,跪的时间太久,膝盖都已经发麻,好容易扶着旁边的花枝站稳。抚了抚脸颊,指尖竟有一丝血迹,显见这未来的九福晋脾气不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