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怎么,方煜觉得自己的智商一碰上鄢慈就好像糖块掉入沸水里,不消片刻便融化得渣都不剩。他以前明明没这么笨,可那晚当鄢慈嘴里说出李乔的那一刻起,他确实是先入为主。
——“我本来想形容的人是李乔……”
鄢慈喜欢李乔他知道。
所以听到这句话时,他下意识以为鄢慈说的该是真话。而说不成李乔,鄢慈口中所谓的喜欢他,只是用来遮挡她心爱李乔的幕帘。可鄢慈的答案是假的,也就是她不喜欢李乔。
方煜绕来绕去,终于把自己绕出了死胡同。
鄢慈不喜欢李乔。
这几日心头笼罩的阴霾层层剥开,方煜觉得天空都湛湛晴朗起来。
但这晴朗没持续多久,他又霾了。
鄢慈也没说喜欢他呀!她的答案是假的!假的!
想到这,方煜恨不得冲进村民家的厕所里把鄢慈的小脑袋按到茅坑边,逼问她:“说你喜欢我!不说方老师就喂你吃粪!”
他手指轻轻滑动,视频再次退回鄢慈公布答案的那一刻。
鄢慈的手很白,手指长而纤细,在超清的画质下,甚至能看到手背上微蓝的血管。她外貌清纯,撩头发的动作简简单单,但举手之间就是让方煜觉得那带着钻入骨子里的妩媚。
——“她这样,记得吗?你在《青梧桐》里写过,阮青桐撒谎的时候也习惯做这个动作,人说谎的时候总会有些不自然的。”
鄢慈撩了下耳侧垂下来的头发,微笑:“我说得是假话。”
方煜“蹭”站了起来,差点把秦城手机摔了。
“怎么了?”秦城古怪地打量他。
方煜脸色不怎么自然,他静了静,沉默三秒,忽然表情痛苦捂着自己的小肚子。
“小王!”他愤怒地喊道,“你早上买的豆浆是不是兑了三鹿?老子肚子疼一上午了!怎么着?拉死方老师就可以减少你们的工作量了是吗?”
场务小王:“……方编,今早剧组吃的是八宝粥呀。”
秦城早已看穿了一切,他悠悠喝口茶,眼里带笑,很不给他面子:“老方,三聚氰胺喝了不闹肚子,下次换个有常识的借口吧。”
方煜:“…………”
☆、停电
“Boom—shaka—laka——Boom—shaka—laka——”
鄢慈在村庄乡间的小路上旋转跳跃闭着眼。
“Boom—shaka—laka——Boom—shaka—laka——”
四周无人,两侧是开阔的玉米地,不到收获的季节,密密麻麻栽种着高壮的玉米杆,绿里泛着淡黄。顺在秋风浮动的都是植物清新的甜香,只是闻着这股味道就让人心旷神怡,慵懒无比。
鄢慈顺着小路蹦蹦跳跳了一百米,走到剧组提前打好招呼的村长家里借厕所。一进大门,撞上迎面出来的程允舒。
这场戏拍的是李成则带家眷外出采风的琐事,程允舒在这里倒也说得过去。不过自从上次在酒店闹得不太愉快之后,鄢慈和她除了拍戏外没有任何交流,程允舒也像无视了鄢慈一样,平日不和她说一句话。
林晴晴经常去和剧组人员八卦,回来趴在她耳边嘀咕:“程允舒傍上副导演了!要不凭她又没演技又没背景,这四姨太怎么来的?”
鄢慈想起陈越之探班那天她反常的举动,并不觉得这是女人私下碎嘴子的谣言。
方煜那晚的话仿佛还在耳边回响。
——“她喜欢的不是你,她喜欢的只是你在电视机前受万众瞩目、光芒四射的样子。”
程允舒和她不是一路人,甚至不算她真正的粉丝。
如果是这样,鄢慈对她也就没什么特殊的情感。
她主动错身,让程允舒出去。
村长媳妇看过鄢慈的剧,热情得让人招架不住,拉着她合了十分钟的影又送她两串晶莹饱满的紫葡萄,才依依不舍放她走。
秋高气爽,天高云淡。鄢慈惬意地吃着葡萄又走回那片玉米地。几个黑黢黢的男人穿着脏兮兮的吊裆裤蹲在地头抽烟,上下打量她。
这里是乡下,后面又是一片荒山,地广人稀平时没人活动,鄢慈出来的时候就没带口罩。
她看着那几个男人投过来的目光,一边走一边想:啊,一定是被人认出来了!会是粉丝吗?如果上来要合影怎么办呢?
正想着,那几个男人走过来了。
鄢慈调整好状态,露出一个甜而优美的笑容。
恺撒曾经骂过她无数次,不要见谁都笑,更不要笑得幅度那么大,不仅显得没有高冷的女神气质像个白痴,还容易长鱼尾纹!
她刚要说“你们好”,其中一个男人快步走过来,在田埂下面伸手拽住她的脚腕。鄢慈一惊,被那男人大力扯了下去。
地上是混杂硬石子的干土,透过她薄薄的衣服硌到她的后腰上,一阵痛。她还没来得及反应身上的不适,几双脚靠拢过来。
“老大,你看她真像那个电影明星。”
“就是吧。”看起来最老成的男人诡异地笑,伸手抓着鄢慈白净的胳膊,拉她起来 ,“这穷乡僻壤还能看见明星,比电视上漂亮。”
他猥琐的表情不加掩饰,鄢慈抽手,被他紧紧抓着。
男人虽然穿得像个庄稼汉,手却出奇细腻,他去摸鄢慈的脸:“大明星,陪哥几个聊聊?”
哪有影迷或粉丝会这样对人动手的?
鄢慈后退一步,随及另一个人堵住。她心里一咯噔,脑子转了一圈,飞快换上一口流利的东北腔:“老哥哪们认错银了,内演电视的是我老姐,我是她老妹儿,过来这嘎达旅游的,我叫鄢慈祥。”
男人拍了拍她的脸:“慈你妈的祥。”
鄢慈:“……”
鄢慈一向不喜欢麻烦别人,即使红得发紫也低低调调只聘请了林晴晴一个助理,平日和剧组同吃同住,倒是不觉得哪里不方便。
上厕所之前有几个工作人员问她要不要陪同,她想了想附近也没人,不太可能被“围堵”,大家都很忙,她便笑笑拒绝了。此刻她真恨不得穿越回去“啪啪”两巴掌抽死那时的自己。
“陪哥几个聊聊,不然今天别想走。”那几个男人围着她强硬道,不让她走但也没什么过激的举动。
鄢慈实在搞不懂他们要干什么,索性破罐子破摔,东北腔都不学了:“你想聊什么?”
那男人眼睛看了看她身后,田埂上修葺平坦的沥青路上。
“操.你妈看什么看?滚!”
鄢慈回头一看,程允舒不知什么时候出现,正站在路上看向这边。
她神色复杂地拧眉。
鄢慈也愣了愣,咬着嘴唇,最终没能说出求助的话。不说她和程允舒之间的不愉快,如果这群人真要对她干点什么,程允舒一个女孩子又能做什么?
程允舒似乎也没打算帮她,掉头就走。
男人看程允舒走了,忽然伸手一个猛推,把鄢慈推到地上:“臭娘们骗我是吧?东北人?刚才普通话说得挺溜呀?”
鄢慈冷不防摔了个屁股墩,疼得抽气,性子再软也被点着了:“你他妈的腚沟子塞到神经元了,满脑子全他妈是屎吧觉得东北人不会说普通话?”
说完她一愣,这浓浓的方煜附体感是怎么回事?
男人冷笑,扬起巴掌对准她的脸,准备抡她一个耳光,还没落下忽然身后蹿出一个小小的身影,把他推到地上。
程允舒从田埂上跳下来,把他推开去咬他的手臂。
然而实力太过悬殊,下一秒她就被甩了出去,胳膊磕在石块上,豁开一个拇指粗的口子往外流血。
程允舒皮肤很白,手臂被血泽鲜红的颜色浸染得触目惊心。
鄢慈吼道:“你别动她!”
鄢慈后腰和屁股一阵痛也顾不上了,她蹲到程允舒面前检查她的伤口,除了手臂在汩汩流血外,她下巴上也擦破一个创口。
男人的凶性像是一瞬间被激发出来了,他从地上捡了块石头,对着鄢慈的后脑砸下来,程允舒尖叫着抱住鄢慈的头。
意料之中的重击没有落下,男人的身体突然被一股重力拨向一边。
鄢慈抬头:“方煜?”
接下来的事鄢慈记得有点混乱。
可能是被这几个男人吓到了,可能是被程允舒流的满胳膊的血吓到了,也可能是被赤红着眼珠子的方煜吓到了。
她只记得方煜突然出现,那几个男人四散逃走。
方煜牢牢拽着为首那男人的衣服,发狂般踢打他。
程允舒趴在她怀里,瑟瑟地发着抖,小声说:“鄢鄢,快让方编住手吧,再打闹出人命了。”
那男人看着高壮,却很不禁打。
他鼻子里朝外潺潺流着黑红色的血,嘴角眼眶凄红一片。
鄢慈起身抓着方煜的袖口:“方煜,行了。”
方煜一脚踢在男人的下.身,那人痛得躺在地上打滚。
他转头扶着鄢慈的肩膀,仔细看着她。
她身上没有明显的外伤,只是衣服沾了点土。
方煜太阳穴青筋还在隐隐跳着,胸口起起伏伏喘着粗气,他看了她很久,忽然一把将她搂在怀里。
☆☆☆
医院。
“会留疤吗?”
医生在给程允舒包扎伤口,病房外面聚集了一堆来看热闹的护士和病人,鄢慈坐在另一张病床上,忐忑地问。
站在她身边的是个年轻的实习男医生,刚毕业,紧张得满脸通红:“伤口有些深。”
鄢慈垂着眼睛,小声道:“拜托你们了,她……是个演员,身上最好不要有疤痕,花多少钱都没关系。”
男医生脸红红的,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本子:“鄢鄢,你能帮我签个名吗?我女朋友很喜欢你。”
鄢慈笑了笑,看着他的工作牌上写着刘明仲三个字,问道:“你女朋友叫什么?”
“她叫孙甜甜。”
她在本子上认认真真写下:
【小甜甜要永远开心快乐,做最美丽的小仙女,永远和小明仲在一起!祝幸福!——鄢慈。】
男医生没想到鄢慈会给他写这么多字,激动得不能自已:“鄢鄢你放心,我会用尽我毕生的医术给这位小妹妹治病,如果留疤了你就来打死我!”
程允舒浅浅看了这边一眼,脸因为失血显得白而憔悴。
☆☆☆
方煜在医院走廊打了个电话,回到病房的时候,鄢慈正在和程允舒说话。
“你饿不饿?我去给你买吃的。”
程允舒:“你不是讨厌我吗?讨厌我为什么还要管我饿不饿?”
鄢慈声音带着尴尬,软软的:“我没有讨厌你啊。”
“我知道大家背后怎么说我,也知道你怎么想我。你们觉得我作,觉得我虚荣,觉得我为了出名脸都不要。”
“我是很想当演员,很想出名,是个女孩子都会做明星梦吧?我又没妨碍别人,我有什么错?”
鄢慈沉默了一会,问:“刚才为什么回来?”
程允舒的脸逆着正午的太阳,上面打了一层朦胧的阴影,她垂着睫毛:“你不喜欢我,可我还是很喜欢你,我喜欢你很多年。你对我不好,我是想走,但我走得了吗?”
——“她喜欢的不是你,她喜欢的只是你在电视机前受万众瞩目、光芒四射的样子。”
鄢慈小声问:“你是真的喜欢我?”
程允舒反问:“难道我是假的喜欢你?”
☆☆☆
鄢慈走出病房,看到方煜靠在墙边。
他目光深邃,直起身子,口气柔和:“你还疼不疼?我陪你去看医生。”
鄢慈后背和腰上起了一片淤青,倒没什么大事,医生开了两管药油,嘱咐她每晚揉在伤口上,一个星期左右就会康复。
剧组出了这么一档子事,不得不放了半天假。
程允舒的伤没什么大碍,当天就出院了。
晚上鄢慈一个人待在房间,脑子里总想起她白天的话。
——“我是很想当演员,很想出名,是个女孩子都会做明星梦吧?我又没妨碍别人,我有什么错?”
——“我是想走,我走得了吗?”
——“难道我是假的喜欢你?”
她没想过程允舒会回来,虽然她的行为无异于以卵击石,但她转头跳下来那一瞬间,鄢慈是真的惊住了。
说不感动,心里没有波澜是假的。
她本来就是一个很柔软的人,程允舒的话在脑子里翻过几遍以后,她忽然开始怀疑自己了。
自己对女孩那种冷漠生硬的态度和溢于言表的疏离。
如果女孩子真的是喜欢自己,那她这么做未免太伤人了。
夜间天气转凉,窗外忽然一阵狂风大作,紧接着而来的是入秋第一盆暴雨,裹挟着电闪雷鸣,拍击在她的窗户上,整个屋子仿佛都在震颤。
鄢慈正开着笔记本看视频,屏幕上播放的是一个恐怖片上,她把空调温度调高,自己裹在被子里抱住手脚取暖。
王中王被大雨吵醒,跳到她身边小声叫着。
“啪嗒”一声,酒店的灯熄灭了,整个屋子陷入一片漆黑。
鄢慈安抚着躁动不安的狗,给前台打去电话,对面没人接,估摸着是去检查电闸了。
恐怖片还在继续播放。
主人公半夜被暴雨吵醒,觉得黑暗里隐隐有双眼睛盯住了她。
她起床,赤脚踩在地毯上,按下电灯的开关,屋里却毫无反应——停电了。窗帘后面有东西在动,主人公猛地缩在墙壁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鄢慈把电脑合上,自己钻进被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