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梦就不愿意听了,忙道:“六姑娘你说什么呢,什么痨病不痨病的。七月那会儿夫人的旧疾犯了,世子爷才请了宫里的太医来看过,这才多久,真是痨病的话,太医会诊不出来?”
乔秀丽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白着脸局促解释:“我也是一时说错了话,实在是太担心烟姐姐的缘故。烟姐姐你可别怪我,我这嘴真是不把门。”
她泫然欲泣,边说就边要去打自己的嘴。
乔氏忙让人上去制止,又去瞪如梦,道:“你别多想,我没有怪你,如梦也是一时情急。你俩都是为我好,我知道,快别哭了。”
“真是对不住了烟姐姐,我不会说话。”乔秀丽拿着帕子拭了拭泪。之后她陪着乔氏说了会儿话,见她面露倦怠之色,便出言告辞了。
等人走后,如梦不忿的小声道:“都这么大的人了,嘴能不能把门还管不住!这六姑娘真是的,会不会说话。”
“好了,行了,你也别气了,不过就是一句话而已。”
“可有些话能说,有些话不能说,这六姑娘难道不知道?”
提前这茬,乔氏也忍不住皱了下眉,不过为了不让几个丫头担心,她还是强打起精神来道:“你之前不也说了,七月方请了太医来看过,别多想了。”
另一边乔秀丽出了兰若馆的大门,一路上她都十分沉默,时不时拿着帕子拭着眼角,似是有什么伤心事。
路上偶遇了一个婆子,好奇问她:“乔家的六姑娘,你这是怎么了?”乔秀丽来兰若馆来得频繁,所以后宅中很多丫鬟婆子都认识她。
乔秀丽看了她一眼,摇了摇头:“没什么。”但面上还是难掩郁郁之意。
“你这丫头该不是被谁欺负了吧?你虽不是咱们府上的正经主子,到底是夫人的亲戚,真若有不识趣的丫头婆子欺了你,可万万不要隐瞒,我们镇国公是容不下这种下人的。”
“如梦也不是故意的……”
闻言,这婆子当即来了精神:“你是说夫人身边的如梦欺了你?她可是夫人的陪嫁丫头,不过你别说,那丫头确实仗势欺人了些,平时咋咋呼呼的,生怕不知她有脸面。”
听到婆子这般误解,乔秀丽似有慌张,又泫然欲泣了起来:“如梦没有欺负我,她也是一时失言,我说了不该说的话,她才会呵斥于我。都是我不好,唉,我怎么能那么说烟姐姐……”
“你到底说了什么?”
“烟姐姐咳了血,我说她会不会是痨病,让她赶紧换了大夫……”话说到一半,乔秀丽似乎也意识到自己失言了,忙打住了声。又解释道:“七月才方有太医前来给烟姐姐看过,若是那病,早就该诊出来了,所以说我这嘴啊……”
她只顾懊恼自己,浑然没发现边上的婆子眼中异光连闪,面带惊骇之意。
等乔秀丽走了,这婆子忙往正房那边去了。
正房里,镇国公夫人正倚在大炕上,让丫头拿着美人槌敲打着小腿。
一个五十多岁、方脸细目的婆子匆匆忙忙走进来,附在镇国公夫人耳边说了几句什么。
镇国公夫人被惊得当即从炕上坐直了起来,差点没摔了,还是这婆子一把搀住了她。
“老夫人,您可别急。只是下人来禀,这事还没个辨证,当不得真。”
镇国公夫人坐稳后,一把挥开她:“还用什么辨证?我早说了这乔氏一脸早亡的面相,没得拖累我氓儿。成日里咳咳咳,换季也咳,天冷点也咳,一副病秧子的娇弱相,身子难道比我这上了年纪的人还差不成?”
她面露嫌弃之态,同时也十分凝重:“这事可不能轻忽,月丫头我虽不疼她,到底她是我孙家的子嗣。这病可是过人的,别人不知,难道你也不知?当年我那大伯就是这般没了的。主子们也就罢,不用近身,大伯死后,他那院子里的人活了几个?”
一提这事,白妈妈就不寒而栗,她是镇国公夫人的陪房,当然知道曾经发生在南宁侯府的这件事。
怕受人指摘,所以大老爷也就没挪出去,只是把院子封了,即是如此也是人人皆避,下人们寻常都不打那院门前过。院子里的丫头小厮,隔三差五死一个,倒不是被过了病,而是侍候这种痨病鬼,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染上了,下人成日里沉浸在这种恐慌之中,有的受不住跳了井,有的人痴痴傻傻魔怔了。
那几年里,那地方就是南宁侯府的鬼蜮,等大老爷没了,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后来那院子里的所有东西都给烧了,院子直接推了重建。
“那这事可怎么办?”一时之间,白妈妈也没了章程。
若是下人还好,大不了仍出去,可偏偏是世子夫人。
“你去把黄大夫请来,等会儿去兰若馆一趟。”想了想,镇国公夫人又改口:“还是我同你一起,左不过现在在她眼里,我就是个恶人,既然是恶人,我就恶到底吧。”
乔氏睡了一会儿,刚醒正让丫头们服侍喝药,镇国公夫人就带着人来了。
她用帕子掩着鼻子,离得老远站着道:“你这病也有些日子了,氓儿临走之前让我多照看些你,总是这么着也不行,今儿特意找了个大夫来给你看看。”
乔氏本还想下榻行礼,却被人拉着了。婆婆说带了大夫给她看,她心里还是挺高兴的,因为镇国公夫人一直没给过她好脸色。
她心里诚惶诚恐总觉得自己卧在榻上,婆婆站着太过失礼,还想让丫头搬了椅子来,可镇国公夫人这般模样,让她心里不禁咯噔一声,不知为何想起了之前乔秀丽说的那话。
乔氏面色苍白:“娘,儿媳这病没什么大碍,七月那会儿世子方请了太医来,替儿媳诊过,药方也换了,吃着还不错。儿媳这是小时候落了寒,咳两日就没事了,实在不用您……”
镇国公夫人打断她:“甭管好不好,让大夫诊诊总是好的。”
事已至此,乔氏也只能听之任之。
丫鬟们放下帐子,并在乔氏露出的手腕上搭上一块儿帕子,才方有人从外面领了个五十多岁面容消瘦的大夫进来。
此人姓黄,乃是常年给镇国公夫人请平安脉的大夫,医术在京中也算是赫赫有名。这样的人自然不可能只供着一家,所以镇国公府每年都会给其大笔银两,镇国公府里几个主子大病小病,都是由他看着的。
黄大夫走上前去,在榻旁的棉墩子上坐下,方抬手覆在乔氏的手腕上。
他诊脉诊了很久,是不是变换手势,半响才放下手,又让丫头们把帘子撤了,看了看乔氏的面色和口舌。又问了些是否手足心热,口干咽燥,不易睡眠,多有盗汗之言。
男女有别,能是这般表现已经极让人觉得惊诧了。黄大夫又问了这种问题,乔氏也一一照实说了。
之后黄大夫也没说什么,便行去了室外。
镇国公夫人跟了出来。
见此,别说乔氏了,连如梦几个丫头都不免心惶惶。
“老夫人,见世子夫人症状,有肺阴亏虚、阴虚火旺之嫌……”
镇国公夫人一个妇道人家,哪里能听懂这些有关病症上的话,“那你只说她是也不是?”
黄大夫叹了一口气:“这病坏处就在于方开始不易诊出,等诊出后已经过晚,此时您让老夫说个一二,老夫也说不上什么,只能是细心观察,若是世子夫人依旧有咳血之兆,再下判定不迟。”
“也就是说可能是,也可能不是?”
黄大夫点点头。
镇国公夫人不禁握紧了手,面露凝重沉思之态,显然有什么东西正让她挣扎。白妈妈见此,忙让丫头把黄大夫领下去了。
过了半晌,见镇国公夫人沉沉的出了口气,白妈妈放才问道:“老夫人……”
“去将月丫头抱走,兰若馆暂时封闭,闲杂人等一概不准随意进出。”
白妈妈起先惊诧,之后也能理解镇国公夫人的做法。
此时看来,这确实是稳妥之举,也以免误传其他人,牵连全府上下。
月月被抱走时,哭得很厉害。她虽是还小,但也感觉出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了。
不过到底还小,又说是去和哥哥玩,也让她止住了哭声。可待一众人都走后,兰若馆里却陷入了一片荒芜之境。
乔氏强忍镇定,却还是满心惶惶。
几个丫头心里也慌,到底是相伴多年的情分,纷纷安慰乔氏让她别多想,她不可能是患了那样的病,七月太医方来诊过,若是真有那病,也该诊了出来。定是有什么人在老夫人耳边说了什么话,老夫人借机寻夫人的麻烦。等世子回来了,定然无事。
乔氏也命自己这么想,可到底还是压不住心中惶惶。
现如今兰若馆上下都盼着世子孙氓赶紧回来,可孙氓哪是一时半会能回来的。他奉命驻守在通州、大兴、宛平等地,以防灾民扰了京师重地,灾民不退去,赈灾没落实,他是暂时回不来的。
与此同时,府里也有流言四起,说是世子夫人患了过人的痨病,老夫人都把兰若馆给封了。
这里头少不了有人以讹传讹,也有人暗中作祟,当年被孙氓遣散的几个通房,俱都是府里下人的出身。这偌大的公府,下人最多,盘根错节,巴不得这会儿趁孙氏倒了霉,或是死或是失宠,那被遣离之人也能重新回来。
一时之间传得是沸沸扬扬,能有多可怖就传得多可怖,连住在正院里的月月都听了一些进耳里。
她不懂传尸痨是什么,也不懂痨病鬼是什么,只知道娘病了,病得很重。她想回兰若馆看娘,可丫头婆子们都不让她去,无论她怎么闹怎么哭,甚至哥哥去求,祖母也不让去。
就在这时,下人来禀晋王府大公子来了。
月月当即就想起小宝曾经对她说的话——
“你看我是皇孙,我爹是王爷,我皇爷爷是皇帝,我以后也会是王爷。有我保护,就没有人敢欺负你……”
月月知道皇帝和王爷都是很大的人,且她也叫琛哥哥了,琛哥哥一定会保护她的是不是?
一定是。
第152章
连着在府里闷了许久, 瑶娘也闷得慌。
所以当小宝闹着说要去找月月妹妹, 她想了想便同意了。其实她也一直惦着乔氏的病有没有好,虽是只和乔氏见了两面,但打心底她是十分喜欢乔氏这个人的。
她让宫嬷嬷准备了些药材, 便带着小宝和玉蝉坐马车上镇国公府。
说起来简单, 实则准备车架, 以及随行的丫鬟婆子,还有府卫等等, 诸多杂事繁琐。这也是为何瑶娘最近不愿意不出门的原因所在,天冷出一趟门, 麻烦不说, 也连累下人们也受罪。
到了镇国公府,因为没有邀贴,所以需要等人进去通报。
不多时, 从里面迎出来几个人。
由于瑶娘也不认识国公府里的下人, 倒没觉出异样, 直到下人将她引去了镇国公夫人住的正院, 她才心中泛起了疑惑, 却来不及多想就被人迎进去了。
镇国公夫人坐在首位, 倒是没见着乔氏。
奇怪归奇怪,该注重的礼节还是要有的, 瑶娘向镇国公夫人行礼。国公夫人年长位高,也是受得起的,却是满脸笑容, 连声让瑶娘不用多礼。
坐下后,丫头奉了茶,镇国公夫人问了些闲话,大多都是集中在小宝身上。事实上两个互相不认识的坐在一起,也只有说这种话题最安全最不易得罪人。
小宝不安地动了动,瑶娘能看出端倪,他自然也能看出来。他现在心中各种不好的念头浮现,很想知道月月怎么了,乔氏怎么了。
这边,瑶娘也问起了怎么没见着乔氏的话,镇国公夫人面露担忧之色,道:“我那儿媳这阵子有些不好,大夫来看了看,说是最好不要见风,所以就让她闭门养病了。侧妃应该知道,最近我那儿子不在京中,我实在心中担忧,所以才会冒昧将侧妃迎到我这院子里来,就当是替我那儿媳不便现身给你陪个不是。等她好了,再让她上贵府赔罪。”
这话说得面面俱到,即点明了事情原由,让人生不出怪罪之心之余,自然也不会再不识趣。可瑶娘却忍不住想起之前她来镇国公府时,在兰若馆见到的一个小细节。
那日到了中午摆饭之时,乔氏特意让丫头去正院递话,说留了晋王侧妃在院中用饭。
事情很小,但可见端倪,只有那种婆婆特别严苛之人,才会让儿媳妇连用顿饭还需要去报备一二的。
之后乔氏言语之中,果然透露了些镇国公夫人对她有些不喜之意,不过并没有多说,瑶娘也没有多问。不过瑶娘还知道一件事,那就是乔氏的独子瑫哥儿养在老夫人的院子里。
瑶娘也不知为何自己竟会想到这些,她总是觉得镇国公夫人弄得这一出,似乎想遮掩什么。
“娘。”小宝拉了拉她的衣角,“月月妹妹。”
瑶娘当即想起来,今儿除了她想看看乔氏,另一个目的则是因为小宝想月月了。
思绪翻腾之间,她笑着对镇国公夫人道:“老夫人这般说,可就有些让妾身诚惶诚恐了。既然乔姐姐生了病,我就不去打搅她,只是您看我儿小宝,这趟专门是来看月月的。不知月月这孩子如今何在?”
镇国公夫人点点头,也并未隐瞒:“乔氏这些日子不妥帖,我怕下人亏了那孩子,就把她抱来了身边养几天。白妈妈,你领小公子去看看月丫头。”
一听说月月也被抱来了正院,瑶娘更是坐不住,忙笑着站了起来:“我也多日未见到月月那孩子了,白妈妈,我跟你同去,你看可好?”
白妈妈能说不好?老夫人也不敢制止。
她本就是想遮掩府里发生的事,才会演了这么一出,可若真是拦着这苏侧妃去见孩子,还不知会增添多少不必要的麻烦。她只能暗中给了白妈妈一个眼色,白妈妈收到眼色,便笑着迎到瑶娘身前:“老奴这便领着侧妃前去。”
因为这几日月月实在闹腾,老夫人上了年纪,一听孩子闹腾就头疼,所以月月如今住在正院靠南侧的一个小跨院里。
白妈妈领着瑶娘行去,还没到跨院门前,就听见月月哭闹声。
她心急如火,忙几步走了进去,斥道:“怎么又把姑娘弄哭了?你说要你们何用?”又堆着笑对月月道:“大姑娘快别哭了,你看晋王府的小公子来看你了,老奴这就让人多准备些果子点心,你与小公子同吃。”
月月也不理她,见到小宝就跑了过来,“琛哥哥,姨姨。”
小脸上满是泪水,哭得小宝可心疼了,想一把将她抱过来好生安慰,才发现自己短胳膊短腿儿短身子,根本抱不住。
倒是瑶娘一把将月月抱了起来,“月月怎么了?可是想小宝哥哥了?”
“姨姨,我……”
瑶娘摸了摸她的小脸蛋,也打断了她后面的话:“姨姨知道你想小宝哥哥了,所以姨姨今日特意把小宝哥哥带来陪你玩。你看外面冷,我们进屋里说话好不好?姨姨坐了很久的马车过来,又累又渴的,让姨姨先喝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