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华在亮闪闪的粉末中懵住了,良久,她又后退几步,伸出双手一连捏了数十个攻击性的术法诀,个个都打在结界上。银光接连乍现,这些术法诀都好比石沉大海,结界依旧完好,甚至连刮擦的痕迹都没有。她松开捏诀的手,委屈而恼火的同初微道:“这是甚么变态结界啊,用砍刀砍,砍刀碎成了粉末,用术法诀去攻击,它亦不曾有裂纹,方悦他怎么会设置出这样一个结界来?”
脚边的火势减弱不少,初微将最后两根朽木投进火中,施术造出一阵风,将火苗吹旺,道:“这个结界,唤作离钟罩。”
桃华绕着结界壁走了一圈,点头道:“倒还真是顶钟的模样。”烤鱼的香气愈发浓郁,她揉了揉鼻子,想到甚么似的,偏头疑声道:“咦,方悦应该困不住你罢?我在桃花坞设置的结界够复杂的了,无妄轻轻松松的就破开了三次,你肯定也能轻松破开。纵然方悦的这个结界设的比桃花坞的结界还要变态,但以你的术法造诣,不见得破不开它。那么,你为何不自己破了结界出来?”
☆、恍然大悟
帝君一派淡然地烤着鱼, 向她招了招手,“你往结界边凑一凑,这样我离你会近一些。”桃华低头看了看野草丛生的地面,又看了看身上的衣裳,快速的思考一番,飞到不远处摘了片大树叶垫在野草上, 拍拍平了, 方收敛衣袍坐下。
她坐的地方离帝君很近, 他们之间仅仅隔了一层结界壁, 桃华有些庆幸,方悦设的这个结界,结界壁是透明的, 若这个结界壁是黑色或是旁的不透光的颜色,她便看不见帝君了。
帝君引了结界内的河水浇熄火堆, 骨节分明的手随水波起伏, 目光落在渐渐熄灭的火堆上, 瞬也不瞬。桃华盯着他认真的侧颜看, 小心肝一颤一颤的,有些害羞,亦有些满足。
帝君生的好看, 眉眼精致如画,这是三界所有女子都知道的事,哭天喊地要嫁给帝君的女子多到数都数不过来。她比她们都幸运,能够离他这样近, 若没有这个结界,她甚至还能摸到帝君的衣裳头发。
许是她看他的目光太过痴迷,帝君抬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不解的同她道:“你在看甚么?”
桃华将手肘撑在大腿上,缓缓的将视线移开,托着腮道:“古人言食色性也,是个人都喜欢美好的东西,尤其在容貌二字上,这点更能得以体现。从来只有容色冠绝的人做祸国殃民的祸水,因为他们长得好看,追求他们的人着了魔,才会置家国于不顾。我从前读凡界的史书,江山与美人之间,凡界的帝王大多选了美人,可见美色当前甚么都是可以放弃的。”
帝君举着烤熟的银鱼看她,“好好说话。”
桃华红着脸低下头去,“你好看嘛,我想多看看。”
她透过眼角的余光看见帝君极快的笑了一下,只一下,神色便又恢复如常,若无其事的看着她,平静道:“你喜欢看的话,等我出去让你看个够,不单可以看,你还可以伸手来摸,摸哪里都可以。”
啊,摸哪里都可以?桃华默默的红了脸,头垂得更低了。
帝君好似看穿了她的想法,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似一朵似开未开的芙蕖。默了片刻,他举目环顾周遭,低低道:“方悦做的这个结界略微有些复杂,光结法印就要结十六日,一个法印接着一个法印叠下去,中途不能停歇。现世会做这个结界的人,应当不超过两个,他该是从上古的书籍中翻到的。我倒不是不会解,只是解起来要费些功夫。”顿了顿,换上一副闲适安然的神色,继续道:“方悦应当不知晓,这个结界有一个弊端——它只能维持五日,超过五日,若造结界的人还杀不掉被困住的人,那么结界会自动消失。如今已过去了三日,再过两日结界便自动解除了,我想着与其费力去解它,倒不如不管不问被困上五日,等到它自动消散掉我再出去。”
桃华了然的在心底“哦”了一声。难怪帝君被方悦困住后,无妄不想法子救他,想来无妄是知晓离钟罩的这个弊端,也知晓帝君的打算,所以采取了按兵不动的法子。估摸仙界的这起子神仙不来营救帝君,也是暗地里得了帝君的口信,并且这个传口信的人极有可能是无妄。
那么无妄所说的帝君已危在旦夕的话,显然是在诓她。八成他觉得帝君一个人被困着太孤单了,所以诓她来陪帝君说说话。这个当她上的无怨无悔,不打算坑回去,帝君一个人在这的确挺孤单的,虽然他有烤鱼吃有酒喝,还有如画的风景赏,但她认为,没有她陪伴的帝君就是孤单的。
撑腮的手往下滑了一些,她重新撑住下巴,委婉的提出了一点意见,“这个结界再难解,也好过被困在里头五日,我觉得帝君您可以稍微费费心神,将这个结界解开。”
帝君浅笑对她,“我就不能偷个懒歇息五日么?”
桃华作恍然大悟状。帝君刻意不去解这个结界,为的是拿被结界困住作幌子,明里看,他是被结界困住了动弹不得,然暗里再看,帝君是想借这个由头躲躲懒。在这个节骨眼上,帝君若公然撂挑子,道他累了乏了想歇几日,仙界虽说不会大乱,至少众仙心里头都要敲敲小鼓,疑心帝君压不住魔界的这次叛乱;但若帝君同他们道,他被结界困住了,只需困足五日他就能出去,仙界秩序便能如常。
桃华啧啧两声,道了句帝君好心思。
目光落在桃华露在外头的半截脖子上,初微吹一吹冒着热气的烤鱼,对着她似笑非笑道:“你是来救我的?”
桃华看着奔流不息的溪流水,小声道:“我有些担心你。那日在烟华海旁我不辞而别,你并没有来找我,我以为你生气了。直到无妄同我说你被方悦困住了,我才知晓你并未生我的气……”帝君忽的出声打断她的话,“谁说我没生气。”
桃华吃惊的抬头看他,“啊?”
帝君伸出食指轻触透明的结界壁,一圈圈波纹在他的指下缓缓荡开,低低道:“睡醒了想抱抱你,结果一翻身,摸到的却是我自己的外袍,昨夜还睡在枕边的人忽的没了影子,这种失落你大概不会懂。”手指从结界壁上移开,他低头望进桃华琥珀色的眸子,“匆忙穿衣起身后,我本打算直接到桃花坞寻你去的,问一问你为何不辞而别,是不是因此而厌恶我了,抑或说你后悔了。没等到桃花坞,半路上流封来找我,说是魔君方悦破了仙魔之地的结界,已经快打到钟岳山来了,他们阻拦不住,我只好又折回来。同方悦斗法时,我一不留神踩进了他抛出的结界里,便如此被困了三日,没法去找你。”
桃华尴尬的摸着鼻子,磕磕绊绊道:“我……我趁你没睡醒就跑路,只是觉得尴尬,毕竟……毕竟我们没成婚。季霖曾同我说过,男女之间一定要成婚了才能做那件事,在成婚之前做那件事的话,有违礼义,是不合规矩的。”
帝君侧首思索片刻,想到甚么似的抬一抬眼,恍然道:“唔,你不记得。”坐正身子,将手中的烤鱼竖着搁到一旁,忽的正色同她道:“等过两日结界消散,我出去后,我们便成婚,我补给你一个成婚仪式,再带你去拜会洪荒大地。”
桃华浑身一激灵,吃惊道:“啊,啊啊……”
帝君似乎对她的表现不太满意,不豫道:“怎么,你有异议?”满不在乎的轻抬下巴,“反正我不管,帝后的位置空了这么些年,该有个人坐上去了。仙界的后辈太过年轻,她们不会愿意嫁给我这个垂垂老矣的老人家;与我年岁差不离的仙女又大多已成家,剩下的没成家的仙女里头,我只属意你。”
桃华伸手拉一拉被溪风吹乱的衣裳,沐浴在帝君温柔似水的目光下,结结实实的又打了个激灵。帝君他果真是后知后觉啊,仙界的后辈里头想嫁他的仙女成把成把的,随便拉出来一个都能欢喜的昏过去,他居然说没人愿意嫁他。
他说他只属意她,其实她又何尝不是如此,先前她已做好了孤独到老的打算,只因为曾爱慕过他,后来再遇到的所有男子,都走不进她的心里去。
嫁的人不是他,她还嫁人作甚。
帝君仍用温柔似水的眼神看她,桃华轻咳一声,试探道:“有些快了罢?”
帝君握住搁在一旁的凉月剑,“若连错过的三万年也算上,你还觉得快么?”
桃华蹙眉思索道:“有些慢了罢?”
不知名的野花裹在微风中左右飘摇,似雨水拍打下的浮萍,暖风吹过树梢,吹过起伏的青草地,裁剪下一段似水年华。帝君的唇角绽放一抹由衷的笑,耀眼过湖光山色,夺目过日光倾城。他将晾的正好的烤鱼往桃华面前送一送,柔声道:“好了,第一口让你吃。”
鲜美的烤鱼就在眼前,鱼是开春的第一批银鱼,火是帝君亲自生的火,烤鱼用的架子是闻名三界的上古神剑凉月。如此烤出来的鱼不论味道,已经够令人食指大动了。桃华下意识的把嘴巴往烤鱼上凑,够不着,再凑,还是够不着,继续凑……直到撅着的嘴巴触碰到冰凉的薄薄的一层结界壁,她和帝君都沉默了。
呵,她和帝君都忘了,隔着一个离钟罩,她只能闻到烤鱼的香味,却无法尝到鲜美的鱼肉,看得到吃不到远比看不到吃得到要折磨人。
良久,帝君抿唇,试探着同她道:“不若,你看着我吃?”
☆、魔君方悦
桃华有小情绪了, 桃华不开心了。
好在她尚且能控制住这点小情绪。视线从烤鱼上挪开,她以手搭了个凉棚看向波光粼粼的河面,兴冲冲的提议道:“不若我去抓两条鱼来,你教我如何烤制?”
唔,她怎么一早没想到,帝君虽被困在结界里头, 但他说的话做的动作她尚且能听到看到, 她去河中抓两条银鱼来, 按着他说的话去烤制, 如此她就也能吃得到烤鱼了,他们都不用再为难下去。
不等帝君答应,她卷起广袖, 将袖口扎结实,随手变出一把寒光闪闪的鱼叉, 迈开步子朝上游走。
她使鱼叉的手段不怎么好, 甚至可以用差劲来形容。她尤记得她上次使鱼叉, 是在仙界的一条大河旁, 彼时她同帝君一同去拜访那条大河的河神,顺便留在河神洞府吃酒。席间桃华有些怕生,没怎么吃饱, 从河神洞府出来时她的肚子尚是瘪的。
帝君便是在此时递了根鱼叉与她,叮嘱她从河里抓两条鱼上来,他烤了给她吃。
桃华没用过鱼叉,但她不蠢, 看看尖利的鱼叉头子,她已明白了该如何去使用。一手抓住鱼叉柄,撩开碍事的发帘,她先试着前后捅了捅,找找感觉。身后传来帝君的闷哼声,她回头去看,鱼叉尖利的那头正好扎在帝君手臂上,若她用的力气再大一下,估摸能给帝君身上戳三个窟窿。
从那以后,她再没用过鱼叉。
今儿个受了条件限制,若用鱼竿去钓鱼还不知要多久才能钓上来,她等不了这么久,只好又祭出这件危险的兵器。虽说帝君周遭有离钟罩,但先前的事故给她造成了心理阴影,恐在帝君附近抓鱼再伤着他,桃华特意跑远了一些,如此帝君安全,她也安全。
她雄赳赳的提着鱼叉走出去数步远,专心的寻找有银鱼群的河面,没等她找到,耳边忽然传来帝君紧张的呼喊声:“小桃,快走!”
她懵懵懂懂的抬头,啥,为啥让她快走?她扭过头不解的看他,眼前忽有暗影一闪而过,没等她有所反应,整个人瞬间被掌风击飞出去,滚啊滚啊滚了数圈。
重重的摔进碎石堆里时,桃华的脑海里飘出来一句话:方悦这孙子,下手真狠。
她好歹算半个仙界人,碍于这个特殊的身份,她鲜少同魔族人打交道,熟识的魔族人只有一个魔君毕阅。她觉得毕阅除了嘴碎一些人粗鲁一些外,其他的都还好,不阴险狡诈也不诡计多端。她有一段时间甚至觉得外界流传的那些说魔界之人诡计多端的传闻不实。然管中窥豹可见一斑,毕悦代表不了整个魔界,之所以魔界名声这样差,就是因为有魔君方悦这样的搅屎棍在。
桃华觉得自己的右手应该断了,她试图用右手撑着起身,然试了两下,都没有成功。好在她经历过比这猛烈万分的疼痛,断手之痛虽来势汹涌,她尚且能承受的住。
她没见过方悦,但方悦的名字一直在她脑海里,她不会忘记,当年就是他化作她的模样去诓骗帝君,使帝君险些归西。她亦记得来钟岳山之前,她下定决心要把他打到连他妈都不认识。但……现在好像是她处于劣势啊……
魔君方悦背对着她,她还是看不清他的脸,但他的声音却清晰可闻,“帝君不愧是帝君,被我的结界困了三日还能这样潇洒风流,真让本君佩服。”绛红色的衣袍迎风招展,他转过头,饶有兴致的打量桃华一番,笑的促狭而暧昧,“不得不说,你的女人缘不错,自从放出你被结界困住的消息后,这已经是第三个来救你的仙女儿了。哦,对了,你可能不知晓曾有两个仙女儿来救你,没等她们走到钟岳山,本君便将她们截下了。”不经意的捏出个兰花指,轻轻搭在下巴上,他思索道:“最后这个仙女儿,本君觉得眼熟的很,似乎从前见过,所以特特放她进来了。”又转面朝着帝君,“也的确长得不错,唇红齿白的,是个美人儿,你怎么净招美人儿的喜欢?”
语气婉转娇媚,看向帝君的眼神含嗔含怨,一身绛红色衣袍,再配以涂得发白的脸,梳理的整齐的墨发,比女子还要妩媚几分。
桃华忙用尚能动弹的一只手遮眼,不忍再去看他第二遍。乖乖隆滴咚,魔界果真是甚么样的人都有,诡计多端的魔君方悦竟是个娘娘腔。若他长得十分出众,她尚且能接受他的娘娘腔,毕竟长得好看的人都有特权。然她方才不经意的一瞥,却发现方悦长得并不出众,顶多是眉眼比一般人精致那么一丢丢,还不及她的老熟人魔君毕悦好看。
如此,她有些接受不了。
帝君的定力比她要好,方悦那样盯着他看,他尚且神色自若,不愧是经历过大场面的。缓缓起身,帝君伸出根指头轻抚离钟罩的结界壁,颇为意外道:“你也这样认为?”
方悦许是没想到帝君回答的这样干脆,一时懵了,“啊?”
耀眼的白光从帝君指尖迸发而出,先是豆大的一团,不过眨眼的功夫,已蔓延到整个离钟罩内,渐渐将帝君笼罩起来,只能隐约看见他飘逸的身形。帝君好听的嗓音在结界内流转盘旋,“我的帝后,自然长得不错。”漩涡状的气流低声鸣响,似一首上古歌谣悠扬艮长,曲调温和却隐约透着肃杀之意,“啪”,离钟罩应声破碎。
透明的结界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散,不过瞬息便消失得干干净净,帝君的纯白衣袍露出一角,穿了白锻鞋的脚先踏出一只,而后,整个身子皆曝露在日光下。
方悦惊的后退两步,“你居然能解开离钟罩!”
帝君遥遥看一眼躺在碎石堆里的桃华,眼神暗了暗,朝方悦身旁逼近几步,思索道:“你方才打了小桃一掌是么,那么我想一想,该如何对你呢。抑或说,如何对你才能使我不生气。”漆黑的眸子里有一点星光闪过,缓缓转动拇指上的骨戒,若有所思道:“不若,断你一掌罢。总不能教我们小桃白白挨了你的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