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珑.无双局——桩桩
时间:2017-11-24 16:18:11

  雁行翻了个白眼,他以为林一川已经忘了那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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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更在晚上七点左右。
 
 
第203章 坟前之约
  关门弟子奉旨祭祀。杜之仙估计死后也没想到过会有这等殊荣。
  没点身份的人只能遥遥在杜宅前磕头上香。后山竹林墓前早站满了大小官员书院山长名仕。扬州学政念着无涯御笔亲书的祭词。
  杜之仙墓旁又添新坟。听闻哑叔自尽殉主。扬州知府抚须长叹:“义仆也!”
  穆澜只管来了个“伤心欲绝,伏地痛哭”,然后挨个还礼,唯唯应是,感激至无言……最后摇摇晃晃,悲痛得被人搀回了房中休息,连陪坐素席都躲了。
  仗着林家管事上下打点齐当,祭祀礼顺利办完。送走众人,穆澜也歇够了,去寻了禁军领队的人。将从家里翻出来的银子收拢了下,每人给了二百两,只说自己想再多陪陪师父,就不和他们一道回京。
  早得了皇帝旨意,穆澜出手大方,禁军们归心似箭,高兴地当即收拾行李告辞离开。
  随着杜家管事带着杂役们离开,杜宅里只剩下了穆澜一个人。
  她站在黑漆大门口,看着夕阳染红的林梢出神。成群的麻雀在宅前空地上啄食着石缝间漏下的米饭,叽喳闹个不停。
  林一川在这时来到了杜家。远远看到穆澜,他停住了脚步。纵有夕阳的光落在她脸上,也掩不住那身白色孝服中透出的孤寂之意。心被微微扯着,有点疼。
  见到林一川来,穆澜并不吃惊。她朝他笑了笑:“你家的管事很能干。多谢。”
  “我想这时侯清静。代家父来给先生上柱香。”
  解释完,林一川又觉得自己傻。其实他想问穆澜的伤好了没有,是不是真病了。她好像瘦了,脸色有点憔悴。哎,怎么就问不出口了呢?
  他有些酸酸的想,反正她也不喜欢自己。她也没问他回扬州过得怎样……
  穆澜陪着他去后山墓地,极自然地问道:“你爹身体还好吧?回扬州过得怎样?”
  林一川险些被自己的口水呛到,清了清嗓子道:“还好。”
  一个有心事,一个想装点风骨出来。
  就此无了话。
  到了坟前,林一川注意到旁边的新坟,想到了哑叔。明知故问道:“这是……”
  “哑叔随师父去了。”穆澜平平静静地答道。
  “哦。义仆!”林一川看到新立墓碑上刻的字接了句话。
  穆澜眼中闪过一抹嘲意。昨天晚上救走丁铃和另一个锦衣卫的不就是他?林一川装着不知情,她自然也装着不晓得。
  夕阳渐渐沉进了山后。光线越来越暗,再过片刻,夜色就将吞噬这里。今夜,穆胭脂将应约而来。
  穆澜垂在袖中的手紧捏成拳。今晚,穆胭脂会用什么办法拿到父亲留下的那张脉案?拿到脉案,自己这枚棋子再不拿掉,就会坏了穆胭脂的局。她一定会杀了她。
  今晚,她会单独来吗?
  京中护送她来的禁军走了。哑叔也死了。现在整个杜家宅子里只有她一个人。晚风吹拂起她孝衣的袍角,林一川忍不住想起池家废宅里那个柔弱的穆澜。他看到坟边搭了个草棚,意识到穆澜是想在此守坟,不由脱口问道:“你会不会做饭?”
  突如其来的话让穆澜呆了呆:“我不饿。”
  “你打算在这里住上些时日再回京城的话,我遣个厨娘过来。就让她住在外面。也不会打搅你。”
  谁知道她还能不能活到天明?别再害了无辜才好。
  “不用。”
  穆澜的拒绝在林一川意料之中。那么每天叫城里的酒楼做好送来?不行,太远了,饭菜送来不好吃了。要不在竹溪里外做好送来。这主意不错。
  天又黑了几分。
  穆澜笑着朝林一川拱手:“天快黑了。你还是早点回城吧!我想单独陪陪师父和哑叔。”
  林一川正绞尽脑汁想着怎么给穆澜送饭菜,突然听到穆澜赶他走。又说得合理合情,人家想要单独呆一会儿。他尴尬地回礼:“那我走了。”
  穆澜含笑颌首,却没有让他一个人出去,陪着他出了杜宅,送他上了马,还顺手递了个松枝扎成的火把给他:“天黑林密,照照路。”
  天黑林密,为什么不留我在杜家歇一晚?院子里有的是空房间。林一川心里想着,手已接过了火把:“有什么事你就来找我。”
  “好。”穆澜朝他挥手。
  林一川举着火把催马踏上了出竹溪里的小道。他想起去年跟着穆澜进竹溪里,一路被她折腾,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穆澜跃上了房顶,望着火把的光在幽暗的竹林间穿梭远离。她得意地笑了起来:“林一川,你可千万别回头。你以为我递火把给你是照亮用的啊?”
  火把的光渐行渐远,直到她穷尽目力再也看不见。
  倦鸟已归林。秋虫的鸣叫声偶尔在墙根下响起。
  穆澜栓好了大门,进了杜之仙的卧房。
  烛光映着面前的铜镜,映出穆澜秀美的眉眼。她已经换上了去年那身衣裳。春天柳树初绽新叶那种像绿雾般的色泽。褙子是迎春花最柔嫩的黄。她抚摸着褙子襟口一簇簇用金线绣的丹桂想,穆胭脂会不会吓一跳?
  她打开了杜之仙给她准备的匣子,将里面所有的首饰都戴在了身上。
  收拾妥当,穆澜拿起了那幅梅图去了墓前。
  点起四周的灯笼,她进了草棚,添炭煮茶。
  晚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穆澜微一偏头,看到了穆胭脂。
  穆胭脂在哑叔坟前停了下来,手抚摸着碑上的义仆二字,敛襟行礼。看到碑前的香炉,她拈起香点燃插进了香炉里。拿起酒洒在了坟前。
  “昔日金瓜武士,死得无声无息。蛮夫之勇。愚蠢之极!”
  “我一直不明白。你这么狠毒的女人,老头儿和哑叔为什么还要甘心为你驱使。”穆澜冷冷说道。
  穆胭脂转过身,望向从草棚中出来的穆澜。
  离得近了,灯光耀得穆澜衣襟上的金丝绣就的簇簇丹桂流光溢彩。
  穆胭脂有片刻的恍惚。
  她认得这条裙子!穆澜的指甲掐进了手里。
  她哗地抖开了手里的梅图:“这幅画,您可还记得?”
  白雪之中,一树红梅点点怒放。梅图上题写着一句诗:如今香雪已成海。小梅初绽,盈盈何时归?
  穆胭脂移开了目光,脑中响起一个声音:“不说也罢。我见你收轻雪时身姿盈盈。我便叫你盈盈可好?这一世便只有我如此叫你。”
  银鞭突然出手,将穆澜手中的画抽得粉碎。穆胭脂冷眼看向穆澜:“穿一件过去的衣裳,弄一副过去的画。你觉得对我有用吗?”
  过去的衣裳?过去的画?至少是你都熟悉的,又怎么会没有用?
  穆胭脂深吸了口气道:“东西在哪儿?”
  穆澜将画卷扔了,拍了拍手道:“你为我解惑,我把我爹藏起来的东西给你。如何?”
  她进了草棚,正好水沸:“边喝茶边聊?”
  穆胭脂沉默了下,坐在了穆澜对面:“你想知道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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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晚了。明天再继续吧。
 
 
第204章 并非全部的故事
  穆澜执壶点茶。茶沫翻涌,一树牡丹幻生幻灭。
  黄衫绿裙,手法优雅。穆澜如画的眉眼令穆胭脂再次恍惚。她闭了闭眼睛,再睁开,眼神又变得清明。
  “穆澜,你的心太软。到现在你还不肯死心?还以为我的心依旧有柔软的时侯?”
  杜之仙缝制的衫裙,细心保存的旧画,点茶的技艺。穆澜不否认,她仍盼着穆胭脂看到这些时,心能柔软一点,说的话能多几分真诚。
  真的没有用吗?穆胭脂的心除了仇恨就再没了别的感情?
  “如你所愿,我与你说个故事吧。”
  穆澜精神一振。
  “就从那幅画说起。那是二十一年前的事了。杜之仙名扬京师,以少年状元之才做了瀚林。年少英俊,才华横溢。如今京城的万人空巷,羞杀卫阶,放在昔年的杜之仙身上,毫不为过。京中名门闺秀,青楼花魁无不为之倾倒。礼亲王家的小郡主为他茶饭不司。杜之仙不胜厌烦,借回扬州探亲之机躲出了京城。他甚爱梅花。那一年邓尉山的梅开了。杜之仙于山下结庐,一住便是月余。扫雪煮茶,佐酒赏梅,过得好不惬意。他于山中遇到了一位美貌的姑娘,两人互引为知己,倾心相爱。杜之仙立誓非她不娶。他不知她的姓名,不知她的家世。只唤她为盈盈。相约三年后京城相见,娶之为妻。”
  如今香雪已成海。小梅初绽,盈盈何时归?
  踏雪煮酒,相遇佳人。穆澜终于懂了这句诗的意思。师父年轻时竟有这样的一段情缘。
  “三年后,他真的在京城再次见到她。八月桂子飘香。宫中夜宴,他随侍君侧。她就站在丹桂树下,穿着件浅绿的衫裙,鹅黄的褙子,像枝头的簇簇怒放的丹桂。那时,他才知晓,他倾心爱慕的姑娘是皇后娘娘的小妹。那时,皇后娘娘已有八月身孕。少女进宫陪伴姐姐生产。与他相约待娘娘产下小殿下后,再由娘娘赐婚。”
  穆澜扬了扬眉,没有打断穆胭脂的话。她想起京中传闻,皇后难产而亡。这场变故导致了后来的一切?
  “娘娘产期临近。少女当时年纪尚小。从小万事顺心如意,哪知宫廷诡谲,轻易受人挑畔。娘娘护妹心切,随之动怒。动了胎气,继而难产身亡。先帝震怒,逐了少女出宫。少女也一直认为是自己的错。陈良一直视皇后为天人,伤心之下在酒后执锤冲进皇城要保护娘娘顺利生产。万夫难敌之勇,也敌不过千军万马。他被擒下了诏狱。陈良有个双胞胎弟弟,生下来却是个傻子。陈家偷梁换柱,将他救了出来。陈良一夜白发苍老,从此闭嘴不言。后来才跟在杜之仙身边。”
  穆胭脂定了定神,语气平淡之极:“皇后的小妹认定都是自己的过错。愧疚之余要为姐姐守孝一年。自然不能再应杜之仙迎娶。那一年陈家接连发生怪事,家里人接连死亡。少女心里也起了疑。仗着一身武艺,诈死离家,藏在杜之仙家中。那时,他已入阁。以他文渊阁大学士的身份,江南鬼才之能,少女信他。然而整整三年,杜之仙不仅没能查出真相,反而查出了陈家姻亲贪墨卖官。少女亲眼看到他拟的条陈,亲眼看到又一族被抄家灭门,从此与他恩断义绝。先帝病重之前,杜之仙幡然醒悟,悔之晚矣。他辞官归隐。先帝驾崩,对方再不隐忍,直接抄斩了陈氏最后两门姻亲:蒋家与王家。至此,陈氏九族尽亡。杜之仙找到少女,愿以余生助少女查清当年之事。”
  穆澜便明白了:“那个少女是你?老头儿那么疼我,对我愧疚着,为我费心安排,却依然要照着你的意思,送我进国子监。只因他负你在前。哑叔唯你之命是从,是因为你是他的小主人。”
  穆胭脂没有回答她的话,继续说道:“皇后的小妹知道有人对付陈家,怀疑皇后姐姐难产而死另有内情。她花了八年的时间,什么都没查到。这时,先帝病重,被池起良喂了碗虎狼之药,池家随即被抄斩了满门。她只觉得奇怪。以池起良的医术,不至于如此冒险。她去了池家,只救走了失去幼时记忆的你。从此,带着池起良的孤女漂泊江湖,隐姓埋名。杜之仙倾全力相助,江南鬼才并非浪得虚名。他查这件事的法子和皇后的少女截然不同。他查到如今的太后,当年的许贵妃身边死了一个宫女。”
  “于红梅?”
  “梅青梅红是许贵妃当年身边的侍女。如今宫里只见梅青不见梅红。”穆胭脂讥讽地笑道,“查当年皇后难产,毫无线索。查梅红却是简单了许多。于红梅是做为采女进的宫,还未来得及在掖庭上册,就被先帝遣到了许家侍奉许贵妃。改名叫了梅红,第二年随许贵妃进宫服侍。所以谁都不知道她原名叫于红梅。梅红失足坠井身亡,在宫里是极小的一件事情。谁都没把她和先皇后想到一处。正因如此,对方没有刻意抹去梅红的存在。反让我们查到另一件事。梅红坠井前曾经离宫,去了一趟国子监。一个宫婢,怎么会去国子监?国子监是否有人知晓内情?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如今,我的故事讲完了。你爹藏起来的东西呢?”
  然后,对方也发现了于红梅还有个姑姑藏在灵光寺。发现丁铃和林一川查于红梅,才有了对他们俩的追杀。
  于红梅,也就是梅红,定然知晓当年内情。而陈瀚方,究竟是怎么认识于红梅,于红梅坠井前去了国子监,一定留了什么东西给他。陈瀚方在查,对方盯着陈瀚方也在查。
  穆澜总算把这些疑问弄明白了。父亲又涉入了多少呢?她默默地将脉方拿了出来:“其实您早可以告诉我这一切。何必呢?”
  何必一味地利用,然后想杀了自己。
  “十月初八……母子康健。”穆胭脂眼神冰凉一片。
  “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穆胭脂望着她,缓缓说道:“先皇后于十月初八那天发作,然后难产身亡。你爹进官看平安脉,却说母子康健。”
  穆澜平静地说道:“也许是父亲枕脉之后,先皇后才动了胎气,才会难产身亡。”
  “他为何要将这张脉案藏起来?杜之仙推测,极可能你爹给先帝喝的并非化痰的药,而是回春汤。你也知道回春汤的作用。先帝强提精神,想做什么?你爹只藏下了这张脉方吗?”
  穆澜摇头:“我只找到这个。”
  穆胭脂盯着她的眼睛没有看出半点端倪。她站起身来:“也许只有等陈瀚方找出于红梅留下的东西,才能解开当年的谜了。穆澜,你想查清你爹当年开回春汤给先帝的原因。我们的目标一致。无需再斗了。我今晚并没有拿到东西就杀你的想法。你不必如此戒备于我。”
  穆胭脂飘然而去。
  那张脉案医方被穆胭脂弃在桌子上,并没有带走。
  穆澜看着它,一时间心惊肉跳。穆胭脂并不重视这张脉案医方。哑叔临死前,她拿给哑叔看。哑叔说不重要了。
  她摊开手掌,掌心密密全部是汗。
  难道父亲还另外藏有东西?
  穆胭脂如此恨自己。一番话却找不到恨自己的原因。她说的故事绝不是全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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