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来意很简单,她准备退位了,让乔裴做好准备登基。乔裴对此没意见,他只说:“如果是为了皇后的事,皇姐可以考虑告诉阿宝,或许她有办法根治。”
皇帝摇摇头:“还是算了,父皇母后在外这么久,说不定已经找到了隐居神医,离开京城后,我会带皇后去找他们汇合。”
乔裴反问道:“你怎么知道那两人还活着?”
皇帝嘴角抽搐,不甚肯定道:“大概?只是一个猜测,毕竟陵墓那儿的守陵老人一直没给宫里寄信。”倘若太上皇和太后已经躺进坟墓里了,守门的人要给宫里通报一声,既然没有,那就是还活着……大概?
好吧,皇帝自己都不确定。谁让乔氏祖上类似的事发生过不少呢,往往老夫老妻出去玩,十几年不得音讯,去陵墓一问才知人死了好几年了。乔氏从不大兴陵墓,凤景帝修了一座巨大的陵墓,此后所有的正统嫡系,死后都躺进了这座陵墓中。像勤王晋王这些宗室,直到死都不会知道这座陵墓的存在,他们死后也没有资格进入其中,只能另造一座王陵,但亦不可奢华,最终所耗银两甚至比不上一些大富之家倾尽家财,极尽修饰的平民坟墓。
“长姐,长姐夫。”常宝兮扣了扣雕花门扉,先向帝后打了声招呼,然后看向乔裴,微微一笑,“少非,我回来了。”
乔裴快步走过去,腻着她就不肯动了:“阿宝,你的手怎这么冰?我给你暖暖。”
皇帝笑看着两人,道:“我们就不打扰你俩了,先走了。”
☆、064
最终皇帝还是没走成,因为她乖巧弟媳妇,突然来了一句。
“我好像有身孕了。”
乔裴当即傻眼了。皇帝呆住了,反倒是皇后镇定自若,有条不紊地吩咐宫人去太医院叫太医过来,并将东宫进行一番修整,所有尖锐的边边角角能撤下的撤下,不能撤走的就用厚实的锦缎裹起来,地板全部铺上厚毯兽皮,铺了的地方多是太子妃经常走动的地方,那就再铺一层。
急急赶来的太医把脉后,再一次确诊。皇帝眼里闪过犹豫神色,反应过来的皇后心中大呼不好!
事情的发展正如皇后最不期待看见的那样,乔裴开始日日守在他家阿宝身边,寸步不离,遑论处理繁琐的国事。于是,还没卸任的皇帝,接受了全部的工作,歇了一段时间的皇帝又一次忙的脚不沾地,皇后……已经气得不想说话了。
常宝兮照旧宫里、义诊堂两头跑,身后跟着慧竺,哦,现在又添上了乔裴。常宝兮坐在隔间内坐诊,依然是慧竺打下手,乔裴倒是想,不过他近来紧张兮兮,总是弄错东西,常宝兮嫌他碍事,就把他赶到角落里去了。
乔裴:呜呜QAQ
“哟,这不是凌公子和凌夫人吗?你们这大包小包的,是要去哪儿啊?”李三坐在井边的台阶上,招了招手,嬉笑着和常良玥打了个招呼。
他周围拥簇着蓬头垢面的苦工,这些苦工在这附近做事,经常来这口井喝水,慢慢地和李三这群人也就熟悉了,无事就爱挤在这里,听李三说些似真似假的故事。
李三就爱和人侃天侃地,偏偏他说得头头是道,芝麻大点事,从他口中说出来,感觉就是不同,似乎一下子就变得特别有意思,有时候挤这儿凑热闹的人,觉得街头李三比那些个茶楼里高价请去说书的说书先生还厉害。
常良玥隐在袖子里的手狠狠攥紧,看着李三,目光阴沉沉的,好像和李三有多大仇似得,而实际却是,在平王倒台前,这两人见面从来笑脸相对。被打回原形后的再次相见,李三笑容满面,不过比起以往,不那么低声下气。
常良玥压抑着不稳情绪,极力把头转回来,不再看向李三,和那群光着膀子粗俗不堪的贱民。看到李三嬉皮笑脸的样子,常良玥心中烦躁不已,她根本不想承认,她与此时和地痞无二的李三,身份上并无多少不同,平王一倒,她也不过是个普通的民妇,唯一的不同也仅仅在于凌家薄有资产。
然而,这并不是常良玥想要的!
世家女子有吃不完的锦衣玉食,穿不尽的绫罗绸缎,用不完的上等胭脂水粉。这些,商户家的女子照样能有,可是会有人打心底认为,这两种人是一样的吗?不,不会的。
仿其形而仿不了其本质,外行人只懂得看热闹,内行人却能一眼就看出,两个穿着几乎一模一样的女子,哪个是世家教养出来的名门之后,哪个是鄙陋的商户所出,同样是缎子,民间手艺与官家手艺,差距之大,宛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
商户穿一身新缎子,得意洋洋沾沾自喜之时,却不知道,看到这一幕的世家女,连一个轻鄙的眼神许都不屑于给她。
太平盛世,有一夜之间变成穷鬼的大富之家,却少有一夜之间被倾覆的世家,这就是差距。
凌家在武林中高高在上,甚至被冠以世家称号,可是到了京城后呢?什么武林世家,在这些权贵眼中,不过一群草莽罢了,连商人都不见得比得上。
当初为了搭上平王这条船,常良玥不知费了多少心思,直至最后献上李三,她才真正取得平王几分信任重视。
平王一垮,常良玥汲汲谋划的事业,也在同一瞬间灰飞烟灭,所有的投入尽数打了水漂。她兴致高昂地来到皇城,在顺利的时候,不止一次幻想着待到功成名就,她一定要再回一次常家,让常家老太太跪下来求自己拉常家一把,曾经她只能仰望的常瑜昇等人,还有那个被常老太太寄予厚望的常良瑛,通通被她踩在了脚下,只能跪在地上仰望她!
每每这样想着,常良瑛就感到浑身充满了力量,这座巍峨繁华的皇城,寄予了她对未来全部的希望。
常良瑛有些恍惚,想要快步冲出人群,她要离开这京城,逃离这个失败之地!
“阿月你怎么了?”凌宗玉担忧地看着她。
常良瑛缓慢地摇头,扯出一丝笑:“我很好,元绪。我们走吧。”
“凌夫人这般着急作甚?来,不如我给你指条出路,如何?”李三嘴里叼着根草茎,咬在嘴里嚼吧嚼吧,慢悠悠地踱着步子走近两人,他扫了眼一脸警惕的凌宗玉,噗嗤一笑,对他道,“小兄弟,你这是什么表情?我李三不过小老百姓一个,除了两分力气,半点武功都不没有,你一个武林高手杵在这,莫不是还怕保护不了你夫人?好了好了,我就说两句话,说话就走。”李三头一转笑看向常良玥,对她嫌恶的神情视而不见,故意动作粗俗地搔起了背,一边挠一边对她道:“嘿这可真不好意思,这年头柴火贵得紧,李三我大半月没洗澡了,身上有些痒,凌夫人别介意啊别介意。”
常良玥气得脸色通红,克制着自己不要和民间泼妇一般大吼大叫,压低声音道:“你到底想说些什么?不必在我面前装模作样的,恶心不恶心!”
李三嘿嘿一笑:“这事儿说起来你可能不大信,但是我呢,就是管不住自己这张大嘴巴,就跟破了口子的麻袋一样,管不住兜在里头的东西。这不一看见凌夫人你,我就特想说一件事。”
常良玥别过眼,很是烦躁:“何事快说!”
李三:“有一位姓常的姑娘,名讳我就不说了,凌夫人一定知道我在说谁吧。俗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这话是糙了点,但道理摆在这儿,你说可对?”
常良玥眼神一冷,看着李三:“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三嗤笑一声,嬉笑着看着她:“哎呦凌夫人就甭自己骗自己了,你哪会不知道呢?看在共事一场的份上,我才说的。知道那位是谁么?”说着,李三压低声音,手指隐隐指了指上头,“我就是小老百姓,可不敢直呼贵人的名讳,您呀也就别难为我了。好了,话已尽此,咱们就此别过吧,凌夫人和凌公子慢走。”转身走了几步,末了回过头,又加了句:“天色不早了,再不走可就出不了城门了。”
凌宗玉牵着常良玥的手,轻声对她道:“阿月,我们走吧。”他拉着她想要迈步。
常良玥半垂着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凌宗玉神情未变,耐心地问:“阿月怎么了?走累了么?马车候在城外,不如我背着阿月如何?”
常良玥嘴唇翕动,抬起头突然道:“元绪,我们留下来吧。”她期待地看着丈夫,希望他一如既往地支持自己的一切决定。
凌宗玉看着她,抿了抿唇:“李三说的就是你提起过的常六娘吧,阿月想去找她?”
常良玥眼底一暗,张了张嘴:“我……”
“阿月觉得你们关系好吗?”
“不……很一般。”
凌宗玉摇了摇头:“我猜,你们关系十分恶劣。”
常良玥瞳孔一缩,瞪大眼:“元绪你、你怎么能这么说?!”
凌宗玉叹了口气:“阿月我还什么都没说,是你曾说过,常六娘是个十分善良、待人十分友好的姑娘,阿月说的莫不是反话?我只是猜测,阿月你对这位常六娘的态度并不友善,我可以理解。因为我知道常家老太太不喜欢你父亲,连带也不喜欢你,所以阿月你当然可以用同样的态度回应出自大房的常六娘。”
常良玥定定看着他,半晌才道:“是啊,我和她的关系的确不好。”可是那又怎样?我一直对她不友好,她不照样跟着我去救你了吗?常宝兮永远是这样,愚蠢至极。
“你以为她还会帮你?”凌宗玉总算知道问题的结症出在哪儿了。
常良玥几乎尖叫出来:“元绪!”虽然她的确是这么认为的,但是自己心里知道,和被人直接戳破点明,是完全不同的。她心里一阵恼火,不明白元绪为何要说出来,当着下人的面给自己难堪!
凌宗玉恍若未闻,他继续说:“阿月认为我和我那两个庶弟庶妹关系如何?”
常良玥愤愤扭头,凌宗玉自问自答:“不好。可是那又如何,爹娘走后,我还是容下了他们俩。我顾及着那点微末的血缘,阿月你却不会,他们惹火了你,所以我把他们俩废了。”
常良玥怒火中烧:“所以你今日是想说,都是我的错,是我怂恿你伤害自己的同胞弟妹,你后悔了?!”
凌宗玉目光温和地包裹着她:“不,我并不是这个意思。我想说的是,我与这对弟妹的关系,恰如你与常六娘的关系。我身为兄长,有一份不得不担起的责任,所以若非必要,我不会对他们下手,直到他们的爪子伸到了阿月跟前。”
常良玥愣了半晌,松开了拳头,沉默了。
凌宗玉想要陈述的道理很简单,常六娘或许忍得了你常良玥,因为你毕竟与她沾亲带故,可她的丈夫却没有这个顾虑,一旦惹恼了后者,你与常六娘关系亲厚也便罢了,偏偏并不如意,你凭什么以为人家就会帮你,而不是自己的丈夫?
最重要的还是,凌宗玉并不认为,一个口不能言的女子,能逃出家族控制远远遁走,今时今日更成为了李三口中说都说不得的“贵人”,这样一个人,会是妻子口中善良到没有原则,软弱又无能之辈。
凌宗玉一番劝诫,到底起了作用,常良玥终于不坚持着留在京城,她随着丈夫出了城门,上了马车,马夫一挥鞭子,马车飞驰,尘土飞扬。
她掀开帘子探头望着外面,直到渐行渐远,巍峨雄浑的城门被掀起的尘土淹没在视线之外,她久久回不了神,满心的不甘,化作怅然迷茫,像是被抽掉了灵魂一般,瘫坐在马车内,眼神直勾勾地望着车顶。
或许,还有被她刻意忽略掉的悔恨。
☆、大结局
是夜,东宫之内。
乔裴看完下属送来的密报,嘴角扬起一抹嘲讽,可惜了,正这时,常宝兮走了进来,看到乔裴手中的纸条,随意问道:“少非你在看什么?”
乔裴随手把这块不到巴掌大的纸条捏成粉尘,笑眯眯地走过去,轻搂着她的腰:“没什么,一个小人物罢了,阿宝想知道?”
“谁啊?”
“常良玥,我记得阿宝小时候救过她一次,一个白眼狼罢了,阿宝莫放在心上,她现在怕是后悔不已呢。”
常宝兮慢吞吞地啃着水果,不以为意:“你做了什么?算了,我不问了,留条命就是了,本来和我也没多大干系。当初救她也就是顺手而为,何况最后我也没什么事。”
乔裴闻言唇角微微翘起:“放心,我不会弄死她的。”
常宝兮无语地瞥了他一眼,半晌,摇摇头:“随你。”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常良玥是和平王站一条船上的吧?如果犯了什么事,少非用不着顾及我,反正我也没上常家的族谱。”说着她耸了耸肩,常家人犯了事,和她又有何关系呢?
族谱上根本找不到她的名字╮(╯_╰)╭
在这个年代,族谱的意义不可谓不大,甚至比官方的登记簿更具认可度。常家落魄了仍自诩世家,常宝兮若一口咬定自己不是常家血脉,常家人亦无从反驳,毕竟这是个还没有DNA鉴定的时代,更不幸的是,滴血认亲的论调早已被澄清有误。
“阿宝真的不在意?”乔裴自认对阿宝十分了解,阿宝是个心软的人,对素不相识的病人已是如此,有血缘牵绊的亲人只会更加。
“差不多吧。虽然常家对我的态度不算好,但是物质上却没亏待我,只不过,常瑜昇父子俩竟然想把我卖出去给人做妾,着实有些不爽快。”常宝兮说着,气哼哼地把啃完的水果核扔给乔裴,“我这么厉害,他们也太蠢了,一个未来的太医竟然还比不上一个区区知府和知丞!”
乔裴眼神一沉:“阿宝知道此事?”他派去保护阿宝的人告诉了他常家人的打算,他却没有想到,阿宝当时身边没有半个人手,竟然也知道了这件事。
常宝兮惊奇道:“咦?少非怎么知道?莫非你那时便在我身边安插了探子?”
乔裴熟练地摆出一副无辜的表情:“我只是担心阿宝受欺负嘛,对不起。”
“……话说回来,我一直觉得令华出现的时机有些太过巧合,你说吧,她是不是你的人?”
“不,我是阿宝的人。”
“……少给我打马虎眼,快说。”
乔裴坦陈:“好吧。祝颜华是我派去的,她和龚远的性质类似,一个在暗,一个在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