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吟仙·桃华初上——鹿谣
时间:2017-10-07 22:12:43

  她觉得,她将来定然会成为一代贤淑的帝后。
  林下阳光甚暖,桃华就着壶玉烟茶慢腾腾的咬着手上的一块桂花糕,除了为帝君方才那番话脸红外,心下仍有些好奇,好奇帝君那个没头没脑的笑是甚意思。
  两日后帝君回初云天处理手头积压的事务,顺便查看请帖纷发的进度,一时脱不开身,是以吩咐了流封来邀她去初云天赏万亩禾花田的凋零之景。好少年流封立在她的小筑前头,嘬着牙花子同她道:“我从前总以为帝君是尊冷情的神,多少仙女儿被他直接拒绝,又有多少魔女为他魂断仙魔结界,帝君从未回头看过她们一眼,瓷颜帝姬那样貌美,帝君都不放在眼睛里,照样拒绝得不留余地。前天帝君回了初云天,忽然笑着同我说了一番话,我觉得这番话你可以听一听。”
  流封鲜少说卖关子的话,往往想说甚么,一口气就说出来了。但他这次难得的卖一卖关子,却卖错了人,桃华最大的兴趣便是吊说卖关子的话的人的胃口,他不说,她便一直不问。她捧了戏本子盖在脸上,翘着二郎腿不停的抖动,嘴里轻轻哼着一首从前季霖教她的童谣。
  好少年自个儿憋了片刻,见她不为所动,果然继续说了下去,“马上要做帝后的人了还这样不端庄,你是真不怕三界众生的口水。帝君是这样同我说的,嗳,我觉得真真肉麻,无妄那样风流倜傥的人听了也得甘拜下风。”
  她刚点上的檀香弥漫室内,流封转述的帝君的话静静在她耳边响起,他在帝君身边做了多年的仙官,模仿起帝君来惟妙惟肖,连语气和咬音都揣摩的准确无误。
  是温柔似水的声音,缓缓的,入耳轻软且富有磁性,“无妄曾同我说,相爱的男女偶尔斗斗嘴可以增进感情,调剂调剂日常生活,不过我想我是永远没法跟小桃斗起来了。只消她哼哼两声,尚且不用变脸色,我便得缴械投降,再不舍不得同她斗嘴,她皱一下眉头我都心疼得紧。可能失去小桃太久,怕极了没有她的日子,乍一得到她,我一时一刻都不想同她分离,巴不得日日夜夜同她在一起,只看她吃桂花糕喝玉烟茶亦是一种享受。”
  桃华想说,她皱眉头的时候帝君哪里心疼得紧了,前天的前一天,前天的前一天的前一天,她在床上疼成那个样子他都没有露出心疼的神色,她让他停下来他也像没听到一般,如此便叫心疼得紧么?她便说了,只有她才看穿了帝君腹黑的一面,其他人都还被蒙在鼓里,她想告诉他们真相,又不想告诉他们真相。
  只有她看穿了帝君腹黑的一面,说明帝君只对她展现过腹黑的一面,旁人都无缘见过,她何其幸运,何其特殊呵。如此一想,桃华心里头又甜丝丝的,甜到她忍不住想露出个笑容。
  自然,这是后话了。
  她在桃树下晒足了半个时辰的太阳,帝君的文书还未批好,看来他批改文书慢不单单仅是因为有她在,很可能帝君他批改文书本来就慢……浑身上下暖烘烘的,泛着股懒散劲,眼皮子渐渐耷拉到一处,桃华忍不住想睡个午觉。
  林深惊飞鸟,花下正好眠,她正打算伏案偷个浮生半日闲,尚未合实的眼睛缝儿里蓦地出现一张人脸,肤白貌美似女子,却偏生又长着男子的剑眉,桃华顺着他的鼻梁往下看了看,唔,有喉结,看来是个男子。
  统管星宿的仙官崇棠曾对桃华说过,一个人困倦的时候会生出许多幻觉来,有时会从幻觉中看到一片花海,或是一团模糊的黑斑,更有甚者能看到一群疯狂奔跑的果子狸。她这样算是比较正常的,左不过看到了个有喉结的男子,且这个有喉结的男子她不认得。
  她将将睡过去的前一刻,有喉结的男子动了动喉结,忽的幽幽出声道:“方悦临死之前传音与我,道你同我的死对头初微在一起了,可是真的?”
  桃华猛的从案上直起身,惊慌的抽了一口冷气,这这这,这不是她的幻觉,她的眼前实实在在有个人!她迎着日光辨认了片刻,有喉结的男子居高临下的看着她,满面都写着不高兴。桃华愈发惊慌失措,睡意转瞬被惊醒了大半。这这这,这不是魔君毕阅么!方才她睡意甚浓,便没留神去感受桃花坞外部结界的波动,估摸毕阅就是那个时候进来的。是她大意了。
  帝君仍在小筑内批改文书,想必没听到外头的动静,桃华稳稳神,淡定的摸了一盏茶出来,淡定的递到毕阅面前,淡定道:“先喝口茶罢,大老远的过来,应该渴了罢?若觉得饿的话,我这里尚有一些樱桃,等会儿洗来给你吃。”
  头顶俩尖尖的角逆时针转一圈,毕阅扭头道:“我不喝茶,也不吃樱桃,我冒着被仙界重兵追捕的危险来找你,就是想亲口问一问你,方悦说的是不是真的,你,你可是真的同初微在一起了?”
  桃华缩回手,将茶盏抵在唇边,颔首干脆道:“是真的。”
  毕阅眸子里的光彩瞬间消失,似听到了天地间最大的一个噩耗,默了片刻,苦涩道:“我就知道会是真的,只是听不到你亲口回答,我总不会死心。”顿了顿,又强行扯出一抹精气神,随意在桃华对面盘腿坐下,愤愤道:“方悦临死前还要同我说这个,显然没安好心,他肯定是想让我生气,想让我去找死对头决斗,可我不傻,我怎么可能打得过初微。”
  桃华用眼角余光朝小筑瞥了一眼,柴门轻掩半扇,并未见帝君出来。她心里有些紧张,眼下这个形势,帝君最好别出来,否则毕阅见了他,不知会恼成何样,没准真如方悦想的一般,气冲冲的上去找帝君决斗。
  毕阅是伤不了帝君没错,帝君亦不会对毕阅下杀手,但她无福消受毕阅的喜爱,也见不得两个男子为了她大打出手。她又不是甚绝世仅有的香饽饽,吃了她便能增长修为,一跃成为至高无上的上神,她左不过是个劣迹斑斑的女魔头,黑历史数一天一夜估摸能刚好数完,实在不值得旁人去喜欢。
  喜欢她的人不用多,有一个帝君便足够了,她很知足。
  桃华弹着指甲,小声道:“那个,其实我……”
  毕阅抬手打断她,“你甚么都不用说,打不打得过是一回事,想不想打又是一回事。我不想同死对头打,不是因为我怕他,只是我觉得打伤了他你会心疼,你的心一疼,我的心也会疼,如此一来不划算。”苦恼的蹙起眉头,脑门上的两只弯角转个不停,他望着桃华道:“你忘了从前初微是怎么对你的了?可能你的伤口结了痂,就忘了曾经的入骨之痛,你就不怕他再杀你一次吗?”
  
☆、受伤咯血
  桃华啜一口玉烟茶, 轻轻笑了笑,抬目看他,缓缓道:“我没当神仙之前,在凡界有父母双亲,他们是壁国的大王和王后,虽比不得神仙地位尊贵, 但在凡界, 也算是尊崇无比, 一般人见了他们都得下跪。”玉烟茶入口棉柔, 她紧捧着温热的茶盏,放低了声音道:“我出生不满半月,他们听了国师的言语, 认为我是个灾星,留我在壁国只会祸国殃民, 所以将我放在了一只仙鸟身上, 让仙鸟连夜驮着我飞往杳无人烟的不周山, 试图让我自生自灭, 破掉祸国殃民的诅咒。我后来总是会想,亲生父母尚对我如此,旁人又能对我如何好?”
  唇角漫上一抹温存的笑, 她挑唇道:“直到遇到帝君,我才知晓这世间原是有温暖存在的,他给我的温暖同季霖不同,季霖温暖的是我的整个人生, 帝君温暖的,是我冷却的身心,从内而外一处不落。帝君从来不将对我的好挂在嘴上,我之所以会重生皆归功于他,但若不是瓷骨说漏了嘴,我永远都不可能知晓这件事,他不会亲口同我说的。”
  毕阅惊讶的握拳,吃惊道:“你重生是死对头做的?我竟也不知晓,三界众生也不知晓,他瞒得够深的啊。”
  桃华轻抬下巴,微微自豪道:“自然,帝君若想瞒一件事必定能瞒的滴水不漏,这件事若瞒不住了,也定是从其他人口中传出去的。”
  毕阅凑近她,“你也说了,是那甚么瓷骨说漏嘴你才知晓你重生是帝君所为,是以若日后三界众生知晓此事,你可别赖在我头上,还去找那啥瓷骨算账去罢。我可不会传旁人的私事,我虽是魔族人,但是个有骨气有道德的魔族人。”
  毕阅会不会将此事说出去,已无关紧要,桃华如今已同帝君在一起了,隔几日他们便会成亲,届时桃华便是三界的帝后,帝君唯一的妻子。帝君他用自己的能力去复活自己的妻子,并未触及仙界的戒律,这有甚么不能说出去的。
  桃华正欲说些话让毕阅放宽心,轻掩着的小筑木门忽的响了一声,心中蓦地紧了一紧,她忙扭头去看。
  隔着纷纷攘攘的落花瞧去,帝君刚好拉开重门,委地的发稍稍凌乱,身上胡乱披了件外袍,松松垮垮的,一副刚睡醒的模样。许是阳光刺眼,他抬手遮了一下,桃华看见他的抬起右手臂上搭了件白色衣裳。
  她回头看了眼毕阅,后者似乎魔怔住了,只盯着穿花而来的帝君看,眼睛瞬也不瞬。桃华默默的吞了下口水,不动声色的捏紧了手上的茶盏,觉得嗓子眼有些发紧。不过片刻,帝君便已走到她旁边,驻步取下手臂上搭的衣裳,劈头兜在她身上,理一理衣裳的褶皱处,仿佛没看到毕阅一般,只柔声同她道:“林下风大,怎么不披件衣裳就出来了,冻坏了如何是好?”
  淡淡的青草香气骤然弥漫,盖过了玉烟茶的清香,桃华抬腕压住衣裳,小心的用眼角余光去看帝君。帝君的面上带有刚睡醒的惺忪之意,眼睛亦未完全睁开,碧色的护额亦有些歪斜,似乎是睡着的时候不经意碰到了。
  桃华快速的思考了一番。她明明记得,帝君方才在批改文书来着,她晒完半个时辰的太阳抬头看时,他还在提笔画圈儿,怎么一会儿的功夫,她不过同毕阅讲了几句话,帝君他就睡醒一觉了?她挠了挠脑袋,甚是不解。
  花下并未有风拂过,毕阅却好似遭了风,浑身抖了两下,又抖了两下,左右飘摇。良久良久,他的眸子里漫上一丝清明,短暂的清明过后是极大的震惊。伸出根指头在桃华与帝君之间来回点,毕阅失色道:“你们,你们竟然已经住到一起去了!”
  毕阅的眼中似乎有火苗在燃烧,烧的他的眸子微微发红,桃华忙张开手臂,护在初微前头,紧张的唤他,“魔君大人……”肩上的外袍缓缓滑落,在脚边堆成一团,似无生谷终年不化的雪。
  眼中跳动的小火苗渐渐熄灭,眸色跟着恢复如常,毕阅忽的捏紧拳头,咬了咬牙齿,似悲伤得不能自已,蹙眉道:“啊,你甚么都不用说了,我甚么都不会听的,我现在很难过,非常难过,我,啊……”
  毕阅哭着跑了。
  桃华仍维持着张开手臂的姿势,满面皆是茫然,迎着毕阅离开时卷起的风吸溜吸溜鼻涕,她回头去看帝君,帝君亦一脸茫然,茫然里头隐约还透露出一些若有所思。
  天色一点一点暗下去,哭着跑走的毕阅杳无音讯,既没有在仙界惹事,也没有派魔物往凡界作乱。如此,倒不像毕阅的作风。桃华隐隐有些担忧。
  魔君大人向来随心所欲,目无章法,说好听一些是性情中人,说难听一些,是恶贯满盈。哪日心情不好了,大手一挥,领着一队魔物便往凡界去,四处作乱取乐。似乎这便是他排解压力的法子。毕阅方才是哭着离开桃花坞的,桃华甚至看到了他眼角闪烁的晶莹泪珠,如此说来他的心情应当很不好,该去做点坏事排解压力的,可为何过去了这样久,三界依然如此平静?
  毕阅若在三界闹事,只凭仙界的那起子仙臣定然无力阻止他,毕阅能当上魔界的魔君,自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这点是毋庸置疑的。打不过他的仙臣会往初云天求帝君出手,但初云天有初云天的规矩,面见帝君之前,得先经由流封去通传。但帝君眼下不在初云天,所以若仙界的仙臣去见流封,流封会来初云天寻帝君。然她等到如今,流封还未过来,说明毕阅他并未闹事。
  又过去了一炷香的时间,依旧没有任何有关毕阅的消息传来,桃华愈发坐立不安。帝君腾在半空中忙活着甚么,不断朝她的结界上打术法光团,她踮脚飞到他身边,犹豫良久,担忧道:“毕阅方才难过得走了,到现在都没音讯传来,你说他会不会出甚么事啊?”
  帝君背对着她,施术的手一顿,她看不清帝君的面容,却能听到他略有些奇怪的声音,“你很关心他?”冷冷的,淡淡的。
  桃华凌空绕着帝君转了半圈,转到他前头,撩开他面上的碎发,露出他精致的一张脸来。她贪婪的看了他片刻,浅笑道:“好歹认识这么多年了,虽说毕阅当初追杀我良久,但不打不相识嘛,我同流封之所以会认识,也是因为我打碎了他从小佩戴到大的玉佩,我们如今不也是至交么,并未因此生出嫌隙。再者,毕阅是从桃花坞跑出去的,桃花坞属于仙界的一部分,他若磕着碰着了,魔界兴许会拿此事做文章,他们眼下不是正愁没有正经的理由正式反叛仙界么,毕阅若受伤了,他们就有了反叛仙界的理由了。”
  帝君的神色缓和一些,手上的动作继续,平静道:“无妨,我方才已用神识通传了流封,若在仙界发现了毕阅,不必为难他,放他回魔界便好。伤心过度的人没心思惹事,毕阅亦不是受了打击会寻短见的魔,估摸是回魔界疗伤去了,过些日子又活蹦乱跳的,你用不着替他担心。”
  帝君已通传了流封不去为难毕阅?桃华迎着风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她是有多蠢啊,居然忘了浩瀚术法中有一门术法唤作千里传音,毕阅就是真惹了事,流封也不必到桃花坞来,只用神识将此事传给帝君便成。
  漫天暮色苍茫,桃华抬目去看天际的绯红云霞,见帝君仍在捣鼓她的术法结界,她好奇道:“唔,帝君你在做甚么?”
  帝君合拢双手,掌间迸发出一团耀眼的原色光芒,温柔的扫一眼桃华,闭目凝神道:“帮你重新做一个术法结界。”
  桃华抬手挡在眼睛前,遮一遮耀眼的光,“这个我用着挺好的啊,呃,虽然说你能进来,无妄能进来,毕阅也能进来,但它起码还是挺厉害的,你瞧,桃花坞的上空连飞鸟都不过呢。”
  原色光芒渐渐减弱,越来越浅,直至彻底消失。帝君松开合拢的双手,牵着她自半空下落,脸色略微有些发白,绯色的云霞亦无法遮掩,轻声道:“我想做一个只有我才能进来的结界。”
  抬脚踏上落花堆积的地面,委地的发缓缓贴上后背,桃华低着头掩去满面的笑。帝君他,其实挺小心眼的。但她为何如此喜欢他的小心眼?
  笔直的一条花下小道直通小筑,帝君仍牵着她的手,缓缓朝小筑走,许是见她一直低着头,弯下身子,抵着她的前额问她,“你在想甚么?”
  她愉悦的贴近他,把玩的他拇指上的黑色骨戒,随口道:“我在想,魔君方悦和魔君毕阅到底是甚么关系,他们俩名字里都有个悦,虽然字形不相同,但读音是一模一样的。”
  帝君忽的将整个身子靠在她身上,她险些支撑不住,踉跄几步方才站稳。她有些奇怪,帝君忽然同她这样亲昵做甚?她正打算忸怩一番,表达一下她的羞怯之情,尚未开口,帝君忽的毫无征兆的滑落倒地。他伏在满是桃花瓣的地上,剧烈的咳嗽一番,继而吐出一口鲜血,恰如一枝红梅开在他的前胸,触目惊心。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