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心。你们会活着进大理寺。”
只要坚持到天明。李玉隼镇定地站着,望着大开的房门想,以不变应万变。他不相信来人还能在自己眼皮底下杀了侯耀祖夫妇。
一道闪电刺破天际,瞬间的光亮映出了奔来的数道黑影。马蹄踏破水渍,黑压压一片涌来的人影让李玉隼眉毛急促地跳动着。对方竟来了这么多人?他深吸口气,唇间发出尖锐的啸声。
厢房外埋伏的东厂番子听到啸声,弩箭齐射。
沉闷的声响让李玉隼心头又是一跳。对方竟备了盾牌。锦衣卫为了杀死侯耀祖夫妇出动了多少人?
原以为对方只会暗杀,如今变成了明刺。他仅带了二十几人。李玉隼有点后悔自己的骄傲。
他回头望向侯耀祖:“侯大人,对方至少不下百人。本官只能护得你一人冲出去。”
不可能再带着侯夫人了。
侯耀祖握紧了夫人的手:“我夫妻二人要死也在一起。”
李玉隼毫不犹豫挥刀。刀光闪动,侯夫人瞪大了眼,喉间血如泉涌:“你死不得。”
“夫人!”侯耀祖万没有想到李玉隼如此狠辣,眼睁睁看着夫人就此死去,眼睛顿时红了,“你,你怎敢!”
两名番子上前将侯耀祖一把扯开,挟持着他站在了李玉隼身后。
外面数名番子已冲向了攻来的队伍。兵器相交发出刺耳的碰撞声。
“走!”
厢房中的番子带着破口大骂的侯耀祖随李玉隼从房顶的破洞中一跃而出。
长刀在头顶绞开,将袭来的箭雨斩开。然而箭雨并未停歇,身边已有两名番子中箭发出惨叫声。
“退!”李玉隼护着人让他们重新退回厢房。
黑夜风雨中,火箭星星点点射来。李玉隼挥刀将周身护得严实,心沉沉落下。黑压压的人马已将这座小院围得密不透风。借着闪电耀出的光,他看清骑马的人竟穿着沉重的铁甲。只有京畿大营的兵马才能无声无息出现在京郊驿站。
他跳下屋顶,听到箭矢夺夺射在厢房门窗上的声音,心里阵阵悲凉。他自负武艺高绝。如今连与对方相战的机会都没有。他回过头,看着扑在侯夫人身上痛哭的侯耀祖,大步上前将他揪了起来:“我们被包围了。来的是军队。李某尚能冒死冲出重围。侯大人,到了此时,你仍不肯说出证据吗?”
“一丘之貉!”侯耀祖红着眼睛,啐了一口。
李玉隼无奈,恨不得将这个固执知府斩成数截。
嗖嗖的箭矢刺破了窗户纸,射进了厢房。外间已听不到下属与对方战在一起的刀兵之声。李玉隼知道外围的下属已经悉数战死。他挥舞着刀击开箭枝,与屋里仅有四五名下属护着侯耀祖退到了角落里。
木床被掀起挡在了前面,对方根本没有马上攻进来的意思。只是一轮又一轮的射箭。火箭射进厢房,火势渐起,大雨中燃起浓烟。
“你要死了,本官也要死!你说出证据,本官发誓会查清此案还你清白!”李玉隼看着身边的下属一个个倒下,知道已到了最危急的时侯。
侯耀祖说出证据,他还能仗着高强的武艺试着冲出重围。
“你杀了我夫人!你这个畜生!一丘之貉!狗咬狗都去死吧!”侯耀祖被刺激得几若癫狂,根本没有把洗清冤屈放在心上。他眼中只有李玉隼挥刀杀死妻子的仇恨。
李玉隼反转长刀,击晕了他。
身边仅剩下两名下属。看懂了他的眼神,一名下属飞快地脱掉外裳给侯耀祖穿上。李玉隼撕裂了床单,将侯耀祖紧紧缚在了身上:“本官尚有一口气在,就不会让你死在本官前面。”
两个番子朝李玉隼单膝下跪:“大人保重!”
说罢朝着屋顶的破洞飞跃而出,扮成侯耀祖试图引开视线。
李玉隼沉默地听着声音,感觉到外面人马的移动。他正要从另一个方向突围,屋里的地面突然发出一声闷响。
床所在的地方砖石下陷,落出一个洞来。李玉隼的刀指向了洞口。
“莫要用刀指着我。不想死就跳下来。”洞里传来一个年轻的声音,似带着笑意。
李玉隼眼神微眯:“你是谁?”
“在下莫琴。走不走随你。”
风雨中传来两声惨呼。马蹄与脚步声朝着厢房奔来。李玉隼知道,最后那两名下属殉职了。他一咬牙,扳动床板盖下,带着侯耀祖跳了下去。
下面的坑洞比较宽敞,前面一丈开外站着个穿紧身衣的人,手里提着一盏精巧的灯。光线太暗,只能看清对方身材瘦削。
“走!”
莫琴在前引路。借着那点黯淡的灯光,李玉隼背着侯耀祖跟着他往前奔去。
只走了半刻钟,莫琴停了下来。李玉隼也站住了。
“过来一点。”
李玉隼握紧了长刀没有动。
“李大人,我要填了这道坑道,你想被活埋?”
李玉隼谨慎地往前走了一步。头顶哗啦啦的掉落下石块泥土。他狼狈地朝前又走了两步。回头一看,身后的坑洞已经被堵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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节日快乐。
第174章 本不该活在世上的人
莫琴将灯盏放在地上,靠着墙坐了下来。
淡淡的光照亮了这处地方。方圆不足一丈,高四尺,四面封闭的小洞窟。
李玉隼放下侯耀祖,握紧了长刀:“为什么要救我?”
露在蒙面巾外的眼里噙着一丝笑意,莫琴耸了耸肩道:“我改主意了。”
封闭的空间里有微弱的空气流通。隐约感觉到上方有马蹄与脚步践踏而过。这里离地面并不远,李玉隼靠着土洞的另一端坐了下来:“你看到来了军队,所以改了主意?”
“鹤蚌相争,渔翁得利。锦衣卫和东厂相争,却也不能便宜了外人不是?李大人,您说呢?”
李玉隼明白他的意思,试探道:“能调动铁甲军,你猜会是什么人?”
“你家督主会想这个问题。我家上司也会想这个问题。天塌下来有个高的顶着,我懒得猜。”莫琴懒洋洋地坐着,一副万事不上心的模样。
他居然懒得想?锦衣五秀都是这种不负责任的家伙?什么事情都扔给上司考虑?李玉隼有点鄙夷,转念又觉得莫琴的话有些道理。
莫琴瞥了眼他紧握不放的长刀,微笑道:“再厉害的鹰也有飞累的时侯。你一直蓄势准备随时与我拼命。而我以逸待劳,你赢不了我。”
李玉隼咀嚼着他的话,沉默了会道:“从淮安到京城,一路上我全力防备。你一直在京郊驿站挖地道?你怎知我会住进那间院子?”
莫琴只看了他一眼。李玉隼知道自己又问了个愚蠢的问题。驿站的这间院子相对独立,适合防守。他一定会选择这间院子。李玉隼想起谭诚的告诫,越发不敢掉以轻心。
“我们要藏到何时?”
“天明。对方一定会撤退。东厂的援军到了,还望李大人能放在下离开。”
“好。”
李玉隼答应下来。心想,等东厂的援军到了,我可以放你一条生路,但我一定要揭开你的蒙面巾,看看你的真面目。
不知过了多久,李玉隼突然觉得眼皮沉重起来,他心头微凛,握紧了长刀:“你……”
“被人瞧了脸,可还怎么好伪装下去?放心吧,李大人。我不会要你的命。天快亮了,莫要太紧张,睡一会吧。”莫琴轻笑着。
李玉隼努力盯着莫琴蒙面巾外露出的眼睛,不甘心地晕了过去。
“我可不想和你拼命。能不打自然就不打。”莫琴嘀咕了句,走到李玉隼身边,拍醒了侯耀祖。他同情地望着面带惊恐之色的知府大人,摊开了手掌,掌心里托着一只翡翠貔貅。
“这是我岳父的……”侯耀祖颤抖着手拿起了那只翡翠貔貅。
“侯大人。我知道你恨东厂,怀疑是他们调换库银陷害于你。因为户部尚书是谭诚的人。而你,是承恩公的人。不过,这件案子还真不一定是东厂所为。您口口声声喊冤,有何证据?”莫琴亮出了自己的腰牌。
锦衣卫!侯耀祖嘴皮哆嗦着,一把抓住了他的裤腿:“带我走。本官进了大理寺定知无不言。”
莫言叹气:“大人您确定进了大理寺,不会被灭口?你不想多一重保障?好歹你夫人不是死在锦衣卫手里,你说呢?”
侯耀祖盯着他:“我岳父为何会把这只翡翠貔貅给你?”
那枚灌铅的银锭是唯一的一锭假银。发现假银后,银库就失了火,化为一滩铅水。对方进淮安府银库像进自家后花园般自在。侯耀祖敌不过对方,哑巴吃黄莲有苦说不出。暗中筹齐了银两修完河堤,只盼能将这件事掩过去。哪知河堤垮了,纸再也包不住火。
“我知道。你苦苦支撑着想进大理寺洗清冤屈。可是,侯家现在只剩下你一个人了。”莫琴同情地望着他道,“你岳父舒郎中为替你喊冤一头撞死在了金殿上。你儿子为了把事情闹大,让朝廷重视此案,抹喉跳了国子监御书楼。侯大人,你现在是唯一的人证。你一死,可真没人替你翻案了。”
莫琴每说一件事,侯耀祖的喘息声就重一分。他张着嘴用头撞着洞壁,想哭却哭不出声来,只能用拳头狠狠捶着胸,想把胸口的郁节捶散了。
“您不想多一重保障?毕竟这件案子与锦衣卫无关。”
“庆之啊!”侯耀祖终于哭喊出了声,老泪纵横,“你怎么这么傻啊!”
莫琴等他哭嚎够了才道:“这只玉貔貅是你岳父交给你儿子。侯庆之交给了锦衣卫。您不信我没关系。天明后东厂会护送你进京。以今晚的情况看,想让您闭嘴的人不会罢休。”
他站起身,倾听着外面的动静:“我走了。”
“您别走!”侯耀祖扯住了他的裤腿,绝望地望着他道,“我要看看你的脸。”
莫琴笑了笑,扯下了蒙面巾。很年轻的脸,颊旁有天然的笑涡,让人觉得他仿佛什么时侯都带着笑意:“大人,再相逢,也应不识,明白?”
侯耀祖眼中露出一股疯狂之意:“我记住你的脸了。如果你骗了我,我就算死了也要变成厉鬼找你!”
莫琴只是笑着。脸上的笑容让侯耀祖慢慢放松。他松了手,喃喃说道:“河堤被毁。本官赶去山阳县救灾。在县城里无意中见到了一个人。一个本不该还活在世上的人……”
莫琴的脸色骤然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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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档头!”
呼喊声惊醒了李玉隼。他摇了摇脑袋,睁开了眼睛。一缕天光从头顶照下来,他眯了眯眼睛,第一时间去看身后的侯继祖。
侯继祖神态安祥地靠坐着,已没有了呼吸。
“莫琴!莫琴!”李玉隼愤怒地喊着这个名字,摆脱了番子的搀扶,爬出了洞口。
这里离驿站的那间院子并不远。雨后的阳光照着一片瓦烁之地。
看见废墟前负手站着的身影,李玉隼飞扑过去,跪倒在地:“督主,属下无能!锦衣卫莫琴他……”
“他杀了侯耀祖。他发现袭击的人,改变主意救了你们。他为何又要杀侯耀祖?”谭诚似在和李玉隼说话,又似在自言自语。
李玉隼不明白,他只能将自己看到的说出来:“卑职怀疑是京畿大营的兵马。”
“现场清理得很干净。连一枝箭簇都没有留下来。看起来就像是雷劈失火。不必过于自责。这趟差辛苦了,回去好生歇息几天。”谭诚和蔼地说道。
一股热流从李玉隼心里涌出,声音哽咽起来:“卑职未能保侯耀祖性命。让督主受朝官弹劾……”
谭诚扶起了他,桀桀笑了起来:“这不是很好吗?”
这是好事吗?李玉隼不明白。
谭诚笑声骤停,眼里风暴渐起,傲然道:“平静了十年。沉在水底的鱼想跳起来翻动波浪,正好一网打尽!”
第175章 两个人的局
一场雷雨打碎了隔在太阳与大地之间的遮幕。炙热的阳光从澄清无云的天空肆意地照耀着大地。
从金殿大门处投进来的光亮比平时更为耀眼。盯着那处光亮久了,高坐在龙椅上的无涯觉得,那是一道门,通向光明与无上权威的门。
他扫视着高大殿堂里的群臣。或许,他一直是看戏的人。一直看着他的臣子登台演出着一幕幕争夺权利的好戏。
这是谭诚登上东厂督主宝座十年来最没脸的一次。当初接下护送侯继祖时说的话还回荡在金殿中,未曾从群臣的记忆中消褪。
换成是其他官员,都察院的翰林们也许早就越众而出,跪谏议罪了。内阁的数位大学士们早就议好定罪的条陈,只等着自己盖上玉玺。
然而……今天早朝里群臣们说的是什么事呢?
“还有什么事比龙裔更为重要?”
“江山传承为重!皇上该立后了!”
“臣等跪请皇上三思!”
“皇上三思!”
跪请他立后纳妃的臣子跪得黑压压一片。
无涯没来由想起一句诗:乌云压城城欲催。
侍立一侧的素公公和春来不约而同偷瞄了皇帝一眼。皎皎如静月的年轻皇帝像座玉雕,看不出丝毫表情。两人垂下了眼,心里为可怜的皇帝暗暗鞠了把同情之泪。
金殿上出现了诡异的寂静。跪谏的群臣无声地展露着催逼的气压。无涯再看过去,除了谭诚,连亲舅舅许德昭都跪下了。
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他终于转过脸望向谭诚:“文武百官都跪求朕立后,谭公公还站着,是否对朕立后有异议?”
下方垂头跪着的朝臣们诧异地抬起了脑袋。惊奇的望着安坐在龙椅子上的皇帝与玉阶之上站立的谭诚。十年,没有人见谭诚跪过。皇帝这是怎么了?
谭诚目不转睛地望着皇帝,轻撩袍角,推金山倒玉柱般跪下了:“皇上,中宫不能虚悬太久。您该立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