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吃清淡的。”
“好嘞,清淡的。”他抿出一个坏笑,“重口的咱们回家慢慢吃,想好今晚在哪儿吃吗?”
陶禧不知道他指的是哪个吃,不予理会,好奇地拿起仪表台上的小长颈鹿。
“是不是跟咱家那个很像?”江浸夜得意地说,“前两天陈放去美国出差,说要给我带礼物,我一大老爷们儿要什么礼物。后来在他照片里看到这小家伙,觉得你应该会喜欢。”
“是挺可爱的。”长颈鹿绒面柔软,手.感好,指甲抚过它浓厚的睫毛,陶禧放回去,又问:“你上次,怎么突然想起去邱檬姐的火锅店?”
“图个热闹。”
你不是不喜欢吵闹吗?
陶禧扁扁嘴,转而问起邱檬:“邱檬姐不是在陈叔叔那做事吗?”
“她早就琢磨自己出来干了。”车子稳健地打过转弯,“你那小姐姐算有点儿本事,还找了两个拍电影的小明星入股,宣传一到位,生意好极了。”
“江小夜,那你想干什么?”
“你啊!”江浸夜扭头冲她一笑,“知道吗?我恨不得……”
“住口住口!你这个臭流.氓!”陶禧面红耳赤地伸手去捂他的嘴,又被安全带截住,两只手够不到急得上下挥动。
江浸夜笑得不能自已,竟忘了刚才想说的话。
吃过晚餐八点整,两个人去逛超市,推车选购新鲜鸡蛋,牛奶和生麦片。追着提醒别忘看保质期,俨然一对居家小夫妻。
水果区有试吃柜台,白盘里,洗净的樱桃归鸿一般,明妍可爱。
陶禧说曾梦见江浸夜用嘴将樱桃梗打结。
他了然地抓起一个,丢进嘴里咀嚼,片刻后,当真往掌心吐出打结的樱桃梗。
“哇!”陶禧惊叹地拣起。
原来不是梦。
“樱桃好吃吗?比桃儿还好吃?”江浸夜敛起神色,拿牙签挑起一牙切好的蜜桃,一边嚼一边凑到陶禧耳边,声音放得低低缓缓,“夏天就要吃大软桃儿,剥了皮儿,白嫩诱.人,咬下一口,糖水儿滴滴答答没完没了。”
说着,他还舔了舔唇。
下.流!
陶禧不出声地骂他,推着购物车转往收银台。桃红色裙摆划过漂亮的弧面,露出伶仃脚踝,黑色一字带凉鞋迈步快得晃人眼。
江浸夜双手放在裤兜里,不动声色地笑,像只神色闲然的猫。
后来收银员在扫码,他接到助理秦严的电话,说陈烟岚大晚上在公司转移文件。
江浸夜收敛神色,冷声说:“我知道了。”
*
“调了监.控录像,陈小姐六点下班,但八点多又悄悄返回,进了办公室就没再出来。没人碰见她,我也是登陆系统管理后才发现,她在服务器上。”
安全通道里,秦严低声向江浸夜交代。
江浸夜拍拍手下的肩,“辛苦了。”
拉开门,他大步走向公司,陶禧则坐在楼下的车里等待。
陈烟岚的能力强,有她做左膀右臂,确实省他不少心。但从她入职崇喜的那天起,江浸夜就不相信她单纯为了帮忙。
他拧转门把,突兀闯进。
正操作鼠标的陈烟岚面孔一僵,泛起紧张的青色,问:“你怎么来了?”
“陈主管八点多还赶回来加班,于情于理,我都得过来慰问。”
“你监.视我?”
“彼此彼此。”
视线交错的一瞬,两人心下雪亮。
再继续卖关子,就是拿对方当傻子了。于是陈烟岚失笑,起身坐上办公桌,倾身看他,“你这些年干的不错,我找了半天,没翻到什么值得大做文章的。”
江浸夜露出戏谑的笑容,“我谢谢您?”
“你不要把你爸爸当作仇人,他找不到更好的法子了,只是想让你回去,仅此而已。”
江震寰的心思再好揣摩不过,拉不下面子讲和,就想方设法挫他的锐气,让他学会知难而退。比如放大江浸夜的失误,或者揪住他的某次过失做做新闻,屿安待不下去,他自然会乖乖回家。
残酷是残酷了点,但老头子没空上演温情脉脉,倘若这样能换来一个洗心革面的逆子,也算收益最大化。
江浸夜听着,剥开一片口香糖的包装,扔进嘴里,“你倒是挺坦白。”
陈烟岚双脚一蹬,跨到他面前,急切地说:“因为我能帮你斡旋!你爸爸妈妈很喜欢我,不然也不会让我过来。我能帮你扭转局面,只要你愿意。”
“我愿意?你开什么条件?”
“我……”
她哑然失声,殷殷注视他。
陈烟岚曾经无数次这样注视他,从最初的遮遮掩掩,到后来的坦坦荡荡,一件本让人心虚的事情就这么渐渐地顺理成章起来。
这些年她一点点蜕变,却不觉得痛苦,因为她甘愿。
她不是出身豪门的田馨莲,有天生的底气和傲骨,说翻脸就翻脸。
反而庆幸自己从未告白,不给他任何推拒的机会。只要他一声令下,她甚至可以变成一棵树,但求天长地久与他并肩。
自认对他毫无保留。
可眼下他声音似寒风凛冽,居然问她开什么条件。
她眼角已有泪蓄起,江浸夜顺手从桌上的纸巾盒扯下两张递去,不耐烦地说:“不要浪费我的时间。”
“你不会后悔吗?”
如果与她反目,任由她站在江震寰那边。
“你想要的,我给不起。”而江浸夜这些年又何尝没有察觉,他嘴角挂上哀戚的笑,“有本事,让我挫骨扬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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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
陈烟岚凝住眼泪, 攥紧手中的纸巾,一脸不可置信。
江浸夜已走到门边, 手指搭上把手, 停住,“把这根骨头拿走也无所谓, 我等着他。”
门板拉开一线, 陈烟岚放声大喊:“那你证明给他看!他要是忽视你,你就让他看到啊!”
“如果他不想看, 或者说,不稀罕看呢?”
视线扫过陈烟岚眼中的焦急, 江浸夜忽然觉得, 这些话可以和她说, 却无法对陶禧宣之于口,便想多说一些,放缓了声音:“你想过吗?我和他杠了这么些年, 突然肯回去了,今后就要夹起尾巴一辈子。陈烟岚, 你对付我一个人好了,崇喜能养活一群人,这是家务事, 和他们没关系。”
窗外是浓黑的夜色。
陶禧手撑床头板,连喘.息都快没力气。
终于等到江浸夜退出,两个人四.肢瘫软一同躺倒。
余韵还在体内流窜,那双强健的臂膀搂过她, 气竭的声音断断续续:“陶禧,我非得……死在你身上。”
元神归位,光与影重现眼前,陶禧渐渐有了被环抱的实感。
她觉得身后那人有点奇怪,明明一起在浴缸泡澡的时候,就来过一次了。
却依旧忘我投入,脸上涂满沉沦的颜色,张嘴呼吸,清晰而动情。好像此刻是地球最后一晚,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有太阳。
仔细想想,他从崇喜出来,就不太对劲。
“江小夜,你们公司遇到什么麻烦了吗?”
江浸夜从身后扯过被子,盖住他们,下巴垫在陶禧肩上,懒洋洋地说:“嗯,确实有点儿小麻烦。不是不能解决,但需要时间。来你这儿寻温暖,不嫌弃吧?”
陶禧翻个身,把脸埋向他热腾腾的胸.膛,小声说:“那你再抱紧一点。”
她微弱的声音瞬间就融化了他,小幅度地收紧胳膊,贴在她耳边,吐息吹拂,“不怕我把你揉碎了?”
“碎了还可以拼起来,你不是专门做这个的吗?”
江浸夜嘴角挂上轻诮的笑,低叹:“连自己也无法治愈的人,如何妄想愈合别人。”
陶禧抬头,一本正经地说:“那要看你怎么定义‘愈合’了,你失去的,总会以其他形式重生。”
“以其他形式重生?”
“我有个喜欢的歌手,曾经在复出演唱会上,念了一封写给自己的信,里面有句话说‘你蒸发掉某一部分,是为了长出另一个茁壮的自己’。”
江浸夜故作惊讶地说:“呦,小陶老师煲了碗深夜鸡汤?”
“我是认真的。”陶禧不满地用肘弯戳他两下,又说,“你可以依靠我,反正,我只有你了。”
江浸夜吻向她盈有柔香的颈窝,哼出鼻音:“嗯。”
——其实从一开始,不是你只有我。
——是我,只有你。
*
两人睡去后,下起雨。
早晨江浸夜抵达陶家小院,雨停了。
道旁紧密丛生的小盼草吸饱了雨水,簌簌疯长,蓊郁的青色淹没小半石径。
他收伞往身后甩水,老远听到人群的欢声笑语。
来客人了?
“小夜,来来,这位是孟庆依导演,这几位是他们摄制组的成员。”工作室大门敞开,几个人围坐其中。陶惟宁一见江浸夜,连忙起身为他逐一介绍。
“这位是我徒弟,江浸夜。我身体不太好,收徒不多,留到最后的只有他一个。”
格纹衬衫没系扣,露出白色背心的孟导演看去四十多了,留浓密络腮胡,发际线告急,一双和善的小眼睛,面相敦厚。
江浸夜与一班人握手,点头问好,才听陶惟宁道出他们登门的由来。
这位孟庆依导演两年前就在筹备一部纪录片,讲述十位传统工艺匠人的故事。作为制片人,他带领团队走访全国,编写了十多万字的调查报告,目前正在拍摄中。
迎着他上下打量的目光,江浸夜笑了:“你们得找陶老师啊!”
孟导演捋捋胡子,说:“我们确定的候选人都在三十岁左右,因为年轻一点的匠人,比较接地气,能给人一种活力感。这样大家就知道,传统的东西有它吸引人的魅力。当然了,老师不是不能出镜,但不作为叙事主体。”
江浸夜顿了顿,又问:“那您为什么找我?”
“北派的古画修复以故宫为代表,要进去拍摄,审批周期会比较长。而且那里面有很多工艺组,每一个水平都是国内顶尖的,更适合作为一个整体单独进行。南派的话,大家都在推荐你啊!而且,你过去在大英博物馆待过三年,他们也有修复部门,其实算是蛮有意思的对比,所以我们还会去伦敦。”
江浸夜转向陶惟宁,问:“陶老师,您的意思呢?”
陶惟宁正在倒茶,头也不抬地说:“我当然同意啊!你出去露脸,我多有光!而且你们要去伦敦,我可以帮忙联系师姐,那边的事情她抽空来安排。”
碧色茶席上摆放几碟小点心,造型古朴的茶具则在旁边的方形小茶桌上,随意搭配几颗佛手,古意盎然。
江浸夜眼睫微垂,沉吟片刻,点头:“好,我答应你们。可以再详细说说你们这……纪录片还是电影?”
见他这么快就答应,孟导演笑得眼睛都找不到,说:“纪录片,但不排除制作成大电影的可能。”
“行,麻烦孟导演详细说说这个纪录片的情况。”
拍摄的具体时间定于下个月,孟庆依昨晚才和陶惟宁电话联系,原本今天先过来了解情况,没想到江浸夜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实在喜出望外。
气氛一时轻松。
孟庆依话匣子打开,甚至招呼摄影师直接拍摄,末了解释:“纪录片嘛,每时每刻都能拿来取材,这才是最真实的,反正我们最后还要剪辑。”
于是陶惟宁乐呵呵地说起爱徒:“他刚来的时候,根本静不下心,恨不得一小时做完一天的事情,我家那位说,他像个跳蚤一样。”
江浸夜:“……”
“但他悟性很好。我不知道他怎么想通的,对着一幅画静下心来,需要的时间从一小时减少到五分钟,只用了一个礼拜。比我带过的其他人都强,他们有些人两三年了还做不到。所以我说,这个小孩很适合这一行,坐得住。”
“那时他总是冷着脸,一副生人勿近的样子,像个罗刹鬼……哦,这不是我说的,也是我家那位的评价。每天都要捱到六点多才走,我知道,他想和我们一起吃饭呢!”
陶惟宁絮絮叨念了很多,有些江浸夜自己也想不起来。连他第一天来工作室的颓丧眼神,第一次开口喊老师的不情不愿,细致得恍如昨日。
慢慢记起,奶奶病重住院后,那院子空落落的,荒芜似坟冢。江浸夜除了她,屿安就没有别的亲人,而陶家的饭桌上一直都很热闹,如果不能多汲取一些愉悦的养分,他害怕会被内心的阴暗压倒。
才发现,曾经一心一意矫情过的自己,如果真的全扔掉,有多可惜。
还好,他两鬓斑白的老师帮忙记住了。
有那么一瞬间,江浸夜想,欠他们陶家的,可能一辈子都还不起。
*
送走孟庆依一行人,陶惟宁问江浸夜:“骆馆长手下也有一些优秀的修复师,你知道为什么推荐你吗?”
“匠人突出的是个人,博物馆则是一个集体,就像故宫,更适合单独拍摄。”
陶惟宁和蔼地笑:“有这个原因。其实博物馆和民间商业的书画修复是不一样的,博物馆目的是保护文物,力求修旧如旧;而民间商业修复大多是为了提高书画的价格,需要‘如新’,这对文物保护很不利。”
“但您一直教我修旧如旧,可我们也是做商业修复。”江浸夜不解。
陶惟宁大笑:“所以我们一直没怎么挣钱啊!到手上的活,也都是同意这条原则的藏家,才把画交给我。破损之物也有它的尊严,修复者理应守护。你做商业修复,但这点把握得很好,所以大家对你很佩服。”
江浸夜不禁想起昨晚陶禧那句“长出另一个茁壮的自己”。
“什么?”陶惟宁听他一旁小声嘀咕。
“没事儿,那我抓紧时间修复《百佛图》吧。”
作者有话要说: 妖怪、跳蚤和罗刹鬼……
我都有点期待桃妈知道他俩关系时的反应了!
☆、37.
“去英国?”
酣畅的云.雨后, 江浸夜疲乏地阖上眼,手背搭在前额, 轻描淡写地提及白天这件事, 谁知引起陶禧的激烈反应。她半坐起来,双手摇晃他的胳膊, 连连追问:“还要带我一起去?真的吗?可是, 可是我……我哪里都没去过。我们是坐飞机吗?好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