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问脑海中全是唐毅各种背锅后,内心委屈咆哮,外表坦荡淡定,擦干眼泪继续上的情形。
宋问:“冷漠,是他最后的倔强。”
她微微偏头,余光内瞥见了一抹熟悉的衣角,顿时又被自己呛到,连连咳嗽。
小六匆忙倒了杯水过去:“少爷,少爷您没事吧?”
宋问重新坐正,一本正经道:“三殿下其人,有勇有谋,沉稳冷静,大肚能容。外面那些谣言,通通都只是偏见。他是一名真君子。牛二我,佩服的五体投地。”
小六宛如看见了一个疯子:“少爷?”
唐毅走上前来,默默站在她的旁边。
“哟!这不是三殿下吗?竟然又遇见了。”宋问端起茶杯道,“与有荣焉,牛二敬您一杯!”
唐毅道:“残暴,才是我最后的倔强。”
宋问:“……”
小六却是直接吓到胆裂,跪到地上请求道:“请殿下赎罪,我家少爷口无遮拦,可并无冒犯之意。”
宋问抖抖衣袍,躬身行礼道:“那便请三殿下责罚,牛二绝无怨言。”
唐毅走近,拿过落在桌上的折扇,对着她小哼了一声,转身走开。
宋问心道。那扇子,一定值钱。
——节俭,也是他最后的倔强。
嗯。
第6章 回院禀报
小六犹自未回过神来,两人已经走了。
小六爬起来,惴惴不安道:“他方才生气了吧?”
宋问点头:“是的。”
小六迷糊问:“为何生气?”
宋问道:“他气我奚落他。”
小六吁出口气:“这定不是少爷的本意。”
“嗯。”宋问点头道,“这三殿下脾气也太好了。”
宋问自觉是玩笑,但听在唐毅耳里,想必非常难受。
任谁都有不能为人道的地方。
骄傲之人,宋问此番几乎是踩到了底线。
宋问咬着手指道:“若我是他,一定恨不得把这叫牛二的家伙,按到水缸里泡一泡。”
小六嫌弃道:“……少爷。”
三言两语,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宋问就彻彻底底的得罪了唐毅。
宋问觉得自己真是天赋异禀。
又或者说,他们两人,当真八字不合。
宋问尤为心痛,深深叹了口气。
两书生打扮的人,从楼道口上来,一路交谈。
“此事听闻,是由三殿下负责。”
“三殿下能做何事?必然袖手旁边,不然也不至于此。”
“就因他不作为,如今闹大,陛下定要责罚。”
“看这群人,真是可怜。上诉无门,却被打为暴民。大呼冤枉,如何不叫人生恻隐之心?”
宋问一听,顿时一耸。
三殿下负责?
这三殿下怎么就那么倒霉?
第一次遇见她,被她黑了名声。
第二次遇见她,又被她害作小人。
以他现实的处境,恐怕还真是难逃一罚。
宋问咬唇。莫名觉得不快。
小六也回过味来,悄声问道:“少爷,门口那群人,是不是得了您的指示?这事闹大,岂不是……”
“我还挺喜欢他的。他怎么能这么倒霉呢?”宋问叹道,“他越倒霉,我越想同他结交。”
小六懵道:“为何啊?”
宋问:“想看他能不能更倒霉啊。”
小六替他嚎道:“少爷,您放过他吧!”
宋问悲道:“可我真是无心之失啊。”
梁子不知不觉就结的大了。
交个朋友怎那么难呐?
宋问起身,又往窗外看了一眼。
方才剑拔弩张的两拨人马,已经冷静下来了。
学生们正同百姓谈话,守将们也睁只眼闭只眼。
宋问倒不担心他们真打起来,毕竟乙班有一个李洵。
李洵为人沉稳,一看就是士族子弟。
其余人对他颇为信服,皆马首是瞻。
宋问猜他父亲必然身居高位。那李洵行事自然要替他父亲考虑。
于是宋问也拿了东西,准备回自己的住所。
翌日,宋问又是大早赶去云深书院。
傅知山正也要去授课,看见她便拦住道:“宋先生,你昨日岂可早退,独留学生在学堂不做管教,你这……”
宋问朝他施礼道:“傅先生,可有乙班学生的家室背景?能否列张表给我?”
“哦。”傅知山了然的表情,捋须呵呵笑道,“哦!明白明白。”
宋问又一施礼:“那就多谢了。晚些时候晚辈去拿。”
傅知山点头:“好好。”
待宋问走后,又忽然转身,咋舌道:“宋先生!书院不得早退!学生也不得在授课期间擅自出院!”
宋问走进学堂,里面人已到齐。
这次众人没有在念书,而是互相交谈。
见宋问进来了,皆各自归位,施礼问好。
待她回礼,学子冯文述迫不及待道:“先生,我等已经问清楚了。”
宋问不慌不忙的坐上藤椅:“说。”
冯文述上前一步,单手负后,便开口说道:
“那群农户,不过是长安近郊西王村的普通百姓。今年春耕之际,如往年种上瓜苗。却不知为何,幼苗尽数枯萎。”
“不过,这并非他们盘旋城门的原因。”
“先前,乡人集钱,向县衙买了东直门官道旁的摊位,挑些蔬果进城贩卖,赚些生计。如今瓜苗枯萎,原先也不求朝廷补款。村中几人为凑今年税赋,商议后用仅余的积蓄,去别处低价收购了一些,想着担到摊位上卖,也能混些时日。”
“但近日,因为官道狭窄,常有马匹受惊伤人事件,太子殿下便请奏陛下,清道拓宽。如此一来,这些摊位,自然不能再留了。”
“这原本是好事,不成想却是问题症结。收银子的是县衙。清道的,却是金吾卫。金吾卫不听他们言语。县衙不予接见。如今真是竹篮打水。田中无粮,积蓄无存,还留了几担子的蔬果,放到如今,也已是腐烂。血本无归。他们才慌了。”
“此时朝廷派营田使去查看情况,不成想那官家人心术不正,要收些银子才肯办事。乡里又确实没钱了,他们便坐视不管,还以此威胁,不予拨款。乡里的壮汉气不过,才莽撞动了手。”
“这几人便添油加醋的上报朝廷。而村民又不知真相,性格冲动,急于进城,对门吏多加推攘。衙令见事情闹大,怕遭追责,便擅报罪名。如此,才有了暴民一说。”
冯文述说话的语速不慢,却是咬字清楚,逻辑鲜明,思维敏捷。
将前因后果,一趟说了清楚。
此人善辩。
宋问敲着戒条问道:“那该是谁的错?”
冯文述撇嘴,扭过脸行礼道:“是先生说的对。我等之前多有误解,谢先生提点。”
还是不服。
知道的多一些,也不足以弥补先前的嫌隙。
宋问撑开半阖着的眼皮,忽然发出声冷笑,有些渗人。
众生不解。
宋问摊开手问:“可还有异议啊?”
又是这个问题。
众生间略有骚动,互相对视,以做确认。
总归还是更相信自己一些。冯文述仰头道:“先生莫非有异议?请直言。”
宋问道:“异议?若此事分对错,方有异议。可听你们所言,我只判真假。”
冯文述低头重新思索了一遍,觉得自己所言并无纰漏,便道:“莫非,我说错了?”
“我不知你们所言是对是错。”宋问紧盯着冯文述道,“可你们所为,错。”
宋问站起来,指着他们道:“错错错!全错!”
第7章 明辨是非
“又有何错?”孟为不满道,“我等都已经问清楚了,也承认了先前的过错。先生可别是蓄意为难。”
宋问挑眉:“问清楚了?你问了几个人?问了哪些人?相关的有几人?知情的有几人?目击的有几人?旁观的又有几人?”
宋问怒道:“先前听信官吏的一家之言。如今重蹈覆辙,见他们可怜,又听信他们的一家之言。莫不是你们以为这世间,耳听即为实?自己觉得可信便为真?比的是谁人更可怜,而不是谁人更可信。你说可笑不可笑,荒唐不荒唐!竟还不觉得自己错,你说你是愚钝还是愚蠢!”
冯文述道:“可这皆是我等亲眼所见,亲耳所闻。俱已问的清清楚楚,仔仔细细。绝无纰漏。”
“你只问了一方的人,他们对完口供,自然毫无纰漏。”宋问转而面向他,“问过门吏了吗?问过过路百姓了吗?为何他们在城门盘旋数日之久,被称以暴民却无人反驳?打伤官吏的村民是哪几个人?打伤人的理由真的就如他们所说吗?一村之人,全数无辜吗?考虑过了吗?”
冯文述气道:“先生,你先前说他们是对的,如今又说他们是错的,那你究竟是为何意?到底想要什么样的答案?”
宋问跟着喝道:“我不是在教你们何为对错,我是在教你们如何明辨是非!”
宋问:“我觉得对错又有何用?这世间原本就有许多是非难辨之事,除了大善大恶,也没多少绝对对错之事。如何辨别,是将来交到你们手上决定的!”
“观念不同不是错误,但,不明真相便妄下结论,是错!是大错!”
宋问戒尺指向冯文述:“你可知,对断案官员来说,只是一念之差,便可毁掉他一生仕途。这就成了你的罪过,你担的起吗?”
“你们觉得,今日是在帮助那群无辜百姓,觉得热血满怀,觉得慷慨激昂?”宋问又问所有人,“可若是他们有所欺瞒,不需太多,便只是一点点。而今日,你们就是断案的官员,那涉案的官吏,又将受到怎样的惩罚?蒙受怎样的冤屈?来日他们就是你们的同僚!那你们现在的骄傲,与自豪,不是可笑与荒唐又是什么!”
宋问喝道:“明确你们自己的身份,是受害者,还是加害者。亦或者是,公理的。”
“没有任何事情是你们可以小觑的。愚蠢的正义,才是罪恶。”宋问冷冷道,“你们自己再想想吧。”
宋问说完,又一次合理早退。
冯文述气之不过,拍桌:“他究竟是为何意!”
其余众生跟腔道:
“我看他就是巧言善辩,无论何事都说不过他!”
“他又知道多少?他不是与我们一般大吗?”
“我打听清楚了,他前两日才刚来的京城。彼时百姓早已聚在城门,他又能知道多少?”
“所以,无论我们做什么,他想必都不会赞同吧。”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哈哈,对!”
尴尬笑过两声,重新陷入沉默。
李洵忽然开口道:“你们真要自欺欺人吗?”
孟为喊道:“李洵!”
李洵问道:“有多少人冷静后也觉得,事有蹊跷?”
众人低头。
“先不说对错,为何前后口供,竟无一言是对上的?又为何,今日城门闹事的人都不见了,只余下一干老弱病残?莫非先前全是旁人杜撰的?那你我之前所见的又是什么?”李洵摇头道,“枉信了他们,竟连自己也不信了。”
冯文述跟着开口道:“昨日与他们闲话,口供出奇一致,竟无一丝出入。现在想想确实奇怪。这分明该是有人指点才对。”
李洵:“即有诸多疑点,为何我们没能发现?她所指所批,又有何错?”
李洵的话,比如今宋问的话,有重量的多了。
身为内部领袖,他一开口,表示信服,众生不得不去查证己身。
李洵道:“再以偏见待人,因人废言。我等才真落为小人。”
门后宋问老怀欣慰。
倒是还有个明白人。
她是那种故意惹事的人吗?
……她是啊!
宋问抬脚重新进去。
众生见她,皆是一愣。
宋问哼了一声,从桌上抽走自己的折扇,然后又哼了一声,走出去。
众生:“……”
重新留下一干学生,面面相觑。
李洵道:“我去找城门郎要批文,我要亲自去问个明白。”
其余人便道:“我们也要去。”
宋问掂着手里的扇子,向前走着,感慨道:“真是个偷听的好办法。”
前堂傅知山一抬眼,又看见了宋问。
“诶?”傅知山懵道,“宋先生,你不是该在授课吗?”
宋问道:“上完啦!先生幸苦啦!”
傅知山叨叨教诲:“……哪有课上完的道理?这才刚开课呀,他们可都是应考生啊。宋先生,这书院有规矩的……”
宋问从他手里抽过纸,扫了一眼,正是自己想要的,躬身道:“多谢先生。”
傅知山:“不必客气。”
宋问收进怀里:“先行告辞,来日必当答谢。”
“诶?”傅知山空着两手,“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