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夜喜你——剪风声
时间:2017-10-07 22:17:16

  这幅画绢质糟朽, 撕破断裂严重, 为了减轻绢丝进一步的受损,在揭褙纸前, 陶惟宁用稀浆水油纸贴于画心正面, 加以固定。
  而江浸夜在一旁帮他打下手。
  两人多年来形成了相当的默契,陶惟宁一伸手, 江浸夜就递上棕刷;陶惟宁食指轻敲台面,江浸夜就送来裁好的宣纸。
  一切于无声中进行, 几个小时里, 四周落针可闻。
  在水油纸上连附两层宣纸做保护层, 陶惟宁这才翻动绢画,将画的正面向下平置,预备揭去画心的褙纸。
  在传统国画中, 直接作画的那层称作画心。装裱时,先上一层紧贴画心的托纸, 称为命纸,起保护画心的作用。
  命纸后再上一两层托纸,叫做褙纸。
  修复时先揭褙纸, 再揭命纸。
  这是关键工序,其繁难哪怕行家里手也视作畏途,稍微的操作不当,就将断送画的性命。
  因此陶惟宁停在这, 手撑着修复台,慢慢直起身,喝水小憩一阵。
  他夸赞江浸夜:“你前面的步骤非常好,尤其是修口,技巧很娴熟。这画意义重大,揭命纸我帮着你做,后面的托画心和全色接笔,你自己来。”
  “陶老师过奖。”
  “哎,不是过奖,是实话。虽然说,每幅画的受损情况有区别,但以你现在的经验和技术,完全没有问题。这是好事啊!骆馆长还一直希望你去他们文物修复研究室,不想去,也可以考虑带学生。”
  “嗯。”江浸夜低调地应一声。
  一张脸端了半天,还是笑出来。
  他鼻梁挺拔,鼻尖带一点钩子,看上去英俊得不那么正派,尤其还有一双孤冷的眼睛。少有真正开怀的时候,比如现在,笑时唇角展开两个括弧,透着狡黠的得意。
  陶惟宁放在修复台上的手机,忽然铃声响起,显示一串海外的号码。
  江浸夜看着老师的脸色一点点收紧,而后彻底严肃,僵直地坐在木椅上,改用双手去握,嘴里半晌才应一下。
  他意识到有什么不对。
  挂了线,陶惟宁整个人罩在颓败的情绪中,佝偻着背,黯淡的脸经黑色的工作长褂一衬,整个人像一株枯朽的树。
  “陶老师……”
  “这位黄先生,不打算捐画了。”
  《百佛图》的修复是由陶惟宁接手,而那位收藏家与崇喜一直有来往,和江浸夜也算熟人。
  因为双方都熟悉,便没有一开始就签订捐赠协议。那时黄先生人在国外,说好先修复,等他回国了再办。屿安博物馆也十分高兴,大家还商量届时举行一个小型捐赠仪式,上上电视新闻,广而告之。
  竟全都成了泡影。
  “他说了,修复的费用如数给我们。”
  “这他妈就不是钱的事儿!”江浸夜怒不可遏地一拳擂向墙壁,忍无可忍地咆哮,“这叫出尔反尔!我们公司不接这单生意!”
  “人家找的也不是你们公司。”
  “这本质上和哪家公司都没关系!”
  这是做人的原则。
  他不与老师抬杠,拨通那位黄先生的号码。
  对方声音温和,态度却坚决,说是老友有难,不得不帮。
  江浸夜扬声说:“黄先生的老友是一码事,和我们的约定是另一码事,您答应的时候,怎么不把周围老友先问一圈儿?现在让我们骑虎难下,厚道吗?”
  那边沉默良久,出声:“反正我们没签协议。”
  说罢挂断。
  江浸夜听着手机里的忙音,愣了。
  “小夜,算了。”陶惟宁声音载着沉甸甸的疲惫,“我们只负责修画,无愧于心就好。”
  “不能好!这一点儿也不好!”江浸夜英气的眉毛拧结,掐着腰在工作室里来回踱步,像个头顶跳着火星的油桶,马上就爆炸。
  陶惟宁蓦地抬头,眼中聚起一点希望的光芒,说:“既然是你们老主顾,那你爸爸兴许认识,你看能不能……”
  ——能不能请你爸爸帮个忙?
  江浸夜脚步一顿,面上浮出苦笑。
  请江震寰帮忙?
  那不就正中他的下怀,坐实了自己离开江家,是个彻底的废物吗?
  周旋了大半天,黄先生咬定没签协议,死活不肯松口,甚至撂下“你们再多说一句我情愿不要修复”的狠话。
  《百佛图》是自民国年间,被中外古董商勾结贩卖出境,流落海外的国宝,九十年代就拍出了天价,轰动一时。
  由于缺乏妥善保管,受损较为严重,如今送来修复,也是秘密行事。如果这幅名画能回归祖国,并存于博物馆向公众开放展出,是件大功德。
  而黄先生当年真金白银地拍下,他说要拿走,陶惟宁没有立场,也不好与人为难。
  这道理江浸夜同样明白。
  他只是想不通,为什么坏事一夕之间像都说好了似地,唯恐势单力薄不够将人击倒一般,扎堆一起来。
  *
  邱檬新开了家火锅店,晚上江浸夜带陶禧过去。
  地段不错,位于寸土寸金的繁华商业区,四周矗立着高楼,八点半了还有人等位,喧嚣似滚水。
  门外的休息区站着一株高大的梧桐树,树影婆娑清凉,等位的人就坐在影子里,恬然捧茶聊天,吃切片西瓜。
  服务生脸上堆满笑,却铁面地拦住江浸夜,不厌其烦地劝说他取号,排队就餐。
  他无奈地笑着,给邱檬打电话。
  几分钟后,邱檬风风火火地跑出来,穿素色无袖T恤和侧边条纹运动长裤。头发剪短了,脑袋后面扎一根短马尾,像兔子的尾巴,人仿佛也跟着小了几岁。
  一见江浸夜,她眉开眼笑地招呼:“你怎么来了?”
  江浸夜一手搂住陶禧,一手揣在裤兜,拿下巴点了点,介绍:“陈放媳妇儿,邱檬。”
  “这不是丁珀那小侄女吗?我以前见过她,好多年了,她大概不记得。”邱檬向陶禧亲切地挥手。
  陶禧其实记得,那时候陈放还在追她,便按原来的叫法,喊了声:“小姐姐好。”
  甜嗓一露,邱檬笑得眼睛都找不到,拨开江浸夜的手,把陶禧揽在怀里,“这小嘴甜得呦!等下小姐姐给你免单!”
  江浸夜嗤声:“你管陈放叫叔叔,管她叫姐姐?”
  陶禧不屑地顶回去:“和辈分年龄没关系,小姐姐到了八十岁还是小姐姐。”
  邱檬乐坏了,挽着她一摇一晃地走进餐厅。
  这家店走高端路线,主打养生火锅。餐区以沉稳的原木色为主体,一壁巨大的落地窗辅以镂刻精雕的中式窗框。
  每张卡座用木格栅隔开,上方三盏白瓷灯笼吊灯垂下,错落分布。
  邱檬给他们推荐一个双人套餐,陶禧连说吃饱了,要个冰淇淋就好。
  江浸夜翻动菜单的手一滞,撩起眼皮看她,“怎么总吃冰的?你们女的不是要少碰寒凉的东西吗?”
  邱檬一怔,立马矮身看向窗外,感叹:“真是奇怪了,现在也没出太阳啊……”
  陶禧拿手背掩嘴,被逗得直笑。
  江浸夜权当没听见,低头翻看菜单继续嘱咐:“冰淇淋就算了,来个什么养生的软食。我要碗米饭,随便炒个菜。”
  邱檬白他一眼,挨着陶禧坐下,附在她耳旁轻声说:“我以前真的非常期待,要哪里来的好骑手,才能降服他这匹烈马。以后他要是欺负你,对你不好,尽管来找我。”
  陶禧点头,略有羞赧地笑,端起手里的冬瓜茶,尝了一口,甘润清甜。
  江浸夜视线在两人身上转了一圈,看向邱檬,指关节笃笃敲着桌面,拖长音催促:“小姐姐,很饿啊!”
  及至邱檬走后,他挪到陶禧身边,头枕在她腿面,闭上眼。
  店内各种混杂的气味,那些讨伐生活琐碎的恼人的声音,一时间似乎全都消失。江浸夜侧过身,把脸埋向陶禧腹部的衣料。
  她身上那股软桃的甜香,让他全身绷了一天的神经宽慰似地松弛了。
  他还需要更多,便伸手环抱她的腰。
  陶禧低头问:“真的没事吗?生病了?”
  “没事,有点累。”江浸夜舒服地做了个深呼吸,“你们俩刚才嘀嘀咕咕说我什么坏话?”
  “秘密。”
  她话音刚落,背后的爪子不安分地轻挠,陶禧痒得不停扭动,笑着讨饶:“住手住手住手!小姐姐刚才在夸你呀!”
  “再夸一遍我听听。”
  “说你是匹烈马喽!”
  江浸夜顿时来了精神,扭头问:“我是马,你是什么?”
  “她说我是骑手。”
  “骑手?这么少儿不宜?”江浸夜笑得轻颤。
  陶禧不理他,扭头看向窗外流泻一地的瑰丽夜景。
作者有话要说:  其实已经进入另一部分的剧情了,不过这文是主走感情线的。
一切安排都会有解释,就差写了_(:3」∠)_
  ☆、35.(小修)
  
  从停车场下车, 江浸夜和陶禧一前一后走进电梯。门还没合上,他就反身将她抵在轿厢一角。
  四壁皆为光亮的镜面, 狭小的空间在视觉上无限延伸, 幻妙若万花筒。
  映出他眉间的难耐,等不及陶禧站稳, 手指捏起她的下巴, 粗暴地吻入。湿滑的舌面卷起她的,而后放开, 几乎抵到她喉间,柔柔舔.弄。
  他双手压紧她的背, 隔着单薄的棉质T恤, 十指往下摩挲, 滑过纤腰,掐住她的臀.肉,指腹燎出清晰的灼烧感。
  陶禧靠鼻子呼吸不够用, 便拿自己的舌去抵挡,却被勾住了辗转交.缠。
  他高大身躯与电梯墙面一样坚硬, 卡住她,动弹不得。
  气氛似乎不太对。
  她扛不住,双手揪扯他的衬衫, 呜咽出声。
  他这才肯松口,看她如同一尾得水的鱼,张嘴贪婪呼吸。
  “摄像……摄像头……”
  陶禧涨得满脸通红,指向头顶一角。
  看她喘顺了气, 江浸夜低头开始第二轮。
  偶尔回过神,想起她刚才说的话,手伸到背后,朝那枚黑色的小镜头竖起中指。
  (*)
  一梯一户的设计,让江浸夜根本没有放过她的打算,庆幸科技昌明出现了指纹机,省去转动钥匙的宝贵时间。
  落锁的声音响起,陶禧被抵上了门板。
  仰头,细胳膊交错绕过他颈项,江浸夜抱着她,一边吻一边往里拖。
  手里的杂物悉数掉落脚边,没有余裕思考其他,甚至没空开灯,视野漆黑一片。
  一路踉踉跄跄,撞椅子踩脚走得乱七八糟,从玄关到沙发好似西天取经一个来回。
  后来陶禧疲惫不堪,江浸夜把她放倒在茶几上,挥手拂落桌上的杂物,稀里哗啦摔了一地。
  “你这骑手不行啊!”
  陶禧口干舌燥,不想和他争辩:“求你,求你好吗?”
  他喉咙滚出低笑,“大点声,叫‘小夜叔叔你快给我’。”
  “……去死!”
  “这么恶毒?你舍得,你的嘴也舍不得。”
  有汗滴落。
  冥冥中,那些郁积心中的块垒,也跟着尽数蒸发,留下无垠的快乐。
  管他是不是幻觉。
  唯一确定的,这纤柔的身.体是他灵魂的神庙,愿拿全部热情交付。
  万死不辞。
  *
  清晨醒来,陶禧无虞地躺在床.上,身.体没有上次那样难受。
  纱帘透过熹微晨光,照例又是才刚六点。
  想起下周要做的汇报,陶禧打算快速冲澡然后去看代码。
  可惜蚕丝被刚掀开一个角,手就被人拽住,她孱弱的肩骨承不住男人下颌的重量,倾向一侧。
  拽她的手松开,径直绕到胸前,“据说人在一天不同的时刻,体温不一样。胸也是,不同的时刻,形状不一样。是不是很扯淡?所以我这么严谨的人,要仔细确认。”
  “……”陶禧自认跟他耍贫嘴不是对手,挣扎着爬去床尾拣他的衬衫。
  “人都在这儿了,干嘛老惦着衣服?”
  还未品出他话里的意思,小腹被他的胳膊钳住,后仰着由他带入被窝。
  两具身体裸.裎相贴,陶禧感觉到脖颈传来的点点冰凉,伸手一摸,似乎是块玉石。
  江浸夜推开被子,为她系上细链。
  是那块翡翠观音吊坠。
  “这不是你的吗?”陶禧微讶。
  “现在是你的了。”
  “你怎么不要了?”她翻过身,对上他透着弱倦而半阖的眼。
  江浸夜似笑非笑地搂紧她,说:“我不该戴观音,我对她不敬。”
  “不敬?”
  “我小时候,不信神佛,每回被我爸揍,被他关禁闭,都祈祷来个什么黄风怪,蝎子精的弄走他。后来知道这些都不存在,但也信不起来了。慈悲有什么用?我以慈悲心待人,谁以慈悲心待我?”
  他说着,翻身压在陶禧背上,膝盖撑住床面,沿着脊.椎一路吻下,呢喃:“但是你不一样……陶禧,你不一样……”
  薄唇很快触及她身后那块烧伤,陶禧下意识地反抗,连呼:“不不不,不要……”
  状若翅翼的伤痕,布满速朽的暗红色,像枯死的树皮,呈现褶皱的干纹。
  他落吻温柔,陶禧却如被丛生的荆棘穿心,眼中噙泪,高高抬起头,细腰反向弯出弧度。
  而跪下的男人心旌摇曳,吻似豪雨急坠,覆满她的身。
  *
  连续一周,陶禧没有再加班。
  她每天九点到公司,六点准时下班,午餐总是独自一人。
  无故与大家疏远,谁也搞不清这是哪种状况,纷纷去问容澜和林知吾。
  林知吾正为陶禧请辞汇报而郁闷,摇头说不知道。
  容澜见过好几次江浸夜开车来接陶禧,大概猜到为了陪他,但她想必不愿多说,便也跟着摇头,说不知道。
  好在应对工作,陶禧从来不觉得吃力。
  这天她如往常一样,六点下班。
  江浸夜的车等在远一点的路口,走过去要十几分钟,他很快从后视镜看到陶禧。
  漫天絮状的赤色烟霞,冶艳的光映照她皎白脸庞,犹如浴火。
  陶禧缓步走来,开门上车,系安全带的时候,江浸夜斜过身子看她,“怎么这么慢?”
  她转头盯着他,盯得他发憷。
  幸而她嘴角一翘,笑道:“就是要吊着你,我那么容易得手,你不珍惜怎么办?”
  江浸夜莫名松一口气,念着“傻姑娘”,一边发动车子一边问:“想去哪儿吃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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