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裴合上手中的一份奏折,抬头看向她,微微一笑:“不如,阿宝猜猜看?”
常宝兮瞥了眼案上成堆的待处理折子,顿了下道:“你不急吗?还有这么多奏折呢,直接告诉我不就好了。”
乔裴把手中的奏折轻轻一抛,奏折飞出去然后不偏不倚落在书案右手侧一叠奏折最上头,整整齐齐,稳稳当当,不见丝毫摇晃,常宝兮目测,这一叠奏折,足足有半人高,嘴角一抽,明明书案上还有很大一块空置地方,乔裴愣是视而不见,所有看完的奏折全部码成一叠,有天晚上她过来一看,右手边这叠奏折几乎冲到大殿顶端。
常宝兮:也是够无聊的。
戏精乔裴又开始演了,眼珠子一转,故作委屈巴巴地望着她,声音一变,颤抖兮兮的,听得人心尖儿都不由跟着颤起来:“阿宝~~难道阿宝不想和我说话么?我们才成亲不到一年,阿宝你就嫌弃我了QAQ”
“下一句是不是要说——我不活了。”
“没错。”
作为唯一的观众,常宝兮深感责任重大,半晌,表情高深莫测,给出评价:“表演很到位,台词太老土了,我建议你另外聘请几位写书人,好好改良一下小本子。”演戏也是要与时俱进的嘛,翻来覆去就那几句经(gou)典(xue)台词,多无趣。
厚脸皮的乔裴完全不会感到不好意思,反而两手托着下巴,目露期待地瞅着自家媳妇:“阿宝和我一起看?”
常宝兮:“哦。”
太子顿时笑得像朵花儿似得。
“快点批阅奏折,今晚还想不想睡觉了?”看到这家伙盯着自己笑个不停,常宝兮恼羞成怒,虎起脸来斥道。
“阿宝放心,这点奏折我一个时辰就能搞定。”乔裴说,“处理完奏折,我去给你做好吃的怎么样?我新学了一道菜式,阿宝愿意赏脸么?”
常宝兮正欲点头,脑中突然想到一件事,动作一顿,接着摇摇头道:“不了,少非。”
“……!”完全没想到自己会被拒绝的乔裴。
戏精又要开始加戏了。
“阿宝你说,你是不是不爱我了!!QAQ”
常宝兮:“……”这个台词略耳熟啊,等等!这不就是她家蠢萌系统每个月都要念上几次,比大姨妈来得还要准时敬业的狗血台词么?优美的戏文那么多,为何你们都要扒着这么奇葩的台词不放呢?
在乔裴酝酿情感,再次强行加戏前一刻,常宝兮小手倏地一抬,大喊一声:“停——!我有话要说。”
乔裴下巴微扬,高冷地吐出一个词:“说吧。”给你一个解释的机会。
“近来无事,我学了道点心……”常宝兮揉揉脸,心累不已。
乔裴立刻端不住了,双手撑着书案蓦地站起来,眼眸瞬间点亮,惊喜道:“阿宝的意思是,待会要做给我吃吗?”
“嗯嗯,就是这个意思,所以说,以后可不可以听我把话说完?”常宝兮说着站起身,伸手顺了顺衣裳上几不可察的少许褶皱,抬头对他道,“我要去厨房了,少非再接再厉。”
乔裴喜滋滋:“好~”
常宝兮走了两步,脚步一顿,几步走到乔裴身边,瞪着他道:“你还没告诉我究竟是什么消息把何修年气成这样!快说。”
乔裴慢吞吞地噢一声,一副他也差点忘了的虚伪样,用十分之简洁的语句答道:“乔承泓不是他女儿亲生的。”换言之,何修年多年的苦心谋划,甚至最终搭上了一家老小及后代的前程,其实不过是为他人作嫁衣裳。
常宝兮蹙眉,催促道:“说详细点。”
乔裴暗搓搓伸手,把她抱到怀里,然后重新解说了遍,常宝兮听完,自己总结了下:大概情况就是,原勤王年轻时有个真爱,但是真爱她很穷啊,而勤王呢,在得知现在的皇帝,当时的太女,言明与太监厮守终身后,他就暗暗惦记上了宫里那个高位,饶是这辈子他当不了皇帝,但他儿子可以啊。
抱着这样的想法,勤王早早就娶了正室,即何修年最疼爱的长女,当时何修年还不是何右相,甚至还不是侍中令,但能力出众,颇受圣上器重。勤王把砝码压在何修年身上,后来的发展也的确如他所盼望的,从朝中几个上了年纪的老臣成功乞骸骨的退出朝政,没能得到应允的留在朝中也没多少精力管事,在一众文臣中,何修年成了领头羊。
一切都是那么的顺利,勤王几乎以为这是老天爷也在帮他。就在他的自信心无限膨胀的时候,他遇上了一个叫颦儿的清丽姑娘,他年轻时的真爱,而这个象征着他这辈子最美好纯洁恋情的真爱,手里牵着一个孩子——一个与他至少七成相似的男孩,理所当然的,勤王再次堕入了爱河。
顾及到何修年,勤王忍痛将真爱养在王府外的宅邸中,恨不得日日与其厮混在床上。
勤王与勤王妃成亲多年,除了四岁还不懂事的乔承朔,曾经还有过一个孩子,算是他的嫡长子,可惜的是出生不过月余就夭折了,但是为了照顾勤王妃脆弱敏感的精神状态,勤王将此事瞒了下来,至今只有他自己和当时在场的老管家知道。对外则宣称嫡长子体弱,特意送去佛庙里,由高僧为其祈福延寿。
更妙的是,真爱生的孩子与夭折的嫡长子相差不过半年。
于是,勤王突发奇想——
然后事情的发展即狗血又龌龊,勤王直接把真爱生的儿子抱进府里,欺骗勤王妃这就是她生的那个体弱的长子。
这个孩子,取名为承泓,寄托了勤王全部的希望。
常宝兮问道:“这个叫颦儿的人呢?”
乔裴淡淡一笑,道:“万颦儿生下乔承泓后,不幸染上风寒,死了。”
常宝兮怀疑地盯着乔裴:“你怎么如此清楚?莫不是你干的……”
“怎么会呢!”乔裴一脸正直,断然否定,“我是这样的人吗?”
常宝兮想了想,觉得也是,乔裴对下属的态度一般,但怎么也不像是让女下属做这种下作事的人。最重要的是,时间对不上,乔裴和桥承朔年岁相仿,当时也不过四岁,半大点的孩子哪会有这个头脑?
常宝兮脸上细微的变化乔裴看得一清二楚,知道她信了,立时眉眼一弯。其实他也不算欺骗阿宝,万颦儿的确不是他的下属,但万颦儿能躲过何修年的搜查,从偏远的乡下赶来京城,再次勾搭上勤王那个蠢货,却是他在暗中助力。更远之前,便是真的与他无关了,那都是皇帝做的。
听完整个故事,常宝兮啧啧着,用极不信任的眼神睨了睨乔裴,乔氏出产过数位不愧是天下闻名的渣种马皇帝的大族,莫怪勤王渣得如此清奇。
把故事梗概梳理一下,勤王几乎是在抛弃真爱的同时,又哄骗了何修年的女儿,末了还把野种安在正室头上,从头到尾一副情圣的痴情样,岂是简单一个渣字形容得了的。
乔裴最怕的就是这点。
阿宝你听我解释哇QAQ
常宝兮表示她不听。
“我走了,你自个儿待着吧。”
乔裴默默注视她的背影,差点没咬袖子作哭泣状。
等等!
乔裴叫住她:“阿宝是从哪里学的新点心?”
她回过头,不明所以地偏首,然后开心答道:“你手下那个叫做韩剑的人啊,他的手艺真的很棒,我学到了不少呢。”说完她走出大殿,身影渐行渐远。
韩、剑。
乔裴笑容僵硬,下一刻,脸一沉,磨着牙齿低声喊道:“金越!”
一个灰衣男子倏然闪现,单膝跪在殿下:“主子,有何吩咐?”
乔裴冷声道:“通知温云,如果不想她男人出现在今日的法场上,就赶快把人领走。”
“是,主子。”
法场四周戒备森严,监斩官坐在太阳底下,虽汗流浃背仍岿然不动,正气浩然的神情对有些躁动的围观百姓带来强大的信服力。
据说在秋分过后,正午太阳正当头的时候,所有的阴晦之物都将无处遁形,被炽热的至阳天火缠绕魂魄,灼烧殆尽。是以历朝历代,都习惯于秋分后处决罪犯,即秋后问斩。
监斩官抬头看了看天色,目光注视着台下绑缚严实跪在法场上的罪犯,凝声道:“尔等,还有何想说的?”这是缙安朝对这些罪犯最后的仁慈,允许他们留下遗言,虽然上了法场后,没有几个人还能镇定心神,说劳什子的遗言了。监斩官也就是走个过场,意思意思罢了。
可出乎他的意料,竟然真的有人提出了要记录遗言的请求。他闻声看去,定睛一看,蓦地眼神一变——何修年,曾位极人臣的何右相。
不过这都不是让他在意的缘由,跪在法场上的何修年,不过是一介罪无可恕的罪犯,他在意的是何修年此时的神情,着实不像要说遗言的样子。
监斩官徐徐道:“罪犯何修年,你想说什么?本官会派人记录下来。”
何修年低低笑出声,抬头视线直勾勾地盯住法场外的原勤王,原勤王心里一紧,顿生不好的预感。
何修年轻蔑一笑,一字一顿道:“我要揭发一个人,他与外族狼狈为奸,残害我缙安朝无辜百姓,欺上瞒下,导致疫病在雲河一带蔓延,险些酿成大祸!”
监斩官猝然站起身,紧紧锁定在何修年身上,急切追问道:“此言当真?是谁?”
☆、062
何修年脸上露出一抹诡异的笑容:“这个人就是,原勤王和他的那个野种!”看到法场外站着的勤王登时面无人色,何修年心底无比愉悦。这个渣滓,他就是死,也绝不放过!随后仰天长笑,笑声尖锐刺耳,刺得人耳膜发疼。
当年雲河瘟疫一事本就存在古怪之处,监斩官也略知一二,听完何修年的话,他迅速反应过来,此事绝不是他能担下来的,必须尽快禀明圣上!
很快,宫里传来口谕,何修年暂且扣留,关入大牢。其余人等,照常问斩!监斩官对于口谕来自于东宫而非皇帝感到惊疑不定,有个猜测若隐若现,但他不敢细想,当即按照旨意关押了何修年,然后依照原定计划,将其余罪犯,一一斩首示众!
次日早朝,太子拿出确凿证据,义正言辞指出雲河瘟疫之事乃地方官员收受贿赂,助异族欺瞒朝廷,勤王查出此事后,没有向朝廷汇报,不光秘而不宣,更助纣为虐,阻碍朝廷对雲河真实情况的探知。但究其根本,勤王算是帮凶。论到主谋,应属利欲熏心的地方官吏,最后又毫不留情面踢出平王,因为那群地方官吏的领头者,打的正是平王的招牌,周围一些知情者,顾及平王的宗室身份,浩大的权势,或视而不见或干脆加入成为帮凶。
朝中又是一番震荡。朝堂之外,四王终于只剩下了最后一位——晋王。自勤王和祁王府出事后,晋王府就闭门谢客,偶尔只见下人自后门走出,采补府中用具吃食。而今,连最不可能出事的平王都被打包送出了京城,晋王一家再镇定,此时也不由露出了绝望的神情。
太子从小就不是个善茬,连一群桀骜不驯的武将都被他收拾得服服帖帖,更遑论弱不禁风的文臣,和这些空有所谓皇室血脉,手中没有半点实在权力的皇族。乔裴如今展露出来的实力,以及态度,其目的昭然若揭——四王,他一个都不会放过。
乔裴连二皇姐留下的二女都下得了手,还有什么是他不敢做的?更别说,就连皇帝,也默许了他的一切行为。
凉亭中,常宝兮与乔裴下棋,圆形的棋盘,错乱摆放着纯白和墨黑两种颜色的深海珍珠,圆润莹泽,捏在手里触感十分美妙,第一次看到这幅棋盘,常宝兮呆滞了好一会,用世间罕见的极品五福临门翡翠制作棋盘,南海珍珠作为棋子,乔氏还能更任性一些吗!
得知这幅棋是由凤景帝下令制作的后,常宝兮毅然决然拿起珍珠,小心翼翼地在棋盘上跳动棋子,生怕磕破这块价值连城的翡翠棋盘,不过待到战局正酣,杀红了眼,常宝兮总算没了顾及,两人玩得十分愉快,足足玩了两个时辰,收拾好棋盘,净了手,宫人重新沏了壶茶,送上御膳房点心和时令水果,无声地行礼悄然告退。
常宝兮:这是我玩过最高大上的跳跳棋。
“少非早就知道郦国之事有问题?”
“差不多,平王我没打算留着,皇姐顾及着当年的和颐公主,不忍她的后代背上骂名,便说她会暗中处理这件事,待这边事情一了,她会立刻把平王兄妹送去道观,为其母守陵。”乔裴语气淡淡。
“和颐公主?是平王的母亲?”
“对。”乔裴略一点头,解释道,“父皇母后一共生了皇姐、和颐公主与我,和颐公主年轻时与一个寻常书生相恋,成亲后便生了平王和他的妹妹乔宜阑,之后没几年书生死了,和颐公主带着两个孩子入了皇室宗牒,随后扔下两个孩子出了家,不久便于道观中去世。”
常宝兮奇怪:“和颐公主不是你二皇姐吗?”
乔裴喂了她一颗葡萄,看到她乖乖地吃下去顿时笑眯了眼,然后不甚在意道:“我与她又不熟。”
常宝兮默然。这么说,好像也没错。听他的语气,他和这个名义上的二皇姐恐怕从未真正相处过一天,以他的性格,没有感情亦不是不能理解。
“对了,我一直想问少非你一个问题。”常宝兮突然道。
乔裴道:“阿宝想知道什么尽管问,我定知无不言。”
“你第一次见到我是什么时候?我指的是我到江陵府之前。”
乔裴剥葡萄的动作一顿,忽然抬起头叹了口气,惆怅地道:“阿宝真的没有半点印象了吗?我却是记得很清楚啊。”他对她,是一见钟情。
常宝兮木着脸拍了下他的脑袋,怒声制止:“等等再演,我要听真话。”戏瘾又上来了,真是烦不胜烦╭(╯^╰)╮
阿宝一发怒,乔裴立刻老实下来。他手指轻弹,庭中栽种一颗苍翠的老树,粗壮的树干上出现一点雪白的珠粉痕迹,下一刻,一道身影自树上一跃而下,正是一身灰衣的暗影。
等等!常宝兮顾不得突然冒出来的男子,抓着乔裴的那只手猛瞧,半晌才不解问道:“你的珠子都是从哪里变出来的?之前明明没看见你手里有东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