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浸夜嘴角牵笑,手指绕着一卷长发,语调仍平静:“为什么告诉我?”
“我不想瞒着你,不希望你误会啊!”陶禧急切地起身,注视他,“所以你要是有事,也不要瞒着我。”
莹润杏瞳晃动窗外模糊的夜景,只有他的影子清晰,江浸夜抬手捏了捏她的下巴,“好。”
陶禧重新伏在他胸口,想起那天林知吾主动请缨,她不解地问:“师兄,你为什么帮我?”
林知吾正色说:“因为我比任何一个人,都更希望你们顺利。”
陶禧面露诧异,看不懂他,“那你不会告诉我妈妈……”
他敛眸淡笑,“当然不会。陶禧,你相信我。”
想不通林知吾为什么要帮她,明明和他无关。
但这不重要了,陶禧枕着江浸夜沉稳的心跳声,自己的心早已雀跃着飞出茶色的车窗玻璃。
*
“画展结束后,全力准备年底庄灏晖的全球专拍巡展。像他这样的传奇古董商,收藏过的宝贝,价格都会打着滚往上翻。”
“你们是崇喜的人,主理公司事务,过来为画展帮忙说实话我很感激。这次画展对你们江老板有很重要的意义,所以大家多用心投入一点,要做就做得漂亮。”
“既然是我的团队,要是将来我成为崇喜亚洲区艺术主席,你们统统厥功至伟。”陈烟岚两根手指托着酒杯晃了晃,笑眼盈盈地转向江浸夜,“哎,你说,鹤繁哥哥不会怪我……”
崇喜亚洲区艺术主席是江鹤繁的部下,陈烟岚故意这么说,无非想展示她同江家非比寻常的亲近。
毕竟她新官上任,亮出实力前,要先来个下马威。
谁知一扭头,江浸夜正在为陶禧盛汤,一边叮嘱:“海鲜汤煮太久就咸了,现在盛正好。你放旁边晾晾,别烫着。”
而其他人似乎也没有听进她的话,环坐长条大桌,一个个无不伸长了脖子,艳羡地盯着。
江浸夜还不失时机地介绍:“这小孩儿就喜欢吃什么蛋羹啊,小馄饨啊,甜粥啊,全是些汤汤水水的。”
“怎么又变小孩了……”考虑到在场目不转睛的观众,陶禧憋着不满小声抱怨,桌下用脚尖踢他一下。
不痛不痒的力度让江浸夜会错意,有了调.情的感受,“配合”地拿膝盖去蹭她的腿。
陶禧白净的小脸立即涨成番茄色。
反馈到周围的眼睛里,又变作连绵的惊呼“哇盛汤也能脸红,老板魅力真大”、“老板娘太容易害羞了,不要怕啊,我们都没恶意的嘿嘿嘿”。
百口莫辩。
唯有陈烟岚脸色一刹转冷,仰头饮尽杯里的黑曼罗.干红。
陶禧注意到她,十指涂满与酒液一致的殷红色蔻丹,人漂亮,褐色的卷发又显洋气,妆容精致不张扬,有种职场女性的飒丽。
明明坐在喧嚣中,可她眉间尽是寂寥。
陶禧想起她前面截断的话,出声问:“请问,鹤繁哥哥是谁?”
江浸夜虽然一直拜陶惟宁做老师,但江家的事,陶家并不了解,也没存打听的心思。
陈烟岚仍旧不去看她,只哂笑:“连鹤繁哥哥都不知道,还好意思称老板娘。”
不等陶禧表态,江浸夜剥着虾,慢条斯理地接话:“鹤繁哥哥?我也不知道,我只认识江鹤繁。你问的是江鹤繁吗?那问我干什么,直接给他打电话啊!”
一席话,既没驳了陈烟岚的面子,也满足她想展示和江家亲近的目的。
同时谁都听出来,他在给陶禧撑腰。
大家啧啧感慨,老板秀恩爱真是手段高蹈啊!
今晚的大排档临时换成了海鲜小馆,店内二层让江浸夜包了场。
黑色漆面木桌上,几盘椒盐烧烤依次排开,间隔几口铸铁的浅底双耳锅,锅内翻滚色彩鲜亮的香辣蟹或小龙虾,还有汁浓味足的白锅海鲜。
搭上干红和起泡酒,最后配几样下酒小菜。
二层的空间不算宽敞,以原木作为基本格调,明黄色灯光自头顶倾洒,背景墙是裸.露的红砖,贴有鲜花吉普赛女郎的海报。
伴着轻柔的音乐,居家式的布置让人松弛惬意。
陈烟岚不至于咄咄相逼,听了江浸夜的话,仅仅自嘲地笑了笑,给自己盛了一盘海鲜饭。
十几个人的注意力一下转移到陶禧身上,好奇心升腾,问题接踵而至:
“老板娘还在读书吗?”
“应该上班了吧?”
“老板娘也是学艺术的?”
陶禧抿抿唇,笑着说:“我学集成电路,现在做芯片设计。”
众人:“……哦。”
看他们迷茫的表情,陶禧继续解释:“简单说,就是负责数字前端的设计开发,对功能要求进行RTL的实现和验证。”
众人:“……”
一点也不简单。
更听不懂了。
“问那么明白干嘛?你们要投资吗?”江浸夜修长的手指朝海鲜锅点了点,“吃东西。”
“好厉害”、“原来老板娘是玩高科技的”、“电路?是修家里灯泡的那种吗?”、“笨蛋!连我都知道有弱电和强电的区别”。
欢笑声浪重现,凝固的气氛这才融化,再次热烈起来。
陈烟岚把筷子一搁,说了声“出去抽根烟”就离开座位。
既然是江浸夜的同事,还是陈放的堂妹,陶禧并不愿与她为敌,哪怕早已从对方的言行中嗅到敌意。
拧身看向陈烟岚施施然的脚步,陶禧注意到她脚踝的纹身。
图案是一座孤零零的灯塔。
*
坐在回家的车上,陶禧说,已经和丁馥丽商量好周末搬家。
江浸夜靠着座椅闭上眼,手里绕着她的长发,音色慵懒:“周末?哪天?”
“礼拜天。”
“那晚上的开幕酒会,还能来吗?”
“来啊来啊!我一定来!”
虽然开车的秦严全神贯注盯着前方的路面,但陶禧还是因为骤然爆发的高音,羞赧地吐舌头,随即贴到江浸夜耳畔,小声说:“江小夜,你把家里收拾收拾,万一我妈想上楼,看到你的东西,就不得了了!”
江浸夜眉心缓缓舒展开,窗外掠过的灯光,打亮她鲜艳的红唇,瓷白小脸上深深望向他的眼睛。
眼里流露的殷切如夏夜最缠绵的那卷风,裹住他。
连地心引力都失效,被拽离升空。
他轻轻回应:“好。”
作者有话要说: 又是甜甜的一章~
☆、30.(伪更T T)
周日上午, 林知吾、秦严和容澜来帮陶禧搬行李。
丁馥丽喜出望外,托盘盛了几杯柠檬水, 热心地到处去递。切成薄片的柠檬漂在水面, 随各人手势轻微摇晃。
她笑得眼角细纹都皱起来,招呼:“那么热的天, 实在太感谢了。你们先坐, 楼上还差几样收拾好。先坐啊!”
说罢拉着女儿上楼。
陶禧昨天和她收拾了一整晚,今早六点又被拖起来, 困乏不已。
“这几个朋友真不错,以后他们有什么事, 你也去帮帮。”丁馥丽说得洒脱, 语气尽是不舍, 陶禧的手也攥得紧紧的,“唉,本来还想问问江浸夜, 真到要帮忙的时候,他人居然不在了!”
陶禧眼睛瞪圆, 急切地为他平反,“秦严就是他叫来帮忙的呀!他奶奶的画展今天开幕,爸爸不是也过去了吗?”
“秦严?”
“小夜叔叔的助理。”
丁馥丽这才后知后觉地想起, 那个始终沉默的年轻男人。
存在感太低了。
“……好吧,算他有那个心。”
“不止呢,车也是小夜叔叔的,他除了不能来, 其他事情都有帮忙。”陶禧趁热打铁地为江浸夜积累好感。
丁馥丽脚步一顿,飘逸的松绿色真丝长裙裙摆垂下,回头罩了她一眼。
陶禧吓得往后一缩,可丁馥丽须臾转过身,并没有说什么。
叨念着同住一个城市,换季了能及时回家补充衣物,可满打满算还是收拾出七八个箱子。林知吾和秦严一箱箱往下搬,容澜和陶禧挑小件的提着。
丁馥丽跟在最后,低声交代陶禧,一定要请大家吃饭。
陶禧听出她的意思,开心得笑没了眼,“妈妈,你不跟我们一起去?”
“那么多人,我还怎么好一起去,搞得我多防着你们似的。反正知吾跟我拍过胸脯,我相信他。”说起这个,丁馥丽也没那么伤感了,转而困惑地问,“我原本要叫搬家公司,你们怎么不叫一个?自己搬多辛苦啊。”
“我以为像大学住校那样,两个箱子就够了。”
“哪能还像读书的时候!”丁馥丽斜她一眼,抬头看向将箱子扛上肩膀的林知吾,感慨,“知吾是个好孩子。”
全部放妥后,秦严把车倒出车库,其他人并排立在房檐下等待。
林知吾出了一额汗,汗水沾湿眼镜,他便取下,撩起T恤擦拭镜片。
容澜站他旁边,不停地问新房子长什么样,陶禧扭头要说,正好瞥见林知吾腰际,也有纹身。
“也”?
冒出这个字的瞬间,陶禧想起陈烟岚脚踝的那座灯塔。
而林知吾的图案,是一方蔚蓝色水域,像用相框取景的海。
没有船或者沙滩,甚至没有天空和飞鸟,纯粹的一小湾波光粼粼的海。
“师兄。”
林知吾视线扫过来,还没看到脸,先听见陶禧不解的声音:“你认识陈烟岚吗?”
他视线落在她的袖沿,迟疑着撤回。
最终投向地面阳光与阴影的界线,干涩地开口:“认识。”
*
想起他曾经说有喜欢的人,陶禧心里涌上很多话,疑惑满满当当地堵在喉头。
可秦严倒好了车,林知吾随即走过去。
他身影果决,看起来不愿解释什么。
*
“陈烟岚是谁呀?”在卧室的更衣间换礼服裙的时候,容澜突然发问。
多半注意到了林知吾当时的反应。
陶禧帮她合上背后的拉链,说:“江小夜拍卖公司的同事,陈放的堂妹……林知吾也认识,真是间接的熟人。”
“嗯。”
容澜单调地应一声,似乎没了八卦的兴致,专心盯着裙子。
她的礼服裙为立体剪裁,雨过天青色的裙面覆有轻薄羽纱,缀以零星的绸缎花饰,整个人如从童话中走出那样梦幻。
要是搭配合适的珠宝,就更亮眼了。
然而陶禧注意到,容澜的手腕干净,没有上次见过的珠链。
“你的手链呢?珠子磨坏了?”
“不是……我不戴了……”容澜眼神闪躲,片刻才下定决心一般看向陶禧,“我退回去了。”
陶禧没听懂,诧异地问:“买来穿戴过的还能退?”
“不是,我退给陈先生了。”
“陈叔叔!”陶禧惊异地问,“那手链是他送你的?”
“是……不不不!”容澜惊惧地连连摇头,“手链是男朋友送我。但我后来才得知,其实是陈先生给他的。之前我并不知道,我男朋友在陈先生的市场部做事。我们两个都猜不透陈先生的意思,思来想去,就还回去了。”
仿佛害怕陶禧不相信,容澜说起毕业舞会那晚,“你下车后,我们随便聊了聊。我当时很紧张,不知怎么说起借了你的首饰。后来我男朋友送我手链,我还很开心,真的没有想到,是陈先生买的。”
陶禧听明白了,却还是有不理解的地方,说:“可是,老板送下属礼物,很正常吧?说不定,就是个单纯的福利?而且,陈叔叔也没有越过你男朋友,直接给你呀。”
“如果是那样,确实没什么可说的。”容澜脸上铺了一层薄粉,仔细地化好妆,此刻却神采尽失,黯然地说,“舞会那晚,我开玩笑地问他,要赶回去陪夫人吧?他说他还没有结婚。”
两人同时陷入沉寂。
半晌,陶禧才说:“难怪上次在度假村,你听说钥匙给错了,特别紧张。”
“是啊,我又担心会影响男朋友的事业。不过还好,上次真的拿错钥匙了。”
“唉,我帮你去问好像也不合适。”陶禧困扰地看她。
“不用不用。”容澜露出如释重负的笑容,“说出来就舒服多了,幸好什么都没发生,反正手链也还回去了。”
希望如此。
但还是觉得哪里奇怪。
陶禧愁眉轻锁。
*
到达酒会已错过开幕式。
一侧的舞台上标有醒目的“月映千江——贺敏芝作品展”字样,前面坐着几架古琴,悠然演奏《潇湘水云》。台下宾客三两簇立,相谈甚欢。
容澜空着肚子,一进场就直奔自助餐区。
陶禧在人群中遍寻不见江浸夜的身影,电话也没人听,索性站上舞台。
白裙裹身,麻花辫束往一侧,珍珠耳坠惶惶晃荡,她踮起脚尖,望向远处的一圈人。
圆圈中心的江浸夜长身鹤立,一身工整衬衫,手持酒杯,同人言笑晏晏。
多半是在应酬。
陶禧泄气地奔向自助餐区,容澜却不见了,她茫然看向桌上的刺身船。
“最好吃的是红海胆。”
穿正装的陌生男人走近,以为她选择困难。
陶禧点头,夹起一块,迎着他的目光放入口中,嫩滑海胆的绵香充盈齿间。
全是新鲜的鱼生,当天从日本空运过来。
他在陶禧脸上看出预想的惊异,满意地勾起唇角,信自说几个顶级刺身的产地。
她盛情难却不停举箸,那男人贴心地倒了一杯巴黎水,问:“加冰块和柠檬片吗?”
“唔,好……谢谢。”
是个让人舒服的聊天对象,声音和态度都温和,言谈不乏幽默。陶禧放下之前的愁闷,听他天南海北地说。
大厅亮如白昼,水晶吊灯下她站姿亭亭,如雨天探出墙来的细枝,枝头挂着新绿,开小白花,香味清婉柔淑。
来人不受控制地去想再多些时日,她该有多明艳不可方物,忍不住问:“小姐很年轻啊,能冒昧问下在哪高就?”
“不能。”横插的声音冷硬。
江浸夜不知什么时候站到身后,不给她告别的机会,拽着小臂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