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不过,现在他有点不确定。
因为他现在一看就肖景深耷拉着眉眼儿闷头吃饭的样子就生气。
“吃鸡吃鱼也就算了,肉丸里面都是猪肉还有淀粉,你不是得保持身材么?”
肖景深没理他。
封烁深吸了一口气。
肖景深又去夹丸子,封烁下意识用筷子去拦他。
“啪嗒!”
两双木头筷子碰在一起,居然有了一种火花四溅的感觉。
下一秒,封烁放下筷子,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除了肖景深之外的其他人一脸茫然地看着他。
“我想起来还有点事,你们继续吃,我先回酒店了。”
走出饭店的包间,封烁揉了揉自己的眉心,他是封烁,不是乔卫,不应该看着自己老伙计吃饭就产生了属于乔卫的情绪。
正在他纠结的时候,他的助理已经追了出来,跟着他的身后,护着他快步走到了饭店门口停着的车里。
“小凯,你说……你肖哥现在的状态……”
是不是哪里有问题?
话还没说完,封烁自己先自嘲地笑了。
现在有问题的人明明是自己,说到入戏,肖景深可是十几年前就有解决的办法了。
这一天晚上,肖景深躺在床上,每隔几分钟,他就看一眼手机,他想给桑杉打电话,属于路长河的情绪越来越强烈,让他觉得既享受又畏惧,只要听见桑杉声音,他就可以获得解脱了。
深吸一口气,他终于还是放弃了。
今天是第九天,距离路长河情感爆发最厉害的那场戏还剩四天了,他应该撑下去,他也一定能撑下去。
自然,这又将是一个被噩梦折磨的夜晚。
“我、我一直希望自己能在戏里当个超级英雄。”汤原似乎觉得自己能被初曜录用是一件特别值得庆祝的事情,大夏天的,他穿了一套衬衣西装,顶着做了造型的头发来到了初曜工作室,用做梦一样地表情听完了入职须知,在问及工作梦想的时候,他又说起了自己的“英雄梦”。
一颗想要当英雄的汤圆……坐在桑杉旁边的人事忍不住想笑,用汤原的档案袋遮了一下自己的脸。
“按照工作的要求严格进行身材管理和仪态矫正,演好安排给你的戏。你躺在床上做梦的话,一辈子都演不了你想要的角色,脚踏实地好好工作,至少有了一个行动的目标和过程。”
听了桑杉的话,汤原变得更加亢奋了,挺胸抬头,两只眼睛里闪着小星星似的。
全然没发觉桑杉其实并没有对他的这个“梦想”的真正实现做出任何的承诺。
见完了新入职的艺人之后,桑杉去机场乘飞机前往花城,洛登在花城拍摄综艺节目的时候认识了一个叫唐未远的著名演员,唐未远表示自己一直谋求转型当导演,手上有一部筹备得差不多的戏,希望洛登能出演里面的男二号。
桑杉不看好一个“跨界导演”的处女作,又怕洛登拒绝得太直白得罪了人,只能自己前去处理。
飞机抵达花城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一点,看一眼机场的大钟,桑杉打开手机软件,看见罗正汇报今天的肖景深工作状态很好,心中有什么突然跳了一下。
第176章 水
又一天大雨,拍摄进度因此拖延。
毕竟在电影场景中,那是个细雪飘零的冬天,而不是在大雨倾盆的盛夏。
“原本的布景下过雨之后得重新调整,就算明天雨停了,估计也拍不了什么。”
这又是一个不太好的消息。
肖景深穿着雨衣站在江边上,看着雨水源源不断地砸进江面。
空气中有湿润泥土气息,还有属于江水的气味,它们萦绕于青山绿树还有那些雨中矗立的人。
此时此刻,男人的脑袋里一片空白,今天已经是第十三天,按照原定的拍摄计划,今天要拍摄路长河突然爆发的戏份。
现在当然是不行了,不止今天不行,也许明天后天都不行。
可是对肖景深来说,这意味着他要继续与路长河这个角色不为人知地纠缠在一起,做他做的梦,想他想的事,忍受着他经历的痛苦。
说忍受……也许不太对。
男人笑了一下。
他想起来,很久很久之前,他被小黄毛逼着做暑假作业。
“时间还早啦,假期才刚开始。”拎着自己滑板只想出门的大男孩儿噘着嘴,故意扮着可怜的样子。
小黄毛儿举着他的书包面无表情地说:“下定决心不做作业不容易,可是从今天拖到明天很简单,拖来拖去无可拖延了,就成了不做作业。一天都不让你拖,这叫防微杜渐。”
防微杜渐。
还有,水滴石穿,还有,千里之堤毁于蚁穴。
一开始的时候还是主动去进入角色,后来为了拍戏的感觉更加顺畅,就不想再走出来了,多入戏一天就是一天,起先还知道警醒,习惯了就成了享受,到现在,他在思考“肖景深”的事情时注意力总是难以集中,去想“路长河”倒是能想很多,想很远。
路长河是个铮铮铁骨的军人,当敌人无可战胜,自己的身后再无援军的时候,他成了个逃兵。往西行进的路上,那个在前行的人不是他,而是一具灵魂毁灭后的行尸。
曾经的肖景深是个怀揣梦想的演员,从小就梦想站在舞台上,站在电视机里面,去扮演一个又一个的角色。可是他终于把那样的自己毁了——十几年前,他大学快要毕业的时候以第一名的成绩考进了国内最知名的话剧团,却又为了区区三十万,把自己的名额卖掉了。
只招收五个人的剧团,第一名弃权,第六名递进。
肖景深还记得那天他站在话剧团的办公室里,一向对他极好的冯教授问他说:“排话剧耽误你当明星,你就不干了?”
那语气,是何等地痛心疾首。
他又是如何回答的呢?带着愧疚,带着坦然,带着他最好的演技说:
“是。”
亲手打断自己的脊梁是什么感觉?转身离开自己应该坚守的战场是什么感觉?
就是你的脸上什么情绪都没有,一切发生得无声无息,一切都被毁得一干二净。
站在雨里的肖景深又笑了一下,一条无归之路上,路长河最终找回了自己的魂,可是他到现在,连面对这件事情的勇气都没有。
如果他的心已经成了个自我毁灭后的墓场,他希望这件事就是被掩藏最深的石碑,永远不会被桑杉发现。
这么想来,其实成为路长河也不错,他比自己更有勇气,更嬉笑怒骂,更值得活下去。
肖景深知道他现在的想法很危险,但是他根本控制不住自己,这场雨让他这种入戏的状态还要再坚持三天,可他现在考虑的事情,是不想跟这个角色“告别”。
风从江上吹来,吹掉了他雨衣上的帽子,男人一动不动,再度进入到了路长河的精神世界中。
“从远处看,我还以为你是个水文测量仪。”
头顶的雨被什么东西遮掩住了,肖景深慢慢回头,看见一个女人举着伞站在他身后,眉目间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和锋利。
“桑杉?”
男人的声音很轻,语速也很慢。
被叫了名字的女人面无表情,上下打量着他,说:
“你是嫌脑子里的水不够多?”
“桑杉。”
肖景深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抬起手,握住了她举着伞的那只手。
“泡太多水所以脑电波短路了?”
或许是因为下雨的缘故,桑杉的穿着很随意,白色t恤配牛仔短裤,脚上还有一双水鞋。
长发梳成一个马尾,额头上的碎发不知道是汗水还是雨水的缘故湿湿地沾在一起。
肖景深抬起另一只手,手指小心翼翼地把那几点碎发都拨开。
“工作期间主动跑出来淋雨,还不让罗正跟着,你这种给团队制造麻烦的做法是要扣钱的。”
“好。”
“嘴上总是答应得很好,可是屡教不改,愉快再犯,你的工作作风和你的学渣属性很匹配。”
“桑杉。”
肖景深的手指还在一点点地描摹着女人脸庞的轮廓,嘴里又轻轻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桑杉垂下眼睛说:“我带了一些东西来探班,先回去吧。”
她握着雨伞,肖景深握着她的手,这个总是太过温暖的男人,现在手掌的温度竟然和她一样。
男人一动也不动,他的眼神似乎没有什么焦距,在看着桑杉,似乎又没有,唯有双手,恋恋不舍,辗转流连。
女人叹了口气,低声说:
“肖景深,我们回去吧。”
之前的不祥预感现在成真了,桑杉光是看着肖景深的背影就察觉到了异常,现在他这幅傻子似的模样完全印证了她之前的猜想
——肖景深扮演的角色对他造成了太大的影响。
如何让一个知道,这个世界上,他的存在并不孤单又毫无意义,就是当他身处绝境的时候,有人能拉着他,告诉他这世上他还有归处。
桑杉深知这一点,于是她浅浅言语,就如同破窗锤,一击即中,击碎了肖景深心里与这世界的一层薄壳。
男人的目光清明了起来,他看着桑杉,露出了惯常的笑容。
“好,我们回去吧。”
属于肖景深的那只手,划过桑杉的眉头,垂了下去,另一只手也立刻松开了。
“雨衣的帽子戴好。”
“哦。”
看一眼肖景深身后的江水,桑杉撑着伞转身就走,她对这样的地方没有什么好感。
女人的雨鞋后面沾着不知道从何处溅上的泥点子,也许是走过很多路,也许是去过很多地方。
肖景深的目光落在那双一看就是到了当地后现买的廉价水鞋上,猛地一把抓住了桑杉的手臂。
一直以来的训练让肖景深的力气变大,动作也变得更加敏捷和矫健,桑杉猛地转身,直接撞在了他被雨衣包裹的胸膛上。
女人皱了一下眉,雨衣上的水都沾在了她的身上,瞬间浸透了单薄的衣物。
江风被雨水反复降温,从相拥的两人身旁吹过。
“谢谢你来找我。”
肖景深附在桑杉的耳边轻声说,他雨衣上的水伴着他的话语落在了桑杉的耳朵上,凉凉的。
可空气在之后却变得炙热起来,因为肖景深的目光变得深情又热烈。
“你在这里秀恩爱是给鱼看么?”
肖景深没回答,用自己的嘴唇堵住了桑杉的嘴。
这个世界上,与自己距离最近又最远的灵魂,你是否知道,我对你爱着也欺骗着,我对你依恋又畏惧,我害怕你看见我身后荒芜的废墟,我将自己的生命视为你脚下台阶的青苔。
我想哭着对你说请你离我近一点,你的一个笑容就能滋养我的人生。我也想跪在地上求你离我远一点,你的智慧和一切铸成了镜子,让我知道自己多么丑陋和卑劣。
世上没有美貌无双的白雪公主,只有一个又一个女巫,她们寻找自己的魔镜来证明自己的美貌,真正找到之后,却只想跪在地上嚎啕。
桑杉的一只手还撑着雨伞,肖景深的手臂环绕着她纤细的腰肢,带着水的湿冷和黏着。
她不喜欢这种感觉,却终究没有挣扎,空余的那只手伸进了肖景深雨衣的帽子里,轻轻地抚摸着他冰凉的颈项。
《无归之路》里,乔卫对路长河说:“你是逃兵,我也是逃兵,今天我站在这儿,是为了以后不再当逃兵,可是你呢,路长河,你是要跑一辈子么?!”
路长河是怎么回答的?
“就算我不跑,我又是为什么去死呢?”
导演康延曾经说,无人能为路长河的荣耀加冕。
大雨倾盆中的肖景深觉得自己无比幸运,一个吻,一个轻轻的抚摸,就让他有了戴上皇冠的错觉。
他的脸上有水流下。
凉的。
也有温热的。
第177章 冷汗
“我们讲戏时候写的一点东西也都在这里了。”
康延做事认真,不仅写了详细的导演手札,即使是给演员讲戏,也会把各种要点和总结纪录下来,满满三个本子的东西,比剧本本身都厚实多了。
摩挲着几个本子和剧本,女人低着头没说话,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却让康延想起了在南湘的时候,她揪着自己领子发火的样子。
这个女人,他真的是惹不起。
“演员在演戏的时候被角色影响这是很常见的情况,之前老肖确实有一段时间在表演完之后还带有路长河的情绪,不过他现在情绪已经走得很快了,我觉得是不是你很大程度上过于关注自己的男朋友兼艺人,才觉得他现在的状态不对?”
几天前,封烁来找自己谈“入戏太深”这事儿,康延还主动问了肖景深的情况,得到的反馈是目前一切正常,现在桑杉找上门说肖景深的状态异常……嗯……要不是桑杉给他留下的心理阴影比较严重,依照康延一贯的脾性,是会把没事儿找事儿的的经纪人赶出剧组的。
“在演戏上我是一个外行,对表演的事情不是很了解……”
脸上浮着一层浅笑,桑杉如是说道,还没等康延的脸色和缓下来,她的话锋又一变:
“可是在对肖景深的了解上,没有人比得过我。”
康延:……
我是不是,被塞了狗粮?
坐在康延的房间的会客厅里,桑杉一字一句地审阅剧本和相关的记录,偶尔有看不明白的地方就向康延发问,这要求康大导演充分调动自己的记忆力和逻辑能力,不知不觉就让他有了一种脑子被掏空的感觉。
“桑小姐,你这是又帮我把路长河的个人线重新梳理了一遍。”
用手扶着额头,康延苦笑了一下,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不用客气,这次的劳务费我会让我的艺人出,不会跟康导演二次收费。”女人头也不抬地说。
“噗。”
康延慢慢把水杯放回原位,擦了擦嘴,刚刚他差点变成影史上第一个被呛死的导演,真是距离“功成名就”只剩一步之遥了。
晚上十点到凌晨一点,桑杉基本捋完了《无归之路》里面路长河的心路历程,放下康延导演的笔记,她捏了捏自己的额头。
“从整体来看,路长河这个角色和当初我看的剧本大纲没有出入,您和编剧也没有试图在里面增加什么更加具有负面情绪的东西……”
“所以我觉得桑小姐你是大概是关心则乱了。”
桑杉低头笑了笑,没有再说什么。
送桑杉出门的时候,康延又叫住了她。
“桑小姐,在电影筹备的时候您在背后极力促成了老肖来扮演路长河这个角色,我能不能问一下,您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