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叫什么话。”三房二太太排行第五的薛容的太太脸上有几分不悦:“都是一家人,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这话我可不爱听。”
“爹爹。”宝钗把大房几个人的意思传达出来了,自然不乐意和几个长辈拌嘴,便也不反驳五太太的话,直接跪在薛宏灵前痛哭失声,谁拽都拽不起来。
那几房太太实在无法,只能随意扔下几句劝告的话出来。
她们才去,封氏便带着英莲来上了香,也是哭了几嗓子,宝钗停下哭声过来相扶,又陪封氏说了几句话,又亲把她们送出门去。
一时,又有各房的男丁过来,宝钗赶紧辟入内室,薛蟠正好办完事情过来,跪在一侧致礼,又过一会儿,宝钗便听得灵堂里传来争吵的声音。
她赶紧打帘子看过去,却见薛蟠脸色紫胀,额上青筋暴起,一手持着一把菜刀,怒声高叫:“我管你是谁,今天都甭想在我爹灵前闹事,几位叔叔伯伯,你们要是来吊唁的我薛蟠感激不尽,可要想生事,休怪我翻脸无情。”
“哥?”
宝钗看的胆战心惊,不由惊呼出声。
又见八爷薛宽一步上前就要去夺薛蟠手中的菜刀,薛蟠挥舞了几下,大声道:“我今天把话扔在这儿了,我家里地方小,事也不多,不用多少人帮着料理家事,几位叔伯如果实在是闲得慌了,便早早的催人把我父亲的墓碑做好,早叫父亲入土为安,咱们有什么事,有什么要说的,都等家里的事情安顿好了再谈。”
“好,好,蟠儿,赶紧把刀放下。”薛宽吓的退后了几步,就怕薛蟠浑性子上来真给他一刀。
那几位爷也都退后,几个人商量了一下,想着如今确实不是好时候,且等着薛宏丧事做完了再想法子插手大房的事务。
他们又想着薛蟠小小的年纪,平时又是最浑帐,最不学无术的,薛宏这一去,仅凭薛蟠,恐怕连家里的帐目都料理不清呢,到时候,只要他们一插手大房的商铺,用不了多少时候,那些铺子还有里边的银钱,可不全都是他们的,就一个薛蟠,恐怕被他们卖了还帮他们数钱呢。
而二房的薛宇心思更加毒辣,他已经开始打着主意以后要买通大房的小厮,叫他们教薛蟠贪花好色,喝酒赌博,总归是不能让薛蟠走正道,然后他等着趁机要胁,多要几个铺子。
薛蟠并不知道那几房的阴狠心思,他现今唯一想做的就是在发丧前的这些日子绝不能让人吵闹,更加不能让父亲在天之灵都不能安生,再就是护着自己的母亲和妹妹。
宝钗在内室悄悄看着,眼圈已经红了,想哭,眼睛里却干干涩涩的掉不下一滴泪来。
她忽然想及前世的时候,也是这种情形,只是当时哥哥拿了菜刀守在门口,谁想进来他就找谁拼命,不吃不喝的守了好长的时间,直到累惨了晕倒在地。
虽然前世的时候薛蟠不学无术,被多少人骂薛大傻子,还带累了她的名声,最后又因为做错事情弄出人命,累得她不得不嫁给贾宝玉,可是,哥哥到底还是疼她的,他们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妹,宝钗从来不曾怨怪过薛蟠。
今儿又瞧到如前世一般相同的场景,宝钗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幻,似乎又置身在那冰冷的贾家,又回到那凄惨的境地,一时没忍住,尖叫一声,从内室跑出来一头撞到薛宏的棺木上:“爹爹,带女儿去了吧,也省的哥哥为护女儿受人欺侮。”
那几房一看这种情形,退意更甚,几个人互视一眼,强笑一声:“蟠儿,赶紧把刀收起来,你这样像什么样子。”
说完这些话,他们看都没看宝钗一眼,一溜烟的去个无影无踪。
薛蟠刀子已经掉到地上,回身抱住宝钗细细察看,见她额上没有青紫痕迹,且呼吸也平稳,这才松了口气。
“妹妹。”薛蟠叫了一声。
宝钗慢慢的睁开眼睛:“哥哥,他们可走了?”
“走了。”薛蟠虎了一张脸:“宝钗,以后家里万事有哥哥在,哥哥会护着你的,以后再不许这样了,你刚才可吓死哥哥了。”
宝钗缓缓起身,整了一下衣服:“哥哥,我想帮你。”
“你啊!”薛蟠无奈,只能点点宝钗的头:“以后注意一点,千万别伤了自己。”
“好。”宝钗痛快的答应下来,又拉住薛蟠:“哥哥,这里有我守着便是,你赶紧去找义父,让他帮着写个折子,再把折子还有我整理出来的那些单子送到朱家,千万记得要交给秀贞。”
薛蟠也知道了一些事情,情知捐钱的事情越早越好,便痛快的应下,举步出门,急急忙忙寻甄士隐去了。
第三十三章 为母则强
红杏上枝头,眼瞅着夏日就快到了,外边暖意融融一片。
可屋子里却是凄凄惨惨,薛太太半躺在床上紧闭着眼睛,泪水顺着脸颊不断滑落。
她和薛宏少年夫妻,成亲之后一直互敬互爱,几乎没红过脸,薛宏脾气好,为人正直端方,和她一心一意的过日子,从来没有闹过旁人家的妾室外室之类的事情,对儿女又都是极疼爱的,薛太太一度以为她这辈子便这么和薛宏相扶相守着,美满幸福的过下去,哪料到晴天一声雷,好悬没叫了她的命。
她的丈夫没了,留下一对年幼的儿女,薛太太想及以前和薛宏恩爱的日子,心痛如绞,更有些如此便随薛宏去了的念头。
“太太,您吃些东西吧。”
同福手中端着散发热气的菜粥小声劝着:“太太就是不为旁的,也得为大爷和姑娘想想。”
“端下去吧。”薛太太有气无力的说着,前些天,她没见到薛宏尸首还能告诉自己或者薛宏还活着,现今,棺材都运回来了,薛太太已经没了什么念想,深觉便是活着也没气力。
“太太。”同福一脸的为难:“这是姑娘特意吩咐小厨房熬的,极香甜,太太好歹吃上一口。”
“下去。”薛太太声音含了几分严厉。
同福见状,无奈摇头,端着碗下去。
薛太太也不睁眼,扭了头到另一侧,对任何事都来个眼不见为净。
同贵守在门口,见同福端了碗出来,愁道:“太太没用?”
同福摇头:“太太如此可怎生是好?”
同贵接过粥碗,眼珠子一转,跺跺脚,咬牙大声道:“太太不用这粥,我们怎么向姑娘交待。”
“我又有什么法子?”同福摊了摊手,似是理解了同贵的意思,声音也大了几分:“少不得跟姑娘请罪就是了。”
“莫说什么请罪的话了,我劝你这会儿千万别去见姑娘。”同贵朝着门内大声说着。
“难道又有什么事不成?”同福一脸不解状。
同贵声音里含了愤怒,担忧还有几分心疼:“我刚听在灵堂伺侯的小丫头说几位爷过来找咱们大爷要帮大爷做生气,看着咱们家的铺子,结果大爷一气之下就和那几位爷动了刀子,姑娘看到了,怕那几位把大爷不敬长辈,在长辈面前动刀子的事情传出去带累了大爷的名声,竟是一头,一头……”
“到底怎么了?”同福急的直跺脚,你倒是说话啊。
“竟是一头撞到老爷的棺木上,哭着要老爷带她走。”同贵声音压低了几分:“姑娘也是没办法的,谁不知道大爷最是急脾气,性子又鲁莽了些,太太一病不起,姑娘小小年纪还要料理家事,又得守灵哭灵,莫说她只一个人,就是分作几个,恐怕也是忙不过来,我瞧着啊,指不定老爷还没发丧,姑娘就先撑不住了。”
同贵的话才一落地,同福还没有说话,就听得门吱呀一声被从里边拉开,薛太太惨白着一张脸站在门口处,一掌掴在同贵脸上:“乱嚼舌头的贱人,谁让你诅咒姑娘的。”
扑通一声,同贵猛的跪到地上,抱着薛太太的腿就哭:“太太可是出来了,您不吃不喝的就这么躺着,不说大爷和姑娘,便是我们也担着心呢,我也是没法子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太即是打起了精神,我怎么都是好的,便是太太打杀了我,我也甘心。”
薛太太心头一热,低头看着哭的满脸泪水,脸上还带着巴掌痕迹的同贵,倒有些感念这丫头一番忠心为主,伸手把她扶了起来:“难为你了。”
她又看看同福:“端粥来。”
同福赶紧把粥碗端过来,薛太太一口气喝干了,只觉得空空的胃里有了饱胀感,身上也舒服了许多,她抓着同贵的手问:“你说的可是真的,宝钗她真的撞……”
“自然是真的,只是太太还请放心,姑娘并没有真撞,只是作戏给旁人看的,大爷也让家里的大夫瞧了,并没有事。”同贵赶紧把宝钗的情形禀上去,薛太太这才轻松一口气。
她抬头看看碧蓝的天空,硬是把泪水忍下:“原是我想忿了,不念活人,只念那狠心绝情抛下我们母子的没心肝的,倒是同贵点醒了我,我还有一对儿女要抚养,若不立起来,我的蟠儿和宝钗岂不给那些黑心肝的给吃了。”
同贵同福见薛太太比之先前确实有了几分活气,心头也欢喜,赶紧道:“太太要不要看看姑娘,我听沉香说大爷如今已经去找甄大人了,想来也是气极了,宁肯把钱给了灾民,也绝不留给那几位。”
薛太太点头:“我们去灵堂吧,老爷去了,我们自是该让他体体面面的,到了那边,也不能让小鬼们笑话了去。”
同贵和同福扶着薛太太去了前边灵堂处,一进去便见宝钗带着几个丫头哭灵,又有几家夫人前来吊唁,薛太太站在一旁等着,等她们上完了香过去说了几句话,便让人请去客厅待客。
她又过去瞧宝钗,见宝钗一双眼哭的红红的,越发的可怜,薛太太忍不住又是一阵心酸,拍拍宝钗的手:“难为你了,你自放心,妈也不是糊涂的,今儿起,妈要学着撑起咱们这个家,管家理事什么的你也不必操心,妈自会理得。”
见薛太太已经从最悲痛中走出来,眼中多了几分坚毅,宝钗也放了心:“妈能理事自然是好的,我也能安心给父亲守灵,妈,爹爹走了,妈你要好好的,再不许吓我们了。”
“好。”薛太太含悲忍切答应着,只觉得心里堵得难受,嘱咐了宝钗两句便步伐不稳的从灵堂出来。
客房那边,甄士隐仔细措词,好容易写好一份奏章,交到薛蟠手里:“蟠儿,我也尽力了,这事情成于不成,端看天意了。”
薛蟠说了一番感谢的话,把甄士隐给京中几个好友写的信也接手过来,叫了管家来送到邮政那里做快件发出去,另又亲去了朱家,把宝钗整理的单子并奏章一股脑的交到朱秀贞手上。
朱秀贞没有去接,而是命人请了陈煜来,薛蟠听朱秀贞一番言语,知道陈煜才是正主,便把这些东西全交给他,末了还弯腰行了礼,谢陈煜对薛家的援手之恩。
第三十四章 表兄弟
宝钗几日间整个人瘦了一圈,薛太太瞧的心疼,想着法子的给她补身子。
原薛宏去世,这一家子是不得吃荤腥的,薛太太只得请家里常驻的大夫开了药膳的方子,又每日家请金陵城做素菜最好的素食坊送一桌子席面来,虽然每日不得吃肉,可他们吃的倒也不差什么,也因此,虽然每日守灵哭丧宝钗倒也撑得住。
薛蟠本来身体就很强壮,虽则现在忙累,可也没有瘦下去,整个人还带着婴儿肥,只他的眼中再没了往日的莽撞,显的清澈了许多,整个人倒显的极让人怜爱,白白嫩嫩的很是让那些来薛家的太太奶奶们喜爱。
可惜宝钗和薛太太都是正经的古人,若换个现代人瞧了薛蟠,恐会说一句萌物。
如此一连过了七天,停灵这七天许多亲友都来吊唁,薛家每日里忙忙碌碌,好容易到了下葬的时候,这一日,早晨起来天色就很不好,天空阴沉沉,似是要下雨的样子。
一大早起来家里请的和尚道士就开始做法事念经,宝钗听着耳边诵经的声音,再看看灰蒙蒙的天空,眼中闪过一丝担忧。
薛蟠打帘子进来,接过莺儿递来的湿帕子擦了擦手脸,大声道:“妹妹,今儿这天可是不好,我叫人拿了青油布,又叫人把车子都检查了一番,每辆车子内都放了雨伞,呆会儿若是下雨,你记得照顾妈,别让她受了寒。”
“我知道了。”宝钗点头:“哥,我记得咱家库房还有几把大雨伞,你叫人带着,父亲下葬的时候可是不能淋雨的,万一到时候下雨,便把几把伞全撑开,总归是能挡一时的。”
“好。”薛蟠一听急道:“我立时就让人去库房找出来。”
宝钗一听赶紧叫住薛蟠,轻声问:“京城那边可有消息?”
薛蟠摇摇头:“哪那么快?这会儿子陈煜还不定到没到京城呢,再者,就算到了,他要递牌子进宫,还要和皇上求情,总归都是需要时间的,我们只能耐心等待。”
宝钗摇头:“咱们最缺的就是时间,今日父亲下葬之后,我怕立时他们就要逼上门来,到时候……”
“怕什么!”薛蟠一瞪眼,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他们要再敢打咱家的主意,我就叫他们有来无回。”
“哥。”宝钗有些无奈:“万不可再说这样的话了,到底是一家子骨肉,又是长辈,若哥再这样,旁人就只会说哥哥的不是了。”
“我知道你有能为,不过也不必端着架子教导于我。”薛蟠心情烦燥,一时说话也没了分寸:“你若有好法子只管使,又和我说什么,总归我说什么都是错的。”
宝钗听的一阵难过,捂了脸闷声道:“哥这叫什么话,还要不要我活了。”
薛蟠也是一时没管住嘴,胡言乱语的,这会儿子见宝钗难受,赶紧过来赔礼道歉:“妹妹莫哭,你别和我这粗人一般见识,都是我的不是,我嘴欠,我……”
他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那清脆的声音传入宝钗耳内,宝钗立时抬头看了过去,又紧攥住薛蟠的手:“哥哥这是做甚,我并没有生你的气,你又何必这么委屈自己,其实哥说的是,哥是家里的男丁,以后我和妈都是要靠着哥过活的,我不该这样和哥哥说话,以后我会改正的。”
宝钗其实真没生薛蟠的气,她知道薛蟠和她亲近,是真心疼她,也知薛蟠最是有口无心不会记仇的,她也不过是心疼薛蟠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