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老爷目露寒光,紧盯着薛太太,见她虽然身子在微微发抖,可脊梁却挺的极直的。
又想到薛宏即逝,薛蟠是个不成才的,将来也帮不了族里什么,另他胡闹的劲头,说不得要带累族中,便点了头:“即如此,我应下便是。”
十爷薛室站起来道:“那便请嫂子早日将薛家的祭田还有公中之物交出来吧。”
“我们立了文书,我自将那些交出来。”薛太太咬了咬牙,克制住心内的惧怕,将宝钗交给她的话讲了出来。
“好。”四老爷站了起来,令薛定写了文书,族中人并薛蟠都签了字,又立令人送到官府备案。
一切做好之后,宝钗已经将公中之物整理好了,又将祭田与族学等文书全部送上,四老爷叫过几个族人看了半晌,发现薛太太并她的儿女并没有昧下什么,薛宏管理族中产物这些年,收益增加了许多,如今祭田和公中之物比交给他的时候多了一倍不止,因此,四老爷满意的点头,对薛太太笑了笑:“虽说你们心狠,立时要分宗,可我们却不能无情无义,蟠儿和宝钗年纪还小,若是有什么难事,你只管找我,难帮的,我必不会推脱。”
薛太太心内冷笑,只说四老爷把事做绝了,却还要把话说的圆满,真是一只老狐狸,话只说的这般好听,要真求到他身上,说不得他来个置之不理呢,可却还是行了礼:“如此,多谢四叔了。”
薛家族人得到了那么些个东西,自然个个志得意满,心说既然今日夺了族长的位子,来日,便能将长房的家长抢来,一个个看薛蟠的目光都露着几分贪意,看的宝钗都觉恶心。
虽然闹僵了,可场面上还是要过得去的,薛蟠在薛太太的吩咐下,忍着怒意送那些薛氏族人出门,方走到门口处,便听得一阵马蹄声疾。
那么许多双眼睛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一队盔甲鲜亮的兵士护着一个年轻俊俏的公子哥骑着马疾奔过来。
走到薛家门口时,中间的公子哥从马上一跃而下,身姿潇洒,形容优雅。
他站定时笑了笑,大声问:“可是金陵薛宏家?”
“正是。”薛蟠上前,看到熟人心中一喜,可想到被逼着交出去的族长位置又是遗憾不已:“不知您是……”
“薛蟠听旨!”那少年自然便是陈煜,他从背后拿出一卷明黄绢绸来展开大声念了起来。
薛蟠赶紧跪倒在地上,薛家没走的族人也都全吓了一大跳,立时跪下。
就听得那少年朗声道:“奉天承运,天子召曰,今金陵薛宏之子薛蟠公忠体国……特恩封为广安县男,钦此!”
第三十七章 抉择
薛家族人的脸色很精彩,脸上带着复杂之极,让人说不清的神情。
震惊、怀疑、后悔、怨怪……等等皆有之。
“薛蟠接旨。”
薛蟠恭恭敬敬的接了旨意,从尘埃中站起身来的时候,脸上有一丝幸灾乐祸。
前一刻他才被逼迫着交出族长的位子,这一刻,便翻身成为男爵,从一届商人成为贵族,这落差是如此之大,他在想,族长甚么的他现今还真不会瞧在眼里,和爵位一比,那便是个鸟粪蛋子。
因着这种说不出来的得意的情绪,薛蟠丝毫不去搭理族人,而是将来宣旨的陈煜含笑引进家门。
看着薛家大门从里边关上,四老爷并那些族人满心的不是滋味。
大房不声不响的把财物捐出去,竟是靠上皇家,并且因此得了爵位,这事情他们竟然分毫不知,大房这事做的是真够绝的,只不知是哪个的主意?
想想才将分宗的文书写好并在官府备了案,后脚大房便成了爵爷,四老爷满心的郁气,似有一股子腥热的血气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半晌,他才叹了口气,恨恨一跺脚:“还瞧着作甚,走吧。”
另几房人灰头土脸的跟在四老爷后面走了。
多少年啊,薛家盼着改换门庭盼了多少年,一直想要有个官身而不得,可现在有了贵族身份的大房竟被他们联合逼着分了宗,还有比这更讽刺的么?
钱那算个屁,如果早知道大房会成为爵爷,他们就算是倒贴钱,也要和大房紧密不可分。
这商家啊,是要靠着官家才能做大买卖挣大钱的,这可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不说那些族人如何,只说薛蟠将陈煜并几个随从引进家门,让官家带着随从下去安置,他则带着陈煜进了薛家正厅,让丫头们端上最好的茶水,这才向陈煜拱手作揖:“我家的事全靠陈少周旋了,蟠感激不尽。”
薛蟠这种文邹邹的样子是真不多见,许是知道陈煜的身份,所以在他面前才拘谨了几分吧。
“也是你薛家公忠体国,我哪里有什么功劳。”陈煜含笑摆了摆手。
停一下又道:“我想拜见一下令堂,不知可否。”
薛蟠一听这话赶紧命人去请薛太太,不一时,薛太太带着丫头过来,先要见过陈煜,陈煜赶紧起身行礼:“飞白见过夫人……”
薛蟠听着先是呆了片刻,后想及这飞白应是陈煜的字了,只陈煜还未行冠礼,如何就有字了。
“您客气了。”慌的薛太太也赶紧回了礼,又和陈煜一起坐下,陈煜看了看四周,薛太太会意,命丫头们出去,同福会意的带着丫头们出了房门,她站在门外守着。
陈煜喝着热热的茶水打量薛家的摆设布置。
应是刚刚做完丧事的关系,薛家的厅堂布置的很简朴,不过却也透着几分雅致,倒是真不符合薛家那巨富豪甲的身份。
陈煜也见过一些豪商,家中莫不都是金璧辉煌,恨不得把地上都铺满金子,家中使用的器具也均为金银所制,上面镶着各色宝石,暴发户的身份一览无余。
而薛家就显的文雅的多,倒是比那么些个人家更有底蕴气度。
他又哪里知这些都是宝钗的主意。
说起来,薛家虽有钱,可离那些世家大族差的远着呢,又是商贾的身份,以前,薛家人均是穿金戴银,用奢侈的生活来补平心理的差距。
薛太太出身王家,王家以军功起家,在子女教养上便差了许多,薛太太并不识得多少字,自然见识上就差了,嫁到薛家以后也随着薛家人学会了奢靡。
本来这也没什么,薛家相交的都是这样的人家,瞧不出什么来的,宝钗前世嫁到贾家,贾家是那种更花团锦簇,使个东西都要有几百种名堂的人家,宝钗也不觉得薛家的行为有任何的差池。
后贾家抄家,宝钗为了生存接触了许多各种各样的人,这才知那些世家大族是如何的处事,家中又是如何的布置摆设。
等她重生过来,看到家中的摆设,便怎么看怎么觉得不顺心,便抽空和薛太太商量着把家里的布置换了个样子,也便是陈煜看到的这种。
看过了薛家厅堂的归置,陈煜轻咳一声放下茶杯:“本来陛下是不允你家这事的,陛下的意思如今国库丰盈,百姓安居乐业,一个小小的地震不算什么,不乐意买卖朝庭爵位。”
“多谢陈少爷周旋了,您的大恩我们薛家没齿不忘。”薛太太一听便有些明白,赶紧起来道谢。
薛蟠还有些糊涂,不过听薛太太这么一说也明白过来,这里边陈煜应是出了不少力的,也有带着十二分的感念道谢。
陈煜摆摆手:“我哪里出了什么力,只说你家姑娘和我家表妹要好,陛下瞧在表妹的份上,又瞧着你家多灾多难之时还想着百姓,实在是称得上一片苦心了,便赏了爵位,只是,陛下还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薛蟠嘴快的问。
陈煜笑笑:“陛下想让你们搬去京城,和贾家走的近一些,顺带打听一下贾家和那些老牌子世家都有什么动向,你们要真心为陛下做事,陛下也是不会亏待你们的。”
薛太太听的心中翻起巨浪,有万般的不愿,可当着陈煜的面也不敢讲出来。
怎么说,贾家那位王夫人是她的姐姐,她如何能够去陷害自家姐妹。
薛蟠瞪着一双眼睛不知道说什么,半晌才道:“这,这,这怎么能……”
陈煜笑眯眯的敲敲桌子:“陛下的话我已带到,要如何论处是你们的事,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说话间他站起来拱了拱手,掀袍角便走,薛蟠赶紧去送,哪料到他脚下飞快,薛蟠一路小跑都跟不上。
陈煜和薛蟠出去,薛太太一屁股跌坐在椅中,屏风后宝钗转出来扶住薛太太:“妈?”
薛太太紧攥着宝钗的手:“宝钗啊,妈要怎么办?”
宝钗咬牙:“我们只有答应了,并尽力去办。”
“你说什么?”薛太太咬牙瞪着宝钗:“那可是你姨母家,贾家那位老太太又最是个慈祥和善的,当年你出生的时候老太太还捎了礼过来,你怎么能……”
“妈。”宝钗咬着下唇坐在薛太太身边,思量一下道:“你难道没听出来么,那位陈家少爷转达的是陛下的意思,妈不太读报纸并不知道,如今朝庭分为新旧两派,新派人物都是陛下和首相提拔上来的人,有许多寒门子弟,他们要一腔热血的改革朝政,而旧派则是老牌子世家,他们因循守旧,总想着祖上的荣光,要阻拦朝庭改制,如此,这两派已经是水火不容,而陛下和首相大人可都是向着新派的,旧派,总有一天会撞的头破血流,这一战无可避免,姨妈家,他们家……”
“如何?”薛太太是个内宅妇人,并不曾费心这些家国之事,只她有一样好,就是对宝钗充分的信任,很信服宝钗的话。
“姨妈家本就是世家豪门,他们家处事太过嚣张,犯了许多国法难容之事,陛下早就有意要动他们了,便是咱们不出头,贾家落魄也是早晚的事,若咱们不答应,到时候是两家一块灭亡,而咱们要是答应了,虽然说有些对不住姨妈,可以后咱们家起来了,也能接济姨妈一二,这是最好的法子了。”宝钗握着薛太太的手给她力量:“妈,咱们不说谁又知道这事,就算是有愧于姨妈,可以后咱们想法子补偿,总比两家一块落魄,咱们一起要饭的好吧。”
说这话的时候,宝钗心头一片的火烫。
贾家,她心内冷笑,前世贾家的下场仿佛又出现在脑海当中,贾家抄家以后,贾家人对她的辱骂苛责,她那好婆婆对她的苛待殴打,宝钗都记得死死的,一下都不敢或忘。
贾家人指责她一个商家女妄图嫁入贾家,攀权附贵,又岂之她薛氏宝钗的心愿,她从来便没有奢望过贾家那个凤凰蛋子,若不是那时候哥哥获罪,眼瞧着就要杀头,而宝玉那玉也丢了,整个人痴痴杀杀的,贾家逼着她去冲喜,她又怎么会嫁给那么窝囊又不负责任的男人。
真以为她占了贾家多少便宜?
若不是她薛宝钗撑着,就贾家那些软骨头的人,早在贾家抄家灭族这后便活不下去了,尤其是她那对好公婆,一个迂腐一个贪心不足,要不是她费尽心力的四处省钱,后来又带着几个留下来的丫头做针线,做小买卖,恐怕,那两位早饿死了。
可便是如此,她也没落到一点的好处,最后,她的儿子还是被他们给害死了。
提起贾家,宝钗便是一腔怨言,如今,即能用贾家来换取自家的荣光,宝钗又如何不取。
第三十八章 宝黛相见
薛太太是王家教养出来的女儿,王家那来自骨子里的自私自利她也没少什么。
表面上,薛太太是听从宝钗的劝导才接手探听贾家消息的任务的,实际上,与自家的荣光比起来,一个姐姐真不算什么,更何况,薛太太闺中便与王夫人不和,姐妹俩的关系并不如表面上那般融洽呢。
在薛蟠回来时,母女两个已经把大事商量定了,在薛蟠哀声叹气中,薛太太把他拉到身旁,一迭声的叹道:“我的儿,与你的爵位比起来,旁的人什么都不是,你莫再愁闷这件事了,咱们应下就是了。”
“只是?”薛蟠还是很重情义的,总觉得用坑害姨母来换取自家的荣华有些不地道。
“我儿,你当陛下真拿贾家没法子了,便是我们不去做,那皇家手中的秘探也不是摆着好看的,只是陛下看陈小公子替我们求情的分上才给了我们这个机会,若我们不抓住,以后惹恼了陛下并陈家,我们恐再无翻身的余地了。”
薛太太仔细的给薛蟠分说明白。
薛蟠虽然还有些别扭,可他刚得了爵位,还没有来得及享受爵位带来的荣光,没有满足自己的虚荣心,自然不乐意撒手,再想想,反正贾家那位只是自家母亲的姐姐,自己又没有见过她,管那么多作甚,有那劳什子功夫在这里愁闷,倒不如索性放开手去做。
薛家三人将事情商量定了,便开始做起了进京的准备。
在宝钗看来,进京宜早不宜迟,即是陛下开恩给了爵位,薛家便该好好的做出个样子给陛下看,证明自家没有辜负陛下的恩典。
因在热孝中,宝钗也不方便会友,均写了书信递到同窗家中,讲明了自家要进京,向各位同窗道别。
并且写了信往扬州邮寄出去给黛玉,说明自家进京,进京之后会写明地址给黛玉,教黛玉莫再往这里投信,免得收不着还要退回去。
同时,宝钗还和薛太太开始遣散家中一些下人,又开始叫人买了金陵的特产,准备进京时走亲用。
拉拉杂杂的准备了好些日子,终于百日热孝期过了,薛家就要进京。
这一日,宝钗才和薛太太商议要走哪条路线进京,是走水路还是陆路,便听到家中下人说邮局的人送来信件和一些从扬州寄来的物什。
薛太太赶紧让人抬进来,却原来是黛玉和林如海寄来的信,还有林家送来的一些扬州特产。
拆了信瞧,竟是贾家老太太打发人接黛玉进京,林如海念着黛玉没有兄弟姐妹扶持,再加上她兄弟母亲去世后,她整日悲痛,身子却发的瘦弱,便想叫她出去散散心,便同意了,哪知道老太太打发来的均系仆佣,没有一个主子来,倒是叫林如海有些作难。
他原还有些生气,后来一想贾家那两位舅兄都是有官职在身的,不便离京,家中小辈也只有一个贾琏还精干些,只怕家中琐事也少不了他帮忙周旋,恐怕也是离不开,下剩的那些小辈都还没有长成,哪里能千里迢迢来接人,便也看开了,只把黛玉交给仆佣到底是不放心的。
正巧听人说薛家不日就要进京,想及和薛家平时里也有书信来往,黛玉和薛家姑娘一来二去竟成了笔友,便打起了让黛玉和薛家众人一起进京的主意,因此上,便来了这两封信。