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只羊摆在桌上,看起来还是完整的,走近一开,才发现早就被厨子片好了,用筷子一夹就夹了下来。每个人面前都有小碟子装着的辣椒面,香油,小葱,豆乳,酱油……蘸着吃。
栗子炖鸡炖得金灿灿的,锅子地下放着银霜碳,小火慢慢炖着,发出让人垂涎欲滴的香气。
红红的脆柿子切成了片儿,配着这时节罕见的金瓜儿,一看就清爽可口。
沈庭忙不迭的坐了下去,拿起筷子就吃。这里也没有什么外人,便没有分男女桌,众人围坐着,一同享用起来。
秦昭给沈耀乘了碗汤,说道:“琴娘那边,说是不过来吃了,我让婆子送过去了。”
沈耀拉了拉她的手,冲着她笑了笑,秦昭的脸一下子就通红了。
李子期一看,轻轻地踢了正在喝汤的十八娘一脚。
沈庭却是好笑的抬起头看着他,“子期,你作甚踢我?”
第一百零七章 一心求娶(二更)
李子期被他这样一问,一口汤呛在嗓子眼里,拼命的咳了起来。
一顿饭就这么有惊无险的吃过去了。
冬日的夜里静悄悄的,既无蝉鸣也无雀意,只有片片雪花落在地上,悄无声息。
雪花衬得夜空越发的亮了起来,十八娘来了兴致,提起清越剑,就在院子中舞来!剑所到处,那雪花被削成了六瓣儿,一瞬间便变成了水珠子消失不见。
舞着舞着,突然一阵埙声悠然而来,如同百鬼幽咽,断肠戚戚。
十八娘手中的剑不由得慢了下来,随着埙声悠悠然然,那剑影那埙乐融合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雪夜里的镇魂曲。
终于,埙声住了。
十八娘仰起头,看着树梢上的李子期,“你在悼念谁?”
李子期抚摸了一下手中的埙,轻轻一跃,落在了十八娘的面前,“不该死的人。”
在十八娘还没有回过神的时候,他又飞上了树,抱着一盆花儿,跳了下来。
将那埙往腰间一挂,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把这个忘记了。”
看着他的窘迫,十八娘忍不住轻轻地勾起嘴角。她低头一看,这竟然是一株打着苞儿的昙花,看上去就要开了。
她伸出手去,轻轻的触碰了一下花儿。
“这时节,亏得你寻得到它。月下美人,可惜今晚没有月,只有雪。”十八娘半蹲在地上,李子期却从背上取下一个垫子往十八娘身后一放,自己大大咧咧的坐在青石台阶之上。
又抽出一把油纸伞,撑了开来。挡住了纷纷落落的雪,将十八与他,与那昙花一道儿,笼罩在一个小世界里。
十八娘一下子觉得局促了起来。李子期这是有备而来。
上辈子她嫁人,乃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既是门当户对,就嫁了,毫无风花雪月可言。
李子期的炙热,让她的脸一下子烧了起来。
“某李子期,年二八,不善言辞,人又笨拙,仅会杀人抄家,世家小娘人见人怕,鬼见鬼愁,恶名昭彰;仅有田庄三座,铺面十间,房屋两处,骏马一匹,狗三条……”
见十八娘不说话,他又接着说道:“卷毛蓝眼,血统低贱,不会吟诗作对,也不会琴棋书画……唯以一颗真心,求娶沈氏书华。从今往后,你让我往东,绝不往西,让我打狗绝不撵鸡……”
李子期偷偷地看了眼面无表情的十八娘,把心一横,说道:“我承认不单纯是因为心悦你,才想娶你。以前说的什么等你死后再娶心上人之类的也都是鬼话。我爹镇平王好色贪花,院子里的侧妃妾室都快挤不下了,我娘是胡人,本就不通晓这内宅之事,我这世子之位,并非稳稳当当的。”
“而且,我还有一件大事要做……以慰藉死去之人的亡灵。这件事情,除了你,没有其他人能够帮我。这个世界上的一见钟情,要不是因为美色,要不是因为利益。心悦,首先得欣赏。我欣赏你,继而心悦于你,心悦你,又更加的欣赏你……总之,我要娶你。”
他说完了,有些懊恼,烦闷的扯了扯自己垂下来的一缕卷毛儿,又偷偷的抬眼看十八娘。
十八娘却是一笑,惊喜的喊道:“快看,昙花开了。”
李子期却是看着十八娘的笑颜,挪不开眼……
呸呸呸!他刚才说的都是鬼话!他就是心悦于她,心悦了两辈子,上辈子,是他害死了她,所以这一辈子,他整个人都是她的了,如果可以,他想要永永远远的,都不放开她。
那昙花白瓣黄蕊,散发出一股幽香,像是那活生生的雪中美人,娇俏妍丽,秀出最美的一瞬间。
李子期一低头,用力一折,便将那昙花折了下来。
“好好的花,你作甚突然把它折断了?”
“折断了,它就不会转瞬即逝了,反正花都是要死的,还不如在最美的时候死。人也是一样的,反正都是要死的,与其窝窝囊囊的活着,我宁愿把敌人打跪了再死。”
十八娘看着他的蓝色眼眸,莞尔一笑,“还说你不善言辞,死去的花儿,都能被你说活了。”
李子期呵呵傻笑,十八娘又接着说道:“我只有一个条件。”
“那就是,在我死之前,你不许纳妾,不许有通房丫头,不许碰别的女人,我讨厌和别人共用。你放心,我就只有短短几年寿命而已,等我死了,随你左拥右抱。对了,你之前有吗?有的话,不要留着碍我的眼,请每日沐浴焚香三次,直到我嫁过去为止。”
李子期涨红了脸,摇了摇头,咬牙切齿的说道:“没有。我干干净净,清清白白的。”
突然之间,他又欣喜若狂的站了起来,结结巴巴的说道:“你你你说什么……你说你嫁给我了,对不对?呵呵,明儿天一亮,我就回长安城,向你爹提亲。哎呀,不对,我还没有去打活雁呢……”
十八娘看着他像个孩子一样,急得团团转的,心中好似有一朵花,缓缓地开放了。
她拿过李子期手中的昙花,轻轻地插在了自己的发髻上。
正在这个时候,突然间放在地上的花盆哐哐哐的响了起来,台阶上的雪粒子,一颗颗的好似跳蚤似的,噼里啪啦的跳了起来。
地龙翻身?
李子期的身形陡然一顿,拉着十八娘的手,快速的飞上了树梢:“不是地动,应该是有大批人马路过。这大晚上的,黑羽卫也并没有收到这样的消息。”
二人在树梢上一看,只见不可思议的一幕在眼前发生了。
在这勋贵云集的温泉庄附近,有一条火龙由远及近,快速袭来。他们骑着高头大马,穿着铁甲,提着金戈,如同从天而降的阴兵,从天而降。
在火光的映衬之下,可以看到军士们年轻的脸庞,和狰狞的爪牙。
狼烟未起,军报未至,太子殿下尚在隔壁,吐蕃大军竟然已经袭至长安城郊!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大楚朝的探子们都被狗吃掉了吗?这么多的军队,仅靠着几个太子近卫,以及种田的庄头,如何抵挡得过?
今夜,怕就是他们的死期……
第一百零八章 烈女贾圆(三更)
李子期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叫你乌鸦嘴儿,好好的求娶,为啥要说什么死不死的,还将敌人打跪了再死。
这下好了,敌人还没有跪,自己就先地跪了。
“你庄子里可有地窖,供太子躲藏,太子不能死。”李子期快速的问道,又补充了一句:“太子若死了,咱们就算逃出去了,也进不了长安城。”
十八娘点了点头,“有个酒窖,不过不大,大约躲不下所有的人。”
“我去提太子,遣黑羽卫回长安报信。你去叫阿庭,让你姐姐嫂子们先躲了,吐蕃大军将至,保重。”说完,两人飞速的朝着相反的方向飞奔而去。
十八娘握着清越剑的手微微有些颤抖,手心里全是汗珠儿。她二话不说,直奔沈耀屋中,看到二人正在院中赏雪,松了一口,“大兄,吐蕃来袭,快带嫂子躲到酒窖里去,我去寻庭哥哥和阿姐。”
沈耀大惊,一把抓进秦昭的手就开始跑。
等十八娘刚出门,就见到焦急的沈庭,“十八娘,有敌军来袭,他奶奶的狗崽子,竟然敢犯我大楚,看我出去杀他个片甲不留。”
“哥哥莫冲动,先将老弱妇孺安顿好。”
不一会儿,众人便集聚在了酒窖门口,屋外几乎已经能够听到吐蕃骏马的嘶鸣之声了,金戈铁马之中,夹杂着惨叫声,哭喊声,简直就是人间地狱。
李子期护送着太子最先下了地窖,然后那些勋贵子弟们二话不说的挤了进去,酒窖本来就小,这一下子,竟然快被挤满了,“大兄,你护着嫂嫂和阿姐下去。”
沈耀却是摇了摇头,“我是长兄,又是男儿,不能看着弟弟妹妹为我以命相博,自己却躲藏起来。昭娘,琴娘就托付给你了。”
秦昭胡乱的擦了擦眼泪,咬咬牙,说道:“若受辱,昭绝不苟活。”
说完,拉着懵懵懂懂的沈琴,头也不回的进了地窖。她不会武功,留在上头,也只能是拖后腿的。
十八娘想着,又将南枝东珠北流也送了下去,这一下子,地窖里几乎没有什么空位置了,十八娘正要关门,就听到一声呼喊。
“等等,还有我。”只见那贾大家扶着一瘸一拐的李谦之,慢慢地走了过来,“小妹,等等,还有我和贾大家。”
他的声音一出,沈琴就忍不住的探出头来,四目相对,气氛一下子尴尬起来。
“这里转都转不过身来了,你们只能下来一人,快些下来吧,不然吐蕃人要发现我们了。”之前在温泉里大声喊叫的那个男子,焦急的开口说道。
李谦之赶忙开口,“我去,我受伤了。”
那贾大家眼神一暗,眼见这就要哭出来了。突然之间,她伸出手去,狠狠的一巴掌扇在了李谦之的脸,又吐了一口唾沫,“我呸,什么探花郎,不过是贪生怕死的鼠辈。我贾圆圆,就是死在吐蕃的铁骑之下,也羞与你为伍。之前是我瞎了眼,才把你这个鱼目当珍珠。”
说完,她一脚就将李谦之踹进了地窖里,咣的一下关上了地窖的门。
十八娘没有说话,让西屏抱来一些草,将这地窖口掩盖了起来。又取了一把剑塞给了贾大家。
即便杀不了敌人,留着自刎也好呀。
这里这么多女眷,连马都不会骑,跑是肯定跑不过的,所以只能躲。
李子期和沈庭领了剩下的壮丁出去杀敌,十八娘站在墙头,外面已然大乱,吐蕃大军一路烧杀抢掠,火光映红了半边天。
“庄头,我让西屏之前运了不少烟火过来,就在我那庭院里,你们快搬过来,咱们趴在墙头,点了对着吐蕃大军放,为大兄解围。”
庄头一愣,哪里有什么烟火?但是十八娘说的话,他不能不听,只快速的跑了去。
十八娘老脸一红,她自然是没有准备的,李子期却准备了许多,想着求亲完毕之后,一同放烟火的,如今倒好,要靠这些救命了。
不一会儿,火折子一点,上十个家丁冲上墙头,对着吐蕃大军一通扫射。连那穿着薄衫,冻得瑟瑟发抖的贾大家,也两眼放光,抢了几支。
“你这小娘,可当真奢靡,这烟花烧的就是银子啊,也就你们这些高门贵女,舍得买来玩儿了。”说完,她努力的爬上了墙头,骑坐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