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娘一面和薛婆子说着,一面将面团揪成一坨坨的,也不用擀成饼子状,直接手上沾了凉水,贴在锅上按平了。
其实这种做法不叫烙饼,而是贴饼。
很快,锅的四周便贴了一圈饼子,瑶娘把锅盖盖上。
过了一会儿,她将锅盖掀开,玉米饼子已经熟了。她便将饼子从锅的四周取下来,继续贴饼子,如此这般来再来两次,整整烙两大盘的玉米饼。
瑶娘拿起一块饼来,被烫得直吹气,她尝了一下加了南瓜的,又尝了一下加了羊奶的,正想让红绸薛婆子等人尝尝,却突然发现四周很安静。
她下意识回头去看,就见晋安帝正站在她的身后。
晋安帝穿一身绛紫色的龙袍,头戴乌纱翼善冠。龙袍是交领窄袖的,肩覆日月,八团龙纹,腰间系着白玉带,说不出的俊美威严。
而小厨房里其他的人,都退了出去。
“呀?”
瑶娘没有防备,被吓得一惊。
她有些局促,下意识就去摸了摸头发和身上围裙。此时的她,哪里还像一个皇帝的女人,反倒像似个市井出身的小妇人,站在一身龙袍的晋安帝面前,无形就有一种自惭形秽。
像似在掩饰,她笑着问:“陛下怎么来了,今日政务不忙?”
晋安帝依旧是一贯的淡薄,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没事,就提前回来了。”
瑶娘突然一下子没了局促,笑着道:“我也没什么事,就想下厨做些吃食。小宝说父皇最近胃口不好,喜欢喝我送的汤,我就想着做些吃食送过去。你尝尝看,好吃么?我尝着还不错。”
她将手中的玉米饼拽一块儿下来,就往晋安帝嘴里塞。门外传来一声低讶,却又戛然而止,似乎被人捂了嘴。
晋安帝张开嘴,将玉米饼子纳入口中,咀嚼了几下,咽进去。
“不错。”
“真的?”
“嗯。”
瑶娘顿时笑得更开心了,“吃多了珍馐佳肴,偶尔吃吃这种民间的吃食也是挺不错的。”
晋安帝点点头,抬目四处看了看:“可是都做好了?”
“差不多已经好了,就只等着出锅装盘。”
“那就让下人弄罢。”
瑶娘点点头,把身上的围裙取下,晋安帝就站在一旁等着她。等她将手洗净了,衣裳也整理好了,才牵着她的手离开小厨房。
晚膳的时候,二宝吃得特别香,连晋安帝都比平时多用了些。至于小宝,又带着娘亲手做的吃食去乾清宫了。
乾清宫这边也方才用罢,太上皇有些吃撑了,打了个饱嗝,却在出口时换成了轻咳。
“不错,就是和御膳房的御厨不能比。”
“这是民间吃食,我娘说就图个新鲜。”
大抵太上皇也有感自己有点不要脸,明明吃了不少,偏偏就给人一个不错的评语。他赧然又轻咳了声,才一本正经地道:“民间吃食也有民间吃食的可取之处,以后你娘若是做了,可以拿来给朕尝尝鲜。”
“皇爷爷喜欢就成,我娘还怕您不喜欢。”
太上皇微哂,道:“好了,时候也不早了,朕就不留你了。天冷,早些回去歇着,李德全送小殿下回养心殿。”
“皇爷爷也早先歇着,孙儿告退了。”
用罢膳,晋安帝就让人把两个小的领走了。然后也不去看奏折了,而是陪着瑶娘在大炕上看了会儿书。
瑶娘还没看完两页,就被他抓着将书扔了,叫人进来侍候歇息,瑶娘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明黄色帘帐后,交缠着两个人。
今晚的晋安帝十分热情,一种格外磨人的热情。可能是因为最近晋安帝太忙,偶尔夜里他来了兴致,也都是急匆匆的,犹如暴风骤雨。可今儿他整个人都透露出一股从容不迫来,一下一下,不慌不忙。
他不慌,瑶娘倒是挺慌,可她又没脸求他,只能难耐得将脸埋在被子里,承受这磨死人的温柔。
他不许,硬是将她翻过来亲着她的嘴,汗珠滴了下来,滴在她的肩上和颈子上。汗水浸湿了被褥,瑶娘有一种出不过来气的窒息感。
“你在不安?”
本来都迷糊了,晋安帝突然这么来了一句,瑶娘愣了下。
“我没、没啊……”
“别多想,那些事都和你没关系。”
“我没有多想。”她说得有些心虚,并不坦诚。
晋安帝伸手摸了她的脸一把,那汗水有他的,也有她的。
他往下沉了沉,她咬紧了下唇。
他亲了过去,抵着她的唇,含糊道:“你就是你,不用改变,不用刻意讨好,不用担忧那些无谓之事,一切有朕。”
“唔……”
第205章
关于立后之事, 朝堂上一直沸沸扬扬, 不过晋安帝却始终没有表态。
下面有大臣请奏,他便听着, 听完后也不给个话,扭头就扔在了脑后。私下朝臣们议论纷纷,说什么的都有, 反正就是一直没有消停过。
就在这当头,发生了一件事。
事情还要从那一日说起——
入了二月,天气总算是开始放晴了, 虽然还是冷, 但总能见着些太阳。
今儿正是百官休沐之日, 路上的轿马都比平时少了许多,可西帽儿胡同里却是十分吵嚷。
这西帽儿胡同靠近外城,乃是内城的最边缘处。在这里住着的人,大多都是些品级较低的官员。胡同深, 家门浅,这一家挨一家的宅子, 很好的诠释了京城居大不易之说。
可即是如此西帽儿胡同的宅子也十分抢手,但凡有人出手, 几乎就是眨个眼的功夫就被人买下了。
无他,皆因占了地利之便。
有些小官们疲于每日点卯之苦, 自然是能离多近就有多近, 这样一来每日来回在衙署的时间能节约不少。看着不大的一进大小的宅子,比外城的宅子要贵上几倍不止。
此时毛家的大门前, 有一对中年男女正在争吵,引来了胡同里住户的围观。
到底是官宦之家,多少是注意些影响的,哪能就站在外面看。看似寂静无人的胡同里,许多人家的宅门都是半露了条缝隙,至于门后站着的是主家还是下人,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争吵的这一对男女是夫妻,男人姓毛,是个御史。
御史最是又穷又臭,品级低俸禄少。当然那只是指极少人,现如今当官谁还会讲究两袖清风,可恰恰毛御史就是那其中另类。
这毛御史不光穷酸,脾气还又臭又硬,是朝中出了名的,逮谁参谁,有了名的鬼见愁。
不过他身为御史,本就有监察朝廷、及诸侯百官之权,旁人厌恶他也没办法。有人戏称这毛御史天不怕地不怕,皇帝老子有错他也敢参,大抵这天下就没人让他怕了。实际上并不是,毛栋有惧怕之人,就是他的妻子毛夫人。
毛御史在京中出名,不光是他本人又臭又硬,还是因为他惧内也是出了名的。
这次有关立后之事,毛御史算是活跃分子,他倒不是嫌弃瑶娘身份微寒那一列的,他反对的是瑶娘立身不正,是狐媚惑主才一步步坐上晋王妃的位置。
像毛御史这种道德标杆的迂腐之人,最是不喜这种人。其实换念想想也是,若不是狐媚惑主,一个侍妾出身的女子,能坐上堂堂亲王妃的位置?甚至晋安帝还是王爷时候的所为,也被他诟病了,认为其有贪恋女色之嫌。
于毛御史来想,皇后乃是一国之母,当母仪天下,万万不能是一个狐媚惑主之人居之,不然危害朝廷,危害江山社稷。
他在朝堂上如何激进且不提,这事不知怎么传到了毛夫人的耳朵里了。因为这事,毛夫人与他吵嘴了几次,可毛御史依旧左耳进右耳出,这下可把毛夫人给惹恼了,要和毛御史和离,还闹着要回娘家。
毛夫人是个泼辣的性子,说走便要走,毛御史苦求不得,两人拉拉扯扯就拉出了院门。
“夫人,你就别闹腾了,为夫的与你赔不是还不成?”
毛御史连连作揖,他生得身材干瘦,留着把山羊胡,从面相去看就是个僵化迂腐之人。反倒毛夫人生得体态圆润,浓眉大眼,一看就是个爽利干练的面相。
“那我与你说的那事,你应是不应?”毛夫人问。
毛御史却是诺诺不说话了。
一见他这样,毛夫人扭头就要走,还没走出两步,又被毛御史拉住了。
“夫人,你就别闹腾了,此事关系着江山社稷,关系着万民福祉,不是尔等妇人可做置喙的。你说什么为夫的都能应,唯独这事、这事……”
“我呸你的江山社稷,万民福祉!我是个妇道人家,我不懂什么大道理,我就知道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不能不要脸。”
毛御史又是跺脚又是叹息:“怎么就叫做不要脸了?夫人你瞧瞧你说的什么话。”
毛夫人伸出一根胖胖的指头,戳着毛御史的肩膀:“那你就跟我说说吧,当初叛军生乱是谁救了咱们一家的,又是谁收容了咱们一家,不让咱们惨死于叛军之手,那些日子又是谁供你吃供你喝,待剿灭了叛军,又命人送咱们回家的?”
这一声声质问,让毛御史哑口无言,憋了半晌才憋出一句:“这与立后有何关系?这是当今仁厚,与那位可没什么关系!”
“和你没关,和我有关!我只知当初借住晋王府,下人事事妥当,并无高门大户的狗眼看人低。当初出来匆忙,我和儿媳珊姐儿连件换洗的衣裳都没,是王妃亲力亲为命人给我们送来,甚至担心下人服侍不当,亲自出面叮咛……你是个没用的,当了这么多年的官还是个七品的御史,家里连个护院都请不起,连累妻子儿女跟你遭罪,若不然咱也不用平白受人恩惠,日日愧疚不安……”
毛夫人说着说着就嚎哭了起来,这一哭可真是惊天动地。
毛御史急得抓耳挠腮,面露愧疚,却是又不知该如何劝解。因为毛夫人说得句句是真,是他没本事,害得妻儿受苦。
毛夫人擤了一把鼻涕,停歇哭声方又道:“反正我不管,你既与人为难,我是没脸再跟你一处了。你也别拦我,咱们好聚好散,我回娘家去。”
毛御史跺跺脚,道:“都一大把岁数了,回甚娘家,没得让岳父岳母担忧。”
毛夫人还想说什么,突然从毛家的门里冲出来几个人,却是毛御史两口子儿女和儿媳。
几人七手八脚就把毛夫人硬拉进去了。
“娘快别折腾了,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没得招人笑话。”
“就是就是。”
毛家大门从里面关上,挡住了外面无数视线。
一大早就听了这么一出大戏,毛家左邻右舍回味无穷的同时,有些人心里也颇有些不自在。因为当初还是王爷的圣上带着人出来救人,他们其中很多都是受惠的一员。
能住在这里的,大多不是什么高官,高不成低不就,请不起护院,宅门又浅。当日叛军作乱,这里没少有人家遭殃,幸好晋王殿下及时赶来。之后被带回了晋王府,在高墙之中安枕无忧,王妃亲和,下人妥帖,不缺衣不少食,感激自是不用说。
只是日子久了,很多人都忘记了当日的狼狈,以及那种劫后余生的心情。
……
毛家。
毛夫人进了家门,就脚步快速冲进屋里,从桌上拿起茶水喝了起来。
“渴死我了。”
毛御史也是满头大汗,进了堂间,就在一张椅子上坐下。
毛夫人喝了水,又顺了气,才道:“老爷,你说这法子有用不?”
此时的毛御史哪还有什么迂腐相,他抚了抚胡子道:“有用无用,也不是我们可置喙的,反正我们只做自己该做的就够了。”
这才是毛御史真正的处世之道,没有靠山再不识眼色,就凭他这么讨人厌的性子,可早就被扔回老家种地了。他能安稳度过弘景朝,凭得不外乎体察上意。
“可我还是希望能帮到娘娘。”
毛夫人虽和王妃只照了两面,还都是匆匆而过,却是打心底的觉得王妃是个和善人。因为丈夫在外面招人厌,连带毛夫人在外头也不甚受人欢迎,可王妃却没有因此而瞧低她们,那种真心实意的和善是骗不了人的,且也格外难得。
就凭这个,毛夫人就觉得这皇后王妃当得。
毛家这事虽是件芝麻绿豆大的小事,却不知怎么就传遍了三司六部,各家各府上都听说了。一时间,不屑者有,厌恶者有,嗤笑者有,缄默者也有。
不得不说这毛御史两口子也真是讨人厌,说起话干起事来总是这么的戳心窝子。士大夫讲究体面,讲究知恩图报,哪能让人戳着脊梁骨骂白眼狼。男人们虽是没和当初的王妃接触过,可当日住在王府,下人们可口口声声俱是奉王妃娘娘的安排。
遮羞布之所以是遮羞布,不外乎大家心照不宣都选择忽视,如今这遮羞布被人扯下来了,但凡要些脸面的都不好意思再蹦跶得太高。
当然这只是少部分,还有一部分自诩当初没受过王府的恩惠,自是可以站在卫道士的地位进行谴责。不过晋安帝也在此时给出了回应,立后的圣旨已经下发至内阁及礼部。
这是晋安帝第二次下发封后圣旨,大乾朝乃是内阁制,若是今上旨意失宜,内阁及六科给事中有封驳谕旨、诏令的权利。
但所谓封驳,只是方式,而不能作为手段。说白了,天下都是皇帝的,你一个做臣子接二连三忤逆上意,就是不打算继续再干下去了。
封驳只是一种试探与心照不宣,下面让上面知道这封制敕是失宜的,若是上面顾忌,自然不会再下旨。可若是上面一意孤行,下面臣子只能另想他法,也不会硬干。当然众观各朝各代,也有硬顶着和皇帝对峙的,可下场无一例外是惨兮兮。
内阁只是约束皇权,从来不是制衡皇权。
圣旨已经下发礼部,不日即将昭告百官,布告天下。即使能拖,也只有三日的时限,过了这个时限,整个礼部都要承担上渎职之嫌。
一封圣旨,引起了水面下的波涛汹涌,明明夜幕已经降临,可私下里该动的都动了起来。
而此时的养心殿,也正忙碌着。
今儿晋安帝回来的晚,之前瑶娘就命人去问过了,晋安帝说一会儿就归,所以瑶娘将给乾清宫那边的饭食命人送去之后,就领着两个孩子等着晋安帝回来。二宝饿了,先给他吃些糕点垫着。
天擦黑的时候,晋安帝回来了。一阵忙碌之后,晋安帝换了一身便服和瑶娘及两个孩子一同进膳。
今儿瑶娘换了一种吃法,之前送到乾清宫的羊肉锅子颇得太上皇的喜爱,太上皇明里暗里说了几回,瑶娘又送了两回,就不敢再送了。羊肉虽是温补,到底本性甘热,太上皇又正在调养之中,吃多了并不适宜。可偏偏最近太上皇就爱上了这一口,天上飞的地上跑的都不行,就爱上这个了。
瑶娘实在无法,只能另辟蹊径,在薛婆子的建议下用羊肉炖了汤,却把羊肉都捞起来,用羊肉汤涮了其他菜食来吃,即取了其中的味儿,却又不至于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