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吟仙·桃华初上——鹿谣
时间:2017-10-07 22:12:43

  直到瓷骨提到她当年重生之事,并将季霖的双眼双臂是如何没的也一道说了出来,她再也坐不下去了,径直从藤蔓上摔落下来,右腿膝盖处插了两片碎石,刺骨生疼。
  瓷骨说,季霖的双眼双臂,是他自己取下的,为了换寿命来见她最后一面。桃华喉头一紧,许久不曾湿润的眼眶转瞬便湿了个干净,她忍住想哭的冲动继续往下听,瓷骨接下来的话,让她连膝盖的疼痛也忘了。
  她原本以为她能重生全部归功于季霖,可是方才她亲耳听瓷骨说,她之所以会重生,是帝君向极尊神主跪了半月跪来的!
  是初微刺了她一剑,是他逼她一步一步走上绝境,是他将她带入万劫不复之地。她已经习惯了这样认为,可如今瓷骨说,她的重生是初微抛下尊严抛下身份求来的,她如何能相信!
  瓷骨抿着唇一言不发,似是在思索对策。她看着他手边消散的术法光团,眸中尽是傲然与决绝,“我不惧你的术法造诣,从前我不怕你,现在也不会怕你。你告诉我,你说的,你说的到底是什么意思!”
  远山悠悠如粉黛,一群仙鹤排着队从山涧飞过,鹤唳之声遥遥冲上九霄,回荡在天地间。
  良久,瓷骨终于抬目同她对视,久经岁月雕琢的面上已恢复镇定,眼中一派清明自然,“我若不说呢。”
  不说?这世间只有不想知道的事,焉有想知而不得的事。眼角余光不经意扫到青衣少年郎,他该是还没从桃华突然出现的震惊中缓解过来,睁着一双比牛眼小不了多少的眼睛把她望着。桃华心一横,顺手抓过少年郎挡在面前,许久不曾修剪的指甲抵在他的喉咙跟前,厉声道:“你若不说,今日往后,你便再也看不到你的儿子,重华仙境一脉传承会断送在我手上。”
  少年郎下意识的挣扎两下,桃华将指甲又往下压了两分,他的皮肤白皙柔软,登时显出两团红痕。
  瓷骨将拳头握的咯吱咯吱响,一壁担忧上元的安危,一壁为他的大意懊悔。桃华刚用眼角余光瞥上元时,他便预感她会拿上元要挟他,只是他离上元比桃华远,拼速度的话,他胜不了桃华。
  桃华是个有前科的女魔头,上元在她手上,极有可能受伤。他又气又急,一时却又无可奈何,咬牙切齿对着桃华道:“初微说的没错,你本性不恶,只是容易冲动,想事情从来不过脑子。桃华啊桃华,你的脾性何时能改一改。”
  桃华自嘲的笑了笑,手上力度依旧未放松分毫,“若能将脾性改掉,桃华何为桃华,你之所以是瓷骨,便是因你身上有瓷骨的脾气血性。只是你的脾气血性在我这里起不了作用,要还是不要这个儿子,你自己选择。”
  她拿瓷骨的儿子做要挟是卑鄙无耻了一些,然瓷骨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老神仙,玩心机她肯定玩不过他,也只有行此猥琐卑鄙之举才有可能从他口中套出真相。
  呼啸的山风往山洞里灌,吹的瓷骨的衣衫猎猎作响。他黑着脸看桃华扣在上元脖颈处的指甲,只觉得牙齿咬的又酸又疼。他只有上元这一个儿子,素日里宝贝的不行,小小年纪就将他送去青山老母处拜师修习,为的是将来把重华仙境传给他。他在上元身上耗费了毕生心血,是以,他不能拿上元去冒险。
  桃华重生的真相,只有帝君和极尊神主,以及他和神尊无妄四人知晓。他咬着牙齿想,虽然眼下他们能瞒住桃华,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他瞒不了桃华一生一世,帝君也不能一直瞒下去,桃华迟早会知晓真相。
  现下,只不过是将桃华知晓真相的时间推前了,帝君若怪他,便去怪罢,他要他的儿子健康平安。
  他思忖片刻,放缓神色同桃华好声商讨道:“我可以将昔年之事尽数告知与你。只是孩子是无辜的,你先把上元放了,我说到做到,不可能行出尔反尔之举。”
  桃华盯着他的眸子看了片刻,似是要看透他的魂魄,又看了看可怜巴巴的上元,觉得这孩子的确挺无辜的,她从来不害无辜之人的性命。松了压在上元脖子上的手,她拂一把被山风吹乱的头发,颔首道:“我信你,重华仙境的主人不至于骗我一个弱女子。”
  兴许觉得弱女子这个词不适合用在她身上,瓷骨委婉的看她一眼,但并未说甚么。先将上元拉到身边,看他并未受伤,瓷骨松了一口气,方对桃华道:“你被困在思骨河中沉睡了三万年,受尽冰冷河水的浸泡,每日痛苦不堪,殊不知帝君他亦陪着你痛苦了三万年。”他低下头为上元整理凌乱的衣襟,语气中隐约多了丝埋怨,他自己都没发现,“你只看到了你看到的,帝君收你为徒,又逐你出师门,甚至你重伤垂死时他都不愿去看你,你恼他也恼仙界的神仙,所以干脆成了嗜杀成性的女魔头。殊不知在你没看到的地方,帝君为你做多少事。”
  这些往事被尘封多年,抖落出来的时候他都能闻到灰尘的味道。他敢夸下海口,整个世间只有他同无妄知晓帝君与桃华的过往,兴许,帝君知晓的都没他们多。
  
☆、空白章
  跳过
☆、瓷骨所见(1)
  有位贤者说过, 爱与恨,不过是一念之差,一念可以结缘,一念亦可以使缘分尽散。帝君同桃华之间便是这样。
  自天与地分开,不再是一片混沌后,世间便笼统被分为三界, 凡人居住的地方是为凡界, 魔族居住的地方是为魔界, 神仙居住的地方是为仙界。三界之间秩序井然, 鲜少有越界之事发生。偶有凡人迷路误入仙界,也是由专门的神仙在第一时间将他送回凡界,不得在仙界内逗留。
  这个规矩在开天辟地后的第十三万年被打破了, 打破这个规矩的,是掌管三界众生性命的帝君, 初微。
  那时魔界还未同仙界交恶, 撑天的柱子数百年如一日的立在雪地中, 巍巍不倒。某日, 初微例行到不周山查看撑天柱,回来后,突然到重华仙境问他, “你说,凡人能在不周山生活多久?”面上的神色,他从未见过,像疑惑, 又像欢喜。
  他那会并没有夫人,只是个年轻的下神,同初微和无妄的关系极好。他摸着下巴告诉初微,“不周山周遭是有结界的,凡人进不去。更何况不周山那样冷,又没有吃的,凡人误入不周山,活不了一个月。”
  初微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道一声初云天事物繁忙,匆匆离去,留给他一道清朗的背影。
  之后的日子,初微有事没事便往不周山跑,有时一去便是半日,回来后也像丢了魂儿一般,没精打采的。他觉得初微的举动甚是奇怪,然那几日他正在酱一只猪头,预备到初微生辰之日送与他做礼物,虽察觉到了初微的反常,他也并未刻意去多想。
  初微不爱金银,不喜软玉,他只好在吃食上花心思。他酱的这只猪头,是特意同食神讨的秘方,据说入口弹软嫩滑,甚是美味,想来初微会喜欢。
  隔几日无妄来他的重华仙境蹭茶喝,提到帝君最近总往不周山跑的事,无妄神秘兮兮的笑道:“我同你说,他最近总往不周山跑,是为了去看一个凡界的女孩儿。我跟在他后头偷偷看过,那个女孩子长得比你们家瓷颜还好看,乃真绝色也。”
  他吐着舌头“啧啧”两声,抬手丢了块花生糕入口,质疑道:“这世间怎会有比我妹妹还好看的女子,凡界的女孩虽然水灵,但少有仙气儿,是美人也是个木头美人儿。还是我家瓷颜最美。”
  无妄轻摇着玉骨折扇,单手捏起微烫的茶盏,抵在嘴边吹了一口,道:“山外有山人外有人的道理你焉能不懂,我是看惯了美人儿的,我说那凡界的女孩儿美,她自然有让我觉得美的地方。”就着茶盏边缘吸了一口,他将折扇抵在唇边,饶有兴致道:“我觉得,初微八成是喜欢上了那女孩儿,只是他自己还未发觉罢了,你别看他术法高深思绪又敏捷,在情爱这件事上,他的理解力比不过我。”
  瓷骨又丢了一块花生糕到嘴巴里,继续“啧啧”叹着,面上渐渐浮现一抹欢喜。
  彼时他刚托初微收瓷颜做徒弟,为的是给瓷颜镀一镀金,好让瓷颜将来能嫁的好一些。瓷颜并未告诉他,她喜欢帝君,他也没存着让初微做他妹夫的心思,无妄告诉他此事,他口上虽然不说,但心里头暗暗替初微高兴着。
  初微活的比他和无妄都久,他见多了他独来独往的样子,孤单的让人心疼。收妖时受了伤也没人帮着包扎,只能自己清理伤口,只偶尔让流封帮忙递个瓶子。他一直觉得他身边缺一位帝后。他想,甭管初微喜欢的女子是凡人还是魔女,他都支持。
  他的猪头即将酱好的头一天,魔界突然发难,首先进攻的地方便是不周山。魔界此举简直蠢的让人想哭泣,不周山是撑天的柱子,它倒了,不论是仙界还是魔界,都会消散。
  天地晃动的时候,本该水月仙翁去查看的,守护不周山是他的职责。水月仙翁顶着大脑门欲往不周山去时,初微坐在帝座之上,忽地唤住仙翁,板着脸一本正经道:“若是一般的魔物作乱,天地震动的幅度不会这样大,可见在不周山作乱的魔物不是普通角色。老翁你已上了年纪,兴许斗不过那魔物,本座代你前去罢。”
  水月仙翁感动的一塌糊涂,直言帝君体恤下属,堪为众生博爱之典范,老泪纵横的看帝君匆匆忙忙离去。
  瓷骨蹲在初云天大殿的木梁底下同无妄对视一眼,彼此都明白了帝君的意思。初微哪里是担心水月仙翁的身子,他是担忧那位凡界女子的安危。
  帝君转瞬便消失在了天际,他摇摇头打算回重华仙境,看看他的猪头酱的如何了。还没挪步,无妄忽的凑近他身旁,窃窃道:“想不想跟过去看看?”
  他其实挺想偷偷跟过去看个热闹,只是没人提议,他一个人鼓不起劲去。无妄一提议,他登时来了兴趣,摩拳擦掌道:“走呗,不过先等我换身衣裳,不周山终年大雪,天地都是白茫茫的,我换身白衣裳才不会被初微发现。”
  他和无妄一人换了身白色衣裳,从初微柜子里偷偷拿的,他们三人身形差不多,衣服穿在身上正合适。
  他们紧赶慢赶到不周山,寻了个低矮的小山包躲起来,屏了气息伸头看,正看到作乱的魔物一脚踩死只九色鹿,那凡界的女子疯了一样去咬它的脖子。殷红的血从她的嘴角流下来,大股大股的沾在她的衣服上,将她的纯白衣衫染成大红色,她还是不松口。
  初微站在雪中,不知在想甚么,竟眼睁睁看着魔物继续发狂,静静听着凡界女子如野兽般的嘶叫声。瓷骨想,兴许初微被那凡界女子的行为惊住了,他也觉得她的举动很不可思议。
  无妄捂着眼睛小声惊叹道:“我滴个乖乖,这女子得亏是个凡人,若她是魔界的魔女,不晓得心多狠,得杀多少人。”
  一语成谶,多年后的桃华果真成了个杀人放火无恶不作的女魔头。可见无妄的术法造诣已登峰造极,有了未卜先知的能力。
  等到作恶的魔物痛的发狂,跳着想将那凡界的女子甩下去,初微终于出手了。他三两下解决了魔物,出手干脆利落,纯白的衣裳上滴血不沾,就如远处的雪地一样干净。不周山风雪肆虐,他站了片刻,对着那凡界的女子伸出一只手,试探道:“你可愿跟我走?”
  凡界的女子抬起头来,他才终于看清她的脸——脱尘出俗,他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他听到她对初微道:“我愿意。”清咧咧的一把声音,同初微十分相似。
  他避在小山包后头,掩唇附在无妄耳边道:“他果然喜欢她。”
  无妄不羁一笑,“我说的,总没错。”
  他俩赶在初微发现前各自回了家,偷初微的衣裳也没打算换回去,他同无妄商量好了,初微若是问起,他们便说想穿一穿白衣,做一回文雅人。初微不会为一件衣服同他们计较。
  回重华仙境后,他脱了帝君的衣服搭在房间的架子上,准备去冲个澡,驱除身上的寒气。水尚未烧开,瓷颜给他送皂角来,见了架子上的衣裳,惊喜道:“帝君方才来过?”
  他接了皂角,随她的视线看去,又转过头来,随口道:“我从初云天穿过来的,帝君去不周山收服魔物了,并未来过。”见瓷颜还盯着帝君的衣服看,他伸手在她面前晃了晃,笑着道:“别看了,只是件衣服,你看的这么起劲作甚。帝君最近对你可还好?哥哥特意托帝君收你为徒,你可要好生修习术法,最好将来能讨个上神做夫君,我也算没辜负父亲母亲的嘱托。”
  瓷颜的笑容有些刻意,“帝君对我很好,哥哥同他是朋友,他自然要对我好一些。”视线终于从衣裳上挪开,她微微垂下眼去,半是认真半是玩笑道:“哥哥只想让妹妹嫁个上神么,上神有何稀罕,倒不如嫁与帝君,做个尊崇无比的帝后,哥哥面上也有荣光。”
  他当时只当瓷颜是在玩笑,帝君是她的师父,她怎能嫁给帝君做帝后呢。仙侍通告他水热了,他没继续同瓷颜说下去,摸了摸她的头发,径自往水房沐浴去了。
  没几日,仙界议论纷纷,说帝君带了个凡界的女子回初云天,那女子生的眉目精致,颇有些不凡气质,不知帝君留她在仙界是要做甚么。
  无妄摇着玉骨扇与他道:“留她做甚么?当然是做帝后了,难道要她在仙界做个仙侍么?”
  他一昧但笑不语。
  十月初十是初微生辰,他搬着酱好的猪头到初云天,给初微做生辰的贺礼。
  初微对他送的礼十分满意,瞥一眼后点评道:“若这只猪头不缺个耳朵,就十全十美了。”
  他无辜的指一指无妄,委屈道:“这可不能怪我,你看他嘴巴里是甚么。”无妄嘴巴外还露着半截猪耳朵,嚼的脆生生响,满不在乎的嚼碎咽了,故作气恼同初微道:“吃你个猪耳朵罢了,这样小气作甚。你从不周山带来的美人儿呢,怎么不见她?”
  初微的神色忽然变得和缓且温柔,像想到了人生中最美好的事,“她喝了荆棘兽的血,中了毒,身子虚的很,此刻应该还在睡着。”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初微没意识到自己的神色变化,瓷骨同无妄却看了个清楚明白。初微他是动了凡心了。
  
☆、瓷骨所见(2)
  没等他们说话, 初微踱步到素日里处理文案的小几边,呓语一般缓缓道:“她在环境恶劣的不周山生活了那么多年,要遭受的苦,只怕同我遭受天劫时差不多。我有仙根固体,她却甚么都没有。”随手取过桌上的狼毫笔,蘸满黑墨, 他挥笔在纸上写就两字, 又同他们道:“她还没有名字, 我为她取了个名儿, 唤做桃华,桃之夭夭灼灼其华的桃华,你们觉得如何?”
  亮闪闪的眸子如少年一般清澈, 透露出等人夸奖的期望,很难让人把他同威仪三界的帝君初微联想到一起。没来由的, 瓷骨的心底软了一下。
  他低头去看白纸上的桃华二字, 忍住笑意, 颔首道:“好, 又好听又寓意深长。”无妄也跟着凑过来看,没忍住笑,故意道:“好是好, 可你带她来仙界,可想好如何安排她了?仙界有仙界的规矩,她不能在仙界常住。”
  初微没理解他的深层意思,只蹙眉犹豫道:“暂时还没想好, 总不会叫她再回不周山去。”忽然想到什么似的,眸光一闪,抬目对无妄道:“无妄,仙界就数你的衍算能力最好,你帮我算一算,小桃她究竟是甚么身份,为何会出现在不周山,她在世间可还有亲人。”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