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起良?无涯记得他。这是他初登帝位后,第一个愤怒地想杀的人。如果不是他,父皇不会骤然驾崩。
无涯清楚地记得,当时母后悲痛欲绝,自己气得大吼:“这等逆臣通通该杀!”
“朕当时年幼,却也记得抄斩池家一事是东厂办的。怎么还有漏网之人?”
“当年东厂仔细核对过名册,确定无一人逃脱。但此人冒险进户部盗窃池家旧物,哪怕不是池家的人,也必定与池起良谋害先帝一案有关。臣请旨重新核查。”
“准了。”
散了早朝,无涯没有坐步辇回宫,沿着宫墙缓缓行走着。
“秦刚。龚指挥使真的没有插手?”
秦刚虽然是锦衣卫,更重要的身份是禁军统领。他也很疑惑:“臣将户部老库增派禁军一事禀了指挥使大人。他没有多说什么。臣猜想,锦衣卫恐怕仍在隔岸观火。”
无涯轻叹道:“池起良任太医院院正也有二十年了。他当年瞒着太医院改了药方,喂了父皇一碗虎狼之药。方太医曾为他辨解,道先帝一直用的是太平方,太过保守,以至病情毫无起色。池起良医术精湛,许是想剑走偏锋,以虎狼之药治好先帝。此方太险,因此没有经过众御医辨证。哪知先帝缠绵病榻已久,没能抗住药力。也许池起良并非存心谋害。”
秦刚也为池起良惋惜:“无论如何,先帝也是因他那碗药驾崩。”
“也正因如此,池起良谋害先帝罪名确凿。”无涯话峰转过,“既然罪名确凿。纵是池家还有人活着,还能翻了此案不成?朕疑惑的是谭诚大动干戈,真是对先帝一片忠心?皇叔今天仍然没有上朝。五城兵马司配合了东厂围捕。你去见见礼亲王,问问他的意思。”
“是。”
禁军内护宫城。五城兵马司护卫京畿。这两处兵力一直隶属皇帝。礼亲王自先帝在位时就任了五城兵马指挥使。无涯从来没有怀疑过他对自己的忠心。他心里清楚,许家是外戚,谭诚谋权。宗室不会偏向这二人。是自己能够倚靠的力量。
礼亲王很少上朝。一直不偏不倚地保持着中立。无涯想知道他怎么看这件事。
看了眼天色,无涯进了后宫。许久没有去看核桃。既然和穆澜挑破了留核桃在宫里的用意,无涯心里少了顾虑,兴致勃勃地去了。
才进了永寿宫,就听到里面脆脆的说笑声。无涯不由莞尔,摆手止住了宫人通报,悄悄走了进去。
锦烟正和核桃聊天:“……穆公子突然跃到了墙头,吓了本宫一跳。他生得可真俊!”
知道是穆澜,核桃与有荣焉:“可不是嘛。我就没见过比少班主更俊俏的!”
“少班主?你认识他?”
“我和他自幼一起长大。”
无涯站在门口,听核桃兴致勃勃地讲述着穆家班里的趣事。他忍不住想起去年端午在扬州与穆澜的初见。
“穆公子已经进了国子监,可再不是杂耍班的小子。将来有了功名,本宫便叫皇兄赐婚!”锦烟毫无羞涩之意,拉了核桃的手道,“月姐姐,你已经是皇兄的人了。可不能再想着穆公子!我待你好就是!”
无涯啼笑皆非。又满心不是滋味。难不成这两个丫头还想和自己抢穆澜不成?他听着里面传来的打趣声,摇了摇头退了出去。
他去了坤宁宫。想娶穆澜,得为邱明堂正名。这件事还是提前和母后商议为好。
日头毒,无涯走得急,额头些许沁出了汗。许太后心疼地亲自拧了帕子给他擦拭,埋怨道:“皇上为何不坐步辇?梅青,把早晨煮好的酸梅汤端来。午膳做清淡些,别忘了做皇上爱吃的水八鲜。”
许太后迭声的吩咐让无涯心暖。他握住了母亲的手道:“母后最好了。”
“你呀!”许太后执了他的手坐了,嗔道,“万寿节就快到了,都二十一岁的人了。该立后了。”
无涯笑道:“朕不是已经下了旨令礼部选秀么?明年开春,秀女进宫。儿臣就立后。”
“还有大半年呢。”许太后有些等不及了,“大婚后想抱孙儿,又是一年。”
“母后。儿臣有一事相求。”无涯扫了眼宫里侍奉的人,梅青知趣地领着宫人们退下了。
殿中仅剩下母子二人,许太后拍了拍他的手道:“什么事要避人耳目?”
无涯握紧了母亲的手,轻声说道:“儿臣心中已有皇后人选。”
许太后震惊了:“你,你有心仪的姑娘了?是哪家的闺秀?”
“她本是前河南道监察御史之女。”无涯轻声将邱明堂案说了,“母后,邱明堂是给杜之仙背了黑祸。获罪罢官。不给他平反,她没有资格参加选秀。”
“这这……”许太后瞠目结舌。儿子居然看上了罪臣之女!“那是先帝时判的案,怎么好改判?杜之仙虽死,名望尚在。你父皇爱惜他的名声,才让邱明堂替他背了黑祸。你若将这案子的内情大白于天下,岂非不孝?”
“谁说要翻案?过了仲秋八月节是儿臣的生辰。儿臣想大赦天下。像邱明堂这等只是贬官之罪,在赦免之中。不就行了?没有人会注意到名单中还有一个过逝十年的小小御史。”
“这法子倒也可行。”许太后松了口气,对穆澜生出了兴趣,“不过,这皇后人选非比寻常。母后要先见一见那位邱家姑娘。若不讨哀家欢喜,哀家可不答应。”
许家没有适龄之女。无涯又瞧不上许家推选的官员之女。谭诚不争后位,也会插手嫔妃人选。邱家姑娘无权无势,进了宫唯一的倚靠只有自己。皇帝心仪于她。就算谭诚安排嫔妃,也得不了皇帝的心。许太后心思转动,觉得有这样一位皇后,也不错。
“儿臣谢过母后。她心底善良,母后一定会喜欢。等大赦之后,儿臣就安排她进宫。”无涯眉开眼笑。
许太后略有些吃味,但瞧着无涯这般欢喜,她也欣慰不己:“母后就你一个儿子。只要那邱家姑娘性情温婉大方,能担得起一国之母。母后定让你如愿。”
“母后!”无涯感动地把脸靠在了她膝上。
宫里几十年,许太后见多了尔虞我诈,权势倾轧。史书中前朝多少位太后为了掌权和皇帝离心。可她与皇帝却有着非比寻常的亲情。这让许太后分外骄傲与满足。她一向不插手前朝诸事。这紫禁城的后宫中,谁又敢轻慢她半分。说到底,后宫的女人能倚仗的男人从来只有一个,那就是皇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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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天再多更了。今天陪爸妈吃饭去。
第五卷 江山如坪
第188章 画中少女
夜深了。谭诚盯着棋盘,始终无法静心。他扔了棋子去了花园。
夏虫在夜里轻鸣,一树树白色的曼陀罗静静开放。他站了许久,晒然笑了笑,折身进了书房。
推开书柜,进了密室。关闭的门隔开了虫鸣声,谭诚坐了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屋顶嵌着的明珠与琉璃相交耀映。柔和的光将墙上悬着的画卷照得纤毫毕现。
画卷上画着位骑白马的红衣少女。少女身材曼妙,红裙与长及臀部的黑发被风吹得起伏飘荡。明明面容瞧着美丽温柔至极的女子,手中却挥舞着一根银色的长鞭。马四蹄奔扬,她似要策马踏云飞进空中。画师技艺高超,将少女的高贵气度与潇洒劲儿画得栩栩如生。
“我一直觉得你还活着。”谭诚慢慢饮着酒,微笑着望着画卷上的少女道,“是人就有弱点。我查遍了,唯独没有找到那根银丝惊云鞭。尸体可以是假冒的,银丝惊云鞭却仿不出来。你太喜欢皇上令工部给你打造的这个生辰礼。不然也不会有这幅画像了。”
说过这段话,谭诚没有再出声。他将一壶酒饮尽,深望了画像一眼,离开了密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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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了两三天,方太医的医术让穆澜的伤收口结痂。只要不剧烈运动,伤会慢慢养好。坠马闪着腰也差不多躺这几天。穆澜收拾停当,正打算和方太医告辞回宿舍。
整齐走进医馆的脚步声让她蓦然一惊。
方太医比她镇定:“东西在后院最末一间厢房的地板下。”
穆澜的眼瞳收缩了下。方太医这是在对自己交待后事一般。是她连累了方太医。进户部库房找池家的旧物,与池家交情匪浅的方太医就引起了东厂的注意。没等她开口,院子里已进来一队东厂番子。方太医整了整衣袍越过穆澜走到了门口:“莫冲动。”
穆澜收回了想要拉扯住他的手。
“梁大档头。今天怎么有空来这儿?”方太医淡淡地和领头的梁信鸥打招呼。
“有些事想请教方太医。”梁信鸥和气的笑着,看向了厢房里的穆澜,“穆公子也在啊?”
方太医回过头道:“每天贴一张膏药。用完了再来医馆取。”
“穆公子受伤了?”梁信鸥眼神闪了闪。
穆澜笑道:“前几天上骑射课坠马闪了腰。学生告退。”
她出了厢房,朝方太医和梁信鸥拱了拱手,绕过番子们慢吞吞地离开。
梁信鸥回头望着穆澜的背影想,真巧啊。
“梁大档头请。”方太医请梁信鸥进去说话。
“不必了。还请方太医随本官走一趟。”梁信鸥将对穆澜的疑惑按下,将方太医带走了。
看着方太医被带走,穆澜的眉紧紧蹙在了一起。
“小穆!”许玉堂叫着她的名字,朝她走了过来,“正想去医馆瞧瞧你,养得差不多了吧?”
许玉堂突然来看自己?穆澜感觉他有话对自己说,敷衍地答了句:“还行。就是不能太使力。免得弄成习惯性扭伤。”
说话间,许玉堂的手拍在了她肩上。他想表达亲呢,却让穆澜疼得脸色一白,咬紧了牙。她轻巧地甩开他的手,望着渐行渐远的东厂一行人道:“东厂刚才来将方太医带走了。这事……”
许玉堂果然被引开了注意力,低声说道:“估计是与前几天户部库房被窃案有关。方太医与池家交情莫逆。这么多年了,方太医因池家备受打压。应该只是带去问问话。你莫要担心,有皇上在呢。”
方太医是父母的大媒。这次被东厂带走,是要当成引池家漏网之鱼上勾的诱饵了。明知是诱饵,她也不能不去救。现在唯一能救方太医的只有无涯。穆澜垂下眼眸。知道方太医是因为池家的事被东厂带走,无涯会救他吗?
许玉堂见左右无人,轻笑了起来:“后天休沐,你去绿音阁。有人找你。”
是无涯找她。穆澜点了点头道:“好。”
两人走回擎天院,路经谭弈宿舍时,林一鸣正和谭弈在回廊上坐着喝茶。看到穆澜,林一鸣夸张地叫了起来:“小穆,你的腰好了?”
一听林一鸣的声音就知道他不怀好意。穆澜笑道:“多谢一鸣兄关心。”
林一鸣刷地抖开扇子,不无得意地笑:“我伯父病重,堂兄休学回家侍奉去了,你可知道?呀,等到来年他回国子监,就得叫我一声学长了。”
他终于回扬州了。这样也好。穆澜好奇地问道:“林一川休学回扬州了?也对哦,你伯父病了,他得回去接手林家产业。估计不会回国子监读书了。”
说罢就走了。
林一鸣呆了半晌,转头就问谭弈:“谭兄,你可是答应过我,林家的产业归我的。”
“放心吧。”谭弈不紧不慢地喝着茶。户部库房被窃那晚,穆澜坠马闪了腰躺在医馆里。林一川那天晚上还在国子监。第二天就遣了小厮,说家中老父病重,办休学回家侍奉。自己亲眼目睹,穆澜不像是假装。他们俩怎么有事都凑一块了呢?这也太巧了吧?
他放下茶盏道:“我有事出去一趟。”
几天没回去了。谭弈越想越不对劲,风风火火地赶回了东厂。
谭诚此时正在独自对弈。
谭弈知道他的习惯,没有急着开口,站在旁边等待着。
一枚黑子落下,谭诚喃喃念了个人名:“灵光寺。”
他继续落子,嘴里念着:“苏沐,林一川,穆澜,陈瀚方。”
谭诚从棋盘上拈走数字:“苏沐。林一川,穆澜。”
数枚棋又落在盘中:“侯庆之,应明,穆澜,林一川,谢胜。”
又拈走两字:“林一川,谢胜。”
“应明,穆澜。”
谭诚停了下来,又念了这两遍人名,抬头看向了谭弈。
“义父。您这是?”
将棋子扔回棋盒,谭诚淡淡说道:“不到休沐日回来,什么事?”
“义父。前几天户部库房失窃。孩儿回想,第二天林一川就请假回扬州。而当时穆澜坠马闪了腰躺在医馆里。虽然穆澜坠马是孩儿亲眼所见,还是觉得太巧了。”
“方太医,穆澜。”谭诚念着两人的名字,微微笑道,“是啊,是太巧了。实则虚之,虚实则实之。本以为是枚放在明面上的棋。却总觉得这枚棋走的路子太不寻常。”
说得谭弈一头雾水。
“继续盯着就是。”
谭弈急道:“义父难道不怀疑穆澜和林一川?”
“小鱼小虾捞之何用?且等着看吧。”谭诚并不解释,随口将谭弈打发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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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9章 重新谈判
休沐这天,穆澜一早离开了国子监。才出得集贤门,就看到六子戴了顶草帽缩坐在门口。见着穆澜出来惊喜地冲她使了个眼色。
在户部库房里,穆澜往那本《黄帝内经》的书页中塞进去一张油纸包着的白纸。还以为她能沉得住气,不找自己了。讥讽的笑从穆澜眼中一掠而过。她慢吞吞朝云来居走去,路经一个馄饨摊。穆澜停了下来:“老板,一碗馄饨,多加香菜!”
不多时,热气腾腾的馄饨端了过来。穆澜用勺子舀了个,吹着气,得凉了,和着半勺鸡汤送进了嘴里。天气太热,半碗馄饨下肚,她额头已沁出了一层细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