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似看着垂死的猎物一般,怜惜地看着曾经手握重权,在朝堂上与其对抗的儿子,没有出声。
太子不舍地望着他手里心爱的宝剑,看了半瞬,当机就拔剑而出,想自刎于此。
皇上惊得大呼,“拦住他!”他可没想过要让太子死,毕竟是亲生骨肉。
孙奕离得近,早在太子望剑凝噎,沉默不语之时,他就留意着太子的动静了。说时迟那时快,他一个箭步冲上去,竖掌运了劲儿从太子的腕里往外劈了过去,一下就化解了危机。
剑脱手飞出去几丈远,磕在地上哐当作响。
太子失意地垂下了手,自嘲了一句,“现时是我命也不由我了。”
“你未曾想让朕死,朕又何曾想让你死?”皇上挥了挥手,对孙奕道,“把废太子押下去,活着带回京城。”
一句废太子,就昭示了太子的储君之路的终结。
……
次日皇上启程回京。
天下局势大动荡,太子被废,朝堂势力一朝清洗,重启新的局面。
二月春闱,选贤举能,京城热闹万分,但仍少不了谈论废太子之音。
熹贵妃念着定湉公主的亲事,便找了时机与皇上一说。皇上见陈家既有定国公,又有抗倭名将,思虑几日后,便下旨,为定湉公主与陈叔瞩赐婚。
公主下嫁,乃是国之大事,自是要处处完美,不说婚事,那公主府至少也得建个一年半载的,方能成。
在陈三公子与定湉公主成事之前,陈家二公子就先行一步,在龙虎榜揭榜前,迎娶江家五姑娘。
三月十二日,乃婚嫁吉日。
江妩一整日都恍恍惚惚的,等铖哥儿背她上了轿子,她才有了从此要离开漪云院,离开江府的实感。
大红盖头遮着眼,往日不晕马车,不晕船的江妩,今儿大意了,竟晕起了轿子来。
今儿一大早便起了身,可吃都没得吃上一口,全福人便又是帮着开脸,又是帮着清眉。就方才供拜轿神之时,咬了一口合婚饼。
睁眼也望不到隔了两层帘子的陈仲瞻,还平白惹得一阵头晕,江妩索性阖了眼,念起方才的合婚饼来,毫无所察地咽了咽口水。
喜乐在迎亲队伍前开路,轿子的起伏颠簸也随着喜乐微有浮动。从城东到城南,行得越久,便意味着离定国公府越近。江妩坐在轿子里无所事事,反是愈想愈紧张。
这一紧张起来,她就觉着肚子更饿了。
想到关越卿先前同她打过招呼,说是会给她准备吃食,她持着精神,安安份份地在轿子里等到了轿停,下轿之时。
行喜毡,跨火盆,跳马鞍,拜天地。
江妩可不敢大意,样样都照足了身边的喜娘提醒来做,所幸也未出甚差错。
婚礼有条不紊地进行着,接着新人便被送入洞房。
陈仲瞻取了喜称,手执着地稳稳当当地去挑红盖巾,嘴角流露着是想掩也掩不住的笑意。
盖巾一挑,他头个便是瞧着江妩那黑白分明的杏眸,她眼里含着女儿家的娇羞,躲着他直白的视线。
那剑眉之下的墨渊被此间娇态所摄,一瞬就熠熠地亮着星光,他倒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
交杯酒饮尽,两位新人便挽手上床‘踩四角’,陈仲瞻趁机捏了捏江妩的手,似有话要同她说。可喜娘看得紧,一步步都指引着,没给两人机会。江妩饿得有气无力,跟着陈仲瞻左转三圈,右转三圈,踩完了这才得在床沿坐下,便要坐帐了。
关越卿同陈二夫人林氏及已嫁作□□的陈盼,与其他江妩未见过的亲戚妇人进了屋,把江妩夸了好一顿,这才散去。
关越卿悄悄地给江妩使了眼色,江妩就心领神会,双眼发亮,一瞬就精神了不少。
紫蔷等众人散去后,这才提着食盒进了屋。
江妩见是紫蔷,立时就松了口气,绷了一下午的腰背立时就懈了下来。
“姑娘,奴婢可算是见着您了。”紫蔷忙走到江妩跟前行了礼,“累了罢,让奴婢替您先把妆给下了,换身衣裳罢?”
江妩摇了摇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食盒,“紫蔷,你都带了些甚好吃的,我都快饿扁了。”
紫蔷说着便扶江妩到妆奁前,“姑娘,不,夫人面上这厚厚的粉总得先给去了才是,不然这糕点没吃着,倒是脂粉先吃了一顿饱。您且忍忍,紫蔷动作极快。”
紫蔷三下五除二地便把江妩面上的妆给下了,正想换身轻便的衣裳,门外便响起了莎叶的声音。
“二奶奶,大奶奶命奴婢给您送东西来了。”
这念了一日的好菜可算来了,江妩催着紫蔷去取,“快快开门。”
紫蔷同莎叶道了谢,从她手里取过食盒,便置于桌上,回身关了门。
江妩完全被吃食给吸去了心神,雀跃地踩着喜鞋刚想过来,就被紫蔷拦住。
“姑娘,不,夫人,先换个衣裳再来。”
江妩咽了咽口水,好罢,饭要一口口地吃,事要件件地来,急不得,急不得。
紫蔷忙给听话的江妩换了一身红绸便衣,这才方到桌前坐下,门外又响了叩门声。
主仆两人愣了愣,对视了一眼,就听到外头的女音自报家门,“二奶奶,奴婢是正院的岩烧,二少爷忧您饿着肚子,又脱不了身前来,遂命奴婢给您送了吃食来。”
又是吃食?
紫蔷道了谢,便把食盒也一并置于桌上。三份食盒将桌面大大地占了去,主仆两人面面相觑,同时摸了摸发扁的肚子。
“看来二姑娘是白操心了,她怕您饿得慌,特地买了天馐楼的翠玉豆糕,给您垫肚子呢。”紫蔷望着桌上三份食盒,有些茫然无措。
“都摆上,尽管我吃不了这般多,一样吃一口,也算是心意。”
江妩眼眶有些发热,这世上爱她疼她的人这般多,一想到此,她心里都就似冬日里的暖手炉一般,暖和着呢。
江妩食毕,便在屋里闲走了回儿,伏在床上等陈仲瞻回来。
这一等变等到月挂中天。
陈仲瞻一进屋便见江妩伏在床边睡了过去,他无奈地笑了笑,便自个儿去净房将一身酒气洗了去。
江妩迷迷糊糊地感觉自个儿被抱了起来,挪了个地。
她觉着自个儿钻进了澡豆香气的怀里,精神一震,立时便从陈仲瞻的怀里抬起了头。
江妩睡眼惺忪,尽力地把睡意眨巴开去,拿着指尖戳了戳陈仲瞻硬实的胸膛,声音带着才睡醒的糯软,“陈归舟,你可算是来了。”
陈仲瞻笑了笑,见她可爱至极,便趁她不备,低头轻轻地吻在了她的眉心,“又是哪个同你通风报信了。”
他前几日才及冠,表字归舟。
“不告诉你。”江妩红着一头就扎进陈仲瞻的怀里,两人离得更近了。
江妩闻着陈仲瞻身上还未散去的澡豆清气,面上更是热了。
☆、今儿完结
三朝回门。
江妩梳了妇人头,与陈仲瞻携手回了江府拜见长辈,江老太太乐呵呵地打量着陈仲瞻,看样是满意至极。
婠姐儿躲着身后絮絮叨叨的文氏,一把就拉过江妩,钻入了三个姐儿的闲谈堆里。
今儿是江妩回门,妧姐儿,如姐儿,妤姐儿皆回了,府里就似年幼时一般热闹。
文氏可不惯着婠姐儿,跟了上来,嘴上还说着,“说你两句便躲躲躲。”这一抬头,见五位姐儿扎了堆,她才绕了婠姐儿去,“这千里万里的,你甭想了,我是不会让你远嫁的。”
婠姐儿跺了跺脚,似觉着丢人,出声哀求道:“娘,您可别说了。我何事说了要嫁嘛,您简直是张冠李戴。”
文氏看着婠姐儿面上的不好意思,便也不再说她,撂下一句,“等回了院里我再好好收拾你。”这才把话头交还给几位姐儿。
三人把调侃的眼神从江妩身上挪去,换成探究的神色落在婠姐儿身上。
婠姐儿摊了摊手,面上无辜地很,表示不关我事儿啊,你们都瞧我作甚?
忙把手边的江妩拉到身前相挡,不愿抢了江妩的风头,“来来来,今儿五妹妹才是主角儿。”
江妩可不愿当这个主角儿,要这几位姐姐轮番上阵调侃一顿不成,她捉住文氏一句话里的信息,又联想到自个儿成婚那日婠姐儿的神不守舍,便出声猜测道:“大姐姐,这千里万里的,该不会是指岭南罢?”
江妩察觉着有道目光遥遥地往来,等她再望回去,只见几位嫂子扎堆在一旁说着闲话,并无甚视线递来。
江妩见着婠姐儿目光闪躲地别过了脑袋,露出雪白羞红的耳垂来,她笑着闹婠姐儿,“大姐姐,耳红红啦。”
姐儿们瞎起哄,有意要闹一闹婠姐儿。
闹了一会儿,就摆了午膳。
江妩吃得是挺开心,就是老觉着有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在自个儿身上,但每回自个儿望去,又察觉不出是何人望来。
等着午膳食毕,随在姐姐们身后往漪云院去,这才被罗真叫住。
江妩待字闺中之时,命府医每十日就要给卫氏把脉的事儿人人皆知。怎说罗真也是太医之女,卫氏服了药强打精神的状态,她没可能看不出来,卫氏乃她的婆婆,她自是要服侍地妥妥当当,但望闻问切,才到闻着一步,便行不通了。
卫氏闭口不提自个儿病情之事,只道让她不得外提,何人都不得说。原先是见着江妩要成亲了,她便未敢同江妩提。可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的娘亲久病不治,她又岂非不会怪知情者不早早相告,这么想了几日,罗真便是不愿再替卫氏相瞒了。
江妩素来喜行事大胆的罗真,便让两位姐姐先走,不用等她,自个儿留下来与罗真相谈。
罗真面上露了疚色,也不想拖沓,直接说了来意,“今儿是想同你说一说娘亲近儿……”
“大奶奶!”金栀不知从何处钻了出来,一下就截住了罗真的话。
罗真脸色须臾变得苍白,金栀立马上前同两人请安,转头就笑着冲罗真道:“大奶奶,夫人有急事相请,还请您移步念月洲。”
江妩有些懵然,娘亲何时与罗真这般熟稔了,瞧着模样,还要罗真前去服侍不成?
罗真瞧着紧盯着自己的金栀,便闭了嘴,遗憾地望了江妩一眼,无奈离去。
在卫氏的严防死守下,她病了的消息倒未传出去,除了提气增神的药物外,她便未再服过旁的药。
可这提气增神的药物虽然效果显着,也极为伤身,完全是在透支身体,以维持表面的气色红润。
又是熬了一月有余,这才身子底都空了去,面上的虚色再也掩不住,也无法日日去念春堂陪膳了,这才暴露了病情。
毒月将至,江妩原是来同关越卿计划着要回娘家‘躲端午’的,可关越卿闻了她拿来的牛乳菱粉香糕,忽而就反胃干呕了起来。
这般情形莎叶见着眼熟,她按下心中的狂喜,忙吩咐了人去传府医。
这头刚把出了关越卿的滑脉喜讯,那头墨段急呼呼地领着江府报信的丫鬟来了。
墨段忙把江妩唤了出来,金朵见着自家姑娘,这才顾不得其他,眼泪汪汪地道歉,这才将卫氏病了一年有余的事实托盘而出。
“五姑娘,夫人病倒再卧,老爷派我来同你禀报,让您尽快回府一趟。”
江妩听了金朵的话,拔腿就要往正院去。墨段及时出声,“二奶奶,夫人已知了事情的概况,吩咐奴婢给您备了马车,说是让您放心地回江府住上几日,顺带‘躲端午’。”
此言一出,便是说让她安心地在江府住到端阳节过后也无妨。
江妩感激地点了点头,便同紫蔷、金朵立时乘马车回了。
念月洲还是如往常一副模样,一年四季皆是冷清如秋,树分明绿也是绿,可总萦着萧瑟之意,就如卫氏其人一般。
江妩捏着手里的帕子,迈过院门,飞快地朝正屋而去。
屋檐下立了一排丫鬟,各房各院的都有,想必是众人皆至了。
娘亲竟病了一年有余了,她竟瞒着自己,瞒着众人,悄悄地拖着病体过了这般久。
江妩心里是说不清的滋味,她怄着一口气于胸,既气卫氏这般不顾身子,又气自己不中用。
陈仲瞻都好好的活到了及冠之年,她的娘亲,怎会打破不了前世的命运,又在这五月病重呢。
不,不,不,娘亲不会有事儿的,娘亲怎会让自个儿有事呢。
江妩眼眶含泪,冲进了正屋。一进来就听到老太太的长吁短叹,语气里多是心疼和责怪,“你怎病了也不说,这要孩子们怎办?”
卫氏靠在床头,拿着帕子掩着嘴,止咳个不停。
屋里响起低低的抽泣声,江晔听着心烦,又怕惹了气氛更加压抑,便赶了一部分人出来。
“妩姐儿。”江晔见江妩眼睛红得不行,也无奈地摇了摇头,就侧身让江妩进去。
卫氏苍白的脸上带着方才因咳嗽不止引起的涨红,她摇了摇头,避而不答。卫氏感恩地同江老太太道:“这些年来多亏了娘的照顾,我这残躯是撑不住了,娘要长命百岁,见着五世同堂才是。”
江老太太望着卫氏眼底的真诚,忽觉眼角一湿,她叹了一口气,似忍不住责怪自己的孩儿,疼惜又无奈地道一句,“你啊……”
卫氏笑了笑,看着倒比往日还要温和些。她见江妩趴在床沿,拿了幽怨的眼神定定地看着自己,一句话也不说,明摆着就是在生她的气。
江老太太见着江妩眼里蓄满了泪,心里叹了叹,便起身往外走,留母女两人好好谈上一谈。
卫氏轻轻拍了拍床,声若游丝,“且上来坐,怎能莽莽撞撞地跪坐在地呢,也不怕着凉。”
江妩倔着性子,“您自个儿身子都不顾了,理我作甚。便任由我磕了脑袋也好,落水生病也好,在地上坐着着凉也好,由我去就是。”
她话一说完,就见着卫氏呼着微弱地气息,阖了阖眼,无力地靠在床头。
江妩吓得抹了一把泪,忙起身去把扶卫氏躺下。
“府医!府医!”
卫氏的手摆了摆,嘴也张了张,可江妩急得发昏,也没听清。
罗真闻声小跑着进了屋,也不顾别的了,立时就给卫氏上手探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