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逸静静地垂首站立着,纤长的睫羽遮住了她眼底的情绪,无人知道她此刻心中的想法。
萧寒雨紧紧地盯着她,说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那个女婴的下落,可惜一直到文惠帝和我大哥去世,我都没有找到她。文惠帝去世后这里的守卫有些松懈,我的人才慢慢有机会查出了这里隐藏的秘密。
“在上京城廊坊水榭中,你扮作倾音想查出我的真实身份,不惜为此放出容景钰还未死的消息,虽然我因此泄露了一些机密,但这样的消息同样也让我注意到了你的存在,直到我看到你身边的那两个影卫,我才终于可以确定,你就是我这么多年来一直寻找的那个女婴,因为当年他们两人可是文惠帝身边武功最高强的暗卫!”
萧寒雨神色凝重却又一脸坚定地看着那个仍旧沉默不语的黑衣少女,笃定地说道:“所以······你就是文惠帝的另外一个孩子,轩辕蓁的孪生姐姐——轩辕楚!”
楚逸霍然抬起头来,眼中射出一道锐光,她冷冷地看着萧寒雨,说道:“萧寒雨,你就这么确定我就是那个孩子吗?”
萧寒雨手里拿着刚刚蒙在自己脸上的面纱,把玩了几下,道:“从你出现在众人面前之时,就从不以真面目示人,一个身份普通的人,有必要在脸上遮三层价值不菲的伪装吗?”
景钰带着景一和铭幽军,好不容易才找到萧寒雨所说的那处民宅,闯进去后却发现了一屋子的狄戎人尸体。
景一有些疑惑地看着景钰,问道:“主子,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景钰心中却是一惊,他看了看这座离洛河行宫最远的宅子,忽然说道:“不好,我们中萧寒雨的计了!”
景一一愣,连忙问道:“主子,你说什么?”
景钰的心中愈发感到不安,他连声说道:“我们恐怕中了萧寒雨的调虎离山之计,他将我们引开,一定是想对楚儿有所图谋,你先随我赶回去,其他人处理这里的善后事宜!”
景一领命道:“是!”
楚逸面无表情地望着萧寒雨,冷笑一声道:“你说了这么半天,不还是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我就是那个孩子吗?”
萧寒雨将桌上的一些纸拿起来,说道:“这些足以证明你的身份,你······要看吗?”
楚逸发现那些纸有一些是书信,而有一些则是画作,她目光微闪地盯着那些东西,仍旧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
萧寒雨将她的神态看在眼里,平静地走到她面前,说道:“你龙潜于渊这么多年,骗过了多少人的眼睛,甚至连你自己都被真相蒙蔽,这难道不正是文惠帝的高明之处吗?其实,最好的证明就是你自己的脸,你敢露出你自己的真面目吗?”
楚逸看着他一脸坚定的神色,无奈地说道:“萧寒雨,我曾发过毒誓,不能故意露出自己的真容,包括我自己都不能看到自己的模样!”
萧寒雨笃定地说道:“是容景钰逼你发的毒誓吧!”
楚逸的脸色忽然一白又一红,她死死地咬紧牙关,拼命想将喉咙处的一口腥甜咽下,却不料忍了半天还是前功尽弃,一口鲜血还是顺着她的唇角慢慢地流出。
她的内伤本就没有彻底痊愈,而且这段时间她一直疲劳奔波不曾好好休息养伤,刚才又在呼延雅兰的急怒攻心之下过度运功,导致她当场旧伤复发。她暗自运功想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却不料在心烦意乱之下反倒适得其反,终究还是前功尽弃了!
萧寒雨看着面前任性隐忍的黑衣少女,有些不忍地说道:“你觉得凭你现在的状况,能否扛得住我拼死一战呢?”
楚逸凄惨地一笑,说道:“是啊!事情都已经到了如今的地步,我为何还要做这样无谓的抗争呢?”
萧寒雨轻轻一叹,扶住她有些摇摇欲坠的身体,将她强行扶到旁边的软塌上坐下。
他看了看她腰间缠绕的软剑,又看了看呼延雅兰等人冻得硬邦邦的尸体,无奈地说道:“你本来就内伤未愈,何苦······”
楚逸看着那几具冰棺,平静地说道:“萧寒雨,他们是第一批死在我手中的人,我不想让他们死得太难看,更何况是在这个地方,我不想让他们的血弄脏了她的地方,你······明白吗?”
萧寒雨眼中一片清晰明了,点头说道:“我明白!”
楚逸忽然哈哈一笑,只是那笑中却隐藏着悲伤和痛苦。她坐在软塌上看着一脸怜悯的男子,说道:“萧寒雨,麻烦你亲自动手吧!我也很想看看,被众人拼命掩盖了十几年的容貌,究竟是什么样子呢!”
萧寒雨看着她脸上悲痛的神情,心中忽然有了一丝犹豫,他不知道自己此举到底是对还是错。
楚逸瞥了一眼他的神情,眉头一挑道:“怎么?你也有犹豫不决的时候吗?还是‘千面圣手’的面具你不知道如何取下来?”
听了她略带调侃的话,萧寒雨的心终于一横,抬手揭下了她脸上的面具。
看到楚逸露出真正的容貌时,他脸上的神情是复杂的——有震惊、有惊艳、有预料之中、却又有意料之外······最后全都归于了平静!
半晌后,他重重地叹息一声,失落地说道:“我终于找到你了,只可惜再也无法完成大哥生前的遗愿了!”说完,他拿起桌子上的一面铜镜递给她。
楚逸苦笑着接过铜镜——这还用看吗?萧寒雨脸上的表情早已说明了一切,她还需要查证吗?
不过犹豫了半天,她还是有些迟疑地举起了手中的铜镜······
一张倾国倾城的容颜出现在铜镜中,光洁饱满的额头下一双娥眉微皱,一双晶亮漂亮的眼睛此时却盛满了淡淡的忧伤,挺直秀气的鼻子,优美的菱唇轻抿,肤若凝脂的皮肤此刻和紧抿的唇色一样有些苍白,就是这种淡淡的苍白色,将她衬托成了一个扶风弱柳的病美人!
这张倾国倾城的容貌,是她既熟悉又陌生的,熟悉是因为她常常面对这样的一副容貌,那个她既视为君主,又视为姐妹朋友的人,那个她莫名觉得亲切的人,那个她甘愿为之披肝沥胆赴汤蹈火的人······陌生的只是眉眼间的那种气势,她的容貌趋于柔和冷淡,而那个人眉眼间的神态,则更趋于久经上位者才有的凌厉霸道!
萧寒雨望着一脸淡然望着铜镜的少女,心中却颇为复杂,他用魔鬼一般残忍的双手,将云昊国最大的机密无情地揭开,此举不知到底是福还是祸。
大哥生前最大的心愿,是让他找到当年的那个女婴,并把她带到文惠帝的身边,了却文惠帝心中埋藏最深的愿望,但也许大哥他想错了,如果文惠帝只是想保护好她自己的孩子,这样的做法是不是与文惠帝最初的想法相悖呢?
他现在历经千辛万苦找到了她,并用了一些手段才揭开了她的真面目,但接下来的日子里,这个年纪轻轻的女子要如何去面对轩辕蓁?如何去面对揭开这一切真相后所带来的后果呢?
暗室外突然传来一阵脚步声,景钰带着景一和影一影二闯了进来,几人看到室内的情形后俱都呆立当场。
景钰看到楚逸露出真容后大惊失色,随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扑向萧寒雨······
萧寒雨感觉到迎面而来的强大杀气后,心中不由得大惊,他连忙运功全力出招抵挡,但终归还是敌不过景钰盛怒之下的攻势,十几招过后就被他一把捏住了脉门!
景钰眼神冰冷地看着他,强忍着心中的怒气寒声质问道:“萧寒雨,你对楚儿到底做了什么?”
萧寒雨痛得脸色一白,强自压下心中那复杂的情绪,毫不在意地说道:“没做什么,只不过让她重新认识了自己而已!”
景钰的面容虽然被面具所遮盖,但身上散发出的寒气却让人胆寒。
“是吗?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萧寒雨无视脸上因为疼痛而不断滴落的汗珠,邪肆地一笑,道:“大哥生前曾托付我找到当年送走的那个孩子,将她带到皇宫中以了却文惠帝的心愿,并且保护那个孩子一辈子!现在,我只是想完成大哥的心愿而已。”
景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问道:“这就是你所谓的保护?将她置身于水深火热的深渊中,这就是你大哥的愿望?”
萧寒雨冷冷地斜睨着他,说道:“我虽然无法将她带到文惠帝的面前,但我现在总算是找到了她!”
楚逸强忍心中复杂的情绪,有些头疼地制止他们道:“你们都别吵了!钰哥哥,我没事,你先放开他吧!影一影二,先将那些人弄出去,不要让他们脏了这个地方!”
“是!”两人领命后,和景一一起迅速将几个冰棺抬走,并将屋内的火雷弹搬出去妥善安置。
景钰面无表情地看着疼得满头大汗却仍在硬撑的萧寒雨,冷冷地松开了自己的手。
萧寒雨心中不由得一阵苦笑,他暗自活动了一下自己的手腕,心道:看来这个容家的小子是真的很在乎她啊!
景钰看着脸色苍白的楚逸,眼睛里流露出浓浓的悲戚神色。他走到虚弱地坐在软塌上的少女身旁,关切地问道:“楚儿,你······你还好吗?”
楚逸对他露出一个安慰的笑容,说道:“我没事,只是有些旧伤复发罢了!”
景钰赶紧将自己怀中的疗伤药丸拿出喂她吃下一颗,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抬手抚顺她脸颊旁的乱发,道:“楚儿,这件事我原本想等到你我离开上京城之后,再与你一一细说的,却没有想到······”
楚逸轻轻一笑,她站起身来看着两人,一脸坚定地说道:“我知道你们都在担心什么,不管你们是真心实意地关心我也好,还是另有图谋也罢,我都只是我自己,这世间只有楚逸,没有轩辕楚!外在的皮囊并不能改变任何事情,除却这层皮囊,我还是楚逸!”
少女一身凛然的气势,渐渐地与那个身在高位的帝王重叠,夜明珠的光芒打在她的脸上,让人好似有种恍惚的错觉——她才是那个凌驾于众人之上的一代帝王!
楚逸淡淡地看了看沉默不语的两人,轻声说道:“好了,现在你们都先出去,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深沉的夜色笼罩着大地,上京城城郊外一处低调的民居外,一伙蒙面黑衣人悄然将整个院落围得水泄不通。
一名黑衣人小心地查看了院内的情况后,向围墙外面端坐马上的一人回禀道:“太子,属下已经查明,大皇子的确被藏在了这里!”
那人虽然蒙住了脸,但露在外面的一双眼睛却阴鸷地看着院门,说道:“全部人马一起冲进去,这次不惜一切代价也要将他带走!”
那名黑衣人领命道:“是!”
屋内的林子睿还未睡下,他看着面前桌上放置的古琴,却没有任何心思来拨弄琴弦。他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呼延律接位后不惜举兵来犯,倾音也不得不离开这里前去凶险莫测的战场上。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天,还是没有她的半点音讯,他天天在这里提心吊胆,生怕她会受伤,会遭遇到危险,而除了替她担心以外,他却什么忙都帮不上。
他有些沮丧地将古琴拂去一旁,兴致缺缺地拿起一本书。每天他最怕的就是这漫长的黑夜,常常彻夜难眠的他只好借着看书来打发时间,否则这难熬的漫漫长夜能让他发疯。
忽然,房间外传来一道带着冷笑的声音:“皇兄,这么晚了,您怎么还没睡下呢?”说完,房间门被人从外面砰地一声打开。
林子睿看清站在门口的黑衣人后一愣,而后大吃一惊地问道:“怎么是你?”
林子珣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而后眼神冷厉地说道:“怎么?皇兄不欢迎我来?”
林子睿冷冷地看着他,心中却是暗自焦急,这处宅院是倾音特别为他安排的,并派了很多得力之人保护他的安全,但是看林子珣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说明他这次是有备而来的,现在倾音不在上京城中,他要如何才能逃脱呢?
林子珣冷冷地一笑,道:“大哥不必费神了,这里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我控制住了,你还是乖乖地跟我走吧!”
林子睿面上露出一副悲痛的神情,他看着自己的亲弟弟,问道:“是她让你来的吗?”
“她?”林子珣眉头一挑,“这么多年过去了,大哥还是这么恨母后吗?”
林子睿面色难看地扭过头去,冷声道:“与你无关!”
林子珣邪佞地一笑,阴郁地说道:“她是派人来找过你,但她不会想到是我先找到了你,更不会想到我会将你带去哪里?”
一抹红色的烟花从窗口|射出,照亮了黑暗的夜空······
林子珣看着已经退无可退的红衣男子,冷冷地吩咐身后的人:“此地不宜久留,马上带他离开这里!”
“是!”
林子睿无助地看着扑向他的黑衣人,绝望地闭上了眼睛,他在心中无声地呐喊着——
倾音,你在哪里?
一座依山傍水的庭院里,红月正坐在灯下心无旁骛地缝制着手中的小衣服,明亮的灯光照在她的脸上,有一种散发着慈爱母性的光辉,她那唇角边始终挂着淡淡的笑容,让任何人见了都不禁为之感叹。
一名丫鬟走进房间,轻声埋怨道:“红月姑娘,这么晚了您怎么还不休息呢?您现在也是有身子的人了,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才是,要不然统领大人回来后,又该埋怨我们了!”
红月微微一笑,抚摸着手中快要完工的小衣服,道:“没事的,刚才肚子里的小家伙闹腾得厉害,把我的困意都赶跑了,这件衣服马上就做完了,做完后我就去睡,好吗?”
正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烟花的响声,紧接着,窗棂上的白纸都被那红色的烟花照亮。
那丫鬟的神色忽然一凛,连忙转身就向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