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综武侠]故国神游——城里老鼠
时间:2017-11-21 16:03:24

  可惜,两湖帮中以聂天还师徒三人为首,并无太多拿得出手的角色,只能望之兴叹。更何况,此时郝长亨震慑于苏夜直冲云龙舰的气势,忍不住去看她的动向,无心安排追击江文清。
  尹清雅发出轻呼之时,独木舟离云龙战船只有数丈远近。它无法继续拉近距离,因为两者之间,隔着无数从船舷伸出,击打水面的沉重桨橹。
  若想登上这种大船,通常要让两船靠近,从甲板飞跃过去,或者先行展开攻击,使大船失去战斗能力,再用挠钩、长索、长梯搭住甲板边缘,猴子似地攀援而上。但这是普通人的办法,不是苏夜的。她并非第一次这么做,已经称得上是熟练的老手。
  桨橹深深刺入江水,每摇一下,便带出一股沉重的水流。云龙两侧,单是船橹便有四组二十支。船内搭起架子,摇橹手站在架子旁边操纵它们。苏夜仰头上望,恰见一块沉重的包铁木板当头而落,像是要把她连人带船,狠狠砸进水里。
  云龙船身高大坚固,如同水上漂流的小型堡垒,甲板上塔台耸立,具有冲天而起的慑人姿态。它的强横霸道,与苏夜的脆弱渺小形成了鲜明对比,让人怀疑她直冲它下方的用意。
  但是,郝长亨绝非怀疑的人之一。他心头疑云一闪而过,立刻被震惊之情取代。
  事情发展全然不出他所料。那只由几块木板组成的小舟,几乎全无还手之力,瞬间被砸成数段,沿江水飘向下游,失去了本就不多的威胁力。千钧一发间,苏夜身影陡然消失,再度出现时,已攀附在云龙船身上,像一只弹跳力惊人的黑色蜥蜴,急速向上跃去。
  桨橹间的缝隙并不大,却足够她行动。她袖中射出带倒钩的长绳,轻轻向上一扬,倒钩当即刺进船身外壁,为她提供纵跃的施力点。离舟之后,她不再受江水限制,动作愈发快到出奇,如入无人之境。转眼间,她已接近甲板边沿,轻轻松松地翻身登船。
  若非亲眼所见,郝长亨很难相信她能如此轻易地登上云龙。当日楚无瑕刺杀曼妙夫人,也是在水上出手,却是依靠司马元显战船之助,绝不像苏夜这样,单枪匹马地独自前来。
  尹清雅眼见她身影消失,吃了一惊,不加思索地叫道:“怎么办?”
  她本不该问这句话,她明明知道应该怎么办。但郝长亨明白她的感受,在听到她这声轻喊前,他心中亦浮现出相同的疑问。不幸的是,眼下已没有他帮得上忙的事情。苏夜踏足云龙甲板,顿时化作一道闪电般的黑影,无视船上所有人,直奔位于甲板中央的船舱。
  云龙舰高台上空无一人。此战一直由郝长亨指挥,而非聂天还。聂天还正在船舱里,透过窗户,默然注视窗外每一分变化。苏夜登船之前,已了解他的位置,活像奔向巢穴的鸽子,路上再也没看别人一眼。
  两扇舱门虚虚掩住,舱外沸反盈天,舱内却静的像一座陵墓。苏夜疾掠途中,忽地微微一笑,足底陡然发力,只一弹指、一眨眼的功夫,便挤进虚掩的缝隙,进入这间神秘而宽大的船舱。
  她神色从容,肩背一动不动,甚至不曾回头看看。舱门却在她身后合拢,紧紧闭住,像是断绝了她的后路。唯有她,和她对面的人心知肚明,它们是被她主动关闭的,以免被人打扰。
  舱内共有四个人,两人居中而坐,两人在侧面相陪。侧面这两人里,竟有一位是她见过好几次面的乾归。这时乾归面无表情,冷冷盯着她,似乎忘记曾和她说过话,在她面前硬充过好汉。另外一人则是个三十岁上下,作文士打扮的男子,一对眼睛亦盯住她不放,怕她逃走似地,一瞬不停上下打量她。
  她不认识聂天还,却很快辨认出他,只因他实在太好认。
  他也穿着一身黑衣,腰插一排飞刀,脸上颧骨高高耸起,眼窝则向下凹陷,整副面相令人不寒而栗,像一条剧毒的水蛇。他扬名天下的“天地明环”就放在手边。双环大小不一,由精钢和黄金打造,环上金芒忽而闪动一下,给人以虚实不定的感觉。
  苏夜飞快认出了他,其中一个原因是:第四人绝对不可能是他。
  那人竟是一名身量特别高,恍若神仙中人的道士。他身着道袍,意态闲雅,面带微笑,长须在颌下自然垂落,飘飘然有出尘之姿。无论怎么看,他都是一位世外高人、深山隐士,不该在颍水上的战船中出现。
  他坐在舱中时,别人就变的极不打眼。见到他的每一个人,均会情不自禁,将注意力完全放在他身上,不由自主沉默下来,等候他的吩咐。
  除了“仙风道骨”四字,再也没有词语能够形容他的姿态。他既是出世的,又是入世的,既是超凡脱俗的,又是令人惊惧的。
  他当然就是名垂天下三十年,从未遇过对手的“天师”孙恩。
  一时间,苏夜停住脚步,静立在舱门之前,一句话都没说。孙恩的笑容中,蕴藏着无尽智慧,仿佛看透了世情。她的微笑却单纯而甜美,不加保留地展现出愉快心情。单凭这一点,便能看出她与常人是何等不同。
  大概七八秒钟后,她终于开口,却是向着乾归而非孙恩。
  她问道:“你也在这里啊?”
  乾归在云龙船上,陪伴聂天还的原因,她不问也知道,稍微一想,便可归结个八九不离十。此刻乾归面沉如水,一言不发,进一步印证了她的判断。
  他不回答,只因无话可答。尤其孙恩就在他身旁,给他带来了极其强大的压力,让他觉得自己不该开口。
  慕清流选定聂天还后,汲取桓玄之死的教训,立即将乾归送去求见聂天还,向他陈述心志。乾归给出的理由无懈可击,自称桓玄待他不错,所以他想为桓玄复仇,遍观天下群雄,认为聂天还最有潜力,才来毛遂自荐。
  聂天还不疑有他,并未多问,就接纳了他。他又及时牵线搭桥,将两湖帮和蜀中谯家搭上关系,使谯纵之弟谯奉先赶来两湖,在聂天还身边随行保护。
  与此同时,他从未忘记,苏夜杀死桓玄前,宣称她是为了江文清。桓玄是害死江海流的凶手,聂天还也是。换句话说,她可能出于同一理由,亲自前来刺杀聂天还。
  他将此事告知慕清流,引起慕清流的警惕。要知道,既然竺法庆都不是苏夜的对手,魔门中人实在很难对付得了她。慕清流不愿失去下一位人选,遂借力打力,希望能够借孙恩之手,尽快除去她。
  乾归收到回信后,依信中所言,前去说服聂天还。这名义上是说服,实际并未耗费他多少力气。聂天还听闻竺法庆和桓玄的死讯时,早已识得厉害,听说苏夜有可能找上他,自然会担心自身的安危。于是,他主动修书给孙恩,请孙恩与他见一次面,共同商量如何解决那名神秘的小女孩。
  就这样,他和孙恩一拍即合,打算利用攻打边荒的机会,彻底铲除这个隐患。苏夜不来则已,一旦成功登上云龙舰,便会面对他、孙恩、乾归和谯奉先四人的围攻。
 
 
第五百二十三章 
  精若雷电,明曜八域, 彻视表里, 无物不伏。
  这就是孙恩糅合武学与道术, 练成黄天道藏功后达到的至境。然后,他目睹仙门开启, 无上奇景历历在目,再度有所领悟,回海南闭关修炼, 终将黄天大法功行圆满, 彻底天人合一, 成为一位史无前例的异人。
  云龙号固然雄伟,却只是一艘船, 面积毕竟有限。主舱窗门均紧紧闭住, 点满油灯蜡烛, 理应给人透不过气的感觉。但孙恩坐在舱内, 竟具有顶天立地的气魄,好像不是船容纳了他, 而是他撑开了船。
  他静坐不动时, 身边众人的形象皆模糊不清, 似乎突然渺小了三分, 难以和他相提并论。等他动了, 一举手一投足,都可以带动周围环境,使人觉得他是天地中心, 慑服于他的无边气势。郝长亨一反常态,同意他看似狂妄的提议,正因一见面便甘拜下风,提不起跟他争辩的勇气。
  孙恩早已收到信报,得悉玉佩在苏夜那里,心思之急切可想而知。他既想亲眼见一见她,尽早杀死她,也想拿回洞天佩,断绝他人接触仙门的途径。于是,苏夜用江文清为诱饵,他用聂天还为诱饵。他说,只要苏夜不惜一切,于交战期间强登云龙号,他便一定会对付她,还会出手刺杀对面的江文清与屠奉三,大幅度削弱荒人水军。
  这不是最好的办法,但最省力也最快捷。聂天还抵御不了如此强烈的诱惑,仅仅迟疑一天时间,便一口答应下来。
  孙恩已成黄天之化身,散发出浩大磅礴的超凡力量,足以压倒任何人引以为傲的勇气与理智。他看透人间的七情六欲,修为深邃不可测度,绝不会被凡人击倒。外九品高手榜上,聂天还只比他低了一个名次,实际差距却如天比地。
  简而言之,他不仅可怕,亦能为他们带来异乎寻常的自信心。天师军如何攻城略地,孙恩如何一一刺杀南北重要人物,都是大家以后需要烦恼的问题。在这一战当中,聂、郝师徒也好,谯奉先和他背后的慕清流也好,都半是提防半是释然,纷纷把筹码压在了孙恩这边。
  他们信心十足,自觉万无一失,乾归却不那么肯定。他是唯一见过苏夜的人。他总觉得,苏夜之所以没有孙恩那么可怕,那么不可一世,只因她为人比较和气,并非因为武功上的差距。她给他留下的印象之深,从没输给孙恩。
  他的犹疑愈发挑动孙恩的兴趣。对孙恩而言,敌人武功越高,就越有意义。这表示他的对手名单再度发生变动,需要在燕飞名字旁边,添上“苏夜”两字。
  此外,倘若交手双方势均力敌,则正中魔门下怀。像他们这等人物,若无深仇大恨,没必要斗到同归于尽,至多一死一伤或两败俱伤。苏夜输了,自然难以活着离开这只赤龙战船。但孙恩若在杀她时受了重伤,聂、谯、乾三人将当场倒戈,一举击杀这位名震南方的天师。
  这是慕清流的打算,也是魔门的正常做派。若非孙恩的修为惊世骇俗,谯纵会亲自赶到颍水,参加这场激战。现在他没来,仅派出谯家排名第二的谯奉先,同样能看出魔门对此战的重视。
  人人都在打如意算盘,人人都期待着最有利的结果。但不知为何,孙恩见到苏夜之后,居然好整以暇,继续坐在那张椅子里,并未以雷霆万钧之势跃起动手。
  这无疑是他们预想不到的场景。转眼间,聂天环等三人交换了近十次眼神,均觉大惑不解,却无力撼动孙恩的决定。
  孙恩看都没看他们,脸上露出了一丝微笑。那微笑十分诡异,令人进一步体会到他的难以预测。他带着这种微笑,像谯奉先一样,反复打量苏夜,目光最终落在她领口。
  舱外诸般杂音震耳欲聋。云龙号仍在水上不住移动,缓慢退到郝长亨座船后方。舱里的人屏息凝神,忘了自己正在一场大战当中,一会儿看看苏夜,一会儿看看孙恩。
  时间过得慢极了。明明只过去十几秒钟,却像一个时辰那样漫长。
  孙恩当然不关心苏夜穿什么衣服,戴什么首饰。他全心关注的物事,乃是她脖子上挂着的玉佩。洞天三佩曾对燕飞生出感应,使他成功把它们从泥土里发掘出来,此时面对孙恩,却安然藏在她衣服里,无视他惊人的武学修为。
  他直觉它们就在对面,一如他刚见到苏夜,便看清她是他生平仅见的大敌。他像个喜新厌旧的负心汉,一下子完全忘了燕飞,开始全神贯注地斟酌她、掂量她。
  聂天还眯起眼睛,右手已轻搭在天地双环之上。同一时间,孙恩总算展现其前辈宗师的风度,含笑道:“姑娘你好。”
  他笑容充满诡异之气,双眼亦闪闪发光,加重了神秘莫测的意味。单就神情而论,他从未表现出杀气或敌意。可他要令人畏惧的话,也根本用不着流露杀气。
  苏夜依然背对船舱正门,却不再关心外面的情况。孙恩一开口,身边登时涌出锐不可当的炽热真气。真气犹如海潮,不停向前推进,形成咄咄逼人的气柱,意欲将她推向舱门。尤其他每吐一个字,热度便上升一分,浩浩荡荡无休无尽,比真正的浪潮更加骇人。
  至阳真气铺天盖地,席卷而出,途中波及谯奉先和乾归。两人不是孙恩的目标,却不约而同运功抵御,不敢掉以轻心。然而,它触及苏夜时,竟蓦地消失了。
  她也面露微笑,柔声道:“你也好。”
  孙恩神情之中,只有欣悦与激赏,并不像普通人想象中那样,展现出强横霸道的姿态。他全力施展黄天大法,真气源源不绝,道袍须发却毫无动静,甚至还伸手捋了捋颌下长须。
  这一刻,他如若世俗中人,就差起身招呼她了,向她客客气气地笑道:“孙某久仰姑娘大名,今日终于有机会见面。”
  苏夜待他说完,想了想方笑道:“天师客气了,我也一样。我从不同人口中,听说过你的许多事迹,很佩服你的本事。前些日子你去了边荒集,想从燕飞和安玉晴手中夺取洞天佩,可惜无功而返,且和我缘悭一面。”
  孙恩笑道:“不错。孙某还知道,姑娘听过这事后,便拿走三块玉佩亲自保管,以免我再去找燕飞的麻烦。换言之,这是你下给本人的一道战书。”
  两人心情均称得上愉快,理由却大相径庭。他们倒是能够理解彼此,看在外人眼里,却成了决战前浪费时间的交谈。双方都不要钱般送出微笑,导致气氛中的诡异远大于紧张。
  苏夜并未否认他的说法,只说:“我与燕飞、江凌虚、尼惠晖都详细谈过,深知你抢夺三佩的因由。你创立天师道,指派卢循作你道统的传人,尘世的权柄富贵将由徐道覆独享。至于你自己,所求无非是破空飞升,接触虚无缥缈的仙缘。洞天三佩,就是离你最近的机会。”
  孙恩微笑道:“姑娘深明本人心事,当真令人欣慰。但我必须纠正你的说法——仙缘绝非虚无缥缈,而是实实在在的东西。它曾在我孙恩面前出现过,所以我绝无可能放弃。”
  话音未来,云龙号右侧传来一声巨响。沉重的大石擦过船身,落入水中,溅起无数碎浪飞沫。它向左急转,加速退避,避开任何可能逼近的危险。甲板上、底舱里,尽是叱喝呼喊之声,虽说暗藏规律,也嘈杂的让人心烦。
  在这样喧闹的环境下,苏、孙的言语仍清晰可闻,仿佛凑在每个人耳边说话,生怕他们听不到。
  苏夜略一点头,表示她明白了,这才不依不饶,继续说道:“天师绝无可能放弃,心志确实令人敬佩。唉,世上很少有人理解你的难处,我却看得非常清楚,难免产生兔死狐悲的感想。”
  她语气中,客气的成分越来越少,傲慢无礼之意却有增无减。她把孙恩比作死了的兔子,更是新鲜至极的说法。孙恩脾气出奇的好,表情如同看着顽皮孙女的慈爱老人,苦笑道:“是吗?燕飞果然把什么都告诉了你。”
  苏夜直视他深不见底的双目,缓缓道:“练功习武……就像用毕生精力画一幅画。成果怎样,要等画完才能知道。人人都有一套办法,大致区别呢,在于先注重整体或是先描绘细节。起初前者难,后者易,所以绝大多数人都倾向于后者。但到了后来,难度陡然倒转,前者柳暗花明,过往的一切枯燥艰难都有了意义,后者就……后者往往发觉自己有画歪了、画糟了的地方,却已很难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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