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吟仙·桃华初上——鹿谣
时间:2017-10-07 22:12:43

  她记得流封曾同她说过,女子都有异于男子的第六感,他老娘靠着她的第六感,赶走了许多对他老爹有非分之想的女子,他老爹怕极了他老娘的第六感。
  她当时尚年幼,不懂何为第六感,遂虚心的请教了一番,流封解释的结结巴巴,“啊……这个第六感,大概……可能是一种特殊的感觉罢。譬如你睡得好好的,忽然觉得全身冒汗,心脏扑通跳的厉害,又慌又乱的,便有可能是预感到了甚么事。……我也不甚懂,待我回去问问我老娘,再回来同你细说。”
  然,她没能守到流封的细细解说,便在她同流封闲扯的当日,流封他老娘终归同他老爹和离了,据说是他老娘先变的心,爱上了凡界的一个普通男子,甘愿削去仙骨,入凡界嫁与那人做妻。
  所以说这世事啊,难料的很,无常的很。流封到她跟前哭了好些日子,索性他从小是由他老爹带大的,对他老娘的感情不深,哭过抱怨过也就好了。没多少日子,流封他老爹又娶了个仙女儿,待他老爹好,待流封也好,可见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矣。
  桃华当时团在被子里头倦的难受,只粗略的想,估摸她的这种感觉便是流封所说的第六感罢,但她为何会突然生出这种感觉呢,难道说有对帝君抱有非分之想的女子出现了?
  她懒懒翻了个身,扯被子将脑袋盖住。对帝君抱有非分之想的女子从来不曾中断过,走了一拨又来一拨,前仆后继的。索性帝君爱她,她亦爱慕帝君,帝君不像流封他老爹花心,她亦不像流封他老娘薄情。没甚么能将他们分离的,她无需担忧。
  后来,时光荏苒,独居在初云天的她常常会想,若那时她勤快一些,不被浓浓倦意主使,冲出去再看看帝君,哪怕只看一眼,兴许她就不会同如今一般,抱憾难眠。
  帝君走后,再未回来过。
  桃华在桃花坞等了三日,同鱼丸一起打的樱桃已吃的所剩无几,睡觉睡得脑袋都瘪了一块,整个人无精打采的,行尸走肉一般。她站在桃花坞最高的一棵桃树上头,日日朝初云天的方向眺望,想着下一刻帝君便会腾云而来,接她去初云天看大婚的场地,她还想听他唤她夫人。
  她已习惯了有他在身旁的日子,习惯岂是说改就能改掉的。爱一个人深入骨髓便有如食了罂粟,她嫌他烦也好,恼他不珍重自个儿的身子也好,只消他对着她清浅一笑,她便甚么都说不出了。哪怕此刻他不在身边,桃华只要一闭上眼,想到的全是他的音容笑貌。
  第三日霞气蒸腾,她等来了流封。帝君最信任的神官大人笑着同她道,大婚之事已布置妥当,帝君邀她去看初云天的万亩禾花田凋零之景。她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早已笑得收不住了,蹦蹦跳跳地跟在流封后头往初云天飞。
  
☆、方寸大乱
  她想着, 等会儿见到帝君,她一定要问一问,问他为何他不亲自来接她,明明他说好的,要亲自来接她去初云天的。祥云快速的朝初云天飞,越过重山后, 她忽的放弃了这个打算。
  唔, 帝君为了他们的大婚忙里忙外的, 一定是累坏了, 她应当心疼他才是,怎能因他不亲自来接她就生气呢。如此显得她小气,斤斤计较, 忒不懂心疼人了。
  不若,等下见到帝君, 她先亲他一口, 再夸他两句, 若他实在疲惫, 她便为他敲腿捶背。大婚的事宜她并未做甚实际的贡献,顶多是同帝君商量了宴请宾客的名单,顺便同他争了桌布的颜色。一切皆是帝君在操劳, 她左不过是个坐享其成的。
  虽未到大婚的日子,但初云天已是一片绯红逐天,玄石雕刻而成的境门上挂满了绯色花朵,硕大的斑斓的蝶舞花间, 伸长虹口吸食花蜜。自境外一直飞到境内,一路落英缤纷,浅碧色的荧光花瓣不停在肩头堆积,转瞬便消失不见,似是个精巧的幻境。
  桃华好奇的伸手去接荧光花瓣,花瓣大如指甲,透明如琉璃,入手碎如星辰,又如雨天河面上溅起的水珠。
  流封同她解释道:“这个景是帝君自个儿做的,以术法维持着,白日里它是浅碧色,到了夜间便会变为赤色。帝君别出心裁,我跟了他这么些年,头一次看到他布这样的花幕,亦觉得好奇的很。”
  祥云停在初云天境内,桃华熟门熟路的穿过绯红花海,帝君布置的场地合她心意,甚是合她心意。她略略看了绝美的景致,愈看愈觉得喜欢,压住心底的悸动,她转身问流封,“帝君现在何处?”
  流封张望了一番,思索道:“我去桃花坞找你的时候,帝君尚在这里完善此花幕,但不知此刻去了哪里。”忽的想到甚么,转面看桃华,“帝君不是约了你去看万亩禾花田凋零的景致么?不若你去禾花田看看,估摸他已经去了。若你到了禾花田没瞧见帝君,便再多等一会儿,我再帮你在初云天找找,找到帝君后我会让他去禾花田寻你。”
  桃华点头,“如此也好,你慢慢找便成,我不急的,若他还有事情没忙完,你便等他忙完了再说。”
  她哼着小曲儿漫步到禾花田,路上碰到不少仙使,皆是年轻的小辈。她觉得这些年轻的小辈应当认不出她来,所以并未端甚架子,走的格外没正形,摇头晃脑的似个痴子。
  故地重游,心境又同上次大相径庭。桃华负手前行,抽空想了件难以抉择的事。等下见到帝君,她得同他讨个商量。初云天是帝君的坑,桃花坞是她的坑,他们俩各自有各自的坑,那么成亲后,他们该住哪里?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她舍不得桃花坞的百里桃林,初云天是帝君住了十好几万年的老家,百里桃林与帝君老家,放弃哪个坑都很困难。
  一排仙使从她面前走过,桃华往旁边让了让。有个端着果盘的小辈忽的停下了步子,似乎认出了她,神情甚是激动,慌忙放下果盘对着她行了个实打实的大礼,“帝后在上,请受下仙一拜。”周围的小神仙闻言皆惊了一惊,刷刷刷数道目光皆落在桃华身上,有疑惑,有探问,亦有震惊。不过转瞬,方才还是站着的仙使齐刷刷跪了一地。
  桃华瞬间跳出去数丈远,乖乖,她何时受到过这种待遇。一地的仙使皆垂着首,桃华吐出口浊气,学着帝君平日里的样子,磕磕绊绊道:“起……起来罢……”
  小神仙们挨个起身,她努努力将上神的架子端出来,刻意拘着嗓子道:“辛苦诸位了。”接下来该说甚么?她顿了顿,又继续道:“呃,嗯……你们去忙吧……”
  小仙使们欢欢喜喜的走了,桃华继续往万亩禾花田的方向去,一壁走,一壁又想了件难以抉择的事。等会儿见了帝君,她要同他再打一个商量,问一问他,可否颁一道谕旨,交代仙界众生日后见了她不必行礼。她行事低调惯了,见不得旁人对她毕恭毕敬的样子。若是同她打一架还行,她卷起袖子便能打个胜仗,但若要他们跪她,她只消看着便浑身不舒坦。
  禾花田近在眼前,桃华以手搭个凉棚朝前张望,啧啧叹了一声。盛放的万亩禾花尽数凋零,遥遥望不见边际,枝头虽无花朵点缀,但禾花原本翠绿的花叶变得透明,亦有如鸽血石的花朵种子挂在花枝上,似用玉石雕琢出来一般,玲珑精巧。她沿着花间小道缓缓前行,一路未碰到帝君,六角的凉亭里亦无帝君的身影,她又腾云在花间寻了两遍,仍是没瞧见他。
  将祥云挥散,她敛起衣袍坐进六角凉亭,琢磨着帝君应当没来万亩禾花田,还在初云天处理事物,她不妨在这里等他一等。
  花海摇曳,日光倾城,桃华这一等,便是半日。
  暮色苍茫时,自西北方飞来个白色的人影,桃华扭一扭等得僵硬的脑袋,灰色的眸子里跳出几丝希望。飞来的人影是白色的,估摸是帝君来了。她扯出抹欢喜的笑等他落地,回过头,入目却是流封紧张且担忧的面容。
  她怎么忘了,流封今儿个穿的是身金边白袍,远远看着,也是个白色的人影。
  不等她开口说话,流封急切道:“我寻遍了初云天,并未寻到帝君,便以为他是来万亩禾花田等你了。然我方才问了今日当值的门卫,他说帝君并未来万亩禾花田,午时左右,他瞧见帝君跌跌撞撞的腾云往东南方去了。我本打算赶紧来告知你的,但刚好朱雀神君送文书与帝君,我便先将文书送到了帝君书房。”说到此处,流封眸子里的担忧已然要漫出来,“帝君书房里有个檀木匣子,向来是放他的私物的,我从来不知那匣子里头有甚么,方才我急着来找你,不留神碰倒了檀木匣子,里头的东西皆掉落出来。”
  桃华凝神听着,流封松开一直握着的手,现出的是数块染血的绢布,“盒子里头全是这些绢布,上头的血痕还是新鲜的,顶多是几个时辰前染上去的。我又在书房里头转了一圈,从帝君房中的灯盏里头发现了数块没燃烧干净的绢布,上头残留的血迹深浅不一,有昨日的,也有前两天的。”
  桃华颤抖着身子看向他手上的绢布,想伸手取过来,已摸到了绢布又忙将手缩回,轻声道:“这不会是帝君流的血,对吗。”
  流封深色凝重的看她,“我不想骗你,桃华,这的确是帝君流的血。前些日子我便发现帝君有些不对劲,他总是偷偷将自己锁在房间里,我偶尔触碰到他,会冷得一哆嗦,他的面色亦一日差过一日。被方悦困住之前他的身体状况尚且还好一些,但自打他杀了方悦回来后,脸色白的像案头的白玉砚台。每每进入书房,我都能闻到一股不明显的血腥味。帝君在房中点了檀香,檀香能将血腥气遮住,所以我便只当自己是闻错了。”他叹了口气,“我倒真希望是我闻错了,可那匣子是帝君的,绢布也是帝君素日里用的,除了帝君自个儿,谁还能进到他的书房,拿他的绢布擦血又将擦完血的绢布放进他的匣子里?”
  桃华止住眼眶的酸涩之意,哽咽道:“前几日,他也在我面前吐过一回血,但他同我说是房事过于频繁之故,可他已经好几日不曾见我了,怎么还会吐血呢?”
  握紧手上的绢布,流封的神色又深几分,“帝君同你说他吐血是房事过于频繁之故?若帝君寻个正儿八经的理由,说明他并无大碍,但帝君用了这个理由,说明他不想让你知道他吐血的真相,如此才显得严重。他怕你接受不了真相,他舍不得看你为他担心。”
  晚风吹着禾花轻轻晃动,花茎撞击花茎的声音在一片静寂中显得格外响,桃华背抵着六角亭的柱子,难过的弯下腰去。
  她应该再聪慧一些的,她怎会如此笨拙,帝君若身体无恙,之前被方悦的结界困住时,他不会选择等结界自动消失,依他之前的性子,早打碎结界出来了,顺便打的方悦分不清东南西北前后左右。帝君不打碎结界,一定是有所顾忌,极有可能他当时的术法造诣不足以维持他打碎结界,亦或是打碎这个结界他会受到影响。桃华还记得,当时帝君打碎了结界后,面色是有些苍白异常。
  他也说了,解那个结界需要费些功夫,那是上古阵法图上记载的结界啊,哪怕他是神勇无可匹敌的帝君初微,也不能立刻脱身,但她被方悦暗伤后,帝君瞬间便将结界碎了,他付出了甚么代价?
  眼泪终于淌出来,转瞬便湿了整张脸,桃华用手背抹一把眼泪,带着哭腔道:“他往东南方腾云而去的是吗,流封,我要去找他,我一定要把他找回来。”
  她不知何为方寸大乱,但在她眼中,帝君出了任何事,都足以让她方寸大乱。
  她好容易等到与他重逢,好容易等到和他冰释前嫌,好容易等到为他穿嫁衣,他们还未享受过天伦之乐,她还没看够他熟睡的样子,她怎能失去他!
  他唤了她一声夫人,那么她今生今世都是他的夫人。
  她要去找她的夫君。
  她要把他找回来。
  
☆、三界之殇
  东南方有仙山数座, 陡峭不平,甚是艰险。有的插入云霄,有的密林遍布,有的寸草不生。桃华一座座的找过去,上到尖尖的云峰,下到漆黑的山涧, 事无巨细不落任何一个角落。好似三万多年前的一幕又重演了, 帝君再次生死不明, 她再次在茫茫天地间找寻他。
  但有一点值得庆幸, 如今的她不是当年那个只有下仙之力的小神仙了,一身上神之力充沛,她可以不眠不休的连连找上一个月。她用术法造了一个招魂灯, 以帝君吐在绢布上的血做煤引,只消帝君出现在她周遭十里, 招魂灯便会闪烁发亮。
  东去八百里, 未能找到帝君, 连片白色的碎布片都看不到。她特特往不周山寻了寻, 期望能像多年前一般,在不周山发现帝君的身影。不周山冰雪肆虐,她裹着黑色大氅寻了良久, 仍一无所获。南去八百里,她睁着眼睛一寸一寸的扫过去,连南海的海底都找了一通,依旧未寻得帝君。招魂灯不曾发亮过。
  大婚之日在即, 桃华停止了漫无目的的寻找。她盘腿坐于云端,抱着丝侥幸的心理想,帝君可能只是出趟远门,来不及告诉她,他们大婚的日子到了,帝君应该会赶回来同她成亲。是他亲口说的,他会娶她做他的帝后,他从来不对她说谎,所以,他会回来娶她的。
  大婚当日不见了新郎,她得多尴尬啊,帝君一定舍不得让她尴尬的。
  大婚前一日,桃华回了初云天。自境外走到境内,绯红的花朵仍旧灼目,飞舞的彩蝶依旧活泼,但帝君造出的花幕似乎暗了几分,飘落的花瓣不如前几日多了。
  一身风尘尚未卸下,织造仙子捧了喜服来见她,神情甚是小心,跪地恭谨道:“帝君多日前曾在下仙处订过一套喜服,然已过了约定的时日,并不见帝君来取。下仙想着不若亲自送到初云天来,岂料一直寻不到帝君,下仙又想,既然寻不到帝君,寻到帝后亦行得通。”将喜服举过头顶,又道:“帝后请过目,若哪里不对,下仙再临时改一改。”
  正红色的喜服做工精巧,上头绣着的龙凤呈祥活灵活现,领口袖角的花纹浮光闪烁,桃华伸手摸了摸,眼眶顿时一热,她忙偏过头。喜服是帝君亲手画出来的,几乎不假思索便提笔画就,她竟不曾问一问帝君,为何他忽然之间就绘出了喜服的图纸?帝君再心思灵活,亦不可能在那样短的时间内画出两身完美的喜服来,他起码得需要一些构思的时间罢?
  可能悲伤的时候想的比较多,脑海中有几道光影略过,桃华思忖片刻,回头问织造仙子,“这套喜服,你从前做过一套,是吗?”
  织造仙子颇为惊讶,“上神怎知?”
  橙黄的日光笼在面上,桃华惘然一笑,“看来,你从前果然做过一套。”
  她记起了无妄的话,无妄说,她被九层塔卷进凡界的时候,帝君曾去帮过她。她没在凡界看到过帝君,若帝君真去帮了她,只可能是化作了旁人的模样。那个青云国的太子,就是帝君罢。她早已嫁给了他,他们,还去拜过洪荒大地,她从昏迷中醒过一次,看到了洪荒大地的扶摇树,她当时还以为是在做梦,偏个头又睡了过去。如今看来,那些都不是梦境,她同他拜过洪荒大地了。
  仙子走后,桃华抱着两件喜服,伏案默了良久。傍晚,流封送凤冠与她,满面愁容的看着她,似乎想说甚么。
  她伏在案头,呢喃道:“他明天会回来吗。”
  流封欲言又止,踌躇良久,蹲下去宽慰她道:“你不要太伤心了,帝君大人只是吐了血而已,我们都无法确定他是否当真身体抱恙,可能帝君他并未受伤。”他抬手指向门外花幕,“你瞧,这些花幕是帝君亲自造出来的,只消这些花幕还在,帝君便安好如常,兴许他明天就回来了。你洗洗先睡下,明日帝君回来,看到你憔悴不堪的模样,会责怪我没照顾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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