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异样表现
桃华怔住了, 一时不知道该做甚么,帝君又咯出一口血,她终于反应过来,跪坐着手足无措的扶住他,颤抖道:“你一定是故意的对罢,你晓得我害怕你流血, 你故意让我害怕是不是。”声音渐渐低下去, 她慌里慌张的扯出条帕子, 抬手去擦拭他唇角的血痕, “我只是随便问一问,你怎么还气的吐血了呢,大不了我不问便是了。”
帝君虚弱的抬眼, 按住她举帕子的手,慢悠悠道:“他们不是兄弟, 亦没有其他的血缘关系, 连近亲都算不上。左不过都是老魔帝麾下的弟子, 所以名字里便都有个悦字, 此乃巧合。”
桃华挣开他的手,蹙眉不豫道:“都咯血了就别同我解释这些有的没的了,他们爱是兄弟是兄弟, 爱是姐妹是姐妹,都同我没有关系。”心疼的摸上帝君的脸,又道:“你到底是怎么了,好端端的怎么会咯血呢?可是哪里不舒坦, 若哪里不舒服一定要告诉我,不若我现在去药神的宫殿,请他来帮你看看,咯血可不是小病,耽误不得。”
她说着便抬手招朵祥云,绵白的祥云辅一落地,帝君忽的抬手打散它,翻身将她压在身下,蹭着她的脖子道:“可能是最近房——事太过频繁之故,身体有些发虚,这种病怎好找药神来看,我这两天不碰你,自然会不治而愈。何况只是吐两口血而已,我身上的血多得很,吐两口并无大碍。”
房——事过于频繁会吐血么?桃华不甚清楚,但她确实记得曾经在某本医术上看过,说是男女之间的床第之事最好不要过于频繁,女方倒无所谓,但男方若做的久了,要不了几年身子就会发虚,因此一命呜呼的大有人在。帝君如今只是吐吐血,算来不是十分严重。她仍记得书上还举了个例子,做这个活生生的例子的神仙是流封他爹的连襟兄弟,那位仁兄死的时候甚是年轻,大概同如今的流封差不多大,死因嘛,便是纵欲过度。想到此处,桃华吃惊的咬住手背,虫子爬一般从帝君身底下扭出来,边爬边道:“啊,那帝君你以后千万别再碰我了,鱼水之欢尝过了便成,以后我们每个月做一次,我不想再看你咯血了。”
帝君抓住她的脚腕不放,“说就说,你跑这么远作甚,我听你的便是。以后我们一个月做一次。”重新将她压在身下,他把下巴搁在她的胸前,“你还有甚么想问的么?”
桃华仰头去看天际的绯色云霞,她想了想,睁着泛水的眸子看向他,“你当年,为何要收我做徒弟,后来,又为何要逐我出师门?”
这个问题困扰她许久,她一早想问一问他,却一直没想起来问。帝君的心性一向坚决,抉择大事时向来不需他人过问,不可能因为众仙逼着他逐她出初云天,他便一声不吭的逐她出初云天。瓷骨同她说了昔年之事后,她一直觉得这里头一定另有隐情。
如云的桃花瓣纷纷下落,一层一层的在地上堆积,待夜间帘卷西风吹过,这些落花便会随风远去,吹到仙界的山川中,深涧里,零落成泥碾作尘。
须臾,帝君翻身坐起,摸着她的头发,疲惫一笑,渺渺道:“因为我没来得及发现,我早已爱上了你,等到我发现之后,想娶你做我的帝后,只剩下逐你出师门一个办法了。”
他能爱这世间的所有人,凡人也好魔族人也罢,他需得将他全部的爱均匀的抛洒出去,不偏不倚,浸润每个人的心灵。只因他是掌三界众生性命的帝君。
他记不清他是何时喜欢上桃华的,他活得太过长久,见过形形色色的女子,她们或妖娆妩媚或清纯秀丽,花开百朵各有千秋,但他偏偏喜欢上了算不得妩媚,也不能归于清纯的桃华。
情之一字,玄之又玄,他不掌姻缘簿子,却也深深佩服掌管姻缘的月下老君,佩服他能将三界男男女女的情线扯对扯好。
瓷颜是瓷骨硬塞给他做徒弟的,上古时期魔族动乱,瓷骨曾帮他镇压过魔帝,这个人情,他不得不卖给他。他从未把瓷颜当成是嫡亲的弟子看,大概,因为这个徒弟不是他真心实意想受收的,哪怕后来收了极尊神主的故人怜月当徒弟,也只是为了报当年极尊神主助他桃华复活之恩情。他这个帝君当的很累。
他总想,他一个人便能护住三界众生,他还收徒作甚?是以,虽收了瓷颜和怜月做徒弟,他也仅仅是提供给她们住处,好吃好喝待着她们,并未真正教过她们甚么东西。他给她们的,仅是帝君之徒这个能拿出去唬人的称号。
直至遇到桃华,他才动了主动收徒的念头。他从未对谁动心过,所以不知何为动心的表现。然面对桃华时,他的心脏会跳的很快,忍不住想去亲近她,想看她生气看她笑,这对他而言是种奇怪的体验。彼时瓷骨联络一众仙臣逼他送桃华回凡界,他迟迟不点头,为的是弄清自个儿为何会有这种异样的表现,且只在面对桃华时才有这种异样的表现。
他在夤夜深深思量,若必须收个徒弟,倒不如收了当时年纪还小的桃华,她年纪小,学东西会很快,亲手将一个甚都不会的凡人调教成他的好徒弟,该是件挺有成就感的事。且若他收了桃华做徒弟,桃华便有了留在仙界的理由,瓷颜是他的徒弟,所以她可以住在初云天,桃华也是他的徒弟,理所应当也该住在初云天。
然那时他并不知道他对桃华的感情,等到他想通时,一切已经晚了。
不周山上寒风凛冽刺骨,他被方悦阴了一把,全身的术法尽失,他卷紧身上的白裳时,脑海中浮现的不是求生的法子,却是桃华的一颦一笑。他才终于意识到,桃华在他心里是何等重要,重要到当他想到他极有可能死在不周山,再也见不到桃华,当即有了心慌意乱之感。有一瞬,他希望他能带她一起去死。
回到初云天后,瓷骨黑着脸来逼他逐桃华出初云天,他略一思忖,点头应了。他想,若以徒弟的身份娶桃华做他的帝后,三界悠悠众口会将桃华埋没,他是无所谓,但是他不能让桃华从此受人诟病。倒不如,先逐她出师门罢,来日方长,他会将他再带回来的。
逐桃华出师门前,他本想将心中的思量告诉她,左右权衡,还是选择了缄口不言。一则,当时的仙界诸仙对桃华皆抱有敌意,桃华嘴巴不严实,若他告诉她他的真实想法,保不齐桃华会将此事说出去,她必将成为众矢之的;二则,他想给桃华一个惊喜。他让瓷颜去告知桃华,他在山下为她准备好了一处洞府,离开初云天后,她可以住在他准备的洞府里头。他打算的清楚明白,桃华先在洞府里将就一些时日,待仙界诸仙的怨气平息一些,他再去看她;再等几年,仙界诸仙差不多将她忘记之时,他会将她娶回初云天。
她会是他名正言顺的帝后。
颁完逐桃华出初云天的御纸后,他顺便扯张新纸出来,蘸满黑墨的狼毫笔在纸上游走,将瓷颜的名字亦写了上去,连夜着流封送往重华仙境。旁人不知他为何会败在方悦手下,他却知道的一清二楚。为何方悦会知晓桃华的容貌,且连桃华当日穿甚么衣裳都知晓?必然是有人做了仙界的叛徒,这个仙界的叛徒,便是瓷颜。
一昔之间,他逐了两位徒弟出师门,众仙只知桃华脱离了初云天,却鲜少有人知晓瓷颜亦脱离了初云天。“帝君高徒”这个可以拿出去唬人的称号,桃华得不到,旁人也不必想着去得到。
然世事难料,无妄能推算出世间所有人的所有事,却也有漏算的时候。初微做了万全的打算,却仍走错了一步棋。错在他不该让瓷颜去见桃华。瓷骨的心思深沉缜密,他想不到他的妹妹也随他。
知晓桃华出事是在月末的颂礼宴上,他正同瓷骨举杯畅饮,无妄忽的凑上前来,摇着玉骨折扇看他,责难道:“我觉得此番事你做的不对,纵然小桃有错在先,但她是你的徒弟,若我有个这么漂亮可人的徒弟,别说连夜赶她出师门了,说她两句我尚且要心疼良久。你赶她连夜出师门那晚,小桃从山上滚了下去,重伤垂死,她身边那个精灵求了青山老母好几日,老母才同意出手救她,我觉得你应当去看看她,权当最后尽一尽师徒情分。”
瓷颜坐在他旁边,闻言忽的倾洒了杯中酒水,他淡淡的扫过去,瓷颜愈发坐立不安,忙借口下去换衣服,匆匆离座而去。
瓷骨举起酒盏笑对无妄,“神尊大人向来心善,下仙甚是钦佩,然帝君已逐了桃华出师门,她便不再是帝君的徒弟,何来最后尽一尽师徒情分之说?”
无妄瞧也不瞧他,瓷骨讨了个没趣,亦不再言语。良久,初微饮尽盏中黄酒,抬眼淡淡道:“他说的没错,我既已逐了桃华出师门,就不该再同她有联系。青山老母的治愈之术甚是高超,她肯出手救桃华,桃华定然能从鬼门关脱离出来,用不着你我担心。”
瓷骨道他英明,无妄的面色不大好,道声谷中有事,提着玉骨折扇晃悠悠走了。
没人看见他握酒盏的手在发抖,亦没人发现他在半夜离开初云天去偷偷探望桃华,初云天真正成了他一个人的初云天。
事态发生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时,他抱着桃华的尸身瘫坐在红莲业火旁,无妄引的无根水浇得灭熊熊业火,却浇不灭他心中的浓浓悔意。他近乎疯魔的想,若当初他不顾一切的娶桃华为帝后,管他三界诸仙如何多嘴,一切是否不会同如今一般糟糕?他可以不做这个帝君,但他不能没有桃华。
可惜他不会逆转乾坤之术,事已发生,他无力去更改,只能一遍又一遍去接受这锥心之痛。
等桃华重生的三万年漫长且煎熬,他在无数个夜晚失眠,无数次从睡梦中醒来,皆怅然若失。他施术使桃花坞的桃树终年盛放,郁郁不败,他想,等桃华醒过来看到盛放的桃林,应该会高兴罢?
凡界历经多少沧海桑田,瓷骨的儿子都长得同他一般高了,桃华才终于醒过来。他一点都不觉得这三万年的等待痛苦,于他而言,能再见到桃华,已是他此生最幸运的事了。
☆、不祥征兆
初微从遥远的回忆中晃过神来, 胸前的血痕尚未干涸,桃华软香的躯体靠在他身上,甚是温暖。
暮风微凉,桃华带着哭腔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道鸿沟,你总能轻轻松松的明白我的意思, 我却从未弄懂过你的想法。帝君, 我并非不爱你, 可为何我却不懂你?”
他亲上她的眼睛, “没事,我们还有很长很长的路要走,终有一日, 你会弄懂我的。何况你并不真的需要懂我,有我懂你便足够了, 若不然哪日我背着你出去吃酒, 还没进家门便会被你知晓, 多可怕啊。”
桃华揉了揉鼻子, 瓮声唤他,“帝君……”
他抬手揽过她的肩膀,哄孩子似的, 柔声道:“别哭,哭久了眼睛疼,你抱我紧一些,我有点儿冷。”
桃华依言抱紧他, “我还有一个问题。”
“说。”
她抬眼小心的看他,“你说,方悦他喜欢男人还是女人?”
他一口气没喘匀,重重咳了两下,费劲道:“不知……”
临近深秋,桃花坞虽四季如春,入夜却仍有些微寒,极细微的凉意顺着□□在外的皮肤一直渗透四肢百骸,只盖薄毯子已然不行。
华灯初上时分,桃华从柜子里取出条云丝被子,换下床榻上的薄毯子,又将半开的窗子全部掩上,方钻进被褥里。
帝君的身子冷得离谱,往往她刚将自个儿捂暖,不经意的翻身碰到他,立马冷的一激灵。从前她未曾与帝君同榻而眠,是以不知晓他的身子是一向如此冰冷,还是近来才变得冰冷。但她依稀记得,前些日子他的身子还暖烘烘的,像个小火炉,靠近就觉得心安。
施术熄灭灯烛,桃华竭力用自己的身子去温暖他,试图驱赶他身上的寒意。窗外月色皎洁,身旁的青年又不安分,磨磨唧唧的不肯入睡,温热的喘息不断扑在她的耳边。桃华打开他乱动的手,撑起身子,格外义正言辞道:“我们白日里不是说好了,一个月只做一次么,你现在却又是在作甚?”
帝君一脸无赖相,挑眉道:“没错,是说好了。”
桃华抓住毛毯子一角,仰面道:“那昨日我们也做了,且昨日也算在这个月里头,一月三十日还剩一撮未过完,你如今再对我动手动脚,可是违约的表现。”
满面不羁的青年黏住她,唇角的一抹笑愈发盛放,“我们是今天说的,所以便从今天开始算,若从今天开始算,这月的一次我们并未用掉。那么,我现在就要把这个月的一次用掉。”
世间总会有如此无赖之人?钻空子钻的忒熟练。桃华甚是无奈,故作气恼的拿开他的手,帝君不为所动,转瞬又搭上来。她又将他的手拿开,他又搭上来,她拿开,他搭上,拿开,搭上……重复多次,桃华终于服了。她垂眼思索片刻,犹豫道:“那我们说好,这是这个月的最后一次。以后你若再违背约定,我便不再理你,你同我说话我权当做听不见,你唤我我也不会答应。”
帝君拥着她,默了稍许,忽的惘然笑了,“以后?”
桃华重重点头,“对啊,我嫁与你以后。待我做了你的帝后,成了你的亲人,这个约定亦作数,你可别再想着钻空子。我不想再看你吐血的样子了,忒吓人,现在我的心脏还跳的厉害,估摸得歇上几日才能正常。”
她仿佛瞧见帝君有些走神,不过片刻,又恢复如常,他怔怔的抬目看她,轻声道:“嗯,都听你的。”
桃华偏过头去,攥紧手底下的毛毯子,悄悄笑了。
隔日风光无限好,万里蓝空一碧如洗。为了桃华同帝君的大婚能如期进行,布雨的仙官特特发了文书,奏请将近期的雨全往后排,留些晴天出来,方便帝君办婚事。帝君斟酌良久,同意了他的建议,是以桃华同帝君大婚之前的日子,皆是艳阳天。
日光透过窗子的缝隙照进室内,帝君同她躺了这些日子,头一次起个大早。婚期临近,凡事不能全交由流封打点,帝君终究还是要亲自去看一看,敲定流封不能拿主意的事。
桃华晕乎乎的团在被褥里,帝君起身的动静亦没将她惊醒,隐约听见帝君同她说了甚么,她懒洋洋的抬臂圈住他的脖子,才不情不愿的睁开眸子。
帝君刚喝完热水,唇尚且温热着,轻吻上她的额头,软着声儿道:“乖,你若困倦便再睡一会儿。这几日我不能陪你了,你先在桃花坞待着,忙完手上的事我便来接你到初云天,提前看一看咱们大婚的场地。等你看完了,觉得满意了,我再送你回来。待到大婚当日,我会光明正大的把你娶回初云天。”温热的唇自额头移到她的脑门上,帝君浅浅的呼吸扑在她面上,声音透着撩拨心弦的沙哑,“如何,夫人?”
她闭目感受唇角残留的温度,贪婪的嗅着他身上的青草气息,浅笑道:“嗯,我等着你,你要早些来接我。”顿一顿,又道:“夫君慢走。”
帝君似乎很满意她的这个称呼,含着笑又吻一吻她,将她的手臂放下塞进被子里,掖好被角,揉了揉她的脑袋。
白裳自视线内缓缓消失,木门关阖的声音传到耳畔,桃华眨了眨眼,正打算翻个身,团绒的毛毯子毫无征兆滑落,桃华忽生胆战心惊之感。
她说不清这种感觉,它是在瞬间涌上来的,来的毫无征兆且莫名其妙,她只觉得一颗心慌乱无比,全身的神经好似错乱了一般,跳个没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