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氏又道:“若他们把三丫头认回去,那管家的事……”
“是我们不争气,让岚儿一个出嫁的姑娘还要里外操持。等阿荧养好身子以后,我就教她生意上的事,我们总不能一辈子都靠着岚儿吧?而且萧音都能振作,阿荧自小耳濡目染,学起来一定很快。家里的事,以后你跟大嫂一起打理吧。”夏柏茂下决心说道。
韩氏点了点头。杜氏近来身子好了许多,应该能够管事了。自从上次夏初岚解决了韩家的事以后,韩氏也收敛了许多。妯娌两个一起管家,还能互相监督帮衬。
晚上夏初岚回来,全家人坐在北院一起商议,夏初岚将萧音的事情说了,夏柏茂夫妻自然是同意的。夏柏茂说:“只要她不再恨我们,别说是一分的利息,白借我们都愿意。”
“她没有答应我。但只要她聪明,应该会很快派人来。我明日就要回都城了,后面的事情就交给二叔。”夏初岚说道。
夏柏茂点了点头,又将他让杜氏和韩氏一起管家的想法说出来。夏老夫人和杜氏都是赞同的。夏初岚也觉得凭自己的身份,不适合再执掌夏家,就顺便将账册和印章等都交给了夏柏茂。
夏老夫人语重心长地说:“岚儿,在祖母心里,一直还当你是孙女。但你认回亲生父母是应当应分的,我们还是你的家人,夏家也随时都欢迎你回来。”
夏柏茂连忙说道:“是啊。只要你不嫌弃我这个二叔,我就永远是你的二叔。以前二叔总给你添麻烦,但以后二叔一定会当好这个家,你就放心吧。”
夏谦和韩氏虽然没有说话,但都看了夏初岚一眼,表情是同样的意思。对于夏谦来说,这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他不用再偷偷摸摸地掩藏着心思,更不用因这心思而赔上自己的仕途。他对夏初岚就是喜欢和欣赏,有一阵是着魔了般痴迷,但也没有到非占有不可的地步。
何况她的男人是顾行简。
夏初岚看着他们亲切的面容,想想这是她相处了十几年的亲人,别的不说,单从情分上来讲,也比崇义公府的人亲近许多。但她于这个家来说,到底是个外人了。
从北院出来,杜氏叫住她。她挽着杜氏,两个人一起往回走。短短一段路,两人随意谈起很多以前的事。
侍女在前面打着灯笼,主子们在屋里说话,她们都听不到。临别的时候,杜氏对她说:“你别觉得自己是个外人。你爹在世的时候就说过,你就是我们亲生的。你回都城之后,若是到崇义公府,自己也要多加小心。高门的规矩多,想必没办法像在夏家这么自由了。若有什么不开心的,也可以写信告诉娘。虽然帮不上你的忙,但总归多一个能够倾诉的人。”
知女莫若母。夏初岚情不自禁地抱了抱杜氏。她占了这个身体以后,都没有抱过这个母亲。现在才知道,杜氏真的是处处为自己着想的。其实原主是幸运的。
顾行简一直在玉茗居等夏初岚,等了许久才听到外面传来侍女的声音:“姑娘回来了。”但是夏初岚好像没有进来。
他放下书走出去,看到夏初岚独自站在院子里,看着四周,眼里流露出不舍的情绪。满园的山茶花,山上山下,片片雪白。山茶花的香气弥漫在夜色里。
“又不是不回来了,为何露出这样的表情?”顾行简走到她身边,伸手按在她的头顶。
夏初岚扭头看他:“是心境不一样了。今晚我将东西都交给了二叔,的确松了口气,但心里却空落落的。好像一直都在努力做的事情,忽然就不用努力了。”
顾行简揽着她的肩膀:“还有别的事情需要你努力。比如跟我去兴元府办案,夫人准备扮作什么?”
夏初岚知道顾行简这次沿路是要微服私访的,不能摆宰相的仪仗。而且有女子跟在身边也不太妥当。她想了想说道:“小的给您做随行书吏,就叫夏衍如何?”
“书吏?你可知道我的书吏要做什么?”顾行简问道。
夏初岚当他认真发问,摇了摇头,虚心请教。之前吴均来给他打下手的时候,无非就是整理下文书,抄录重要的东西,应该不是太难吧?
顾行简没回答,而是将她打横抱了起来,大步走回房中,准备在床上慢慢教她。
***
都城里头,三更鼓响过。王律在书房来回踱步,又问了下人一遍孙从章可有消息传回来。下人回说没有,王律便让他退下去了。
按理说绍兴的事情不难办,这几日过去,应当会有结果,何以孙从章一直没有回话?孙从章在大理寺干了快二十年,一直没有得到提拔,渴望得到机会。王律就是抓住了他这点心思,才能使唤得动他。
“大人,大人不好了!”下人在门外大声叫道。继而有凌乱的脚步声逼近,王律还没反应过来,门扇已经被人一把推开了。
几个穿着玄衣的人走进来,各个都佩刀,面容肃杀冷酷。
皇城司!王律后退一步,颤着声音问道:“你们要干什么?”
“王大人,你牵涉到私自圈地,在家乡逾制建府,纵容亲族行凶伤人。有人告了你的御状,你跟我们走一趟吧。”领头的玄衣人面无表情地说道。
“这是诬告!”王律气得发抖。
“是不是诬告,跟我们回去接受调查就知道了。”那领头之人扭头示意左右,立刻有两人上前去架起王律。王律挣扎着不肯走,进了皇城司,不死也要丢掉半条命!可是当今天下能使唤得动皇城司的,只有皇上!
王律被拖着往外,忽然高声喊道:“顾行简!一定是他害我,我冤枉啊!”他一边喊,一边用眼神示意一个下人,那下人连忙趁乱跑开了。
皇城司的人直接把他带出府邸,塞进了一辆黑厢马车里。王律惊魂未定,发现马车里还有一个黑影,惊得往后靠在马车壁上:“你,你是什么人?”
那人拿出火折子,将马车上唯一的一盏烛灯点亮,露出年轻俊秀的面庞,正是崇明。他说道:“我是相爷的人。你刚刚暗示人去英国公府传信了吧?当初你因吴志远的事弹劾相爷,相爷看你是言官所以没有动你。其实那个时候你就受了英国公和莫副相的指使吧?”
“你,你说什么,我听不懂!”王律嘴硬道,“我是左拾遗,有资格弹劾朝官的得失,根本不会受人指使!士可杀不可辱!”
“王大人不用回答得这么快,看看皇城司的人抓到了你那个心腹,他的嘴巴会不会跟你一样严。”
王律的心中“咯噔”一声,说道:“你们想干什么?想诬陷我和英国公?你们真当这朝堂是他顾行简的,可以一手遮天么?等我见到皇上,定会告他一状!”
“我劝王大人还是三思,先看看这个再说。”崇明从怀中取出一朵珠花,放在王律的身前。王律抖着手将珠花拿起来,气势全无:“你们,你们怎么找到她的?你们把她怎么样了!”
“王大人放心,我们会好好照顾你的外室和她腹中的孩子。相爷一向不会对付妇孺,只不过这件事要是给你的夫人知道了,她会做什么,相爷就不敢保证了。”
王律握紧珠花,嘴唇紧绷,说不出一句话。顾行简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是掐住人的死穴,连挣扎抵抗都无用。要不几年前,同样权倾一时的前宰相,怎么会栽在他的手中?
崇明叫停马车,径自下去了。
皇城司的人对他点了点头,护送着马车走了。本来这样做于礼不合,但萧昱亲自吩咐,他们也不敢违逆。
天上又落了点雨,只是雨很小,打在身上,还是有点寒意。但春天似乎很近了。
第一百二十四章
都城这几日都在下雨, 阴雨连绵,枯树上抽了几枝新芽, 气温似乎慢慢有些回暖了。陆世泽坐在在书房里, 写了封保王律的折子,正在吹干墨迹, 下人外面说道:“国公爷, 副相大人求见。”
陆世泽说:“请他进来。”
陆莫两家是姻亲,私底下交往也十分密切。莫怀琮一进到书房就看到陆世泽手中的折子, 说道:“国公爷可是在写保王律的折子?”
陆世泽抬手请他坐下,点头道:“正是。前两日王律被皇城司的人带走了, 托人来给我送信。他怎么会招惹了皇城司的人?你在政事堂, 消息比我灵通, 这里头可是有什么误会?”
莫怀琮神色严峻:“明面上看,是王律自己犯了事,被人告御状。可我听说他私底下让人去绍兴, 挑起当地两家商人的恩怨,这才得罪了高官。”
陆世泽觉得蹊跷, 细问原因。莫怀琮便将所知道的都说了,陆世泽沉吟了下:“这么说,王律是得罪了顾行简?他怎么这么糊涂?合你我二人之力, 都只能让那厮暂时罢官,无法干预北征,王律居然敢动他外家的人?”
“王律跟前宰相有私交,所以他不喜欢顾行简, 一门心思找他麻烦。我也劝过他,从长计议。但他一意孤行,最终惹得顾行简容不下他。可见那个商户女还是很得宠的……”
陆世泽倒是听许氏说,顾行简娶了夏初岚之后,百般爱护,在都城里都传开了。难怪他觉得最近陆彦远越发沉默寡言,除了每日来请安以外,几乎见不到人。想必也是听到了那些流言。陆世泽知道陆彦远向皇上求过夏初岚的事情。当时陆彦远九死一生地回来,陆世泽也看开了,觉得只要儿子喜欢,把那丫头纳进府里来也未尝不可。没想到被顾行简捷足先登了。
陆彦远和莫秀庭成亲几年没有子嗣,陆世泽也很着急。许氏还暗示过给陆彦远纳妾,但陆彦远毫无兴趣。
陆世泽正兀自想着,莫怀琮又问道:“前阵子,您说要联合崇义公上折子在边境加建防线的事,崇义公那边可有回音了?”
萧俭的身份特殊,年轻时候又是在军中效力的,有很高的威望,朝中很多人都想拉拢他,包括恩平郡王。
“萧俭这人城府向来很深,我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原本想着他对金人恨之入骨,这又是利国之事,他应该会答应,可迟迟没有收到他的回音。”陆世泽摇了摇头说道。不止如此,前几日派人去送节礼,还被崇义公府退了回来,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地方得罪萧俭了。
莫怀琮却是知道原因的。他看向陆世泽,说道:“您可知萧俭有一个女儿流落在外?”
这件事陆世泽也听说了。现在传的人很多,说什么的都有。萧俭还未正式对外公布,所以陆世泽也没放在心上。像他们这样的世家大族,其实男人有几段露水情缘也很正常。只不过真的会把人领进府里的,却是少之又少。不怎么上心的,多是随便付些钱就打发了。
既然这姑娘能被珍而重之地认回去,说明她的生母在崇义公心里应当十分有分量。
陆世泽端起桌上的杯子,想要喝一口水,听到莫怀琮道:“我听说那个女儿就是夏初岚。”
陆世泽差点被刚入口的水呛到,连忙把茶杯放下:“你说是谁?”
“就是曾经那个夏初岚。听说这回绍兴夏家出事,连萧昱都去帮忙了。萧昱平日里眼高于顶,不与任何人来往。若不是崇义公授意,他怎么会去管别人的闲事?”
陆世泽惊得说不出话来,整个人颓然地靠在椅背上。他怎么都想不到,自己百般巴结不到的崇义公府,竟然有个女儿曾被他们英国公府拒之门外。难怪崇义公要把节礼退回来,恐怕他们陆家已经得罪了他们萧家。
怎么会是夏初岚呢?怎么偏偏是她。
***
夏初岚回到都城以后,忙着张罗去兴元府的事情。顾行简准备带崇明,她,思安还有六平一起去。思安本来留在家中,但顾行简担心夏初岚身边没个贴身的人不方便,便允思安同行。但思安也要扮作小厮,穿男装。
思安为此很郁闷,男装都是粗布,哪有裙子来得精细好看。赵嬷嬷推着她的脑袋说道:“要不是我年纪大了,不能远行,真想跟你换。”
“嬷嬷,你说三老爷找姑娘什么事?是不是为了姑娘的身世?”思安忧心忡忡地看了主屋一眼。今日一大早,夏柏青就登门拜访。现在都城里面都传开了,说夏初岚是崇义公流落在外的私生女。夏初岚也跟她们说过这件事,当时她们都很震惊。
赵嬷嬷是看着夏初岚长大的,她亲眼看到夏柏盛夫妻对夏初岚十分疼爱,从未怀疑过姑娘不是他们亲生的。可细想想,还是有很多端倪的。比如夏柏盛对夏衍会比较严厉,对夏初岚则是予取予求。比如夏柏盛总说夏初岚不一般,吃穿用度都挑最好的来。还有就是那块要小心收好的玉佩,想必来头也不小。
“你再去看看,半个时辰了,要不要添些茶水。”赵嬷嬷提醒思安。
思安一拍手,连忙去办了。
屋子里的格子窗下了一扇,太阳暖融融地照进来。夏柏青看着夏初岚,听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说了,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夏初岚见他沉默,便叫道:“三叔?”
夏柏青皱着眉说道:“我原先还以为这是为了帮夏家的权宜之计,没想到是真的。我夏柏青何德何能,能当你这一声三叔?”崇义公之女,那便等同于金枝玉叶了。想想那个跟夏静月在一处学习的清源县主的排场,就知道是多么显赫的人家。不是他们夏家可以比的。
“三叔,你别这么说,我一直都当自己是夏家人。我还想叫您一辈子三叔,您千万别跟我生分。”夏初岚诚恳地说道。
夏柏青看了她一会儿,叹了口气:“岚儿,萧家到底是前朝的皇族,皇上不可能不忌惮。如你早被萧家认回去,皇上应当也不会让相爷娶你。如今相爷要远去兴元府,就怕有人进谗言,离间君臣关系。你可得提醒相爷小心应对。”
夏初岚应道:“我知道了。”
夏柏青起身道:“时候不早,我也该告辞了。最近要跟吴家过六礼,家中事务繁忙,我也走不开。是你三婶和月儿不放心你,一定要我过来看看。若是你跟相爷方便,离开都城之前,来家里吃顿便饭吧。”
夏柏青这么说就是没有把她当外人,一切照旧的意思了。夏初岚高兴地应了,亲自送夏柏青出府,看他上马走了。
等她要转身进去的时候,看到一顶装饰着花球的轿子过来,这是妓子专用的花轿。轿子在府门前停下,下来一个身姿婀娜,面容姣好的女子。她抬头看向夏初岚,勾起嘴角笑道:“夫人,别来无恙啊。”
夏初岚皱眉,这女子正是久未见到的姚七娘。
姚七娘径自拾阶而上,被门外的护卫挡住,不让她近前。她依旧笑盈盈的,看着夏初岚说道:“我今日来,是有要事想见相爷,不知他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